“别说了,萧颂,你又不是不知……”

“我向姑母开口讨要你,绝不是你想的那般,是看轻你,故意与你作对。一直都是你不肯看清自己的心,不愿承认自己的心意。就为了你心里的仇恨?叶薇,你有没有问过自己的心,是不是真的一点也不在意我?”

她的心早已失落,和他一样,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迷失在寂静雪夜里。

薇宁回过神,竟有些想要落泪的感觉,她缓了缓呼吸,问道:“能告诉我,你的那位皇姑母说了些什么吗?”

叶薇兰心蕙质,是个人才。萧颂的思绪微散,姑母当时说的话清清楚楚浮上心头。

宴请之后姑母迫不及待要他在几个名门贵女中定下一人做妻子时,他无法认同,在这种时候,他若听从姑母之言定然会引来不必要的猜忌,何况,他本就无意于他人,便向姑母表明了心意。

他知道姑母极重视来年的女科应试,当日力排众议促成此事,为的是招揽人才。如今还未开考便将女学子赐给侄儿,朝中臣子正愁无错可抓,姑母怎会送个现成的把柄给他们?离明年开考不过半年时间,他完全可以等半年后再提此事,到那时凭叶薇的才学,中考自是不在话下,名动天下的才女也能配得上皇室贵胄,真真一段佳话。

姑母的话句句透露着这个意思,可是他偏偏拗着性子,坚持就是此时,才惹得姑母发怒。

灯芯爆出一朵火花,在薇宁脸上映出道绚丽的光彩,稍瞬即纵。他这一生也许会很短,不知生命会在哪一日终结,唯求有叶薇相伴,他在一日,便护她一日。萧颂淡淡一笑:“姑母当场大怒,赶我出宫,可是没想到晚上却悄悄将你送来。”

萧颂也不明白姑母此举是何用意,难道想就此让薇宁在人前消失?不,这不可能。

薇宁仰头一笑,早知女帝不会准的,故而她只给了他们三天,只是没想到会用这么粗鲁地手段,赐一碗药酒,直接将她送到萧颂面前,把两个事先毫不知情的人堆到一处,也不管他们愿不愿意。

所谓帝王心术,让人无从揣摩。昭明女帝在接连两场愤怒之后,竟会做出这样的安排,实在出人意料。女帝对人性把握的精准让薇宁佩服万分,她早已看出了薇宁是个有野心的人,不会甘心象个物品一般被送到心仪的男子面前,即使她对与萧颂有情有意,也不会为他放弃大好前程。

故而女帝给了他们三天时间,这中间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同时也是在提醒她,你们在一起,要有朕的准许,三天之后你该何去何从,不用朕多说。而且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萧颂他无法怪朕。

药力渐退,薇宁的力气慢慢恢复,虽然在心里想明白了女帝的用意,却没有对萧颂提起这三日之期。她在犹豫,究竟该不该顺从女帝的安排,就当这三日是她曾经做过的一个梦,她不是叶薇宁,他也不是萧颂,将这明园当作玉楼金阙,在一切即将灰飞烟灭之前留下些什么……

“看来陛下气得不轻,你忤逆圣意,倒连累了我……”她无奈叹息一声,坐正身子道:“也罢,既来之,则安之。可是明园虽好,总觉不够清静,能否换个地方,我不想呆在王府里头。”

萧颂微觉头痛,还没想明白姑母此举的用意,这边薇宁态度一转,竟似认了命般要留下来,他先是心神一柔,立刻清醒过来,他喜爱这个女子,同时又清楚她是多么地固执,她与姑母一般心思极多,怎会放下心中的仇恨,答应与他相守?

“你……在说什么?”

她轻轻下了床,赤着足走过来道:“有一件事你说错了,我并非没问过自己的心,而且不止一次,每一次都清清楚楚地知道,我在意的人是你。”

见他仍是呆呆地若有所思,薇宁抬起温热的手放在他的额上,温柔地碰了碰,抿唇笑道:“莫不是你想我此刻和你打上一架,冲出王府才行?”

“回头我要问问若虚子,是否近来换的新药会让人幻听,又或者……”萧颂失神地望她粉唇,双臂用力将她紧紧拥住,不再言语。

不管各自有怎样的思量,此时此刻,两颗心紧紧相依便足矣。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似乎够甜蜜了~

☆、渭城小岛

翌日一早,萧颂携薇宁早早出了奉都城,身边只带了十八名王府护卫与若虚子,对外只说是去别庄静养,静王府的人也不知其真正去处,王府名下产业诸多,谁知道他们去了哪一处。莫言有心跟了去,可她昨日自晚间起,便连萧颂的面都没有见着,更不用说想要跟去。

腊月冬寒,薇宁迎风站在船头,望着飞鸟绝迹的江面,苦笑着问道:“干嘛要坐船,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怪冷的。”

萧颂笑着上前为她裹紧身上的裘衣,说道:“冷了就进船舱,已吹了半日的风,当心冻着。”

“你不告诉我要去哪儿,我就拉着你陪我喝冷风。”

她本以为他顶多找个郊外的庄院,哪里知道出了城直奔京郊渡口,此行竟要坐船才能到。

这时节甚少有船往东去,两人站在船头只听得到水流声与船公划水的声音。萧颂抬头看了看前方:“不必心急,马上就要到了。离渭城不远有座小岛,最是清静不过,前两年姑母将那里赐给了我,你不爱在王府呆着,我也不爱在奉都,咱们一起去住些日子,谁也不会来打扰我们。”

最重要的是,那里四面皆是水,就算薇宁改变心意也不能随意走掉。萧颂拥着她回了船舱,叫人奉上热茶,又往她冰凉的手里塞了个小巧的暖手炉子。

这次出行他身边带的皆是男子,船上除了薇宁外没有女人,烧水奉茶这些服侍人的细活却没有人做了。好在萧颂并不讲究这些,反过来将薇宁看顾得十分周到。

薇宁靠坐在厚厚的毛皮垫子上,忽然问道:“你还记不记得那次我掉进水里的事?”

萧颂自然记得,那时候他一时动念跳入水里救她,不过才半年多前的事,没想到如今二人会纠缠至深,也许他们之间缘份早定,只不知是否能够生生世世相依相偎。

薇宁抱着暖手炉子,心思一转对他坦言道:“不怕告诉你,当时我是故意落水,故意让人捞不到我。”

他只是温润一笑,将她圈入自己怀里,后来知道她会武,并不如外表那般柔弱,也自然明白当初她落水不是意外。

“难道你不认为我从那时已打着拉你下水的主意?”

“是与不是,真的就那么重要吗?”人生而不易,天又不从人愿,一心想活的人往往活不久,想死的人却活得好好的,他们活在当下,这一刻又来得极为不易,过去的事真的不重要。

“你那时……为何会去救一个不相干的人?”这一点她总也想不通。

萧颂眯起眼,那时的心境与此时早已不同,但他还记得当时望着斜阳西去,感怀身世的苍凉,遂动念去救人。“眼看着一条人命在自己眼前要没了,忍不住就去救人,如此而已。”

没有人想死,他当时为了改变萧家的命运努力抗争,下江南寻名医,到如今名医虽在身旁,可是他已经没有当初的念想了。

“我以为在内卫呆得久了,已经不会会珍惜人命,没想到……”

萧颂的身子一僵,确实有许多人死在他手上,虽然不是他亲自动手,却都要算在他的头上。

薇宁将脸埋在他的怀里,嗅着淡淡的药香,闷声道:“我想听你说实话。”

“想听实话就要拿实话来交换,譬如说……你的名字?”相识至今,萧颂仍未清楚知道她的来历,一个名字并不能代表什么,能拥她入怀,其实已经知足。

她没有犹豫,坦言相告:“叶薇宁,只比如今的名字少了个宁字。”

“难道不是应该姓周吗?”

看来陆仪廷临死前说的话被萧颂听去不少,大概能猜得出来她是何人之后,想到那个同姓的叔叔,薇宁便心中不适,轻声道:“这些年我早已舍弃了原先的姓氏,只当自己姓叶,单留了从前名字中的薇字,而宁字却是为了纪念一个人,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萧颂在心里品了下这三个字,回过神看到她正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等着自己用实话来交换,便道:“好吧,你想听什么实话?”

她稍稍坐正身子,看着他道:“你的病。”

出城的路上薇宁已觉察出萧颂的气息弱且杂乱,只是一段不太远的路,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强撑着陪她说话。上了船若虚子便开始张罗着熬药,各种药汁和补汤,直到这会儿他的脸上才有些血色。

薇宁曾听若虚子说过,萧颂因为她刺的那一剑,耽误的根除病根的良机,眼下的情形十分麻烦。她心中有愧,一直不敢面对这件事,如今却不能不问。

她问得突然,萧颂却不惊不奇:“不妨事,你别想太多。”

“为什么不说,我知道,你不想我心怀愧疚,可是……终究是因为我那一剑伤了你。”

萧颂轻抚她的肩头,并不想提起那一夜的事:“与你无关,这是我萧家男儿的命。不知何故,百多年前萧氏男子就象受了诅咒一样,没有人能活得过四十岁,先祖查根问底却也徒劳,曾经有几代人费了近百年的时间,寻了无数名医,都没有个结果。”

寒意慢慢笼罩在薇宁的心头,她万万没有想到,他身患的病症会如此残酷。尽管他一再说与她无关,可怎能与她无关!若不是她,萧颂极有可能没事,而萧家受了诅咒的命运也会改变。

他是熹庆最尊贵的小王爷,轻裘缓带的贵公子,在外人眼中,他备受女帝重看,甚至有争储之势,怎奈造化弄人,有这样的病症,何其不幸!

薇宁悄悄抹去一滴泪水,心象是被冰冻般没了知觉。萧颂的压力并不比她小,换成是她,一定不知道如何面对这抹不去的死亡的阴影。

“萧颂,我……”

“我说了,你别想太多,起码我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不多时便到了渭城小岛,从船上望去,只见一片连着的岛屿隐隐绰绰地浮现在雾中,到得岸边才看清岛上的仆人已候在那里,一条修葺整齐的青石路口还停着辆马车。

小岛上建有一片屋宇,被一片竹林环绕在其中,若是天暖来此,看着连绵的翠竹,定然十分惬意。路两旁长长的青草已变得枯黄,被寒风吹得倒向一边,似在恭迎客人的到来。

马车载着二人在岛上转了个弯,奔驰了片刻便已到地头。薇宁下车一看,眼前豁然开阔,居然是个罕见的岛中湖。绕湖铺着一圈白石小道,几丛强撑着干枯白絮的芦苇随风飘荡,湖边搭着几处鸟舍,此地倒是个妙处。

“这里真不错,四时皆可来赏景。”薇宁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里,虽然此时有些荒凉,却正合她意。

正要去看鸟舍里有没有鸟儿,萧颂抓住她的手:“先安顿下来,要赏景随时可以来,今日在外面奔波了大半日,你看你的手有多凉。”

薇宁这才惊觉三日之期已经过了大半日,届时该如何向他开口道别?

静王府这两年陆续派人到岛上,将这里收拾得甚至整齐,随时都可来住人。萧颂上岛前带了许多吃用之物,几乎能想到能带来的全都没落下,有香茗可品,有酒可对酌共饮,白日里你侬我侬,到了夜晚□□添香,只差拜了天地做一对红绡帐底交颈而眠的鸳鸯。

趁着若虚子来会为萧颂诊脉,薇宁逼问他到底萧颂的病症要如何才能根治,若虚子只说不知,反来劝她:“叶姑娘,有些事不能强求,你若真为他好,就陪在他身边,对治病有益处。”

说得好似长长久久在一起便能治病,薇宁自然知道不可能,但这两日过得极其快活,他们真的抛开一切,相依相偎,愈是如此愈易情动。

时间一点点地消逝,终于到了分离的前夜,雾也越发地浓了,笼罩着整座岛屿。她的情绪极不安稳,任性地抱着萧颂不肯松开。萧颂似乎感受到她心中的焦灼,迟迟没有睡去。

他的气息似乎给了她无限安宁,靠着他浅浅眠了片刻便又惊醒,额上的发丝已被冷汗打湿,呼吸阵阵急促,大眼中满是惊惶。

萧颂紧张地问道:“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她平息了会儿,难过地摇摇头:“萧颂,我做了一个梦。”

“别怕,我在这里,你梦到了什么?”

在梦里她站在高高的山崖上,手边没有攀扶之物,只有一根长长的铁链,岌岌可危地晃动着。她怕掉下去,死命抓着那根铁链,却眼看着铁链一点点被扯落断裂,她再无可以依靠的凭仗,惊呼着掉落下去,醒来之后似乎全身都在痛。

萧颂只得抱着她,轻轻地拍抚着,希望能让她别再害怕。过了半晌她幽幽地道:“有一段时间,我连梦也不敢做。”

很少听到她说自己的过去,萧颂手势一顿,跟着继续拍抚,装作不在意地问道:“哦?梦可不是说不做就不做的,你说来听听。”

“那时候我整晚整晚睡不着,义父——我是不是从没提起过自己有个义父?是义父收留了我,又为我找来安神的药,后来我能睡了,却一直做噩梦。义父说,有时候人在梦里说的话会出卖自己,说不定会因此而丧命,我必须要控制自己,不再做梦。”

梦有美梦有噩梦,薇宁却连也梦也不能做,她的唇边噙着一抹令人心碎的笑,如同梦呓般讲述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

“傻瓜,谁能控制自己的梦?”萧颂心疼地抱紧她。

可她必须做到,否则谁又能保证在她睡着的时候,有没有人听到些什么。刚到梅庄那两年,义父吩咐过,每晚她的寝房不许任何人接近,可是百密一疏,曾有个新入庄的婢女不懂规矩,一早捧了面盆去殷勤服侍……直到现在,薇宁也不知道那名婢女如今身在何处,义父究竟如何处置了她。

薇宁不想害人,也不想被人害,自那以后,只要身边有人,她便无法安心入睡,稍有动静便会清醒,渐渐地连梦也少了。

萧颂渐渐听出了凄凉意味,她定是想起当年劫后余生的事,那时候萧家正是满门荣宠之时,封了王又赏赐不断,在奉都权势无边。他不知该安慰她,因为无论说什么都太苍白无力,谁让他姓萧呢,是他的姑母害得她家破人亡,他甚至觉得,自己连抱着她的资格也没有。

薇宁半合着眼,继续讲着她的事:“其实梦全都是假的,你笑得再开心,梦一醒,该愁还是会愁,该痛还是会痛。”

九年前她曾掉入山涧,在水里泡了一天一夜,差点没了性命,那时的情景历历在目,今夜象是在提醒她不要忘记自己的仇怨,所以才格外清晰。

“萧颂,你说这世间是否真有轮回,就算是这一世我们不能长相厮守,下一世还是可以。”

“你放心,我们生生世世都会在一起。到时候,你的梦里全都是我,再也不会有噩梦。”

这真正是场美到极致的梦,薇宁咬唇忍住泪水,三日已过,她该走了,纵然对萧颂有再割舍的感情,她还是得走自己的路。而那些即将发生的事,势必会令他们渐行渐远。

天马上就要亮了,薇宁轻轻挣脱萧颂的手臂,凝眸看了他一会儿,手指轻轻抚过他的眉眼以及双唇,终于起身出门。

外面静悄悄地,浓雾犹未散去。她系好斗篷衣带,刚走出几步,便被萧颂带来的十八名王府护卫齐齐拦下,当先一人扬声道:“请叶姑娘回去。”

薇宁无奈一笑:“你们这是做什么?”

“属下等奉小王爷之命,不让姑娘离岛半步。”王府护卫紧张地看着薇宁,他们这两天奉命值守,就是为的这一刻,可小王爷如何知道她真的会走,而这个被他宠爱的女子又为何要走?

薇宁皱了皱眉,没想到萧颂会下这样的命令,可是没用,她必须得走。

“内廷官谢大人已经来接我了,此时就在岸边,如果你们不信,可以跟我一起去。”

“就算如此,我们也不能让姑娘走,否则小王爷醒来,不见姑娘……”这几日他们眼见着小王爷有多么重视这名女子,若是放走了她,如何向小王爷交待。

她耐着性子解释道:“他会明白的,皇命难违,你们想陷小王爷于不义?”

天边泛起白色,王府护卫终究拗不过她,跟着她来到到岸边,一艘船已等了多时,从船上走下一个人,正是内廷官谢吉安。

谢吉安冲薇宁点点头:“叶姑娘,可以走了吗?”

薇宁回首去看,云雾已封住来时路,仿佛过去三日是她的一场大梦,她茫茫然说了句:“雾真大。”

作者有话要说:更晚了,三天“咻”地一下过完了……其实本章字数不少~

☆、国师有请

隔日便是大朝会,朝堂上百官都有些不安,立储一事虽已提上日程,但谁都知道此事有些犯了陛下的忌讳,议此事时都不愿先出头,讨论来讨论去,也没有个结果,昭明女帝便借口年关将近,欲拖一拖再说,至于拖到哪一日,单看她的心情。正在此时国师直入宫门,当着朝臣百官的面,历数靖安侯周丛嘉这些年的种种恶行,当场便要请女帝定夺,不将此贼拿下难向奉都万万子民交待。

群臣哗然,虽然国师与靖安侯一向不太对付,可他们都是陛下极宠信的臣子,看在陛下的面子上,平日里闹得不算太难看,如今竟是撕破面皮干起了仗。当下立储一事便搁到了一边,如何处置靖安侯是紧要大事。

昭明女帝并没有因为立储之事搁置不提而宽慰多少,反而怒火盈胸。其实周丛嘉做的这些事她都知道,为饱中囊满私欲有些不择手段,虽不致伤天害理、动摇国本,可多多少少触犯了刑律,碍着多少人的眼。可周丛嘉有拥立之功,向来忠心不二,所以女帝才护着他,本来私下里她已表过态,会约束周丛嘉,哪知国师竟如此强势,一桩桩一件件,逼着她当场处置,就为了一个宁柔!

自有人看出女帝的心思,跳出来维护周丛嘉,力陈靖安侯这些年的功劳,其实周丛嘉当年亦是个出色人物,且眼光精准,一早便投向萧氏一族,至此荣华富贵,但也因此离了军中,不然积累军功也能有个好前程。

直到散朝也没议出个结果,昭明女帝摒退了诸位大臣,却将国师留下,转去别处议事,至于会议成个什么样,那就不是一般人能知道的了。

承光殿里,女帝满脸倦容地道:“国师,你也来逼朕吗?”

国师眼中露出讥诮来:“臣不敢,只是象周丛嘉这样的小人,不值得陛下再护着他了。”

“朕已将靖安侯召入宫中问过,这些天他老老实实地呆在侯府,不曾做过这些事。朕也相信他,在这个时候杀人灭口不就等于告诉别人他心中有鬼吗?”

“那是谁?陛下,您告诉我,究竟谁会去对象个活死人一样的柔儿下手?”

“柔儿……听名字就知道是个温柔的可人儿,当初她全心全意地照看薇娘,所以你待她自是不同,生气也是应当的。”女帝微讽一笑,关键就在这个柔儿身上,一个死了这么多年的女人,突然又活过来,不说不动就让她与国师之间的隔阂更深,若有可能,女帝想让宁柔快点消失。

“可是你想过没有,靖安侯他并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即使宁柔落到你手中,即使她能清醒过来,说出当年是他害了薇娘,国师大人会为了逆党为难他一个堂堂侯爷?”

这话没错,周丛嘉怎么也想不到,国师就是让他背负了骂名的嫡亲亲兄长周子敬,害死兄长还不够,还害死了兄长的女儿,自己的亲侄女,说出去不过让靖安侯的丑事又多了一件,谁会去为那些死去的人报仇。

可国师偏偏就是周子敬,他没有死,并且直觉认为周丛嘉当年曾做过些什么,害得女儿薇娘惨死。在宁柔出现的那一天,他更加肯定,周丛嘉一定与薇娘的死有关。

“陛下,几位御医看过柔儿,都说她再也醒不过来,只能象活死人一样,说不定哪一日便无知无觉地去了。看着她,我就想到薇娘,她小小年纪,不知又受过什么样的苦,我查了这么多年,只找到一副尸骨……难道我要放过那个畜牲?”

“你好好想一想,若此事不是靖安侯所为,那必定有人别有用心,还有,过了这么多年,宁柔为何又出现了,世上真有那么巧的事?”

当然没有这么巧的事,国师也曾怀疑过,可是他没找出任何破绽。只是靖安侯为此打死了府中一位侧夫人,很有可能这件事,是那位侧夫人传出去的。传给了谁,是谁在暗中为了多年前的事奔波谋划,不动声色地利用自己的弟子,让他亲眼看到,还让内卫也发现这件事,直通了天听。

可是国师真正的身份这世上绝无外人知道,所以安排这件事的人,只是凑巧碰上了焓亦飞,他们想利用焓亦飞的身份,送了靖安侯一个无法公诸与世的把柄到国师手中,哪知道这个把柄却送得恰合国师心意。

关于这一点,他们并没有猜错,薇宁确实不知道国师与靖安侯的关系,当年的事太过血腥,亲叔叔翻脸无情,变成了嗜血恶魔已让她惊骇,如何能想到,亲生父亲亦是早已投靠了女帝。

朝堂上的纷争对奉都城的百姓没有太多的影响,侯爷捞钱没捞到平头百姓身上,也没欺凌霸占谁家的男女,但这位靖安侯的名声本来就不好,真要被砍了也算是大快人心。直等到灶王爷下凡吃完了年糕灶糖,也没见有谁被查办,可见茶余饭后的消遣话当不得真。

三京馆里冷清得不见人影,大多数女学子都去了亲友处过年,宫正司一看学馆用不了这么多人手,便将无事之人召回了宫中,留两个管事姑姑看着,就连刘司正也回了宫。

无处过年的人不多,容若兰和蒋颜儿均有去处,学馆里清静无人,正好可以温书。薇宁拒绝了封长卿接她离馆过年的邀请,可没想到国师竟还记得上次在宫里说的话,挑了个好天,打发焓亦飞接她过府。

薇宁并不是第一次到国师府,不过上一次是夜间潜入,白天看来,国师府依旧冷清得很。如今宁柔就在里面,她却不敢擅闯,无他,因为薇宁让长青会这么一捣乱,国师为了防着周丛嘉,将宁柔藏得严严实实,陛下为了安抚他的怒气,甚至调了队禁军入驻,听候国师的调遣。

她今日出门做客,挑了件秋香色锦织袍子,头发梳得中规中矩,单插着一枝玉蝶钗,低着头缓步跟着焓亦飞步入国师府。看着森严的守卫,薇宁心中叫苦,连着给焓亦飞使了几个眼色,他却眼观鼻,鼻观心一脸庄重,似乎换了个人。

薇宁趁人不注意,虚指一弹,指风过处焓亦飞微微闪身避开,却叫薇宁上前一步揪住一根衣带,不得不回过身:“叶姑娘,师尊正在等你,还是快些随我去吧。”

“焓亦飞……”她逼近两步,正想说话,有人从道旁走来,见了他二人道:“亦飞,叶姑娘来了吗?”

焓亦飞看了眼她的手,挑挑眉往旁边避开,露出身后的薇宁:“已经到了,大哥,这位就是叶姑娘。”

来人定是国师的大弟子天恒,薇宁赶紧松开手,才扯出一抹笑却又怔住。

这个声音清越的男子竟让她觉得十分熟悉,似是多年未曾见过,却又无比亲近,眉眼身形与记忆中那个至亲的人有些相似象。

到底今日来的地方不一般,薇宁时刻提紧着心,脸上只是瞬间的变化,轻轻施了一礼:“见过天恒公子。”

天恒与焓亦飞是什么样的人,早把她那点怔忡看在眼中。关于昭明女帝与国师之间的事,外面众说纷芸,近两年传得愈发不堪了,竟说女帝陛下日渐荒唐,连国师的弟子也不肯放过,召了天恒做新宠,而焓亦飞一向声名不怎么好,就连不爱出门的凤梧亦没能幸免,今日说他是孪童,明日说他本就是女儿身……所以薇宁这一愣,落在二人眼中,只当她也与其他人一样的心思。

天恒面色不变,拱手回礼道:“叶姑娘莫太客气,你是府中客人,招呼不周之处还请多多担待。”

薇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疑惑,跟着焓亦飞继续往里面走。

越往里走越觉得国师府的冷清,丛芜居外更是不见人影,看到自己曾隐身过的那棵树时,薇宁不禁笑了笑,焓亦飞也看到了,想起两人第一次交手的情形面色一柔。

薇宁趁机停住脚步,轻声问道:“焓公子,我曾托你照看一个人,请问她现下如何了?”

他却回答得意简言赅:“很好。”

“我能见见她吗?”

焓亦飞摇摇头,薇宁眉头一皱,问道:“焓公子是否忘了咱们在孤山上面说的那些话,若是你想反悔,说一声便可。”

她不知哪里得罪了焓亦飞,这次见面他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叫人好生气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