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没有回答,拿起放在桌案上的玉锁片,摩挲着上面镌刻的小字,他的目光散落,心也飘向远处,他在想像,想像幼小的薇娘长成后会是何等模样,那张小小的脸庞慢慢变成了今时薇宁的眉眼,她微微上挑的眼稍,真像……

天恒无声退了出来,看着地上落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心想今年的丛芜居格外冷。

作者有话要说:据说能更新了,好吧,如果这章能更上,今天就再更一章补昨天的。

☆、各自合作

薇宁坐在金井胡同一间普通的民居里,端起面前的粗碗喝了口茶,微不可及的皱了皱眉,显然不太满意主人的待客之道。

“实在是抱歉,这么急着要见叶姑娘一面,老夫竟忘了叫娃儿们备些好茶。”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坐在上首,言谈间尽是长辈看着疼爱晚辈的神色,他不是别人,正是长青会的首领,人称川老,坐在他身边的那个人有些心不在焉,薇宁认得是石致远石公子。

茶好不好是其次,关键是看奉茶人的心意,喝茶人的心境。长青会总把见面的地方安排在小巷民居,自认为十分隐蔽,薇宁却有些不惯,她希望越少人知道她越好。

“川老客气了,今日得见长青会鼎鼎大名的主事者,我已十分荣幸。”

长青会在江南的名头确实不小,善堂、私塾以及银楼钱庄等处处都有他们的影子,可以说长青会的根基在南边,一向也不缺钱花。据封长卿分析,长青会必定是在暗中团练私兵,为将来起事做准备,亟需大量的金钱,才不得不与外人合作。

恰好薇宁出现,简直是送钱给他们,长青会当然不肯放过,合作之初,双方都觉得还算愉快,便有了今日的会面。长青会拿出了十二分的诚意,一上来便直切正题。

“叶姑娘年纪小小又胆识过人,我真是老了。”川老一脸唏嘘地道:“当日致远回来向我提起姑娘,我曾责怪他鲁莽,后来才知道姑娘不但胆识过人,且深明大义,老夫佩服。”

被点名的石致远端坐不动,往日意气风发的他如今落魄了许多,看样子吃了不少苦,明白了许多事,他低垂着目光,仿佛屋内两人说的与他无关,而他不过是一块石头。

外头一声爆竹响,薇宁侧耳听了听,唇边露出一抹微笑,后日才是除夕,不知是哪家顽童偷了炮仗在放。

“川老过奖。早在江南我便已听说过长青会的名头,对贵会的义举亦是十分钦佩。”

“你我就不要客气了,姑娘的来历我也知道些,与我长青会颇有些渊源,自该守助相望。老夫有个想法,想请叶姑娘加入长青会,不知你意下如何?”他定是从刘司正那里知道薇宁出自梅庄,而梅老庄主早年间与长青会打过些交道。

薇宁淡笑着摇了摇头:“怕是要川老失望了,我并不想入会。”

川老也不勉强,只是遗憾地道:“也罢,其实只要目的相同,入与不入又有何区别,长青会上上下下早将姑娘视为朋友!老夫有个问题想问问叶姑娘,不知你对朝廷正在商议立储之事怎么看?”

薇宁看着已不再冒热气的茶碗,微垂眼眸挡住嘲讽之意,“我能有什么看法,这种事轮不到你我来说话,贵会一向推崇天道正统,那么由谁继位都好,反正都是柴姓子孙来坐这个皇位,川老以为呢?”

“此言差矣!”说到由谁执掌江山,川老不由地激动起来,“国之将灭,必有妖孽,国有明君,方可昌盛,老夫毕生所愿就是能光复我崇安朝十年前的荣光,但说到明主,唯有梁王殿下方可胜任。”

许久未听人提起崇安朝,薇宁一时有些陌生,前朝之事她记得的不多,可梁王真有川老说的那么优秀吗?眼下肃王野心勃勃,立储的呼声最高,可女帝一向防他如狼,断不会立他为储;福王裕王则是女帝所出,虽对她言听计从,却无治国之雄才。梁王……长青会从一开始便拥立梁王,可惜最不得女帝喜爱的便是他,一路贬到陈州不是他的错,错在他贪念荣华富贵,却又惧怕女帝,常有小人反复之态。或许在长青会眼中,梁王是否明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血统,他的血液里流着的是高贵的柴氏血统,与资质并无关系,他们既然推了梁王出来,自然得把他夸上天去。

“属意梁王殿下又有什么用,谁会听你们的意思。”

川老振奋地道:“这个你不用担心,就请姑娘多多替我们留意消息,及时通传便可。听说前两日叶姑娘去了国师府,若是知道些什么,不妨透露些消息给我们。”

薇宁暗叹一声,连长青会都知道自己去过国师府,其他人又怎会不知,当下庆幸她一早便将国师府之行写成密奏递入宫,否则必会惹来猜忌。她微讽道:“川老不会以为国师请我去是商谈此等家国大事吧?”

“说起来姑娘莫笑,我们花费了这么长的时间和精力,筹谋多年,总是未到成事之机,有时候我在想,是否那个窃国的贼妇天数未尽,还不到消亡之时?”川老越说越激动,双目微红:“老夫眼睁睁看着柴氏大好江山被那贼妇占据,却无能为力,眼看着就要入土,不知哪一天才能实现夙愿。”

想不到此人年纪虽老在争王夺位这种事上有如此大的兴致,薇宁咳了声道:“川老不必说了,日后我当尽力相帮。。”

不同于他二人你来我往,由始至终,石致远都没有说话,他的思绪已经脱离了肉身,如行云奔马般飞回了三日前。

漆黑的夜晚,他与肃王私下会面,那些承诺尚在他心中徘徊:“我不光会让盛安商会的招牌重新在奉都城挂起来,发还你石家产业,还会为傅老大人正贤名立忠祠!你是傅家男儿,不想光宗耀祖吗?难道甘心一辈子顶着石致远这个名字?”

他当然不甘心,更何况石致远之名亦是叛乱贼子,一生不为这世间所容。

石致远一直在犹豫,想当初他极力反对父亲和肃王来往,因为他清楚肃王从头到尾都是在利用他们,投靠他的下场有例在先。如今肃王又来找他,不过是想再次利用他罢了。

他想到落魄离京的父亲,心中涌起一股愧意,他以为自己加入长青会是毕生所愿,没想到给石家带来的却是灭顶之灾。如今他在长青会根本说不上话,充其量就是个跑腿的,甚至不得不去和封长卿打交道。他恨封长卿,是他强占了石家的生意,如果不是他们,盛安商会怎么会落得个七零八落的局面。他同样也恨肃王,因为肃王在石家有难之际不闻不问!几番变故下来,在石致远眼中,所有的人都是势力小人,只有他,他是忠臣之后,所行之事皆是大义,可老天却偏要让他受这些磨难。

他看着笑容明媚的薇宁,尤如看到了当初的自己,她轻易便使得动封家,还在女帝与国师面前混得如鱼得水,难道他连一个女人都不如吗?当初川老的那些想法和言论让他激动不已,为了他们说的大义他付出了一切,可是他得到了什么?

石致远忍不住心中冷笑,不就是投靠肃王吗,长青会拥立梁王未必就成事,不管日后谁做皇帝,总之那个高高在上的女帝都不会有好下场。他想了三天,此刻豁然想通,既然大家目的相同,答应了肃王又何妨?

送走了薇宁,川老回过头不满地道:“致远,你在想什么,方才一句话不说。”

石致远恭声道:“没什么,后日便是除夕,想到父亲与富娘才走了神。川老,我想将富娘接回来,总让她住在……封公子那里也不是个事。”

“她一个女子跟着咱们更不方便,还是让她住在原处,我看封公子会照顾她。”

“我的妹子,我自会照顾,封长卿……封公子贵人事忙,不必再麻烦他了。您放心,我会妥善安置妹子,不会让她跟着咱们,也不会有麻烦。”

川老不耐烦地摆摆手:“随你吧。”

石富娘对他这个决定却有些抗拒,前些日子兄妹二人被长青会困在此处,哪里也去不得,如今好容易没有人再逼着他们,可是兄长却迫不及待地想让她离开长卿公子。

“哥哥,眼下已经没有人逼着我们了,为何还是要走?”她不理解兄长多变的心思,只要能在长卿公子左右便好。

石致远耐着性子同她道:“正是因为没有人看着才要走,富娘,你住在这里终究不妥。”

她咬住唇,不知该不该提起长卿公子,可是兄长一听到他的名字便会发怒,兄妹二人为此争执过多次。

“石公子说的对,富娘,你该跟他走。”

封长卿从门外走进来,石致远眯眼不悦地道:“封公子,虽然这里是你的房子,但富娘既然住着,此间便是她的闺房,你进来也不打个招呼,不妥吧?”

封长卿笑了笑没说话,石富娘赶紧道:“长卿公子,你也要赶我走?”

“并非我要赶你走,从前你无处可去,住在这里只是权宜之计,现下我也调职去了禁军,想照顾你也没有时间,正好石兄接了你去,不好吗?”

石富娘终于忍举不住落下眼泪,女子生来就要依附于人,父亲不在,她要靠哥哥,如今不得不走了。

封长卿与石致远对视一眼,苦笑着避开这兄妹二人的目光。

除夕当日,石致远拒绝了封长卿的好意,坚持不让封家的马车相送,带着石富娘离开。不知他从哪里找来的宝马华车,四面丝绸装裹,内里镶金嵌宝,石富娘沉浸在满心绪中,一时并未注意到其中的不寻常之处,待下了马车,看到眼前雕栏玉砌的宅院,不禁疑惑地问道:“大哥,这……是哪里?”

“从今以后,这儿就是咱们的家。”

家?石富娘微微苦笑,这儿可比封长卿安置她的院子大多了,甚至不差于石家以前的大宅。只是兄长几时又发达了,如今他不是正被朝廷追查中吗?

宅院里自然少不了奴仆,不知从哪里涌出来一堆人,恭恭敬敬地朝他们行礼,另有吃用之物不断送来,其中的多为女子所用之物,都是为她而准备的。

石富娘喜不自胜,从前她最爱打扮,吃用全是京中最新最好的,那些衣饰还有脂粉全都是合她的心意。再看着房间布置,非仓促而成,显然是花了心思的。

“哥哥如此花费,富娘心中有些不安,咱们家不是……早已破落了吗?”

石致远不想让她知道与肃王之间的事,便道:“我结交了位富贵朋友,这些全都是他所送,你不知道江湖中人多豪爽侠士。”

“你这位朋友真奇怪,送了这么多女子用的东西。”

“谁让我有个容貌出众的妹妹,也只有那个封长卿不长眼罢了。”

石富娘面上一红,低声道:“大哥说什么呢,我连见也不曾见过你这位朋友呢。”

石致远强笑道:“不要紧,日后你总能见到。”

“要是父亲也在便好了,今儿个是除夕,不知他老人家可好。”

“相信我,总有一日,咱们石家会堂堂正正再在京都立足!”

“我信大哥,等以后将父亲也接回来。”

石致远拍拍妹妹了肩,他似乎已经看到功成那一日,这里不过是肃王为他准备的暂住之处,将来他要让父亲和妹妹更大更好的宅子,那时谁还敢看不上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更了三四次,一直没成功,汗,真怕抽出来几章相同的

☆、沙马营

石富娘或许有些天真,但并不傻,她直觉兄长的朋友有些蹊跷,按石致远所说,这府第以及婢女仆从都是他的朋友所送,可是什么样的豪客侠士会有这样的大手笔?看着朱甍碧瓦,画阁朱楼,还有气质不俗的随身婢女,她疑心渐起。

石致远陪着她过了除夕,第二日大年初一,两兄妹无亲友可访,摆了桌宴席对酌。

石富娘见左右无人,小心地道出心中疑惑:“哥哥,你这位朋友到底是何方神圣,随手便赠出这许多物件?”

“富娘,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许是被家中变故吓到,竟觉得眼前一切像是假的,今日富贵明日也可流落街头,前些日子你还要带着我逃离奉都,今日又告诉我这里便是家,哥哥,我总是难以安心。”昨夜她没有睡好,辗转反侧梦到从前种种。

看来石富娘真的长大了不少,石致远笑道:“怕什么,往后我不会让你再担惊受怕。”

“好,那你告诉我,究竟是谁在帮咱们?”

“真的想知道?”石致远想了想,告诉她也无妨,日后总要知道。

石富娘点点头,听到兄长说出了答案:“是肃王殿下。”

她一脸震惊,不敢置信地站起身:“为什么……从前哥哥不让爹与肃王来往,说他是在与虎谋皮,如今你又这样?难道你忘了,石家出事的时候,他是怎么对待咱们的吗?”

石致远没有回答,静静地看着她。

“还有,你不是长青会的人吗,又怎么跟肃王结交上了?若是被那个风堂主知道,怎么得了,哥哥,你到底在做什么?”

“这只是权宜之计。”石致远一脸平静,甚至还笑了笑,“富娘,你想知道如今我的一切是谁给的,我告诉你不是让你来质问我,有些事要看结果,不必理会过程。”

石富娘想到一事,脸色发白,苦涩地问道:“哥哥,难道你也要将我送与肃王?”

他眉毛一挑,反问道:“他朝肃王殿下登基,那就是一国之君,妹妹你说不定会是贵妃,难道不比跟着封长卿好吗?”

“不!”她凄厉叫出声,摔了面前的杯盆,父亲那时便想将她送入肃王府,没想到兄长也这样,难道她就逃脱不了这个命运吗?

石致远看着她,仿佛看到了从前那个蛮横的少女,等她摔完了坐倒回原处,才柔声道:“你也别急,此事我并没有同意,一切还未定下,我不过是问一声,你别哭了。”

石富娘看着他,心中的悲痛并没有少一些,泪水在脸上肆意流着,生为女子,为何要承受这么多苦楚。不知别人家的女儿都是如何过的,有谁会如她这般凄惨,任父兄摆布?

过了一会儿,她略平静下来,凄声问道:“哥哥明知我倾心于长卿公子,却还来问我……你到底还是不是我的兄长?”

石致远怒道:“嫁给谁也不能嫁给封长卿!你不想去肃王府,这事我可以依你,但是封长卿就别想了!从今日起,你就好好呆在这里,哪儿也不准去!”

不知是不是有意耽搁,女帝接连传诏几回,小静王萧颂都以身体不适为由,不肯动身回奉都,连除夕也没赶着回来,只派人给静王捎信说破五即返程。

如此一来,国师府跟着也没过好年,等到初五那天下午,听闻小静王萧颂的马车终于进了城门,国师立马派了天恒去接若虚子过府,而萧颂则与静王一起入宫面圣。

德怡公主眼巴巴地等了萧颂许多日子,今日一见便扑过去:“四哥,你说说,你这一去多久,是不是已经忘了怡儿?”

萧颂在小岛上住了些日子,非但没有把身子养好,反倒瘦了不少,眼里多了些虚空之意,见到女帝也是神情淡淡,依礼拜见之后,扯出笑对德怡公主道:“怎么会忘了怡儿。”

“我跟你说啊四哥,母皇近日被那些朝臣们逼得心烦意乱,连带着我也不好过,一会儿你跟母皇求个情,让我跟着去舅舅府上住些日子,可好?”

正说着话,肃王来了。今晚女帝特意召了几位王爷与公主进宫为萧颂接风洗尘,有意热闹一晚。

肃王看了眼萧颂与德怡公主和乐融融的模样,领着肃王妃去给女帝请安。近来他表现得很安份,将野心掩盖的很好,不少臣子盛赞肃王忠厚纯良,有高祖遗风,就算他的打算明眼人心知肚明,可谁也说不出个不好来。

女帝厌恶地看着她名义上的儿子,淡淡地命他平身,又赐了座,放他去跟其他兄弟说话。福王裕王则围坐在她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努力想让母皇多看自己一眼。

江含嫣站在女帝身边,趁人不注意与肃王目光相交,忽听得德怡公主道:“江含嫣,你过来!”

她匆匆走过去,躬身道:“公主有何吩咐。”

“替我给云竹传个话,让她给我拿些明芳露,四哥身子不好,呆会儿喝这些便行。”

江含嫣看了女帝一眼,她是陛下的女官,如今担着的差事一点点重要起来,不光是近身服侍,女帝在沉重的政务中,偶尔会命她代写一些东西,慢慢地连朝中一品大员的奏仪上也有她的字迹,这种莫大的荣耀不容人能轻视。

可在德怡公主面前,她仍然是个被人喝呼来去的仆从。江含嫣没表露出半点不满,恭谨地应下出去传话。

女帝向萧颂招招手,示意他来自己面前:“颂儿,你身子还好吗?”

她希望萧颂不要怪自己,毕竟是她派人去接走了叶薇。

“若虚先生医术非凡,姑母不必挂心。”

“国师求医到朕这里,朕只得准了,放心,若虚先生只是去看一下,平日还得留在静王府。”

萧颂并不在意这件事,他不知道国师为谁请医,只是询问了一下若虚子的意思。若虚子倒是无所谓,反正被萧颂困了这么久,也没打算要走,而且这是陛下的意思,皇命难违,他去看看也没什么。

“刚刚看你父王似乎有些心事,定是你过年也不回来,惹他伤心了。”

说到静王,萧颂皱起了眉,他直言道:“不是因为我,而是为了萧春雪,她不知为何回了静王府,求着父王收留她,前些日子我不在,父王不知如何想的,竟然留下了她。姑母,她是你的人,还是将她召回来的好。”

虽然静王并没有见萧春雪,只是容她留在府中,可是这让萧颂心中极不痛快。父王的决定他不好干涉,这会儿对女帝提出来,想让她出面将萧春雪弄走。

女帝当然知道萧春雪回了静王府,她在周丛嘉身边呆了这么些年,两人都知道对方的底细,互相防范又互相依偎,之间的情感十分复杂,如今周丛嘉因宁柔被内卫发现之事,日子变得不好过,心里连萧春雪也恨上,又不敢得罪她,只得生生将她逼得自离侯府。

“春雪当年便是从王府出来的,就留她多住些时日,想通了自然会回来。”

萧颂望着姑母,心里有些发冷,这就是她的姑母,当年若不是她插手,萧春雪未必会弃父王于不顾,如今又何必装作善心。

奉都每到年节,大小庙会不断,城中到处透着一股喜庆气儿,可是靠近京都旧三司衙门附近却有一片荒废了多年的空地,那里遍地荒芜,每到冬日显得格外冷清。据说十年前这里也是处繁华地带,一场大火后便成了这向模样,极少有人往这里凑,任由它在寸土寸金的奉都城中继续荒芜下去。岁月在四季交迭更替中远去,十年过去了,原先在这一片呆着的百姓和商家陆续搬走,就连靠近这片儿的部署衙门也想法子迁去别处,尽管十年前那场大火已被很多人忘却,废弃的民居上已长出荒草,风吹雨淋后已看不到焦土,依然没有人接手这片空地,昭明女帝似乎刻意把这里遗忘,渐渐地没人再记得这里原先的名字,沙马营。

呼啸的寒风吹过,荒草伏地低头,依稀有不肯离去的灵魂在这里哀号,每到夜晚便出来游荡。远处那些完好的民房里,只有些无处可去的游汉敢停留。当那片空旷出现在薇宁眼中,她才想起,来到奉都后,她似乎从没有想起要来这里看一看,缅怀一下为天下大义而死的父亲。一直以来,她都认为,为了虚无缥缈的天道正统而死,其实是件很傻的事,她费尽周折辛苦回来,为的并不是已经死去的这些人当初的遗愿,也不是为了长青会那个快入土的老头子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道理。

她是为了自己,为了宁柔,当然也是为了死去的父亲。谁杀了她的父亲,谁逼得宁柔生不如死,谁让她遭受这么多的苦楚,那么她只有一样一样的还给那些人,让他们也生不如死。

她从来不认为自己能够轻易复仇,成功或是失败并不重要,她是一把利刃,活着是为了在最适当的时候给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致命一击。

可眼前的景象让她震动,仿佛看到连绵的火焰冲天燃烧,烧红了整片的黑夜……父辈们当初所图之事,幼年的她并不理解,长大后她懂了,每每思及此事便心中伤痛,根本不愿意去想其中的意义,她甚至觉得,就是这些大义害了他们,葬送了许多个曾经平静和平的家。她恨这些事,恨那些争权夺位的人,如今,看到这一切,突然觉得心中某个地方,似乎有热血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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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说

今日来到此处的人还有郭宏,他拖着病腿在火场边默然立着,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随行的老仆拖着残废的躯体,吃力地摆上张简易的香案,想当初他也是名上阵杀敌的猛将,现在和他的主子一样,都老而残废。

郭宏有很多年没有回京了,他本应配合死在这里的那些人,同他们举事起义,将那个尚是皇后的女人打下尘埃,如今他还活着,他们都已死了,而那个女人还是做了皇帝。

读书人做事总是思前想后,傅长源 、陆仪廷、周子敬……一个个名字在他眼前晃动,这些人诗文做得是极好的,可是做起大事来却不行,他们以为想好了万全之策,可以凭着先帝留下的金库兵符安天下、稳江山,可是到最后根本来不及向郭宏送出所谓的遗旨,便惨死在沙马营。

据说当年那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郭宏接到消息后没有妄动,他不能动,没有兵符,没有陛下的旨意,他师出无名,更何况关外亦有异动,他若不顾一切引发内乱,则为天下百姓带来灾祸。

他一直没有回京,有人说他不服女帝,不愿向她称臣。而女帝这些年中,年年都会派人将厚厚地赏赐送到边关,荫及他的家人,这些恩宠无一例外都被他回绝。他不进京,还因为无法面对这些死在沙马营的十八位忠臣,他觉得对不起他们,也许他应该和他们一起死去,高呼着复我崇安!可是他没有,一年又一年,国泰民也安,他没办法意气用事,闯进京里将那个女人拉下龙椅,一刀砍了以慰英灵。他的身已残,心已死,早已不再是当年的上将军了。

郭宏端起一杯清酒,默默洒落在地,眼眶蓦地发热,他久在边关,这些大臣与他并不熟悉,他们是活生生的人命,还有那些在反对女帝中死去的忠臣义士,如今不知英灵可好。

他一生无愧于天地,临死前若能逼得女帝早些立储,再看着她退位让于柴家的子孙,或者将来才有面目去见地下的那些人。

一道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郭老将军,”

他回首望去,只见一个披着灰扑扑棉袍的人被老扑拦住,一看穿着打扮便有异于常人,脸上还蒙着一层面纱。

听声音应该是个女子,郭宏示意老仆放她过来:“你是谁?”

来人正是薇宁,她今日特意找来,是想见郭宏一面。

她从身上摸出一块木牌递了过去,郭宏并没有接过来看,只扫了一眼:“如果我没看错,你是拿的是内卫的令牌。回去告诉你家陛下,老朽今日是来祭奠几位朋友,不用整日跟着我。”

“老将军言重了,您要去哪儿谁也管不了,这附近没有别人跟着,我来只是想对你说一句话。”

郭宏对内卫没有半分好感,他知道这些人,每天小心出没在朝中重臣以及市井小民身边,恨不得探听每个人的隐私,前朝那些遗留下来的王侯贵族府中更是明着安人,就连军中也不放过,边关那些将领即使知道身边有人可能是内卫派来的,也不敢将那些人怎么样。

老将军甚至微讽地看着她道:“请讲。”

薇宁轻轻道出几个字:“斩尽欢颜祭河山!”

这几个字如惊雷般震撼了郭老将军的心,他意外到了极点,本以为眼前的女子故作神秘,特意跑来沙马营堵着他想要卖弄些什么,或者就是女帝指派她来刺探自己,哪知她说的竟是多年前极隐蔽的事!

郭宏的心绪有些不稳,目光移到眼前这片废墟上,青天白日,这里却象座坟场,而那似是而非的七个字,是死在这里的那些人当初拟下的密语,也是起事的密令,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有人在没有兵符的情况下来见他,而见面之时,这句话等同于密旨。

他差点就问出来不该说的话,随即便提醒自己,眼前的女子不是别人,是女帝养着的内卫,这些内卫无处不在,他们从哪里知道了这件事?他勉强镇定下来,面容却苍老了许多:“人上了年纪,连耳朵也背了,你刚刚说了什么?”

薇宁在面纱下微微一笑,老将军开始装傻了。

“老将军没听错,你不用吃惊,这句话是一个陆仪廷的人告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