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薇宁有些变幻难明的脸色,郭宏有些不忍地问道:“你刚才说的那位周大人,便是你的父亲?”

薇宁点点头,这些年她还是第一次在人前坦然说出自己的来历,郭宏对前中书舍人周子敬的印象不深,只见过一两次,对他出众的学识只是有所耳闻。他收回心神道:“这些年妖后早想跟我算算旧帐了,毕竟,我如今在外人眼中已是刀板上的肉,没有了倚仗,可是他们一直不敢明着下手,反而一直容忍我,怕的就是密旨在我手中,有朝一日我抖了出来,岂不是给了天下人一个群起而攻之的借口。”

薇宁也不相信郭宏真的归老养病,否则他大可回自己的家乡,或是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去养老,而不是回到奉都,给女帝一个整治他的机会。

“我之前曾与国师见过一面,此人城府很深,野心很大,我觉得他与妖后之间的关系并不如外人看到的那么牢不可破,他绝不是一个甘心被人控制的人。”郭宏说得很肯定。

“老将军不用卖关子,您是想让他们两个先斗起来,然后再……”薇宁摇摇头,这个想法没错,昭明女帝与国师之间早已存在这样的隔阂,不用旁人费心,但是光是想到不够,还需要有足以让他们彻底决裂的理由。“很难,国师此人很谨慎,你以为妖后就不防着他吗?不到万不得已,我想他们最后还是站在一起的。”

“这要看你怎么做了。”

“老将军的意思是……”

“我会安排人手在城中悄悄散布关于国师包藏祸心的流言,你身在内卫,只要适时地让他们多多留意国师府便可。”

“你就这么肯定国师怀有异心?”

“本来不知道,后来我见到一个人……”

“慢着,你见的人是不是凤梧,你是不是觉得他……”薇宁想到了凤梧那极为隐秘的身世,不由大胆猜测。

“我以为这世上再没人能认出他。”郭宏感慨地长叹一声,问道:“当年妖后专宠后宫,先帝爷晚年间偶尔宠幸了一位姓宋的美人,她怀了龙胎却没有保住,至此香消玉殒……宋美人与内子有亲,未入宫前我曾见过一面,凤梧的长相并不怎么象先帝父,倒是象足了宋美人,我一见到他便明白,原来柴氏后人不止四位王爷,还有一个就养在国师府。”

原来凤梧竟真如她所想的那样,是皇家血脉!怪不得国师要收留他,怪不得凤梧极少出去露面。那次凤梧从街上回来,曾说过遇上了郭宏,还说他如同见了鬼一样,原来便是那一次。这一切都离不开国师的安排,他是女帝最信任的人,背底里却早有异心,谋划得更深更远。

这些前朝旧事无不牵扯到宫闱秘辛,薇宁亦是感慨万分。想着凤梧离奇的身世,她突然想起了焓亦飞,自那晚之后,她足有十余日未曾见过他,当时他们商量着要先找到陆仪廷所说的金库钥匙,可照郭宏所说,陆仪廷所言未必全是实话,那么他会不会有危险?

没过几日,奉都城中果然又掀起股梁王遇刺别有内情的传言。本来这不是新鲜事,许多人嘴上不说,但都会往昭明女帝身上想,她因立储一事下手残害皇室血脉,梁王一生坎坷,被流放陈州受了这么些年苦,到最后还保不住命。可是这一次,竟扯上了国师,实在是有些不简单。

眼下奉都满城风雨,正是各方趁乱行事的绝佳机会,薇宁早知谢吉安派出人手加紧对朝中众臣的监察,每天大量的密信被送入宫中,左营几乎出动了所有力量。从这一举动中她看得出女帝并不象表现出来的那样昏聩无力,或许她无法处理朝政,但是却通过这种方式控制着一切。

她暗暗心惊,小心地将与国师府有关的密折归在一处,连同她自己写的一份密折转呈给谢吉安。那些内卫们送上来的密折中,所查之事都与国师有关,奉都城中近日又多了一种近乎鬼神的说法,国师乃是神通之人,是上天所派,将力挽国之颓势。内卫的人查来查去,没查到这种说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倒是查出来国师与梁王被刺一事有关。

这些日子能见到女帝的人不多,除了江含嫣这样的贴身女官与宫侍,便只有谢吉安一人,他似乎对女帝的病情严重程度并不在意,每天尽职尽责地处理内卫事务。

谢吉安接过去只看了几份密折,神色蓦地凝重起来,他深深地看了薇宁一眼,什么也没说便走了。

薇宁表现上是国师义女,实则依从女帝之命暗中监视着国师的举动,这一点谢吉安心里清楚,自然会将这些东西亲自呈送到女帝面前。

之后几日谢吉安照旧将有关国师府的密折收去,却没露出什么神色,薇宁无从得知会有什么样的效果,也不好开口去问他,只得在心里紧绷着一根弦。到这个时候,她已经没有退路,也没想过要退却。

仿佛为了印证她之前的不太好的预感,国师府突然来人,说是二公子遭遇不测,身受重伤,眼下凶多吉少。

薇宁的心直直沉下去,来不及问清楚详细情形便赶到国师府。

焓亦飞确实受了很重的伤,几乎因此丧命,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平日总是含着一丝调笑意味的眼睛此刻紧紧闭着,浓黑的双眉紧皱,象是在极力忍耐创伤带来的痛楚。从外面看不出来他伤在哪里,薇宁只得问站在一旁的天恒:“他怎么会受伤?”

“二弟前晚回来便是如此了,我们是在大门外发现他的,谁也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天恒的眼光有些躲闪。

薇宁如何能信他的话,焓亦飞的武功那么高,怎么可能轻易受伤,一定是他在国师府里出的事!

“他的伤在哪儿,大夫怎么说?”

“中了几枚暗器,前胸被人刺了一剑,已经昏迷了一天,大夫说太过凶险,只怕……”

深深的恐惧涌上薇宁心头,不知道焓亦飞到底遇上了什么事。她转过身,挺直了脊背直视着天恒,发现他的脸色比躺在床上的焓亦飞好不到哪儿去。她敢肯定,天恒一定知道出了什么事,只不过他由于某种原因无法说出来,很有可能焓亦飞的伤天恒也有份。

国师府的一切似乎变得狰狞可怖,而国师则如盘踞在其中的妖魔,薇宁怕去面对他,不顾天恒连声相请,她逃一般离开国师府。

一定得做些什么,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焓亦飞就此丧命。不知为什么国师没有痛下杀手,也许他认定焓亦飞的性命不保,留着他受尽苦楚再死去?她救不了宁柔,这会儿连焓亦飞也遭遇不测,一阵阵寒意笼罩住她的心头。

静王府外,薇宁报上了自己的名姓,门房顿时瞪大了眼,一时说不出话来,突然醒悟过来,连忙将她请进去,早有人飞奔了往里通传。

她独自在偏厅里等了片刻,小丫头借奉茶的机会不住打量她,奎总管挪动着胖胖的身子走进来,张口道:“叶大人,您这是……”

不是萧颂,薇宁突然松了口气,她冒昧上门,连能否进王府的大门也没有底气,一想到要见萧颂心里便先乱了。

“小王爷呢?”

“小王爷身体不适,近来早已不见客了,叶大人请回。”奎总管永远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

薇宁有些着急地问道:“他还好吗……是不是不肯见我?不要紧,我来是想想若虚先生,我有个朋友受了重伤,如今命在旦夕,求若虚先生和我走一趟。”

“若虚先生已在离开王府,我们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不信若虚子竟然不在,好容易鼓起勇气上门,没想到却是这个结果。

“不可能,静王受了重伤,谁不知道是若虚先生救了他,怎么会走呢?”

“是真的,王爷已经大好了,若虚先生便告辞离去,国师府那边的病人他也没有再去过。”

怪不得,她原以为国师府不理焓亦飞的死活才没想到请若虚子去瞧病,原来如此。提起静王,薇宁觉得有些内疚,当下也不敢再质疑奎总管的话,更不用说求萧颂,就是连茶也不曾喝一口,黯然走出静王府的大门。

薇宁失望地上了来时的马车,不料车里早有一个人在等她,她虽神思恍惚,却立即警觉过来,不言不语地抬手便擒向那人,反被握住手腕一扯,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那人一手捂住她的嘴,在她耳边轻轻“嘘”了一声,薇宁僵直的身子登时软下来,捂在她嘴上的手慢慢松开,她转过头凝视着那张久违的面容,深身的血液在发热,突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末了无声唤了声:“萧颂。”

马车轻微晃动,走上回家的路。昏暗光线中他笑容温和,倒让薇宁有种不真切的感觉,手上不由用了几分力道,紧紧拥着他,象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可不就是失而复得吗?这些日子她难过、心痛、怨恨和委屈种种情绪在心中翻腾,不断地怀念又遗忘,如今近在咫尺,且不管原因,只要他在自己身边。

萧颂似乎又瘦了少许,精神却是极佳,他唇角扬起了淡淡笑意,用极轻的声音道:“你若是再用几分力,我的骨头便碎了。”

她红了脸松开自己的手臂,与他交握住,慢慢才冷静下来,想起数日前他闯到国师府说的那些话,一时又不安起来,开始猜测他方才在静王府避而不见,此时又出现在马车里是何用意。

“怎么,想不通我怎么会在这里?”

她点点头,成亲那日他绝情的话犹言在耳,说不怨恨是假的,当下便想抽回手,语气也自觉冷了些:“你不是说……”

“即使我说过什么不好的话,也都只是违心之语,你不要放在心上。”萧颂将她的身子扶正,认真地解释道:“我那样做只是做给姑母看的。”

到此时她也猜得出一切另有隐情,萧颂轻轻抚上她的脸,替她拭去大滴大滴的眼泪,温柔地道:“不要哭,我知道你很难过。”

原来她竟然哭了,在她正克制着心中绞痛的时候,不听话的眼泪已经自觉自动涌出眼眶,止也止不住。马蹄声恰好掩饰了车内的轻声细语,一路上他们靠得极尽,似乎有说不完的呢喃情话。

“我比你了解姑母,她最善长的就是用尽手段,牵着所有人的念头走,若是有什么事不在她的掌握中,那么她只会想尽办法毁了那件事。”萧颂叹了口气,早在薇宁为了成亲一事辗转反侧,忐忑不安之时,他已猜到亲事成功的机率很小,因为,他与薇宁的婚事并非女帝所愿,超出了她的意外。

当初女帝便不赞成萧颂与薇宁在一起,那时候薇宁还是白身,她一点点地取得了女帝的信任,可是这种信任是建立在物尽其用的基础上,并非是侄儿可以收用的。后来薇宁考取女科头名,在女帝眼中,这些荣耀与光辉全都是她赐予的,那么更不能浪费了。但是侄儿对这名女子的喜爱又让她迟疑,毕竟她对萧颂十分宠爱,又觉得有亏于他,想要弥补他满足他的心愿。所以女帝提起了这门亲事,萧颂与薇宁不约而同的反对让她坚定了自己的心思,直到……国师意外同意这门亲事。

昭明女帝毕竟是个女人,难免有些小小的,男人不太理解的逆反心思,大部分女子多多少少都会有这样的心思,她有时很强大,几位皇子争着想当储君,所做的一切在她眼中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她看在眼中却不点透,也不曾惧过。但是国师却不同,她在心底将国师视为最亲密的人,同时又是敌人,这种自相矛盾的念头无时不刻在折磨她。朝堂上她看着国师认薇宁为义女时,甚至在心里嫉妒起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女官,因为在那一刻,国师的眼中全都是薇宁,而她,早已没了位置。

所以女帝挑在那个时候提出赐婚,她以为国师一定会激烈反对,刚认的女儿怎么会舍得让她立即出嫁,而且依着国师的性子,肯定会十分不乐意她插手义女的婚事。她故意想要激怒他,谁知他竟想也不想的同意了!

国师的这个反应超出女帝的意外,她开始后悔自己的这个决定,反复思索其中的缘由,到最后她决意反悔。

薇宁咬唇不语,为萧颂说的暗暗心惊。听他又道:“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要你我成亲,故意将自己出宫的消息透露出去,因为她知道,只要她出宫。定然会有麻烦找上去,刺杀当今圣上,还是在喜堂,到时候会乱成何等局面,什么亲事也成不了。她就是要看着这些人闹事,最好闹得更大些,好有机会有借口做自己想做的事。死几个人算什么,我父王不过是受了些伤,就算是当场死了又如何?为了达到目的,她连自己的亲人也可以牺牲。”

说来也是,那一天的事太出乎人意料,长青会派的人偏偏就在迎亲前被萧春雪发现了,偏偏那时候女帝还没有出宫,偏偏她还死了……至于她是无意中发现了长青会的踪迹还是有意赴死,如今已是不得而知。

薇宁听得一阵战栗,哪里会有这样心狠的女人。

静王府遭受血光之灾,萧颂自然不可能放着静王不管坚持迎亲,他心思聪慧,平日又最清楚不过自己的姑母的心思,当时便已隐隐琢磨出了女帝的心思,心伤心痛之下走了一趟国师府,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这场婚事作罢,好让女帝安心满意。

薇宁暗暗叹息,她早该想明白一切的,只不过她对萧颂的在意远比自己想的要多,即便女帝是否想让这门亲事成真都不愿意去细想了。

可是薇宁仍觉得无比内疚,长青会的人就算不是被女帝刻意召去的,也会瞅准一切机会利用她,迟早也会连累到无辜的人。萧颂愈是抱歉,她愈是心中惭愧。

萧颂也不好受,要这样冷静地分析一向疼宠他的姑母的心思,他疲惫地轻倚着薇宁,担忧地道:“这些日子我呆在府里谁也不想见,想了许多许多的事,不仅是对姑母灰心,对你……亦有些失望,你们的性格太相像,好强又执着,为了心中的目标会付出一切代价,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

“不,我和她不一样。”薇宁不服气地道,可随即又在心中自己问自己,会不会真如他所说的那样,愿意付出一切达到目的?会吗?

我永远不会伤害自己的亲人,她默默想道。可是随即想起了周丛嘉,在她的心里,他已经不算是她的亲人了。事实证明,当她的亲人伤害她的时候,她会毫不容情杀了他。

薇宁心中悲凉,严格地说,她不是个好人,所以在萧颂闯入国师府,说出“这场婚事就此作罢”的时候,她心里涌起的不是怨恨,而是愧疚,她配不上他,从一开始就配不上他。

马车不知走到了何处,萧颂悄悄掀起一角车帘看了眼,接着道:“如今你我明着便是对怨偶了,见一回不容易,更何况你身边一直有人跟着。”

“应该是国师府的人,不要紧,我若真想做什么事,不会让他们发现的。”

他却摇了摇头,郑重地道:“你错了,这回跟着你的人是个高手,只怕有时候你以为甩脱了人家,其实并没有,我有几次想找你,都因为你身侧有人才作罢。”

她的心情顿时低落下去,怪不得最近国师府的人不常跟在身边,原来竟是没有必要了。

“快到地方了,我抓紧时间说吧,姨母如今看似病重,究竟有没有病还很难说。我瞧着肃王他们也猜到这一点,所以一直按兵不动,但是这样的机会难得,那些人的野心和贪欲会促使他们动手,快则十日,慢则一个月便会有分晓,你千万要小心,记得别卷入这场争斗。”

“你呢?萧颂,她这样对你,连自己的亲兄弟也要算计,难道你这次还要阻拦我,还是要站到她那边?”

“不,我只要你好好的,薇宁,由始至终我都在担心你,姑母她……心思缜密,布的局岂是你能应付得来的?”他拍抚着她的后背,令她重又放松,“我已经决定早些离开奉都,若虚子已带着我父王先一步离开了,他这次伤得极重,已拖不过多久了。我虽不孝,却不忍看他临死前还要看这些烦心事,至于你……我知道我劝不走你,所以我也不能走。”

原来肃王的伤并无起色!薇宁瞬间想到他曾说过,萧家男子均活不过壮年的事,心中莫名伤感。如今京中局势不明,想到他方才所说快则十日,慢则一月的分析,薇宁抓住萧颂的手急切道:“萧颂,你也走!”

“我不能走,一不是时候,连我都走了姑母自然会发觉,她最爱猜忌,说不定一张诏令告知天下,说我父子有异心,必定要抓回来放在身边才会安心。再者,我怎么能够放得下你。”

薇宁闭上双眼,喃喃地道:“不要逼我,你该知道我不能走的原因。”

“我不是逼你,可是你要答应我,小心些。”萧颂手边现在人手不足,从前有内卫相帮,如今他只有王府那些护卫可用,前些日子还折损了大半。他苦笑道:“我无法保证能护你周全,姑母连我也防着,内卫之权自我交出之日便收不回来,大概她意识到有些不妥,想亲自将权力握在手中。”

薇宁不想他为自己担心,只想把握好这次难得的相聚时刻,柔顺地答道:“好,我答应你。”

她希望这条路能再长一些,好让他们多相聚一刻,甚至考虑是否让车夫绕一段路,只是想到自己去静王府的初衷,焓亦飞还躺在床上生死不知,不禁皱眉道:“若虚先生这一走,倒是个麻烦,焓亦飞受了重伤,只怕凶多吉少。”

“我已经知道了,并且拿了些伤药,是若虚先生用过的,应该会有用。”

薇宁稍稍安心,她对若虚子的医术极有信心,也相信焓亦飞福大命大,不会那么容易就死。

“好好的他怎么会伤到?”

薇宁有些难以启齿,说起焓亦飞的伤,就必须要说到金库兵符的事,当初陆仪廷死前说的那番话,萧颂就在场,他知道的比焓亦飞的多。于是当她说出焓亦飞是为了寻找的金库钥匙才受的伤,萧颂的眉头紧皱,久久没有说话。

“萧颂,我有些怕,你也知道我父亲在沙马营一事中惨死的事,最近我一直在宫里查沙马营的事,总觉得当年的事不是那么简单,”她艰涩地道:“陆仪廷似乎隐瞒了些什么,是他告诉我,我的……父亲死在国师手上,可是他为什么要那么说?”

女帝将沙马营大火的真相掩盖了一部分,世人只知那些人是前朝的忠臣,却不知道还牵扯到别的事,除了她只有国师知道真相。

萧颂点点头,那次之后他也去查过,当时他还管着内卫,调遣宗卷的权力比薇宁要大,可惜没查出什么有用的,倒是周子敬这个名字有了极深的印象。

“当年的事我查过,卷宗里少了一个人的名字,周子敬。”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薇宁努力压下心中的怪异,“是,你也知道,他……是我的父亲。”

“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为人子女,这么做无可厚非。但是你从没有怀疑过,为何只少了他一个呢?”

是啊,为何只少了他一个呢?如果他和其他大人一样,就那样死在了大火中,那么他的名字也会如其他大人一样出现在卷宗里,可是没有。

“我不知道,真想早点结束这一切,离开奉都,然后再也不回来了。”她眼神惶惑,幽幽地道出心声,细致姣好的脸上满是落寞无奈,萧颂用双手捧着她的脸,认真地承诺道:“好,我们找一个世外桃源,只要你不嫌弃我……”

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薇宁来不及细想,马车缓缓停住,她手里被塞进去一个药包,萧颂轻声催促她道:“这里面装的是若虚先生留下的药,希望对他有用,快去吧,不用担心我。”

☆、第 101 章

静谧的屋里弥漫着淡淡地药味儿,焓亦飞仍旧没有醒过来,昏迷中的他没有了清醒时的玩世不恭,看起来有几分陌生。薇宁携药再次来到国师府,依旧是天恒作陪,国师不知去了哪里,凤梧也没有跳出来姐姐姐姐地叫她,不过她也没什么心情应付,光是怔怔地立在床上,思量不已。

天恒瞧得出她一脸疲倦,想让她歇息一会儿,国师府里还为她单独留着院子,日日派人细心打扫着,师尊常常会无意走到那个院子前,似有所盼。

薇宁回绝了他的好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忍住向他打听焓亦飞受伤真相的念头,国师府的人大可不必如此防着她,焓亦飞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来,难道她要留下来是想等着在第一时刻打探什么?

薇宁看着焓亦飞的脸,有些悲哀地想,他不会就此死去吧?

“亦飞不会死。”

薇宁没有回头,片刻后问道:“天恒大人是如何知道的?”

“因为……师尊并没有外人想得那般无情。”天恒艰难地吐出这句话,算是间接承认了焓亦飞此番受伤与国师有关。

“那他怎么会伤成这样,我原本也以为义父大人他如你所说,是个仁慈的人,到底亦飞做错了什么?”

天恒答不上来,他不能告诉薇宁,焓亦飞私自闯进丛芜居,不知做了什么,被那里的机关伤到,事发时师尊与他都在宫里,凤梧虽在府里,却什么都不知道,谁也不知道那候出了什么事。师尊似是极愤怒,却未对焓亦飞痛下杀手,只让自己带了他走,并好好医治。

天恒一直以为会出事的是凤梧,毕竟对丛芜居流露出最大兴趣的一直是他,可偏偏是亦飞,他到底去丛芜居做什么?

“叶薇,这件事要亦飞醒来才知道真相,师尊并没对他做过什么。其实师尊的心一直很软,对自己尤其苛刻,你也去过他住的丛芜居,我多次劝师尊搬离那里,他却执意不肯。”

有些人亏心事做得多了,自然会觉得没资格过得好些,因为他会日日夜夜受到良心的谴责。薇宁转过身望向天恒,再一次感到种莫名的熟悉。她缓缓地道:“你说得没错,义父大人最是仁慈不过。”

尽管不愿意,薇宁当晚还是宿在了国师府,她放心不下焓亦飞,如果有可能,她想带着宁柔,带着焓亦飞离开国师府,留在国师身边实在危险。她脑子里有根弦紧绷着,很怕在见到国师时断掉失控,可事实上,真正见到国师那一刻,她反而放松下来。

更不可思议的是,他们还一起吃了饭,聊了许久,天恒与凤梧也在一旁作陪。薇宁只当看不到凤梧似有若无的示意,只是浅笑着与国师对答,如果说平日的国师冷漠无情如同九天之上的神官,今日的国师则是化身为凡人,面具下一度扯出抹淡淡的笑意,气氛极其融洽。天恒的心里有些泛暖,果然师尊是真心喜受着叶薇,幸好有叶薇在,师尊半生辛苦,到老总算有个安慰。

回到自己的院子,薇宁把脸一抹,恢复如常,静待有人造访。夜深人不静,凤梧熟门熟路地来到归燕阁,刚潜入房内,便被人揪住了耳朵,轻轻一拧便跌在了地上。

“好姐姐,我是凤梧!”耳朵上的手松了,他连忙站起来,拍了拍浮灰,轻声道:“我来晚了么?”

“这会儿天还没亮,怎么会晚呢。”薇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一对上这个漂亮的少年,便想逗一逗他。

“我冒死前来,是要告诉姐姐一件重要的事。”

“我知道,刚才你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看不出来的才是傻子。”

她有些期待地看着凤梧,也许焓亦飞受伤之迷能被他一番话解开,毕竟当时只有他在府里。

“说之前我有件事想问一问姐姐,你对我二哥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思?”

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薇宁轻轻拧起眉头:“这样的事说起来没有任何意义,不如你说些我想知道的。”

凤梧撑着头叹息出声:“还真是无情,二哥他差点便为你死了,难道在你眼中也是没有意义的的事?”

“我与他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薇宁淡淡地扔出这句话,她没打算将自己与焓亦飞之间的合作告诉别人,即使那个人看起来有多么值得相信。

“好吧,其实很简单,二哥他做了我一直想做而没有做成的事,他闯进师尊的房里,想要找一样东西,东西没找到,却发现一条秘道,只是秘道里有机关,他中了埋伏受伤,我那会儿在府里却来不及救下他,他在昏迷前塞给我一样东西,说是给你的。”

当时那种情形,他确实救不了焓亦飞,只得抱恨离去。

薇宁勉力打起精神道:“什么东西?”

那是一方泛着悠悠冷光的墨色砚台,砚身四周刻着的蟠龙栩栩如生,原主人定然时时摩挲,不然龙身不会如此锃光发亮。薇宁心里一突,这砚台她认得,毕竟在国师府住过一段时间,丛芜居去的次数不少,这明明是国师桌案上放着的那一块。焓亦飞私闯丛芜居就弄到一块砚台?不,他为的是金库钥匙,可是钥匙的线索若在这块砚台上,国师又怎会如此随随便便放在桌案上?

薇宁接过来细细察看,凤梧安静地呆在一边,也不打扰她,良久之后,她眸子一亮,似有顿悟,随即黯然不已,这一切的一切,都托赖于焓亦飞,如今他生死未卜,教她颇为不安。

“有何发现?”

“谈不上什么发现,只是略有些头绪。多谢凤梧公子,夜已深,你怕是不好再呆下去了。”

“为什么要走,姐姐不要小看人,若非有我,你怎有头绪?”凤梧急了。

薇宁正色施了一礼:“多谢你了,凤梧,只是有些事不是你能插得手的,拜托你多多照顾焓二哥。”

“二哥不会死,师尊是个很奇怪的人,他可以无情到了极致,却又出人意料地宽容,否则也不会让我们救二哥,你放心吧。”

在这点上他与天恒的想法如出一辙,薇宁总算放下心事。

薇宁手持砚台一夜无眠,可以肯定这方砚台便是开启金库的关键所在,如今钥匙已有,位置也知,难道这便是天意?她有些迷茫,一直以来,国师利用金库引来多少有心人上钩,如今她真要去启出金库,谁会是那个最大的得利者?

前朝皇帝留下的金库,自然诱人得紧,此事宜尽快解决,国师那里既然失了钥匙,必然知金库将现与世间,说不得早开始布置天罗地网。肃王早已同她明说势在必得,长青会被打得七零八落,不死心地依附与肃王,自然也紧盯着她,行起事来愈发艰难。义父之前安置在京中的人手本就不多,近日京中形势不稳,她执意令他们散去,只身一人怕是再难全身而退。

既然如此,她自然要找个可以用的人,且金库里有再多的钱对她来说也没有丝毫诱惑力,只有在适当的人手中才会发挥最大的效力。同谁合作对薇宁来说根本不是问题,郭宏便是现成人选,至于萧颂……薇宁心中微感歉疚,这一次她怕是又让他失望了。

离奉都不远有个寒鸦林,附近有几处庄子,与京郊其他的山庄一样,这里的人靠着微薄的田地过活,偶尔进山打些野味炮制些山货,平静而又安逸。

郭宏回头看了看远处山下隐隐绰绰的一片房屋,沉默地继续前行。老家将把手里的水壶递过来,他抬手推拒,示意家人给走在最前头的那个娇小身影送去。

山间寒冷,呼呼的风声绕在树间,这片林子并不大,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脚下不时踩到干枯的树枝,任何声响听上去都让人心惊,薇宁的心如同阴暗的天,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要带着这些人去向何处。

他们已经走了大半日,一行十六人在山里绕来绕去,却没有人出声抱怨。都是跟随老将军多年的生死心腹,离开沙场的他们仍然奉行着令行禁止的军中习惯,这一点让薇宁颇心慰。自从陆仪廷将金库的秘密告诉她之后,她根本没想过要来查探,以前曾想过同长青会合作到最后,或许有可能启出来助他们一臂之力,如今也用不到了。薇宁曾一度怀疑金库是否真的存在,陆仪廷的话真真假假,其中有许多她想不透的地方。一个人在在饱受那样的苦痛折磨后,心性早已变得扭曲,到底孰真孰假,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夜色慢慢降临,他们不得不停下来稍作休息,连火堆也不敢点,薇宁略进了些冷硬的吃食,静静地望着林子深处不出一声。

“这片寒鸦林老夫曾经来过。”

“哦?难道此处竟是有来历的不成?”薇宁有些诧异,实在想不出来这里会有什么奇特之处。

“想必你也留意到,这么一处平常的山林,居然起了个寒鸦林这么文雅的名字,只因这林子是前朝第一位皇后赐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