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明明是她自己的,却仿佛来自外太空。

她的手紧紧地拽着包,自己却毫无所觉,坐在车子的另一边,她一句话都不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一时心气儿,就上了车,如今跟个没头苍蝇一样。

她不怕!

像要说服他似的,她努力地坐直身体,双眼平视前方,试图面无表情,“我不怕你。”

说得很恳定。

020

“呵呵——”

出乎意料之外,廉以钦竟然笑了。

刚才那种睇视她的眼神消失了。

叫她的心更是悬起来,这种难以摸得清的男人,简直叫她难以招架。

他的手抬了起来,叫她有些紧张,两眼就盯着他抬起的手,眼睛越瞪越大,快要跟青蛙的眼睛媲美,——下一秒就见他的手落在她个头顶,她的头被“温柔”的抚摸了一下,——呃,是她的头发给温柔的抚摸了一下。

她眼睛都没眨,就那么瞪着。

“廉、廉叔?”

嘴唇动了动,她困难地发出声音。

这么一叫,她好像开头的困难都已经度过了,就连表情也变得欢快了一点,满眼满脸的都是笑意,“廉叔这是跟纪蓉和好了吗?我说的是不是?”

她抬头望向他,眼睛亮晶晶的,粉色的唇瓣润润的,随着她说话时一开一合,有一种诱人的姿态——

突然间,她的眼前黑了,阴影在她的眼前扩大,她愣在那里,阴影处他的脸在她的眼里越来越清晰,清晰的,就在她的眼前,唇瓣上一重,她被吻了,——人就愣在那里,跟瞬间尸僵一样——

所有的声音都在脑袋里消失,她只能感觉到唇间的动静,合闭的唇瓣被不容拒绝的力道给推开,让出一条光明大道来,她的嘴里被挤入不属于她的舌/尖,霸道的搅乱着她从来不曾向段兑之外的人敞开的私密之窗。

她的眼睛还是瞪得大大的,似乎失去了眨眼的功能。

脸贴得极近,近得她都能看到他脸上细细的毫毛,也能从他的眼底看到自己愣得跟个木头般的样子,——仿佛突然间从迷障中醒过来,她双手一推,一推出去,却重重地落在他坚实的胸前,被他给拽住,沉重的力道落在她的腕间,不甘心地挣扎了一下,唇瓣却是被小小地咬了一下。

疼——

她跟娇气鬼似的,瞪得时间够长的眼睛,居然就流了眼泪。

挺不争气的眼泪,她心里头是这么想,人已经全力挣扎起来,没等她挣扎的力道全部使出来,他已经放开了她——叫她的力道无处躲藏,人却是朝他那边倾过去,狼狈地摔在他的膝盖上,脸更是面对着他的裆/部。

她顿时起了来。

脸色红白相间,有气的,有恼的,有怒的,反正什么都有。

她的手用力地擦嘴,晶亮的眼睛恨恨地瞪着他,扬起手,就扇向他。

“啪——”

一巴掌清脆有力。

连她的掌心都有些疼。

他神色未变,微抬起手。

她还以为他要动手,下意识地就双手抱住头,似乎这样子就能挡住他的动手。

“我给你机会,你还要打我?”

廉以钦瞧着她跟个鸵鸟一样,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抬起的手落在他自个脸上,好像有点烫,被打的后遗症都这样子,难得被打脸,他还觉得挺新鲜,欲迎还拒的人不是没碰过,就她这样子的还打人还真是难得见一个。

陈果再迟钝,此时也明白了,感觉三观都给他的话给震碎了,“你说、你说什么?”

什么时候她成了他需要给机会的人?

更何况他还是纪蓉的男朋友,还是她公公的忘年交!

她感觉这是大晴天里起的雷,把她炸了个外焦里嫩。

“有夫之妇,我到是不介意的。”廉以钦不怎么挑嘴,荤素不忌,“你老是玩那些含蓄的手段,我给你个更直接的不好吗?省得浪费你的时间,还有我的时间,我没功夫陪你那眉目传情这种幼稚的把戏——”

陈果震惊了,甚至是觉得被侮辱了!

好端端的,她一下子就成为了他嘴里的荡/妇,还是有了老公还要外头发展的荡/妇?这种结论叫她的小嘴儿一时都惊恐万状的闭不拢,——等反应过来,她已经爆发了强大的战斗力,双手使劲地挠他,直接朝他的脸挠!

不止挠他,嘴里还骂他:“浪费你个头,廉以钦你这个不要脸的,你自己不要脸,你当我也不要脸呀,呸,我跟你眉目传情,传你妹呀,多作多情的老混蛋,你以为你是什么小鲜肉嘛,还真以为别人都爱你?…”

她趁着他被挠得的震惊样,得了手下车就跑——

管它的什么车子,她今天就不开车回家了,直接跑。

呸呸呸!

她懒得从包里拿纸巾,直接朝空气吐。尽管这动作不卫生,但是她此时就想做这个动作,特别是廉以钦碰她那一下都可能有毒,那男人不要脸的很,还有可能有什么病呢,她才不要染什么病!

她跑得极快,一溜烟儿就没影了。

车子里的廉以钦身上整齐的西装被弄皱了,从来都是一丝不苟形象出门,很难跟今天一样,乱得跟什么似的,头发也跟着乱了,不止是头发,反正他头发短,一抹就也好了,就那脸——被挠的留下手指甲印,非常的明显,还红红的。

他充满了怒气,头一回,被气得这么彻底。

却不能承认他是“自作多情”了一回。

分明是被他说穿了,才恼羞成怒,女人嘛,总归是“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的”的不理性生物,——他好像不要那么主动的,得等着她主动上门才行!

陈果完全不知道他的想法并没有改变,这城市的交通很堵塞,也许都是上天都能察觉到她今天的遭遇,随手就叫她拦到了出租车,简直就是天底下的幸事,这一桩幸事叫她饱受惊吓的似才稍稍地安稳了点,也仅仅是一点。

司机问她去哪里,讲真的,她还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一脸的茫然。

“东门小学。”

她听见从自己的嘴里说出四个字,完全是下意识地说出来。

可她记得自己的小学并不在东门小学念的,——事实上这个城市里有没有东门小学,她都不太清楚。

她愣在那里,神情恍惚。

“是东门小学呀,现在改名叫实验二小了,难得还有人记得这学校呀,我以前也念的东门小学,你是不是也念这小学,如果是的话,那我们还是校友呢——”

司机说起来“东门小学”来亲切万分。

可他不知道陈果的内心,她已经乱了。

今天完全是一团乱,乱得她都不知道什么是重要的,上一秒,她觉得自己去找段兑把这事说一下才是对的事,可又怕段兑不相信,才茫然无摸,下一秒,脑袋里突然蹦出个地名,她更乱了。

东门小学?

她听段兑说过她跟他小学是同个学校念的,而且是在外国语学校。

可东门小学嘛,她完全没听段兑说起过,又是从哪里听说过的?或者这是她记忆里的事,她的记忆要慢慢地苏醒了吗?

——除了这四个字,别的东西,她再没有印象。

“学校改名字了吗?”陈果问,急需要找一点东西来填补空白的记忆,“为什么要改名字呢,真是奇怪的事。”

司机转了个弯,“现在挺流行改名字,前段时间不是有新闻说好多大学都改名字了吗,我们市有好多小学,我都说不清到底有多少家小学,好像为了方便大家认知吧,不用地名为学校,直接排数字了,像是什么实验二小,实验三小的,都是有数字的。”

陈果完全不明白叫“实验二小”的排列跟与按地名排列的“东门小学”有什么优胜之处,比方叫东门小学,肯定要更直白一些呀,别人一听,就晓得在东门口那边——

“原来是这样子。”

她算是“受教”了。

出租车停在东门小学门口,司机还不想收车费了,说是校友就算了,陈果自然是要付钱的,硬是给好心的司机付了钱,她站在东门小学大门口,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表情,反正她看不到自己的表情。

学校是全新的教学校,外墙是红色的,有些个欧式的风格,她站在外边,只能是看到外边的样子,校门紧紧地关闭着,惟独开着学校传达室那边的小门——

完全没有印象。

她找不到任何相同的记忆。

这更让她乱。

思绪跟乱麻一样,她还厘不清。

021

她站在学校门口,心中全是迷茫。

迟疑了一下,她慢慢地走进那边的小门,传达室大爷就坐在门边,鼻梁上架着副老花眼镜,像是没有发觉到有人在靠近,翻看着手里的报纸,市日报,看得挺认真。

她再走近点,隔着浅蓝色的玻璃朝里看,玻璃窗里面摆着张大桌子,桌上并没有放着什么东西,最里边的那堵墙,整整好几排的小信箱,小信箱外面用红色的漆写着班级,不止是写着班级还有教师的专属信箱,分得清清楚楚。

“大爷?”

她试着叫了一声。

传达室大爷根本没抬头,像是没听见。

她再稍稍提高了点声音,“大爷?”

大爷总算是听见了,抬手将鼻梁上的眼镜往上推了推,放下手中的报纸,才将头探出窗外,将外面的年轻女人从头到尾看了一眼,“是学生家长还是找人的?”

“大爷,我不记得我小学在哪里念的了,你们这里能找着二十年前到现在的小学毕业照吗?”她稍微思索了下,才斟酌着讲出话,“我以前好像转过学,时间太久了,都不记得到底是哪个小学毕业的了…”

“还有谁不记得小学在哪里念的?”大爷的眼神充满了不信任,再次将陈果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充满着岁月累积的眼里那些个不信任一点都没消,“我这里没有照片,你要是想找照片,直接找管事的老师去。”

“那能问一下哪个老师管这事吗?”陈果从善如流,并不对大爷的不信任有什么不满,谁能不记得自己小学念哪个呢,恐怕只有她,所有的记忆都来自于别人的口中,——往她脑袋里一灌,她一点熟悉感都没有,“能给联系方式吗?或者能让我直接进去吗?”

大爷摇了摇头,一脸的无奈,“现在是上课时间,学校不能让无关人员进来。”

听这么一说,陈果只有悻悻然地打退堂鼓,不退能如何,总不能硬闯着进去吧?她到是想硬闯来着,闯进去了有什么好处?无非是惹了人家学校,把事儿给闹大了,——反正不管怎么想,她心里头藏着一个念头,不好叫人晓得她过来“东门小学”这事儿,连段兑都不想告诉。

既然这个防备来的莫名其妙,叫她觉得有些对不住段兑,还是悄悄地压在心底。

东门小学,故名思议在东门,她跟段兑住的地方在南边,一个在东,一个在南,赶回去最快也得一小时,更别提现在是下班高峰期,陈果在地铁里被挤得跟沙丁鱼一样喘不过气来,待得到站口,她赶紧出站。

地铁站出口离家还有一段路,她基本上就打算走路回去了,夜有点深,已经将近七点多,她手里拽着包,心里头相当的不安,不止是脑袋里突然冒出来的“学校”,抑或是被视为“叔”的廉以钦那般对她,都叫她不安。

其实她恨不得当时多挠他再几下才好,叫他没脸见人,脸上带着个女人的指甲印,必然叫他没脸见人——

还将事儿推给她!

一想起来,她就气。

就恨自己下手太轻。

呸!

都什么人,都是什么样的人,她丈夫不是别人,是段兑,他都敢!就那样的臭男人,不就是仗着有钱,就想胡作非为了吗?他要是再敢碰她一次,就去报警叫他性骚扰,看他还敢不敢!

她打着坚定的主意回家,——叫她惊讶的是段兑还回来得挺早,换了身家居服,干起家里阿姨的活,正在厨房里忙活着做菜,她开门进去时还闻到菜香,不是那么的香,还算是有一点儿香。

往桌上一看,已经摆了四个菜了,菜上冒着热气,刚煮熟的样儿,红萝卜清炒一盘,红色的萝卜间掺着绿色的蒜叶,红配绿,还是能配的;豆芽炒鳗鱼干,再配着芹菜,经典小炒,她忍不住地伸手去挑起被切成丝的鳗鱼干——还没到手里,就被锅铲给挡住了。

“贪吃鬼,不洗手?”

段兑挡住她的手,笑看她。

没由来的,就这么样的笑,温柔的近乎宠溺,叫她心里的那点彷徨都似乎消了个干净,小脸也跟着露出没有防备的笑脸来,一手就攀住他的胳膊,“阿兑,你这么早回来还做饭给我吃呀,要不我明天也跟着学两手做几个菜给你吃吃?”

颇有点撒娇的意味,叫段兑故作出被肉麻到的姿态,手拿着锅铲,“你做的菜,估计我还得买瓶消化药来吃吃,这做菜嘛不是我说,就得看天分,你是没天分的那种…”

“我就跟你客气客气,你还当真了?”她很骄傲地抬起下巴,仗着他对她好,心里头就底气十足,搂住他的腰,“那你快点把菜做好,我就看着你做菜——等会我洗碗。”

她豁出去了,平生最烦洗碗,为了段兑嘛,她就是洗一下也没事儿,再说了,心里有事瞒着人,也是万般心虚。

段兑任由她抱着,一边专心炒菜,笑嗔她,“都这么大年纪了,跟个孩子似的。”

“哪里像了?”她就那么抱着他,手都不肯放开,从他身后探出头看他炒菜,简单的包心菜,放点油,等油烫了,再放点被拍扁的蒜头,炒爆出蒜香,她就看着他熟练的将切成短丝状的包心菜往锅里全部都倒入锅里——就那么爆炒几下,盐适量一点,炒得差不多了再放点蔬之鲜,一道菜就这么熟练地让他给炒好了,她闻着都香,数这个最香,“手艺真不错呀?”

“你老公是样样全能。”段兑学她个得意样,“怎么回来得这么晚,是不是加班了?”

“没加班,车子半路抛锚了,”她一脸嫌弃样,“真晦气。”

“那不打电话给我?”段兑将菜端到桌上,身后拉着她那么个重量,“老公是做什么的,不接老婆怎么行?”

惹得她直笑,开心得都要站不直身。“我才不呢,叫别人看见我老公这么帅,别人不得嫌弃我死呀?”

段兑眼神一暗,却是不动声色地敛去,“就你一个人说的,别人才不会这么认为。”

“哈哈哈——”她放开他,自己坐在桌边,将碗递给他,都习惯了他盛饭,“不,我老公最帅的,就是不帅,在我眼里也是全世界第一帅的——”

“哪里有这么夸人的?”段兑受得挺舒服,“就算是实话也得收几分,我们得谦虚,谦虚为本,是不是?”

她更乐了。

好像心里的阴影面都消失了一般。

两个人,四个菜,一个汤,吃得津津有味。

吃完后,还真的是陈果洗碗,说到做到,把留下的菜一收拾全倒掉,洗洁精一放,她洗得眉头紧皱,甭管洗洁精的味道还是挺好闻,家里阿姨选的洗洁精还不错,她还是不习惯洗碗,洗碗简直就是她的天敌。

幸好段兑很少亲自下厨。

她还是挺庆幸的。

洗完碗,没见到段兑在客厅,也没有太在意,平素他都这样子每次亲自下厨后总会去客房抽根烟,习惯是怎么来的,她不知道,反正自她所有的记忆以来,他一直有这个习惯,饭后一根烟,快活似神仙?

她难得有兴致,索性就悄悄地靠近客房。

门没锁。

平时他都是把门朝里锁的,怕让烟把她给醺着了,这样的理由,她分外的窝心。

难得这一回,居然没锁门,叫她有些惊讶,——本来就心里藏着些小心思,如今发现门开着,她的小心思更冒头,似乎任由小心思冒上来她才看清楚所有的一切似的,叫她特别的好奇。

不止是好奇,她还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受。

她并没有去推门,只是靠近门,从门缝里看过去,——段兑靠着窗,并没有抽烟,手里头拿着本什么东西,离得太远,她本身有些小近视,看不清他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东西,好像是个小册子,他在翻着看,一页一页地翻着。

从她这边看过去,他一脸的黯然,不止是黯然,甚至那背影,还有些孤单。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有错觉,——段兑有她呢,怎么会叫她觉得孤单呢?

这不可能!

突然间,段兑转了身。

吓得陈果的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立马往后撤,离客房门有些许距离,——步子才加快了些,往客厅的沙发里一窝个慵懒样,当作什么事都没瞧见,心里到一直在想着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叫段兑那么小心地在翻,那种神情,那种神情,叫她看过一眼就难以忘记。

段兑并没有出来。

她才算是松口气,收拾一下去卫生间洗澡,讲真的,医药里配的东西用起来还真是有效果,不再是那么痒了,平时老是痒的不是时刻,现在都没有那么种痒得她要生要死的感觉了——

幸好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