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年几岁?”

孔芳举着杯子,就等着碰杯,结果,冷不丁地就被他这么一问,心下有些讶异——

“32——”他下意识地回答。

“我今年38。”廉以钦报出自己的年纪。

惹得方婧婧满心的疑问,她疑惑地看向他,又看看她哥,怎么就到了报年纪的地步?不就是吃个饭吗,难道要结拜吗?

“你叫我叔,恐怕要把我给叫老了——”

正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廉以钦接下来的话,差点叫她喷了,她使劲地捂住嘴,睁大眼睛瞅着他——

孔芳显然比她更老到,从善如流地改了叫法,“廉哥,那就叫廉哥,谢谢廉哥对我们家婧婧的照顾…”

“应该的。”

再次出乎人意料,不止孔芳意料之外,也在方婧婧意料之外,一时间,脑子没拐过弯来。

尤其是那么冷着张脸,说这样的话,违和感太重。

更让孔芳觉得他妹这是一次假死,桃花开的可真旺的,把这个大牌头的人都引来了,不由悄悄地瞪她一眼,“那多不好意思,我们无亲无顾的,谈不上应该,叫您一声哥,也是您抬举…”

方婧婧被她哥这么一瞪眼,话没敢插,就跟个小媳妇似的,让她哥出面儿——

她嘛,就乖乖地吃饭,一句话都没有。

“您说应该这话,我们可真是汗颜了,”孔芳固执地举着杯子不肯收回来,非是人家接下他的谢意,“我妹自小脾气就不太好,亏得您肚量大能容得下,不过该谢的,我们还是得谢的,婧婧,也敬廉先生一杯酒,平时都不让你喝酒,今天为表谢意,你就喝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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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婧婧很听话,立马站了起来,端着个酒杯子,也给廉以钦敬酒,刚好对上他略略阴冷的眼神,也仅仅对上一眼,她就快速地收回来,只顾看着她哥——

只是握着杯子的手有些抖,她用另一只手也帮忙握住,才算是稍稍安心,站在她哥身边,底气有那么一点的足,没抬头,看她哥怎么做,她就怎么做。

就这兄妹俩摆的这一出,叫廉以钦难得心火起,本是兄长疼妹妹的画面,叫他怎么看都怎么碍眼,不由计较起来,“看来我不得不喝酒?”

“我们兄妹也是想表示一下感激之情,”孔芳身在医院系统里,还是晓得怎么说话这个艺术的,并不是那种直来直往叫人受不住的,还是讲得挺好听,“我妹承蒙您的照顾,安安全全地回了家,当然是叫我们家都是感激万分,不敢逼您…”

话说的不敢逼了,实际上就是逼他了,也不怪孔芳能干到这个地步,着实是为了他妹忧心,出于男人的那点子警觉感,他自然是挡在他妹面前,省得他妹叫人哄了去,尤其这个男人,风评并不怎么好,绯闻不是没有——

方婧婧依旧没说话,还自己喝了口酒,嘴里一接触酒,不由得稍稍点点头,酒还不错的样子,她哥找的这个地方真是不错,也是下血本了。

“你们兄妹的谢意,我可不敢收。”廉以钦站了起来就要走,并不看孔芳,只冷眼盯着回避他视线的方婧婧,眼底暗了几分。

还真就走了。

走了还就走了,方婧婧才跟后知后觉似地抬起头,疑惑地看向她哥,微张了张嘴,“哥,我们这算是谢成了吗?”

听听,她这个问的,叫孔芳忍俊不禁地伸手摸摸她的头,“我们是谢了,人家不收,那是人家的事,管那么多做什么?”

说的也是。

她点点头,觉得她哥讲得太有道理,两兄妹也心宽,没有一点儿负担的吃起来饭来,边吃饭,还边喝点小酒,最后结了账,两兄妹还沿着街道散一会儿步,权当是消化一下。

就他们兄妹这么个悠闲,真叫人气着了,这气着的人不是别人,自然是廉以钦,他根本没走远,就待在车里,一直就盯着那家小餐馆,瞧着那两兄妹吃得好,喝得好,饭后还悠闲地散步,他自认修养极好,还是让这些画面给刺激的上火。

总有她求到他面前的一天!

愤然叫司机开走,再也不要见到这一幕。

方婧婧兄妹不晓得,他们乐得跟什么似的,兄妹俩真的好久没这么轻松过了,自从孔芳进入医院之后,一贯是神经紧绷,难得能轻松一下。

“那也不能总顶着陈果的名字吗?”孔芳开车回家时,他们兄妹俩,回家都是他来开车,蓦地联想到方婧婧的户口已经注销的事,微皱起眉头,“明天你去问问怎么办?”

“去哪里问?”她一脸茫然。

“自然是办户口的地方,大概便民中心?”孔芳也有些不确定,他自己户口就迁过两次,上大学因学校要求而迁出去,后来毕业后又迁回来,幸好他户籍性质是非农,用不着后来落实单位后必须农转非,“当时好像从居委会迁出去,我也不太记得了。”

她一滞,朝她哥翻个白眼,“反正明天我就跑一次,省得总是顶别人的名字不自在。”

对呀,就是不自在,本来就不是那个人,干吗用别人的名字?

她思及弄回户口的重要性,觉得明天还真得要跑一次,至于工作的事,那就往后挪挪算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事。

等到了家,方霞在客厅看电视,压根儿就没睡,电视播的是古装剧,如今正火热火热的,连带着男主跟男配瞬间都秒杀好多粉丝。

方婧婧并没有就上楼,而是挤她姑身边看一会儿电视,“姑呀,还不困呀,电视这么好看?”

方霞将老花眼镜往鼻梁间拨了拨,神色有些犹豫,思及下午那个电视,也不知道要不要说,握住侄女的手,微叹口气,“今天你爸打过电视来,问你怎么样了。”

她爸?方刚?

方婧婧一听,神色就微变,反正不太爱理睬这个人,墨睫低垂,似乎要挡住她所有的想法,两只手握在一起,不自觉地紧紧握住,“姑姑你提他做什么?”

方霞瞧见她的表情,就又一次为她心疼,总归有那样的父母,确实是叫她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就是想问问你过得好不好…”

可也免不了不想加深他们父女之间的矛盾,总归是父母,而她只是姑姑,只是姑姑。

“我过得好呢,拜他所赐。”方婧婧忍不住嘲讽道,即使当着她姑的面她不想发火还是克制不住心头的怒意,“姑姑,他把我户口给注销了,还当我已经死了,他自己拿着那个人给的钱,让他儿子出国留学了,您说他有当我女儿吗?”

她努力地克制着怒火,并不想让自己还悲伤——

她慢慢地说着,语速也不快,她只怕自己语速快了,会把她姑吓着,她努力地克制着,说完后,还长呼出一口气。

“好好好,我们不提他,不提他,”方霞也忍住不说了,生怕越提自己这个侄女越来越反感她爸,“洗个澡,早点睡吧,别想太多。”

方婧婧确实不愿意想太多,但是第二天去实际操作时,还真的是容易多想,不止是多想,而且她还郁闷——

便民中心她是去了,弄户口,她一没有证明,二是人家的档案里户口已经注销,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存在,她好说硬说的,人家还觉得奇怪,又抽出当时办的死亡证明,还有派出所辖警出具的她意外死亡证明——

办死亡证明的资料都在,派出所里有档案呢,清清楚楚地摆在那里,幸好派出所同志没当她是来乱找事的人,对于她的说法仅仅是半信半疑,并没有太质疑她。

只是人家也说了,她想弄回户口,必须得证明她就是方婧婧,也得证明那个死的就是陈果。

她一听,就懵了。

可惜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名义上她死了,她哪里来的证明来证明自己是方婧婧?叫她姑跟她哥?这两个人都不是能证明她是方婧婧的有力证据。

最主要得出自亲子证明,她是她父母的亲生女儿,这个还得社区给出,或者来个亲子鉴定再来个公证,这个更靠谱些——

听得她都头疼。

可人家也告诉她怎么办了。

她真是没得办法,她那对父母能认她?希望还真是渺茫,不过还得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她跑到社区去了,可惜的是社区并不能证明,在他们那里方婧婧的户口也跟着派出所注销时一块儿注销了——

听着多么绕口的事!

她都头晕。

只得硬着头皮打电话给她哥,让她哥给她约人,约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父母,那对并不管她的父母,也许他们得谈谈。

只是,真等来了父母。

小小的包间,就坐着三个人,本来这是一家子人,父亲,母亲,还有女儿,本该是温馨的坐在一起,如今三个人各占一边,秦丽芬与方刚的表情还算好,到是方婧婧冷着个脸。

她不知道自己得说什么才好。

“婧、婧婧…”方刚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泛起讨好的笑意,“想吃什么,你点,全点上,今天爸请客。”

方婧婧看向他,什么也没说。

“点什么呀,快点呀,愣着做什么,难得你爸能请客,你还愣着做什么?”秦丽芬这点很配合,笑得跟朵花似的,也不管脸上有没有起褶子,“喏,椒盐肘子,你爱不爱吃?”

“嗯,我爱吃。”方婧婧还是挺上道,有什么吃什么,也不挑食,“你是我妈?”

她问。

秦丽芬忙点头,还嗔怪地看向她,“我不是你妈还能是谁,你这孩子,不定连妈都不认得了?”

“你是我爸?”她再问一次,这回是盯着方刚问的。

方刚瞪她一眼,“我不是你爸是谁?”

方婧婧这会儿到是笑了,“那么陪我去做DNA吧?”

“你说什么?”

“你说什么?”

秦丽芬与方刚异口同声地质问她。

她到是笑得很开心,像是不在意他们眼里的怒意,“我得弄户口本,人家叫我证明我是你们的女儿呢,我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你们愿意吗?”

“你本来就是我们女儿,还用得着证明?”秦丽芬立即说道,“这都是谁想出来的鬼主意?我十月怀胎生的你,还能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女儿?还要证明?”

“对呀,你妈说的是,你本来就是我们女儿,哪里还用得着证明?”方刚难得同前妻站在同一阵线,从刚才的讨好变得眉头紧皱,“哪里还有这种道理的?”

方婧婧往后稍稍一靠,抱着最后一点点希望,“你们希望我顶着别人的名字,过别人的生活?”

“那有什么不…”

对上女儿的眼睛,那个“好”字没能从方刚的嘴里吐出来,他稍稍避开视线,“谁能有那个福气,白白地坐享那么个大家子的产业,还有个年轻有为的丈夫?”

“是呀是呀,你爸说的没错,你一辈子能挣到那么多?就是挣一辈子也是挣个零头,可能连零头都没有,”秦丽芬跟上,一片慈母心肠,“我跟你爸早早离婚,是对不起你,可现在你能过更好的生活,为什么不过?”

“更好的生活?”方婧婧重复地这几个字,睫毛微颤,似乎有所动,朝他们看过去,再一次重复这几个字,“更好的生活?”

“是呀,婧婧,我跟你爸没有什么能给你,一直想给你点什么,只是没能力,现在你自己能得到更好的,为什么不要?天下掉下来的东西,让你给撞着了,是多大的福气?”秦丽芬以为她有所松动,嘴皮子利索起来,还一边似乎颇有感慨地抹一下眼睛,弄掉并不存在的泪水,“当年我跟你爸是一分钱都给逼的死死的,要不是我没有能力,哪里能把你放在你姑家,这些年我不知道多少后悔,没能让你过上好日子,但凡我能稍稍过得去,就想把你接过来…”

她这边还没说完,就让方刚给打断了,见不得她一个人在那里演慈母,“爸也一样,也想着早早地把你接过来,又怕你阿姨会待你不好,可舍不得你受你阿姨的闲气,就让你待在你姑家,谁知道你姑一点都没把你照顾好,我这个当爸的对不起你呀…”

这两个人,真是叫方婧婧想笑,还是把话直白地丢在他们面前,“你们说句话吧,愿意去做DNA吗?”

“你这孩子…”

秦丽芬嗔怪她。

“去还不去?”她再问一次。

“去什么去?”方刚比秦丽芬要强势些,毕竟是男人,还有点大男子主义,“不去做DNA,你就不是我们女儿了吗?好端端的日子不过,你就这么想过穷日子?”

“女儿呀,你可别傻不啦叽的,”秦丽芬惟恐落于人后,赶紧地也跟着力劝,“段兑人多好,能真把你当老婆的,你性子这么倔,亏得人家对你好,乖,听妈的话,别想乱了,妈就想着你能过得好好的,你过得好,妈也就放心了…”

她在那里说着,听得方婧婧更不耐烦了,“那你们的意思?”

“跟段兑回去,好好过日子吧。”

秦丽芬跟方刚说的同样的话。

方婧婧却是站了起来,直接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扫开,也不管是不是会溅到他们身上,冷冷地盯着他们闪躲的动作,“我还真是感谢你们把我生下来了…”

走出去时,她自己结了账,顺便赔了下人家的损失,钱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钱是万万不能,她手头还有些钱,尽管花的有些肉疼,还是咬咬牙花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在家里吃火锅,那个辣的酸爽的,昨晚半夜起来好几次,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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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你,都讲的是什么破话,把婧婧给弄生气了吧?”方刚看着这一地的狼籍,还有走进来收拾的服务员,面上有些尴尬,忍不住就埋怨起前妻来,“不是说好了要慢慢劝她吗?”

秦丽芬从这一团乱中走出来,被他给埋怨,自然不高兴,瞬间火恼火恼的,“你别哪我瞎逼逼,你有本事,你刚才怎么不说,怎么不把人给劝住?你儿子才去第一年呢,有的花钱的地方,别跟我说你有钱,哼——”

把方刚噎个半死,手指着她老半天都挤不出话来,只瞪着她的背影,想骂,又碍于面子当着众人没骂,脸憋得通红,灰溜溜地从饭馆走了。

方婧婧为她的钱心疼,也就这么点底子,后悔自己刚才怎么就那么冲动地就掀了桌子,好歹也不要付钱呀,让他们付钱才是,当时那个真是一股热血冲上头,她还居然自己花钱了——

她如今只想说:啊呸!呸个大头鬼!

再没有比她更可怜的人了,忍不住有些自怨自怜,即使她不想这样子,也难免有些感怀自身的处境,颇有些走投无路的感觉——她不能叫回方婧婧,如今她只能叫陈果?

呵呵,真是讽刺的事,别人把她的身份注销的到是挺顺利,偏她自己想证明自己就是自己也证明不了,简直就是天底下最荒谬的事,偏她还半点办法都没有。

她曾经还想过世上总有不尽如人意的事,等她回到她哥跟姑姑身边,总有办法恢复自己的生活,没想到这么的可怕,可怕的不是段兑,而是她的亲生父母。

段兑与她有何关系?

他有个异想天开的念头,她并不会圣母到不会去责怪他,只是她更清楚地知道没有她父母的同意,这事儿首先办不成,她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瞧着隔着玻璃橱窗的商店,低低地笑出声来。

不能哭,那么只能笑了。

她有了难题,不知道要怎么办,也不知道怎么跟她哥说,她不能是方婧婧了,她找不回那个叫方婧婧的了——她哥也无能为力,有些头疼。

还不如回家睡个觉呢,她想。

睡一觉,也许醒来后发现一切都是自己做梦呢。

她忍不住这么想。

“这么早回来?”方霞见她回来,还有面带吃惊,关心地问道,“跟你爸妈说得怎么样了?”

方婧婧没了力气,实在不想回答,“姑,我想睡一觉。”

方霞看她情形不对,也就没再问,“嗯,睡一觉。”

她几乎一沾床就睡着了。

醒来时已经天黑,房间里黑黑的,一点光亮都没有。

她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全黑,下意识地就开灯,换个睡衣,趿着拖鞋,头发披散得一点儿样子都没有地就下楼打算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

走到楼梯那里快到一楼时,她隐隐地听到有人在说话,不是她姑一个人在说话,而是她姑跟别人在说话,那一个人,那一个人的声音,她永远都记着。

在医院里醒来听到的第一个声音,看到的第一张脸就是他——段兑,那是陈果的老公,不是她的,与她丁点关系都没有。

她僵在那里,不敢动,生怕将人给惊动了。

“您让我见见人吗?”

段兑问得很客气,并没有那种非要见的强势。

“她还睡着呢,”方霞在说话,并没有说得很快,“你别吵她,她最近累,你这个小伙子过来找我们婧婧做什么,可别把她当成别人,我们婧婧可不是能…”

听到这里,她立即走了出去,双臂环在胸前,冷冷地盯着段兑,瞧见他也就白衬衫跟西裤的穿着,显得特别的简洁,他那张俊脸更是特别的真诚——

她拍了拍手,将两个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几天没见呀,段兑,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她笑着说,并没有掩饰眼底的冷意,还有些讽刺的意味。

段兑立即站了起来,急切地朝她走了两步,又急急地止住脚步,想上前又不敢上前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好半天,才挤出来两个字,“你、你…”

她冷眼睇向他,“我怎么了?”

“我、我…”他嘴唇翕了翕,试图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方霞走上前来,神情疑惑地看向段兑,又看看她侄女,生怕会有什么事发生,“婧婧,他是说来找你的,非得要见你…”

“姑,没事的,我跟他说,你别担心,”她先安抚她姑姑,伸手就去拽段兑,将他拽出门外,“你出来,我们家不太欢迎你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