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纱纱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开始打量周遭的环境。

这是她和唐南周租的车,车在经过一条隧道, 她所躺的位置正对驾驶座, 从她这个角度看来,完全看不到驾驶座上的人,但能从静谧的车厢里听到他的呼吸声。

从景黎给出的线索看来, 开车的人应该就是曾富标的儿子,也就是那天在超市里故意撞那个小姑娘的男人。

那么…

为什么要找上她?

宋纱纱迅速在内心里总结自己所得的线索,寻找自救的办法。

她想着想着,慌乱的内心逐渐平静。

她不是一个人。

她的手机虽然没在身边,但最后和景黎的通话是被打断了的,以景黎细心谨慎的性格,肯定会发现蹊跷,再打她电话不通的话,一定会给唐南周电话,而且景黎那边是有线索的。

现在一线城市里的公安系统完善,天眼的科技发达程度令人叹为观止。

这个人有犯罪前科,在公安局里有备案,警方想再找到他是时间的问题而已,所以她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拖延时间,保护自己。

“醒了?”

忽然间,驾驶座传来一道男声,声音里带着几分莫名的冷意。

宋纱纱说:“你是谁,你为什么要抓我?你要钱,我可以给你钱。你开个价,我可以满足你的要求。你现在放了我,我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并且一定不会报警。我过两天就要回非洲,国内的事情我可以不计较,你看怎么样?听你声音,你年纪和我差不多大吧,你应该明白国内的公安系统有多发达,停车场里是有闭路电视系统的,我不是一个人去爬的长城,我男朋友也在,我男朋友很在乎我,不用十分钟他就能发现不见了…我们都不是喜欢计较的人,更注重自己的人身安全。只要你放了我,你既能得到钱财,又能安全脱身,两全其美。你看怎么样?”

他却嗤地笑了声。

“你很冷静,也很聪明,跟我想象中一模一样,不,甚至比我想象中还要冷静。只可惜你说错了,我不需要钱,我只需要看到你的恐惧。”

她接话:“如果你现在能扭头,你可以看到我恐惧的表情,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手无缚鸡之力。”他又嗤了一声,说:“手无缚鸡之力可以把我父母送进监狱?宋小姐,你对自己的认知恐怕不够清晰。你不必和我来这一套,你昏迷前和你朋友的对话我都听见了。”

他呵地笑了下,又说:“我能走上这条路就没想过能活着回去,我么,烂命一条,伤天害理的事情做得不少,也不妨再多你这一件。只不过你就挺可惜了,我见你跟你的男朋友刚复合,两人浓情蜜意,已经开始讨论未来的事情了是吧?你的未来这么美好,我破坏起来真的很有成就感呢。”

宋纱纱面色微变,呼吸瞬间都紧促起来。

他仿佛能察觉到她的恐惧,有些得意,说:“我一直在等你回国,你能为你父母隐忍几年,我也可以。”

宋纱纱说:“在N市跟踪我的人是你?”

“在S市也是,惊喜吗?我对你多友善,特地让你和你的男朋友复合了再下手。拥有过后再失去的感觉很痛苦吧?”他话锋一转,语气极为阴森:“这都是你活该,是你父母造的孽,也是你自己造的孽。”

宋纱纱听他一派胡言乱语,眉头直皱,到底还是没有忍住,说道:“是你父亲带头蓄意谋害我父母。”

此时,车辆驶出了隧道,猛地一个刹车,停了下来。

宋纱纱本来就是平躺在车后座,现在重力使然,也跟随着刹车狠狠地滚落在驾驶座与车后座的夹缝里,“砰”的一声,也不知道撞到了什么,只觉得腰间钝痛,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反捆的手下意识地探去。

她整个人一愣,心头一喜。早上她和唐南周去超市买吃的时候,唐南周顺手买了个剃须刀,和零食的袋子放在了一块。早上她单独把部分零食挑出来的时候,还顺手把剃须刀也拿出来了。

现在应该是她被弄上车的时候,剃须刀和剩余的糕点零食一块被推下去了。

黑夜里的车厢没有开灯,只有前方的路灯有光。

她迅速抓起了剃须刀,不动声色地割着手腕上的绳索。

与此同时,他扭过头来,恶狠狠地盯着她。

“我父亲赚钱碍着你父母了?贩卖的只是畜生,而你父母想的却是赶尽杀绝,要把我父亲送进大牢。见鬼的保护动物,那只是畜生,能跟人命相比吗?这世界上就不该有动物的存在,你敢说你没吃过一只鸡?都是畜生,你可以吃,可以买,凭什么我父亲就不能卖了?”

宋纱纱说:“你父亲贩卖的是云豹,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这是违法行为。社会需要法律维持秩序,没有人可以凌驾于法律之上。”

“屁话!制定法律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跟你父母一样,是你父母想把我父亲赶尽杀绝,我父亲再痛下杀手,他是被逼的。我父亲只是个老实人,不是被逼到一定程度,他都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他忽然变得激动,语气也很是尖锐。

“是你们一家三口害死了我的父亲,害我父亲被判了死刑。因为你们,我好端端的家庭支离破碎,我母亲接受不了父亲的死亡,在我十八岁的时候就疯了。你不知道我是怎么苟延残喘地活到今天。说你跟你父母一样,保护个屁野生动物,世界上吃不上饭的穷人这么多,你们不去保护,反而去保护一些畜生,你们每个人都有病,病的不轻。”

宋纱纱知道和他没办法讲道理,也不打算和他讲道理了。

她手腕上的绳索已经被割开了,剩余脚踝…

她转移他的注意力。

“你母亲现在在哪里?”

“关你屁事。”

他似乎又冷静下来,重新转过身,然而又不够平静,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发抖。宋纱纱幸好平日里有练瑜伽,身体十分柔软,悄悄地将脚踝上的绳索也迅速弄掉了。

也是此时,有警车鸣笛。

没多久,五六辆车就包围住了他们。

宋纱纱听到有人拿着喇叭在外面劝他束手就擒。他冷笑了一声,幽幽地转过头来,对宋纱纱说:“你以为有人来救你,你就能走得了吗?你忘了,我是不要命的人,拿我一命换你一命,多值得。你那小男朋友会很难过吧…”

就在这个时候,宋纱纱痛斥了他一句。

“你有病。”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逼仄的空间里弹跳起来,开了车后座的门,跑了出去。

然而他反应得也很快,当即不顾开着的车门,一踩油门就往宋纱纱冲去。

“纱纱!”

她听到了唐南周充满紧张和恐惧的喊声。

她一扭头,迎面而来的是刺眼的车灯光,还有车窗后疯狂扭曲的脸孔。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人影猛地向她扑来,将她推离了危险区域,有警察同志接住了她。她浑身僵住,有些不敢置信地缓慢扭头,只听极其刺耳的刹车声拔地而起,然后是那道熟悉的身影倒地。

先前还在疯狂跳动的心脏,此刻像是停止了一般。

宛如一潭死水,安静得可怕。

第94章

救护车来得很快, 唐南周被送去了距离最近的医院, 几乎是一进医院, 唐南周就被送进了急救室。

急救室外除了宋纱纱,还有两个公安局的警察同志, 以及薛正平。

薛正平是万万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在长城脚下遇到唐南周时, 正好毅哥给他发了信息,说是过阵子要和嫂子来B市一趟,准备约个饭, 喝个酒, 让他提前和老婆打声招呼。他跟唐南周说了这事, 还顺道表示了下毅哥妻管严的传染病越来越严重时, 唐南周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不到十秒钟, 他面色顿变, 语气凝重地对他说:“他女朋友可能出事了。”

兄弟有事,他自然是义不容辞,立马跟着他去停车场那边,没想到还真的出事了。

他是本地人, 关系不少,立即替唐南周张罗。警方也很迅速,不到一个小时就锁定了罪犯, 并且商量出了营救人质的方法。只是谁也没想到罪犯这么丧心病狂…

他当时看得清楚。

南周跟发了疯似的冲了过去推开了宋纱纱, 宋纱纱则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薛正平原以为接下来的事情,这小俩口可能没法解决了,也做好了心理准备通宵处理这事情的后续, 没想到宋纱纱在崩溃的边缘急刹车,在救护车赶来后,她迅速冷静下来,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

好比如现在,她逻辑清晰,语气平静地给警方提供笔录。

“…我建议你们给他做一个精神鉴定,他言行举止并不像正常人。”

“…我故意激怒了他,为什么?我发现他有个小习惯,在短暂的几分钟内,他开车窗时总会不小心碰到车窗锁。所以我故意激怒了他,他急刹车的时候后来也碰到了,但他当时的情绪激动,并没有发现。我当时的唯一想法是远离他,以及拖延时间,你们警方来得很快。”

“另外麻烦你们检查下我们租的那一辆车,我怀疑上面有监听器,我和我男朋友的一些对话,他都知道。”

笔录结束后,薛正平想过去安慰她以下。

然而她很快又拿了唐南周的手机,拨通了一个的电话。

“…不,我是宋纱纱。南明哥,你还记得吗?嗯,南周出了车祸,现在在急救室,对,我们在B市,医院地址是…”

她又拨了个电话。

“景黎,是我,我没事,你不用担心。你有晓棠电话吗?罪犯被抓住了。你有晓棠电话吗?”

又拨了个电话。

“晓棠,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扰你,我这边出了点意外。我听说你男朋友是B市的医生,我想咨询一些问题…现在他在你身边?能把电话给他吗?”

她非常忙碌,忙碌得几乎没有让薛正平靠近的机会。

薛正平对宋纱纱的印象原本是一个温柔的女孩,在唐南周身边时笑得眉眼弯弯,恬静又柔弱,没想到出了大事后,却露出了极为坚强的一面,有条不紊地处理后续,通知南周的朋友和家人,并且开始寻找备用的医院。

薛正平开始觉得自己留在医院里的作用并不大。

此时,宋纱纱终于结束通话。

她走过来,对薛正平说:“薛哥,谢谢帮忙找的关系,接下来交给我就可以了。我虽然不是本地人,但是在B市还是有能说得上话的朋友。您回去休息吧,南周手术结果出来后,我再通知您。”

薛正平问:“你一个人可以吗?”

宋纱纱说:“我以前处理过类似的情况,薛哥您不用担心我们。”

薛正平给老婆报备情况,被老婆痛骂了一顿。

“…人家小姑娘小伙子不是本地人,南周是你的兄弟,你回来个屁,呆在医院里,孩子我带。明天周末,你甭管家里的事情了。男人家粗枝大叶,给人家小姑娘找个好看护,懂不懂?”

薛正平也没打算离开医院,就是委婉地给老婆报备一下。

听到这话,连连表示:“懂的。”

薛正平对宋纱纱说:“弟妹,你晚上没吃过饭吧,我出去给你买个盒饭。别说麻烦,南周的事就是我的事,兄弟出事我不可能不管的。你在这里待着,我出去买盒饭。”

宋纱纱闻言,轻轻地点了下头,神态看起来还是十分平静。

薛正平出去买盒饭的时候,又给老婆说了:“老婆,南周那小子找的女朋友了不得,外柔内刚,性格是真不错,这个弟妹我挺满意的。我们南周福大命大,当年在飞跃号上天灾人祸都来了,都没死成,这回老天爷肯定也不会收他。”

话是这么说,薛正平也知只是口头对自己的安慰。

最后如何,还是得听天命。

薛正平买了个简单的盒饭,回去时医院里已经将近十二点了。急救室的廊道里很安静,薛正平走过去的时候都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他见到宋纱纱一个人坐在急救室外的椅子上,背脊挺拔,坐得笔直笔直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经历了那么多,也不见一丝疲惫困倦,她仿佛充满了无限的精神。

见着他,还站了起来,朝他点头,伸手接过了他手里的饭盒。

“谢谢薛哥。”

薛正平在她身边坐下。

她打开了盒饭,筷子掰开,夹了青菜和白饭一块送进了嘴里。她吃得很快,薛正平可以看得出来她几乎没怎么咀嚼就吞咽了进去。不到两分钟,一个两荤两素的盒饭她吃剩一半,包括一瓶五百五十毫升的矿泉水。

这不是在吃饭,而是在强迫自己吃东西。

薛正平说:“吃不下不要勉强。”

宋纱纱平静地说:“薛哥,我不能倒下,我必须要吃。”

哪怕吃一口想吐一口,她也要强迫自己吃,不然哪里来的营养和力量继续处理接下来的事情?

薛正平看着她,忽然说:“你知道吗?南周在飞跃号上和我们待了两年,他虽然从未在我们面前提过你,但是我们都知道有你这个人。你知道我们怎么知道的吗?”

宋纱纱微微侧首。

薛正平回忆起以前,笑了下,说:“他那个人内敛又闷骚,每次喝多了就在船尾眺望大海。当时我们每到一个港口卸货,船员们都会下去喝酒找乐子…”他轻咳一声,说:“不是你想的乐子,都是很正经的乐子,我们还有船员给家里人带免税的商品,只有他每到一个国家的港口,就会去买糖果。我们当时还纳闷,南周这小子怎么跟个小屁孩一样长不大,每次都扎进糖果堆里。后来我们发现他买了糖果也不吃,有一回他喝多了我们扶他进去,我们船上还有个和他年龄差不多的男孩,叫阿山,发现他柜子里藏满了糖果,嘴馋,偷偷地去拿了一颗,没想到醉得迷迷糊糊的南周就床上蹦了起来,把阿山手里的糖果抢走了…”

他看她一眼,说:“你知道他说什么了吗?”

宋纱纱边听边吃,倒是吃得慢了起来,问:“什么?”

薛正平摇着头,说:“那是我给我媳妇买的,谁也不许碰。之后,我们做了个实验,发现他醉得厉害,揍他也没反应,只要碰他的宝贝糖果一下,他就能跳起来。”

宋纱纱没搭话,垂着眼,沉默地把盒饭吃完。

过了许久,她才说:“嗯,他确实是个很闷骚的人。”

第95章

将近天亮的时候, 唐南周才出了急救室。

唐南周被推出来的时候, 急救室外除了宋纱纱薛正平之外, 还有唐南明也来了。医生知道宋纱纱是家属,手术签字的人也是她, 一出来便和宋纱纱说:“手术很成功, 但是接下来几天需要在ICU里观察,如果接下来几天没有状况发生,就可以转普通病房了。”

宋纱纱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辛苦李医生您了, 谢谢。”

薛正平也是松了口气, 听从了老婆的话, 给宋纱纱他们找了个可靠的看护, 之后才回了家。他回家后还跟老婆夸了宋纱纱几句, 说这个弟妹遇事冷静, 不慌不乱,很是难得,看得出来是个肩上能扛担子的人。

“…这小姑娘挺不容易的,我赶明儿煲点营养汤水, 你等你兄弟出ICU的时候给他带去吧。”

薛正平说好。

唐南周身体素质不是一般的好,出了ICU后的当天就醒了过来。薛正平正好请个假去探望说唐南周,和宋纱纱一起见证了唐南周的清醒过程。

那时是早上十点, 他进病房的时候, 宋纱纱正在听护工说话。

护工和宋纱纱说了些护理病人的注意点,宋纱纱听得很认真,也很快就上手了, 最后还微微地笑了笑。见着薛正平过来,还和他打了个招呼。

没多久后,唐南周就醒了过来,是宋纱纱第一个发现的。

他的神智似乎尚未回来,眼神迷茫又涣散。

宋纱纱立即按铃喊了医生过来。

医生给唐南周做了个检查,露出笑意,对宋纱纱点了点头,说:“术后恢复得很好,接下来还要留院再观察半个月。”

“好的,谢谢医生。”

薛正平打量着宋纱纱,发现她也并没有特别激动,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不失礼貌地送走了医生后又折返回来。她站在病床旁边,轻轻地喊了声:“唐南周。”

薛正平正想悄悄离开,给两人二人世界的时候,病床上的唐南周猛然问了她一句。

“你有没有受伤?”

大概是因为刚醒过来和手术过后的缘故,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辨认不出来是什么话。

但薛正平听出来了,然后他见到从容不迫了好几天的宋纱纱眼泪就掉了出来,豆大的泪珠一颗接一颗,毫无预兆地落下,哭得宛如孩一般。

她哭得断断续续。

“唐南周,谁让你救了啊!我讨厌你!”

前几天的冷静人设瞬间崩塌,她哭得好不凄惨,那根冷静的弦断掉了,甚至也忘记了病房里还有护工以及薛正平的存在。而那位躺着的病患仿佛也没意识到有其他人的存在,明明声音沙哑得不行,手背上还挂着吊瓶,此时此刻整个人也紧张兮兮的。

“你有没有受伤?”

“有没有?”

宋纱纱说:“有!你让我难过了!”

“你别难过…”

“我就是难过了,我讨厌你。”

薛正平听得目瞪口呆。

…现在小年轻热恋起来都这么幼稚的吗?

护工倒是很冷静,仿佛见多了,一声不吭就往外走。薛正平见状,把汤放下,也悄悄地走了,给小两口在病房里留下单独的空间。

过了五天,警方过来通知宋纱纱案子结了,罪犯交待了自己的犯罪过程,说是从宋纱纱回国后没多久就开始盯着了,后来宋纱纱去了B市丢失了行踪,后来又因为网友的人肉才确定了宋纱纱在B市的行踪,之后悄悄地跟踪了他们几天,后来见他们有租车的打算才在租车行里动了手脚。

警察同志说:“下个月会上法庭,判多久现在还没有定论,但你们可以放心,根据他的多次犯罪前科,和这一次的蓄意伤人,十五年是少不了的,到时候可能还会需要受害人上庭,你们可以配合吗?”

宋纱纱没有犹豫。

“可以。”

等警察同志离开后,唐南周问宋纱纱:“你下个月还飞回国?一往一返,会不会太折腾了?”

宋纱纱说:“我前几天和公司说明了我这边的情况,领导很大方地给我批了个长假。下个月六号开庭,我七号再回去,”顿了下,她又说:“你和你们公司那边说了吗?你受了重伤,起码得休养一个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