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含蓄是种美德嘛。

商策开启吉他盒,拖出一把椅子坐下,吉他抱在身前,借用膝盖搭上一把力,一只手轻轻拨动琴弦,另一只手的手指抵在指板上,一下一下,先是发出一顿一顿的前奏,音色虽平衡稳定,临安却被这种缓慢低沉的颤音揪住了心口。

看他微低头的认真神色,时光仿佛回到了那年盛夏,学校礼堂的英俊少年,娓娓动听的离别旋律,一切恰似就在昨天。

很快,熟悉的音符从指尖与琴弦的碰触下流泻而出,他启唇开唱,伴随着柔和的和弦,清澈的嗓音宛如慢镜头下的瀑布,一缕一缕,叮咚叮咚砸落在临安心上。

嗯…如若错过,的确是一种缺失。

他望过来的时候,临安觉得自己像是被他融合着太多情绪的目光一下子吸住了,他黑黢黢的眸子就是暗藏的磁铁,磁性太强,她挣脱不开。

临安怀疑自己又脸红了,否则为什么会感到耳根发烫呢?

一曲终了,商策保持着姿势没动,感叹于她像是在发呆:“在想什么?”

嗯?临安痴愣了两秒,低低叹气:“怪不得美色当前,忠义让步啊。”

呃,好像又不自觉地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赶紧亡羊补牢:“你看过《怦然心动》么?里面的台词。”

可惜,她这样一本正经地弥补,却似乎多说多错。

商策没有针对她的问题做出回应,而是缓而低地说:“临安,你是在暗示我什么么?”

“…”怦然心动…

嘴欠啊!

无言相对了片刻,旋律又起,是她最爱的《风景》。青春诗意的歌词瞬时勾起了她的许多回忆。

事实上,她不是故意脱稿惹人不快,而是觉得敷衍地念文学段落完全失去了节目的意义所在,大家在路上行走,在食堂吃饭,在教室打闹,谁会有闲情逸致去听你磕磕巴巴地朗诵,有这个时间,爱好文学的人不会自己去找书看?

她向宣传部的老师提建议,老师接纳了,可也因为此,她得罪了台里的两个高年级师姐。师姐一起撂担子,冷眼待看《文学时空》砸在她一个人手上。

那段日子备受压力,什么都得自己扛,就连播音中途机器出了故障也得自己解决。一个人边导边播本来就很忐忑,她只好借由播放音乐的空档调整心情。所以,放的自然都是自己喜欢的歌。

好在《文学时空》整改后获得了同学们的一致好评,那两个师姐后来也向她道了歉,偶尔有空还会过来帮导。

虽然不再孤军奋战,但播音间里突然多了人她竟然开始不自在了。

那时,叶昭觉已经修满学分提前回国。他是最好的倾诉对象,不会像杨女士那样小事化大,更不会像乔沐希那样小事化了,他是临安前行路上的一盏明灯,总能划破黑暗引领她走出迷惘。

临安向他低诉:“其实我并不想计较她们曾经怎样羞辱过我,可我没办法做到毫无芥蒂。既然不喜欢我,又何必向我道歉,既然道歉了,又何必再说话夹枪带棍?”

叶昭觉仰头望天:“今晚的星星真亮。”

临安知道他这是话里有话,也抬头和他一起看星星。

“摘不到的星星,总是最闪亮的。”叶昭觉双手插兜,一身笔挺的手工定制西装还没有换,带着一股忙碌一天的恹色。

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疲倦归疲倦,看向临安的目光却充满了呵护和温暖:“她们没有能力摘到的星星现在在你这里,当然既渴望又嫉妒。说话夹枪带棍只能说明她们双商低,倘若和颜悦色甜言蜜语,那就是心机重了。”

“小咩,人生只有两句话,真心话和场面话。你看她们多笨,真心话和场面话各说一半,听着就令人讨厌。你才高一,以后还要遇到各种各样的人,有的会把场面话说得天花乱坠,真心话却半点不露,有的则傻乎乎得全是掏心窝子的真心话,一句客套的场面话都不会。你性子实诚,让你虚头巴脑地和人堆笑脸你根本不会,不过,这一点我倒是不担心。”

说到这里,他笑了:“有些事你不想说,没人能套得出来,在真心话上不会被人抓住把柄。至于场面话,有你哥我在,没必要去刻意讨好谁,你只要开开心心,别把闷气憋心里,得罪谁都别怕。”

那晚临安一直忘了对他说:其实,你比星星还要闪亮。

可惜,比星星还要闪亮的叶昭觉注定是她摘不到的遗憾。不过,她渴望但不嫉妒,求而不得的滋味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毕竟她从不曾对他表示过什么,没有努力过的感情又谈何失去?

他曾经给过她最好的陪伴,现在,她也理应回赠最好的祝福。

晚餐是和商策去校外吃的,临安实在没有勇气去食堂任人围观。

他把吉他送回去,临安再次等在他寝室楼对面的时候,看着昏暗中的一排路灯,恍然觉得她遇见叶昭觉后的这几年生活就是这种状态,灯在头顶,路在脚下,无论身处何地,他都如影随形。

商策很快走了出来,隔着水泥路的宽度,远远望见她仰头看路灯的身影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哀思。才和她刚刚有所发展,他想要了解她更多,却也深知过犹不及。

行至她面前,商策凝视着临安端庄柔和的侧脸:“虽然我也知道今天下午过得很愉快,可你也不用一直回味吧?”

“…”我哪有回味!

对方的神情那么的坦然自若,临安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饭后早早地回了寝室,看小胖垃圾桶里的零食袋也知道她一定收获颇丰。

临安想了想,还是说:“小胖,以后再一声招呼也不打就把我钱包里的钱全拿走,我再也不借你了。”

吃饱喝足的习某人立刻一个激灵:“安安你不能掩盖事实啊,我给你留了五块的,五块也是钱,你怎么能直接忽视呢?”

临安看着她,硬下心说:“你再这样,我连你也忽视。”

小胖赶紧求饶:“安安,我错了。”

临安摸-摸她的头:“乖。”

桃子问:“安安你图画完没?”

临安摇头:“没有。”

桃子惊讶:“那你为什么回来这么早?”

临安淡定微笑:“一天没见,想你们了嘛。”

心里却在默默叹气,不早点回来难道和他在教室里再呆一晚?

回想起晚餐时的场景。

临安:“学长,你今天没事情要忙么?”

商策:“有,课程设计,明天教授要看SU。”

临安:“那你待会就回去忙你的吧。”

沉默。

临安:“继续耽误你的时间我会愧疚的。”

商策:“那是上午的事,已经完工了,你不用愧疚。”

临安:“…”

有一种人,一旦招惹了,真是很难甩掉啊-_-!

第19章 .第一次共骑

临安怎么也想不到她也会有通宵熬夜的一天。

这件事的经过大致是这样的:

小胖急性阑尾炎住院,在习爸习妈赶来之前,寝室三只负责轮流照顾她,等她们抽空忙完自己的图,已经到了截止日期。

本来住院手术是一个非常合情合理的解释,小胖大可以以此为由头拖延交图时间,可向来好吃懒做的习小胖同学一想到出院后还要赶图就心碎地嗷嗷直叫,狐狸和桃子冷眼旁观,唯独临安心慈面软。

裱纸,等干,连吹风机都派上了用场。当临安注定要和个别同学一起留在教室通宵画图时,她完全可以预见熬过今夜将会迎来怎样困顿晦暗的一天。

上课会困死吧?

一定会的吧…

狐狸和桃子联名发微信慰问:同志辛苦了!

临安回了一个流泪的表情:心不苦,菊花苦。

于是,狐狸和桃子:…

亲爱的,和小胖学坏了啦-_-!

吹风机嗡嗡的响声盖住了临安的手机震动,幸好A同学上前提醒了她。

滑开屏幕,是一条短信:我回来了。

好像上次联系是在四天前,她从医院出来经过水果摊的时候,也是一条短信进来,他说他要去趟北州,电联。

电联的意思是让她有事给他打电话么?可她真没事需要找他啊。一眨眼他都已经回来了,她果然忙得昏天暗地了么?

想了想,回复:欢迎。

很快,电话就来了。

临安只好将吹风机关掉,起身走出教室。

“喂,你好。”中规中矩的开场白,临安迎窗而立,心想,貌似这是他们第一次通话呀…

对方也同样礼貌地回应:“你好。”然后,他顿了下,“在做什么?”

“在教室画图。”临安伸出食指在格子窗的玻璃上轻轻写笔画,一点一横一点一撇一竖然后横折弯钩…

“新课题?”

“不是,还是色彩构成。”这时写到一捺了,“室友阑尾炎手术住院了,明天上午交图,所以…”她拖了个长音没有继续往下。

那边不知在做什么,他没有立即回应,临安食指的动作不由得放慢。

在她慢腾腾写到又一个一撇时,终于传来:“还差多少?”

临安一愣:“…纸还没干。”

这次他对答得飞快:“建筑馆十点关楼,你打算回寝室熬夜?”

“我是打算闭馆后去通宵自习室的。”嗯…在寝室画图会打扰到她们休息嘛。

对方沉吟了会,原本清朗的声线突然压得很低:“临安,要不要来我住的地方?”

临安的第一反应是——你住的地方?男生寝室?你你你你你疯了么?

直到听说是他和李斯牧在校外合租的公寓,稍稍缓了口气,心跳却再一次乍起:“呃,不用了,通宵自习室更有气氛。”连她自己都觉得说话的语气好虚。

“自习室的桌子和阶梯教室一样窄,画板放不开,手脚也不能施展。”

“…”

“夜里会很冷,有没有多带一件外套?”

“…”能别再说了么?

“你一个人?厕所在走廊尽头,你自己去怕不怕?”

“…”求闭嘴!

像是感受到这边的情绪波动似的,那头真的闭嘴了。

临安却又一次意识到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他真的是学建筑的么,为什么老爱和她打心理战?

真的好郁闷啊!

在决定要不要去之前,临安迟疑了好久才问:“就你一个人在么?”

“不是。”

哦,不是就好…

那么,去吧?

可是,还是好郁闷啊!

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临安闷闷不乐地说:“学长,你知道你在我的通讯录上的备注是什么么?”刻意停顿一下,轻而缓地继续,“奸商。”

话毕,解恨地掐断了通话。

握着手机回教室收拾东西的时候终于后知后觉,他说要来接她的…临安一下子傻住了,刚骂人家是奸商,一会却又要见面…

唔,让她死了吧-_-!

用袋子把狼毫笔和水彩颜料装起来,临安收拾妥当,A君问:“陆临安,你回去啦?”

临安有点心虚:“…是啊。”

过了十分钟,手机震动。

奸商:我到了。

临安看着这两个字,头大地想,要不要销毁物证?

嗯…毁!

行至楼下,意外发现商策竟然是骑车来的。难怪比预想中快。

他单脚点地,见她出来,将车头调转了方向:“上车。”

其实临安心里明白,他说上车是指上自行车,可他说话的神情和语气怎么那么像上私家车-_-!

莫非,这也是和气场有关?

一刻钟之前才经历第一次通话,转眼又要共骑了?呃,果然是奸商…

小心地坐上车,画板抱在膝上,另一只手扶在车后,以为他这就要开动了,哪知,他扭了头过来,“袋子给我。”

“…”这种时刻也不忘帮她拿东西呀-_-!

看他把袋子挂在车把上,印着华联标志的塑料袋随着自行车的前行而四向摇摆,临安甚至能听见袋子噼里啪啦的摩擦声。

呃,不会打到你的大长腿么?

临安忍了又忍,还是没问。

她一开始因为拘谨没有调整好坐姿,现在上路了,就更不好动来动去影响平衡了。

保持着越来越难受的姿势,临安看见从身旁经过的人一个又一个地回过头来,那眼睛瞪得溜圆,似乎是想在晦暗不明的光线下判断自己的辨识力是否如常。

好歹也是久经沙场的人了,临安眼观鼻,鼻观心,心观自在,脑袋尽量去放空。

突然一个颠簸,画板从膝上一滑,临安赶忙往怀里收,身体却由于前倾几乎要栽下去,那只原本扶在后座的手下意识就抱住了某人的腰。

顾不得影响平衡了,临安终于扭啊扭地换了个坐姿。可是,坐着舒坦了,放在腰上的手该如何处置?

喂,赶快收回来呀!

这样想着,指尖便随之一缩。可,还没来得及收回,温暖宽厚的掌心就覆了下来:“别乱动。”

“…”之前整个人都扭成麻花了怎么不说,现在就动动胳膊而已啊-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