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夫人由黛眉扶着,身后跟着金氏和李氏,最后面是福琴。她脚步急切的走了过来,一看到文昭凌和玉枝好端端的站在这儿,除了样子狼狈了些之外其他地方都是好好的,顿时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又觉得诧异。其他人的神色与文夫人大同小异,只有黛眉一脸惊讶并紧张之色。

文夫人看了一眼文昭凌,视线又移向玉枝,“玉枝,你是怎么上来的?黛眉说你被阿荣推下了山坡,莫不是伯玉下去救了你?”

玉枝惊讶的看着文夫人,“阿荣推了我?不是,是黛眉推的我。”

众人一愣,金氏猛的从后面冲出来,一巴掌扇在黛眉脸上,“你个狐媚子敢污蔑我,亏得大嫂没出事戳穿了你的谎言,不然我不是要平白背了这黑锅去?”

黛眉捂着脸惊恐的看着金氏,又转头看着玉枝,最后对上文昭凌冷冽的双眼,顿时吓的跌坐在地上,说不出半句话来。

文昭凌叹了口气,“一箭双雕,借玉枝的事情除了阿荣,你以为这样你就能坐上二房少奶奶的位置了?不过你的心思也算缜密,正好前段时间阿荣与玉枝发生了一点口角,要说阿荣心生不满推了玉枝,倒也说得通。”

黛眉呜呜的哭泣起来,连忙跪爬着到了文昭凌跟前,手扯着他的衣角求情:“大少爷息怒,黛眉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再也不敢了…”

玉枝怕她碰到文昭凌的伤口,连忙对文夫人道:“母亲,不管如何先给伯玉治伤要紧,他腿上还在流血。”

文夫人一听就慌了,平时总是一副淡漠的神情此时早已不复存在,“伯玉伤在哪儿?我看看。”说着快步走到了他跟前。

文昭凌出言安慰她:“娘放心好了,去找住持师太求些药草敷了便会没事了。”

文夫人连连点头,“对,我们快去找住持师太。”说完招手叫福琴过来扶他。

玉枝与福琴一边一个扶着文昭凌到了明月庵的后院,住持师太寻了止血的草药捣了给他敷好,几人才算是舒了口气。

文夫人嘱咐玉枝也上些药,就与文昭凌在厢房中休息,自己则带着几人去了隔壁的屋子。玉枝知道她这是要处理黛眉的事情了。

文昭凌躺在榻上看着她,“你不跟去看看?”

玉枝替他整了整凌乱的衣裳,“不去了,我留下来照顾你。”

文昭凌微微笑了笑,“世上的人都是这样,人前一套背后一套,但是有的人是心怀鬼胎,有的人是迫不得已。”他握了玉枝的手,眉眼温和,“玉枝,你是为了什么?”

玉枝愣了一下,似是不明白她的话,“我为了什么是什么意思?”

文昭凌垂了眼,长睫微动,“文家这样的宅院里,人人都习惯了伪装,所以任何人都是不能看表面的。你一直装作温顺,也真是苦了你了。其实你不说我也明白,你是想要好好的在文家生活下去,不惹事,不生乱,安分守己,平安度日是不是?”

玉枝有些不解,“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

文昭凌忽而抬头,眼光如同一池春水,波光潋滟,“玉枝,如若我有一日失了文家大少爷的身份,你可还会跟着我?”

玉枝失笑,“怎么会有那样的一天?若真是有,我已嫁了你,自然就要与你相伴终老的。”

文昭凌握紧了她的手,垂眼轻笑,神色渐渐回归平淡。有她这句话,总算是心安不少。

门外传来一阵响动,玉枝转头看去,吴季礼手中端着一只瓷碗站在门边,脸色有些发白。

“季礼,你怎么会来?快些进来。”

吴季礼朝她笑了笑,神情间的不自然泯去不少,端着那只碗走了进来,对上文昭凌的视线时,心口忽觉一堵。

刚才他听到了两人的谈话,虽然明白眼前的两人已经是夫妻,可是明确的听到玉枝给他那样的承诺,还是觉得很不适。那种感觉就像被人扼住的咽喉,想要摆脱那种无力的窒息之感却只是徒劳。

到了两人跟前,玉枝看到他手中的碗,有些奇怪,“季礼,你端的是什么?”

吴季礼舒了口气,平复了情绪,“这是家中上次留着的草药,我刚刚捣碎了些带了过来,这药极好,用在伤疤上不会留疤。”

玉枝心中一喜,连忙接了过来,“那可真是太好了,我留着,待会儿给伯玉换药时就用这个。”

文昭凌漆黑的眸子在吴季礼的脸上轻轻一扫,眼中带笑,“玉枝,你错了,这是季礼给你的药,你看看你脸上擦伤的地方可还疼?”

玉枝愣了一下,转头看着吴季礼,“这是给我的?”

吴季礼移开视线,手紧撰着青衫的一角,半晌才点了点头。

玉枝忽然觉得有些尴尬,笑的有些不自然,正想着要说些什么,隔壁屋子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哭叫声,让她吃了一惊,险些把手中的碗给扔出去,好在吴季礼伸手扶了一下她的手腕,虽然是隔着衣裳,他却像是烫了手一样极其迅速的收回了手。

文昭凌装作没有看见,心里却有些堵闷。他突然觉得他娘把吴氏母子安排在明月庵后山住了这么多年,实在不算是件好事。

隔壁的哭声持续不断,吴季礼看了一眼渐渐有些坐不住的玉枝,淡笑了一下,“你还是去看看吧,你这好奇的性子原先就是改不了的。”

玉枝被他说中心中所想,不好意思的看了看文昭凌。文昭凌握了一下她的手,“去吧,娘见你在,也不会对她手下留情。”

玉枝愣了愣,“你希望娘不要手下留情?”

文昭凌依旧笑得温和,说的话却有些冷然,“我自然不希望娘手下留情,她可是差点要了你的命。”

玉枝明白过来他这是为了自己,心里有些感动,嘱咐了他几句,又跟吴季礼说了一声,起身随意理了理衣裳,出门朝隔壁去了。

吴季礼也举步欲走,文昭凌叫住了他:“季礼,我可以这么叫你吧?”

吴季礼神情一顿,眼神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却也没有出言做更改。

“我记得我们初见的时候大概也是这个季节吧?”文昭凌倚在榻上,眼睛看着窗外的一树栀子花。

“那时候的事情,我已经记不得了。”

“怎么会记不得,我那时候从后山绕道去明月庵,还真差点要迷路了,好在你给我指了路。”文昭凌勾着唇轻笑,“季礼,我记得那会儿你还叫过我一声大哥。”

吴季礼皱了皱眉,“年长于我便为兄,这不算什么。”

文昭凌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原也没说这算什么。”

吴季礼的眉头皱得更紧。

“你可知我那时候上山是为了什么?”

文昭凌换了话题,吴季礼的神情总算放松了些,“我如何得知,你刚才说是要来明月庵。”

“不错,我是来看玉枝的。”

吴季礼有些讶异的看了他一眼,“你早就认识她?”

文昭凌一手搁在榻边似无意识般轻轻点着,“比你想象的要早的多,她刚出生那会儿我还随祖父去她家里看过,那时候祖父对我说,这便是你未来的妻子。”说到这里,他笑了起来,“我那时候都不知道妻子是什么,只是祖父告诉我这便是我要负责之人,要负一辈子的责任。”

吴季礼静静的听着,没有说话,只是撰着衣裳的手又紧了些,关节都有些发白。

“我几乎总是在暗处看着她,开始是身子不好没有机会出门,便从祖父祖母口中偶尔得知一些她的事情,后来祖父不在了,祖母也甚少提起她的事了,只有我还记着那一辈子的责任。”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笑了笑。

“后来我随我娘到明月庵来求药,又见到了她,听我娘说了才知道她就是当初那个在襁褓中的婴儿,原来都那般大了。”他叹了口气,“想必就是那次来了一趟明月庵,我娘才想到让你们母子到这里来定居吧。”

吴季礼沉默半晌,终于开了口:“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文昭凌看了他一眼,笑着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许是今日被这事吓了一遭,便想起了之前的种种,想要找个人说说罢了。”他转头盯着窗外,眼神迷离,“以前能听我说事情的也就叔全一人,现在他却不在了。”

吴季礼听出他语气的变化,又是一阵沉默。

许久过去,吴季礼顺着他的视线看着窗外,突然开口道:“不知府上还缺不缺西席先生了,我愿去试试。”

文昭凌收回视线看向他,吴季礼的侧脸线条分明,不似他们三兄弟那般柔和温润的轮廓,可这人的确是他的兄弟。

“你突然做这个决定,是为了玉枝,还是为了自己?”

吴季礼没有看他,转身朝外走去,到门边时听到隔壁时断时续的叫骂哭喊声,轻声说了一句:“我只是想看着玉枝一切都好好的而已。”

文昭凌微微一笑,只怕还是有些不甘心吧。不过即使如此,他还是点了点头,“你愿意来,文家自然欢迎。”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赫然发现文昭凌在养成玉枝这条路上其祖父文老太爷功不可没,这说明启蒙教育是多么重要啊,感情教育要从娃娃做起啊~~~向天上的文老太爷致敬!!!

另,最近可能会保证日更,唔,我尽量吧!!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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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昭凌和吴季礼的谈话,隔壁的玉枝自然是不知道的,她此刻正有些头疼的看着地上跪着向她一个求情的黛眉,颇为为难。倒不是她心软,只是她不好开口,有文夫人在,哪里轮得上她插嘴。

屋中上首坐着文夫人和住持师太,旁边立着福琴。玉枝坐在下面,对面坐着金氏和李氏二人,几人看向黛眉的神色都不是很好,尤其是金氏,眼神甚至可以把她挫骨扬灰了。

黛眉揪着玉枝的裤脚嘤嘤哭泣,求她开口为自己求个情,始终说自己不是故意的。玉枝没有说话,只是抬手理鬓角时,有意无意的露出了侧脸擦伤的地方,黛眉见了像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不敢再多纠缠,哭声小了些。

金氏在一边按捺不住,催促文夫人道:“母亲,您就把她赶出去吧,这样的狐媚子留在家中只会害人,这次是大哥在那儿,若是不在,大嫂刚刚嫁入文家就出事,董员外知晓了还不得伤心死?”

金氏说话虽然直接,玉枝听了却也觉得有理,想到自己的父亲董员外,更加觉得不该轻饶了黛眉。

文夫人冷冷的扫了一眼黛眉,看向身边的住持师太,“师太,虽说出家人不问世事,但今日这婢子险些在贵庵中害出人命来,所以做什么定论,还请师太做个见证。”

住持师太双手合十朝她呼了声佛号:“阿弥陀佛,夫人请做决断,贫尼自当好好记着今日的一切,他日若有人颠倒黑白是非不分,贫尼自当出来作证。”

文夫人感激的看了她一眼,“如此就多谢师太了。”

玉枝这才明白文夫人的用意,不愧是掌管整个文家的当家主母,做什么事情都滴水不漏。想那黛眉之前便在大街上谩骂过文家,若是这次没有什么可以威慑她的地方,保不准她还要出去胡诌。

好在住持师太是看着玉枝长大的,她老人家纵使再超然世外,这么多年两人也有了感情,眼见玉枝差点被害,住持师太自然也不会坐视不理。

该说的都说了,该闹的也闹了。文夫人始终端坐着如同看了一场闹剧,底下跪着的黛眉声音都有些嘶哑了,她才说了自己的决断。

“赶出文家吧,我们文家容不得你这心比天高的丫头。”

黛眉慌忙跪爬到她跟前,伏在地上砰砰的磕了几个响头,呜咽不止:“夫人息怒,黛眉一时糊涂,妄自托大,还望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念在黛眉怀着文家长孙的份上饶了我这一回吧。”

文夫人掩着口出乎意料的笑了笑,“你的确是妄自托大,以你的身份,就算是得逞了,岂能容得你坐上文家二少奶奶的位置?”她端着茶盏抿了口茶,放回去时蓦地用了力,惊得黛眉软坐在地上。

“你说你怀了我文家的长孙?可要我请个大夫来给你瞧瞧?”

黛眉面如死灰,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文夫人不为所动,慢慢的道:“我原先把你接进文家不过是顺着伯玉的意思先稳住你而已,其次也是仲和的确喜欢你,不过有朝一日还是要把你逐出去的,你以为你能瞒得了谁?你在青楼里十四岁便接客至今,以前都没怀孕,怎会独独在现在怀了仲和的孩子?”

黛眉抖得更厉害了。金氏在一边猛的站起身来,“好你个狐媚子,居然敢骗我,看我不打死你。”说着就要冲上来,幸亏被李氏给拽住了。

“你走吧,这是佛门之地,我不想对你动什么家法,反正你也不是我文家人,我文家的人也容不得你来谋害。”

文夫人说完这话,朝一边的福琴摆了摆手,后者会意,立即上前将她扯了起来。黛眉也无力再反抗,只有顺着她晃晃悠悠的出了门。金氏在后面骂骂咧咧,几次三番想要冲上前去,都被李氏给拦住了。

事情处理完,文夫人总算转头看了看玉枝,“玉枝,你的伤势怎么样?”

玉枝从刚才的她的威慑中惊醒过来,连忙回答:“多谢母亲关心,好多了。”

文夫人难得朝她露出了一些关怀之色,“那便好,今日伯玉为了你这么不管不顾可真是吓着我了,好在你们都没事。”

玉枝心中惶恐,怎么都觉得这话有怪她没有照顾好她儿子的嫌疑,一时不敢接话,只是感到有道目光盯着自己,抬眼看去,原来是对面的李氏。然而一接触她的目光,李氏又不自然的笑了笑,转过了头去。

事情至此告一段落。

一行人来此一场有惊无险,回去的路上连赶车的车夫都小心翼翼,生怕会再出什么事情。

文昭凌倚在车内对玉枝道:“季礼说他愿意去文家做西席先生了。”

“真的?”玉枝有些惊讶:“他怎么又改主意了?”

“想必是觉得对家里有些帮助吧。”

玉枝点了点头,“这样是对他有些帮助,那他什么时候来?”

文昭凌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没有说,快的话也许明天就会来了吧。”

玉枝忍不住笑起来:“要么不来,要来还这么心急,真是弄不懂他了。”

文昭凌掀开车窗上的布帘朝外看了看,低声接了句:“还好你弄不懂他…”

“什么?”玉枝没有听清楚,身子下意识的往他那儿探了探,马车一颠,她就势往前倒去,文昭凌眼疾手快的接住她,正好抱了个满怀。

“我倒不知道你还会投怀送抱。”

文昭凌戏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她连忙要起身,却偏偏被他扣得很紧,根本就动弹不了。

“你还是松开吧,不然小心碰到你的伤口。”

文昭凌毫不在意:“伤口在腿上,不碍事。”

玉枝原先想要挣开的动作停了下来,乖乖的伏在他胸前没动,倒让文昭凌觉得奇怪了。

“你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在后怕而已。”

文昭凌抚了抚她的头发,“没事了,现在不是好好的了么?”

玉枝叹了口气:“我说的是你,你身子原先就不好,这次还为了救我而弄的受了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