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你去叫厨房备消暑的果水,等会接砚哥儿的时候带过去。”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晚她阔别已久的“书本梦”又回来了。

一开始就直接进入主题,她睁眼就是软榻之上,浑身如同被车碾过,脸上湿哒哒的还有未干的泪痕。

身体一如既往不受她控制,但是思维清晰,略微受身体主人情绪影响。

“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放过我…”

听到门口的响声,身体如同惊弓之鸟,不断的重复道歉,感知到身体主人宛如见到鬼的恐惧,阮沁阳在她体内默默缩起。

又来了。

对她只会笑如春风的阮晋崤,此时目光充满戾气,看着她如同再看什么厌恶至极的东西。

嫌她吵闹,直接暴力堵住了她的嘴。

阮沁阳其实无法把眼前这个人跟现实中的她的大哥混在一起,他们就像是两个人,但是疼她又是真的疼在她的身上。

她本来以为这次又是什么床榻上的事,没想到阮晋崤给了她一个干脆,直接把她杀了。

尖锐的匕首划过脖颈,浓稠的鲜血不断流出,阮晋崤看着伤口不再溢血,她已经死的不能再死,才冷眼转身离开。

阮沁阳从梦里惊醒大喘了无数口气,摸着自己的脖子从左边摸到右边,又从右边摸到左边。

倒是把冷汗全部擦干净了,手上一手的湿意,又冰又粘,像是冷透的血。

阮沁阳打了个寒颤,觉得她这金手指对阮晋崤的恶意真大,她都快忘记之前梦到的那些事情,现在又来了一场让她回忆起来。

就好像不想要叫她跟阮晋崤兄妹情深,要她恨他似的。

“姑娘可是做噩梦了?”

今天是青葵值夜,听到动静连忙从耳房跑出来,倒了杯热水递到了阮沁阳的手上。

抱着热水,阮沁阳呼了一口气,声音略哑:“没事,你回去睡。”

青葵听着阮沁阳的声音不对,哪放心回去睡觉,非要守着她,阮沁阳没法,只有躺回去继续睡觉,本以为睡不着,没想到躺下闭眼没一会就困了。

这一觉无梦到天亮。

二日醒来,阮沁阳坐在膳厅,瞧见阮晋崤:“都怪大哥,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叫我做了个噩梦。”

她这回被梦影响的不厉害,虽然还会忍不住摸摸脖子,但不像是之前光是提到阮晋崤,她就有种恶心想吐的感觉。

阮晋崤原本在给妹妹盛桂花香米粥,闻言眉头轻拢:“什么梦?头疼吗?哪儿觉得不舒服?”

砚哥儿本来听着二姐的话,也想着问候,但是嘴巴张开,大哥就把他想说的话全说光了。

愣了下,只有补了句:“二姐梦到大哥什么了?”

被一大一小盯着,阮沁阳遵循先来后到的原则,先回答了阮晋崤:“噩梦,头不疼,就觉得脖子不舒服。”

纤细的脖颈,白腻的连汗毛都成了透明的颜色,不过阮晋崤细看,就看到隐隐快消散的红痕,忍不住抬手覆了上去。

触感柔滑,阮晋崤虽然不知道妹妹梦到了什么,却轻声抱歉:“哥哥的错,弄疼沁阳了…”

桑娥本是低着头伺候,听到阮晋崤略哑低缓的声音,忍不住抬头瞟了眼。

今天两个大主子穿得都是翠青色的衣裳,布料出自同一批布,手工出自同几位绣娘。

衣服相合如双生,两人看着却不像是双生兄妹,而像是新婚燕尔的小夫妻。

弄疼…

桑娥忍不住浮想翩翩。

阮沁阳也没想到阮晋崤会那么直接的把他的手放在她的脖子上,不过感受到他手上的热度,梦里的那个“他”对她的影响,仿佛就慢慢消散了。

他们不是一个人。

阮沁阳拉开阮晋崤的手,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

至于阮晋崤的用词,阮沁阳选择性忽略,她梦里面的确是挺疼。

“因为大哥说我们不是亲兄妹,所以我就做了一个相关的梦,梦到我因为嫉妒大哥喜欢的人,带着砚哥儿把那人杀了,然后大哥气恼亲手把我们给杀了。”

砚哥儿开始还在听,后面就用“我二姐怎么那么任性”的眼神看着阮沁阳:“二姐这个噩梦无根无据,没有一点是有可能的事情,别说醒来就该忘了不害怕。”

说完,砚哥儿想着女孩子本就娇气,认真补充:“但还是该让厨房熬一碗安神茶,好生喝了。”

阮沁阳见砚哥儿老成的样子,故意逗他:“砚哥儿的意思是,若是二姐想杀人,你只会在旁边看着,不会帮我埋尸?”

砚哥儿摇头:“我会劝诫二姐不要杀人。”

“那我非要杀呢?”

阮沁阳收起了脸上笑意,精致妍丽的脸庞爬上了一丝冷意。

海棠在旁忍不住多看了主子两眼,觉得此时的主子有些叫人害怕。

“自是帮你。”

听完阮沁阳梦境,微怔的阮晋崤,开口轻笑道。

与此同时,砚哥儿摇头:“我不信二姐会因嫉妒害人性命,若是要杀人,也是有其他正当缘由,那人非死不可才动手。”

砚哥儿没有因为二姐的表情跟大哥的话动摇,认真板着小脸:“若是那人非死不可我会帮二姐,但若是那人只是犯了小错,我觉得不至死,一定会拦着二姐,不叫二姐做往后会后悔的事。”

阮沁阳满意一笑,面上如百花盛开,虽然她觉得砚哥儿跟梦中砚哥儿相距甚远,但没听他认真说过这些,她还是会觉得心中不安,现在知道他价值观正常,阮沁阳就放心了。

夹了个小菇包放进砚哥儿的碗里:“说得不错,奖励你。”

解决了小的,阮沁阳看向阮晋崤。

阮晋崤扫过砚哥儿碗里包子,他是猜到沁阳要考他,才故意插了句,没想到并未起作用。

“沁阳动手自然是那人有非死不可的缘由,我只管杀人埋尸,不叫沁阳累了手。”阮晋崤神色淡淡,说得十分随意,就跟再说什么约定俗成的道理一样,“至于梦…哥哥做过跟沁阳相同的。”

阮沁阳一怔,还以为阮晋崤做了预知梦,就听到他道:“梦见沁阳不与我好,只一心关注旁人,我嫉妒的不成样子,最后沁阳不高兴,不要我了。”

阮晋崤是笑着说完,但阮晋砚在旁边听着,却觉得心里面酸酸的,忍不住道:“梦与现实都相反,大哥与二姐做了类同相反的梦,正是因为大哥与二姐看重彼此,二姐不会不要大哥的。”

瞧大哥看过来,眼里还有未褪的涩意,砚哥儿想起孙小胖与他说得话,急切地套用了下:“大哥和二姐天下第一好。”

阮晋崤揉了揉他的脑袋,也如沁阳般在他碗里放了个包子。

阮沁阳:“…”这两个人能不能关注一下她这个当事人。

虽然阮晋崤没直接说她的梦完全不可能,但他说出他类同的梦境,不得不说叫她心安了不少。

不过见阮晋崤煞有其事地拿了药膏要给她揉脖子,阮沁阳茫然地看着他:“大哥难不成把梦当真了,要是当真也该拿金疮药给我擦。”

她的脖子可是被划了个碗大的疤。

“我当初做那梦时,就想着睁眼后第一眼能见你,知晓你不会如梦中般对我不理不睬,这会你做了梦,我想我该给你涂了药,叫你心里记着我舍不得对你脖子做什么坏事。”

阮沁阳眨了眨眼,觉得阮晋崤说得有几分道理,听着他一直提梦,问道:“大哥是什么时候梦到的?”

“刚回侯府那会,恰是病中梦多觉少,昏昏沉沉难以分辨现实与梦。”阮晋崤的嗓音藏着丝寂寥,阮沁阳听着心中一揪。

怪不得他分辨不了现实与梦境,因为那时候她情绪不对,对他的态度不一定比梦中好多少。

心中愧疚,阮晋崤手指粘了药膏覆上脖颈,沁阳也忘了推开。

指腹覆在温热跳动的动脉,阮晋崤轻柔的把药膏推开:“沁阳别怕,大哥不会伤害你。”

低哑沉稳的声音柔如一摊春水,桑娥在外听到,忍不住一抖。

出了屋子忍不住跟诗薇感叹:“我想有个哥哥。”

诗薇没理她,轻手轻脚的去屋里换香,转身时望了眼玛瑙珠帘里头,阮晋崤低着头,凑的离阮沁阳的脖颈极近。

阮沁阳低眸,纤长的睫毛被光拉出浓密的影子,眼下泛着淡淡的薄红,她瞧着阮晋崤的眉眼的模样,像是信赖欢喜。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阮晋崤就像是在亲吻阮沁阳脖颈…

“沁阳梦中‘妒忌’的女人是什么模样?”

阮晋崤看着近在迟尺的脖颈,动作克制,开口问道。

“嗯…”阮沁阳没想到阮晋崤会好奇这个,自然不可能说是阮姀,敷衍道,“是个看不清容貌的女人。”

“说明沁阳想嫉妒都寻不到嫉妒的人。”而他梦中可是有不少人出现。

不过就是这般,沁阳的梦也让他愉悦高兴。

收起了药膏,阮晋崤没用水擦手,只是用帕子随手把手上沾着的药膏抹去,见沁阳瞧着看,神情不赞同,阮晋崤抬起手:“要不然沁阳帮哥哥洗手?”

阮晋崤勾起唇,看着像是开玩笑,沁阳在他手上一弹:“脏的是你,又不是我,你不洗跟我有什么关系。”

阮晋崤猛地抓住了沁阳没收回的手,用力的捏了捏,让她手上也沾上了药膏油腻:“这会有关了。”

阮沁阳瞪了眼,阮晋崤怕她真生气,端着珐琅瓷盆在桌前,阮沁阳洗了手,阮晋崤就着她用过的水把手给洗了。

“要是沁阳知道哥哥有件事瞒了你,日后知道会不会生气?”虽然昨日沁阳说了有无血缘他都是她最亲近的人,但他却不想冒险,若是要说这事也不该简单说出来,得让沁阳更偏向他,才是合适的时机,他怕了刚回侯府时她对他的生疏。

阮沁阳正想叫青葵换盆水,听到阮晋崤的话,猜想他指的是身世的事情,他不说自然是跟明帝有所安排。

虽然觉得像是被排外,但不是不能理解。

“若是对我不好的事,我当然计较,但要是无关,我相信哥哥自有安排。”

阮晋崤颔首,神态与刚刚玩笑时不同,阮沁阳见了更确定他是有所成算。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我写了三章还是不习惯大哥的新名字,所以我趁夜默默的又把名字换回来了

第五十二章

阮晋崤进宫后将军府风平浪静,但时刻盯着的章家却激动了起来。

章静妙推算了时间:“虽然早了些, 但只是女儿只是记得阮晋崤正式别认回是皇子, 具体也不知晓是皇上是什么时候与他相认。”

她只知道, 按着她上一世的记忆, 再过一阵大理寺就会出一件举国震惊的案子, 是明帝曾经的妃嫔奶嬷嬷状告田家残害皇家子嗣。

那时她知道这事,还与父亲讨论,陛下终是不甘心让田家站在他头上耀武扬威, 立太子之前会把田家扳倒。

那时她已经与四皇子定亲,不日嫁进已经建成皇子府。

田家扳倒对她来说算是好事,太后与皇后已经够难缠,没了田家那些女眷, 她能少不少麻烦。所有人都与她想的一样, 明帝是打算弄死田家, 废皇后, 再立太子。

而放眼几位皇子, 明帝已经放了不少权给四皇子, 就算他讨厌田家,四皇子是他亲生, 政绩拿的出手,又有他们章家与四皇子联姻。

但谁也没想到, 竟然冒出了个阮晋崤,打破了适龄皇子只有四皇子一位的局面。

“陛下一步一步,是想报当年被压制的仇。”章太傅拂过胡须, 明帝这几年就有足够的实力,弄垮田家,他却隐忍不发,连他们这些老臣都觉得他是不在意那些往事,但现在看来明显就是想在田家最兴奋的顶点给他们一击,让他们无法翻身。

章太傅朝女儿吩咐,“静妙你不必再接近将军府,免得露出细枝末节,教陛下猜疑。”

章静妙听着并不点头,反而心中涌上了不甘心的情绪,上一世她以为自己能母仪天下,许多想法都在脑中设想了数遍,且觉得自己一定能青史留名。

但没想到会是那样的结局,她的梦做一半就垮了,如今上天垂怜,让她再来一次,她不能只是眼睁睁的看着。

“阮沁阳与女儿梦中的性子不对,与阮晋崤的关系也不对,若是阮晋崤已经知道了身世,两人近水楼台,那女儿怎么办?!”

“阮沁阳你已经说过数遍,你不是还说阮家会被陛下灭掉。”

“可那是因为阮沁阳残害了阮晋崤的挚爱,而且阮家人纵容…”

章静妙派人去镇江调查,侯府庶女进府并未受到阮沁阳的苛责,而且阮家人已经给她在相看人家,完全与她上一世知道的不同。

章太傅摆手,他信任女儿说得话,也因为女儿说得这些预知获得了不少的好处,但却不可能完全随着她的思维走。

“得从长计议…”

“若是四皇子不能在半个月内得到阮沁阳,爹我们想办法除了阮沁阳。”章静妙温柔如水的面容上笼罩着一层阴影,她现在就想铲除阮沁阳,不过怕留下把柄,只能找到合适的时机趁乱让她消失。

每次见阮沁阳她心慌的毛病就越发严重,她重回这世的从容不迫在慢慢消耗,总觉得阮沁阳会夺走属于她的东西,抢走她想拥有的一切。

“静妙…”章太傅看到女儿眉宇间的扭曲神色,皱了皱眉,衡量再三点了头。“若是你真觉得她非除不可,爹信你。”

得到了章太傅的应承,章静妙终于展颜,等到阮沁阳这个跟她记忆不同的异端除掉,该是她的东西就全是她的。

至于四皇子,既然无法帮她毁了阮沁阳,在她看来连一点用处都没有了,自然就抛之脑后。

阮沁阳在院中浇花突然想起了件事,怎么今日阮晋崤跟阮晋砚都在家里?

抹了药膏,阮晋崤没去书房,而是带着公文一起到了煦锦院碧纱橱,砚哥儿看书,他看公文,气氛和谐的不行。

因为太自然,她吩咐了婢女们给他们准备小食,就拿起小水壶浇起了桌上绿植。

“今个休沐。”

面对妹妹的问题,阮晋崤回复的干脆,说完挽袖提笔,在公文下留下阅文。

阮沁阳凑近,阮晋崤写得一手好字,铁画银钩,遒劲自然。

感觉到妹妹靠近,阮晋崤特意多写了几个字,平日里下达指令不多一个字,这次还解释了一番。

相比阮晋崤的自然,砚哥儿眼神漂移,本以为二姐会高兴他在家头陪她,不问他为什么去书院,没想到还是没逃过这劫。

阮晋砚不擅长说谎,身体扭捏了下,把跟孙小胖当堂辩论的事说了。

“梅夫子罚我们在家中自省几日。”

阮沁阳看向阮晋崤,他去书院接的人,自然知道这事,但是他却没跟她说。

被妹妹的视线扫到,阮晋崤坦白从宽:“没说是怕你生气,再者砚哥儿本就聪明,休息几日不是不可以。”

“怎么觉得你们是一伙的了。”阮沁阳翘了翘唇,“既然都有空,干嘛待在家中,收拾收拾一起出府游玩多好。”

阮晋崤没意见,砚哥儿不敢有意见,只是出门拿着帕子遮住了脸。

小肉脸被遮住一半,只露出了一双圆眼,阮沁阳止不住笑:“砚哥儿什么变成大姑娘了,出个门还要羞答答的遮住脸。”

“父子既然说在家自省,我怕街上无意遇到。”

砚哥儿一松气,小肚子就往下一垮,梅夫子倒没说他什么,为了给王夫子一个交代,所以让他在家休息几日。

而孙小胖却被留在书院几天,两人做同样的事,处罚却不一样,他隐约明白梅夫子的意思,只是有点担心按照孙小胖的性子不准他回家,他会不会上房揭瓦,把夫子气病。

“要不然我给你扎两个辫子?”

阮沁阳弹了他脑门,看沁阳弯腰太累,阮晋崤直接抬手把砚哥儿抱起:“这个高度方便沁阳梳头。”

砚哥儿发现自己就发了下愣,头上就要多两个辫子,吓得往阮晋崤怀里躲:“君子怎能做姑娘打扮。”

“谁说辫子只有姑娘能梳,圣人就是这般教你分辨男女?”

砚哥儿知道说不过二姐,埋在大哥的怀里不起来。

一团肉球把阮晋崤的胸膛占满,就剩小屁股撅在阮晋崤的胳膊上,阮沁阳戳了戳砚哥儿屁股。

“沁阳若是缩小点,我不抱砚哥儿,只抱沁阳。”

阮晋崤开口,柔柔地看着阮沁阳,就是不变小他也愿意抱沁阳,省的她脚累,只是怕她不愿。

“要是能缩小,那我就坐在大哥的肩上。”

阮沁阳想了下那个画面,觉得还挺舒服,阮晋崤本来就高,她坐在他肩上,看到的世界高度都不一样了。

“让你骑。”

砚哥儿默默转回了身子,总觉得虽然他窝在大哥的怀里,但是却像是多余的一个,大哥只想着抱二姐。

“小心。”

阮晋崤拉住阮沁阳的胳膊往怀里一扯,“别踩着石头子。”

闺中贵女的绣鞋都是软底,本身鞋子制的就不是为了走路,只是为了好看,鞋面绸缎也不厚,裙摆隐隐能看到脚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