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越想越气,阮沁阳看着她的样子,把人推到到了冰盆边上,让她冷静冷静。

海棠哀怨地看着主子,阮沁阳就当做没看到。

阮沁阳其实不大明白阮晋崤避她的原因,但是这段时间她对阮晋崤的认识又加深了一层,知道他是个敏感不过的性子。

看着强大冷清,但有时就不知道会因为什么细枝末节委屈上了。

想了想他在书房缩成一团的委屈样,她决定去拯救自闭的阮晋崤。

不知道是不是受主人的情绪影响,书房的花草在阮沁阳看来都暗暗沉沉,没一点鲜活劲。

特别是弓藏这个贴身伺候的长随,脸上愁云惨淡,这股愁云见到了阮沁阳都没消散。

习惯了当弓藏的救星,被他用看“救苦救难菩萨”的目光看着,突然没了那个待遇,阮沁阳沉吟一声:“我大哥的情绪有那么糟糕?”

弓藏不知道主子的情绪糟不糟糕,他只知道主子一定在酝酿什么,而且还是为了她在酝酿。

主子已经疯了,铁了心要跟二姑娘在一起。

“要不然姑娘还是让大人在屋中静一静,大人心情欠佳,姑娘劝也于事无补。”

弓藏尽力地做最后的努力,说完背上一层冷汗,若是叫主子知道他劝姑娘不去见他,说不定会把他剁成肉泥。

可他不晓得他越是这样,阮沁阳就越担心阮晋崤的情绪,现在在她心中,阮晋崤完全就是蜷缩成一团,在书房里嘤嘤嘤了。

抬手敲了书房的门,阮沁阳:“大哥,我能不能与你说说话?”

等了片刻,屋中传来一声沙哑如同石子划地的声音:“沁阳。”

阮沁阳皱眉,听着怎么像是病了。

第五十五章

“哥哥病了?”

听到阮晋崤的声音, 阮沁阳毫不犹豫地推开了门, 与阮晋崤的声音相比,屋中的状况算好,只是帐幔都放了下来,阮晋崤坐在书桌前头, 头略微低着,八宝架的阴影笼罩, 整个人像是缩在了阴影里。

阮沁阳怔了下,就是之前他重病回侯府, 她也没见过他那么萎靡的状态。

而且也不知他这个样子是怎么每天早出晚归去当值。

阮沁阳挥退了下人,关上了门扉。

屋中只剩他们两人, 阮晋崤有所察觉, 抬头看向沁阳:“我本以为沁阳以后都不会想见我了。”

阮晋崤穿了件白色银边的常服, 寡淡的颜色衬着他的唇瓣苍白干裂。

见状, 阮沁阳就知道他声音怎么会那么难听, 估计是一直都没喝水。

摸了摸桌上搁着的茶壶, 感觉到还是温热,阮沁阳取了杯子倒了两杯, 一杯放在他前,一杯自己手捧着。

“哥哥先喝水。”

阮晋崤手指搭在杯上, 杯子碰了碰唇又放回了原位。

阮沁阳凑近看了眼, 里面的水根本没减少多少,见过有人心情不好绝食的,还没见过有人打算活生生的渴死自己。

阮沁阳呲了呲牙, 搬了张没靠背小凳在阮晋崤边上坐下。

此时阮晋崤看着阴恻恻,身上却没是什么异味,还透着股龙涎香的清冽,闻着不叫人讨厌。

“哥哥觉得我会听几句外面的传闻,就把哥哥当做仇人?”

阮沁阳想不明白阮晋崤脑子里想的是什么,难不成在他心里她就是个是非不分的小孩子,听别人一两句扇动就信了。

但她却没想过一个问题,若是这谣言出来,阮晋崤没有避而不见,而是围在她身旁解释,估计她是不会信外面的传言,但却一定会跟阮晋崤拉开距离。

不得不说,阮晋崤比沁阳本身还要了解她。

他宁愿让她怜悯他,留在他身边,也不愿意她在时间的推移下跟他形同陌路。

“我只是害怕。”

阮晋崤不去看妹妹,垂着眸。

阮沁阳一直等着他的下一句,可惜一直没等到,他甚至都不跟她解释他害怕什么。

阮沁阳很想叹气,她一个小姑娘,照顾好阮晋砚就不错了,还要关心二十岁阮晋崤的心理健康。

可是又没法不管。

手搭在桌上,阮沁阳把脑袋抵了上去,懒洋洋地道:“哥哥你有没有想过,你真的需要成亲了,你只是太孤独,没人陪着所以想东想西。”

所以把感情都寄托在她身上。

“沁阳不想要我了?”

“…”

阮沁阳略微歪头,就瞅见了阮晋崤发红的眸子,没了对外人冰冷戾气,看着她的眼神还有些惧怕。

就像是被人类驯养的大型宠物,放弃了野性,成为了宠物了之后,又面临着被主人抛弃。

“什么叫不想要你…哥哥啊,我们永远都是兄妹。”

“若是血缘斩断了,若是外面一直有流言蜚语,我们还是兄妹?沁阳你还会留在我身边?”

就像是压抑不住心中澎湃的情绪,阮晋崤眉宇间流露出一丝痛苦,“若我不是你哥哥,我们就什么都不是了,我也就什么都没了。”

屋中安静片刻,阮沁阳想过阮晋崤迟早会知道自己的身份,却从来没想过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担心的会是这个。

上次他从宫中回来,她与他说得那番话似乎一定用处也无,他心里一直都是惴惴不安,而这股不安在谣言纷飞后,就从他心中激发了出来。

知道身世,他没有舍不得阮侯爷,没有惧怕成为皇子需要面对的事情,他唯一害怕的是失去她这个妹妹。

阮沁阳不太明白这种强烈的情绪,在阮家她得到的太多,对她来说侯府就是她的家,她不止记得跟阮晋崤小时候一起钓鱼,还记得唆使海棠爬树给她逮知了。

对她来说有太多回想的美好回忆,但阮晋崤就像是,他二十年人生在阮家美好的回忆,只有她。

他似乎没什么朋友,而且也没有组建家庭的想法。

越认清这件事,她的情绪就越复杂,这也就是她在阮晋崤刚回侯府的时候,她能轻易的跟他拉开距离,但之后却不行。

她觉得她跟阮晋崤的关系不正常,也觉得他对她的依赖太过,但却没办法跟他割舍关系。

如果真的划开了界限,那就真像是把教一只野兽磨平爪牙,驯服了之后,然后把人甩掉。

阮沁阳突然觉得头疼,疼得她想回煦锦院大睡三天三夜。

两人不说话,在屋里静默的坐着,海棠在外面听不到里面的动静,心里面着急:“你们说姑娘劝得住大爷吗?大爷的声音听着状况不怎么好。”

“姑娘能不能宽慰大爷我不知道,但是我知晓要是姑娘都无法让大爷宽心,那这世上就没人了。”

青葵说完,嘱咐了海棠继续在这边伺候,而她去安排府里的事物,等会侯爷就来了,总不能叫侯爷见到乱糟糟的将军府。

屋中,阮沁阳实在不晓得该说什么宽慰阮晋崤,骗是不可能的,她说得所有场面话和客套话,阮晋崤都会当承诺听。

正在她想着要不要先撤,想到有什么好方法再与阮晋崤来谈,阮晋崤突然一动,把她抱在了怀里。

不是男女之间占有欲的抱,阮晋崤搂住沁阳,头倚在了她的怀里,紧紧的拥着她:“沁阳…”

阮沁阳听着他声音里的颤抖,这回的头疼完全不是睡三天三夜能抵消的。

手搭在了阮晋崤头上,阮沁阳轻轻的抚了抚,感受着阮晋崤微硬的发丝从手指穿过。

他的头发就跟他的气质一样,冷硬叫人退避三尺,赵曜自己大概都不知道,他用下三滥的计谋,能把阮晋崤逼成这样。

阮晋崤现在的状态太过脆弱,阮沁阳不敢说什么刺激他。

不过…阮沁阳突然抬手推开了阮晋崤,然后又抱了上去。

这回换做阮沁阳委委屈屈的窝在他的怀里,阮晋崤僵了下,手都忘了重新将沁阳搂紧。

“为什么哥哥总觉得,我对你重要的不可舍弃,而你对我来说可有可无。”

她真的太不喜欢,阮晋崤对她那种惶恐的感情,她明明是个软绵绵嫩趴趴的妹妹,弄得就像是她是操控他的主人。

要是他不给她操控,她就要跟他恩断义绝一样。

“对沁阳来说,哥哥也是无可取代的哥哥。”

淡如初夏的气息与龙涎香混合,阮晋崤深吸了一口,紧紧搂着沁阳,手掌在她背上轻拂:“沁阳,别抛下我。”

声音轻的仿佛呓语,卑微至极。

阮沁阳脑袋在阮晋崤怀里蹭了蹭:“哥哥你要不然休息一会?”

把人劝到榻上休息,“兵部那儿我叫弓藏送个信,哥哥休息半日无碍。”

阮晋崤微微颔首,疲惫地闭上了眼,阮沁阳给他盖好了被子,坐着守了他一会,觉着他似乎睡着了,才开门出去。

而没想到,她刚转身,阮晋崤就睁开了眼睛。

漆黑的眸子幽幽地看着她的背影,等彻底听不到动静,才重新闭上了眼。

“可要给大爷请大夫?”

阮沁阳摇头:“请大夫没用,喝那些苦药汁,说不定还会没病喝出病。”

“大爷这是心病?”海棠苦恼,“都说心病还须心药医,要不然咱们把那些传流言的小人都送去官府。”

“不是那么简单能治。”

阮晋崤这大概是知道自己的身世产生的不安全感,或者说他一直都没安全感,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想要让他痊愈,估计得让他拥有什么,或者是让他除了她,对其他任何随便什么人或事物产生强烈的兴趣,他的病才能彻底好了。

越想,阮沁阳就觉得越乱,早知道在现代她学一下心理治疗,现在就能排上用场。

“我爹要到了吗?”

“侯爷已经进了城,估计快到了。”

闻言,阮沁阳换了身衣裳,直接去了二门,看到亲爹,阮沁阳忍不住抱了上去。

“爹,你都不知道女儿多委屈。”

阮侯爷拍了拍女儿的头:“爹不该叫你来京城。”

阮沁阳松手:“倒也不是委屈这个,就是觉得长大了烦恼好多,要是能一直是小孩,在爹身边撒娇就好了。”

回想一下小时候的烦恼,对不起,她小时候没有烦恼。

“都快到了嫁人的年纪了,还那么孩子气。”

阮侯爷虽然说着笑,但是眉心拢着的皱褶却没散过。

到了厅中坐下,还未上茶,阮侯爷便道:“沁儿你觉着延平郡王府的二公子怎样?”

阮沁阳怔了下:“楚瑾?”

阮侯爷点头:“郡王有意为二子求娶你,你如何想?”

说完,阮侯爷仔细看着女儿的表情,想从她脸上看出端倪。

他这会儿心里远比他外表表现的急躁,皇上的意思已经传达给他,皇上有意让女儿嫁给阮晋崤。

倒不是他觉得阮晋崤不好,只是觉得不合适。

他知道他女儿聪明,就是进宫也能护自己周全,但他也知道他女儿讨厌动脑,只想简单舒适的享受人生。

若是嫁给阮晋崤一定少不了麻烦。

正好此时楚家又表现出了与他们阮家结秦晋之好。

若是女儿有意,他一定奋力为她一搏,但若是错过这次,之后就难了。

外头的流言蜚语等到阮晋崤认祖归宗之后就会愈演愈烈,太佛寺本就有名,他既然看出了两人非亲兄妹,那之后的那些话,自然也更是让人不得不信,到时候不止是圣意难违,外头的风向也逼着他女儿只能定给皇家。

“沁儿,你如何想?”

见女儿迟迟不开口,盈盈双眸似乎在放空发呆,阮侯爷不禁催促。

“哦…楚二公子很好。”

阮沁阳眨了眨眼,她爹说楚家求亲,不知道怎么她就想到了阮晋崤。在想若是在这个时候她要是答应了楚家的婚事,估计在阮晋崤眼中,她就是“不要他”。

“那沁儿的意思?”阮侯爷瞧着女儿,有些琢磨不透她茫然的神情,“延平郡王与郡王妃性格都是再和善不过,且他们家中简单,楚二公子是嫡次子,家中的重担落不到他身上,他是真心求娶你,在爹看来这是好事一桩。”

“我也觉得是好事…”

她与楚瑾接触过几次,他的性情与相貌她都还算合意,虽没到一见钟情,但就是那种,如果在一定时期内遇不到第一面就挪不开眼的,是他也可以。

若是见阮晋崤之前,先见她爹,估计她已经点头同意嫁入楚家。

“沁儿还有什么担忧?”

“爹恐怕也听到外面风雨,寺庙那事纯属胡扯,但是大哥最近情绪很不对…我若是这时与别人定亲,那不就像是听信了外面的话,远离了他。”

阮侯爷眉头皱起:“就是没有外面的谣言,沁儿你的年纪也该嫁人,难不成就因为外面的谣言,你为了叫你大哥安心,就一辈子不嫁?”

“倒也不是这样…”

阮沁阳觉得自己有点进了死胡同,思维都被阮晋崤展现的卑微给束缚住了。

“爹,你让我再好好想想,毕竟是一辈子的事。”

阮侯爷点头,迟疑片刻:“沁儿有没有想过,你大哥不是你大哥?”

阮侯爷想提醒女儿,但又怕在这个节骨眼出事,让阮家成为罪人,只能用这种方式提点,希望女儿听得懂。

“大哥最近也常跟沁阳说,若是他与我没有血缘关系,我会不会把他当做哥哥。”阮沁阳笑笑,“血缘可变,感情不可变,女儿心里有数,对我来说大哥永远是大哥。”

跟阮侯爷说得确定,但是剩下阮沁阳一个人,她一想楚瑾,就忍不住想阮晋崤。

这种情况下,她到底要怎么撇除情感,理智的想她的人生大事。

第五十六章

“这镇江侯府真有意思, 我看那阮家的县主十有**会答应延平郡王府的婚事。”

“若是那位县主急匆匆的嫁了, 那不就是坐实了她哥哥对她…嘿嘿…”

“延平郡王府难不成是捡破烂的,那些瞎传的事是真的,他们家又怎么会求娶阮家的姑娘,难不成跟自己亲儿子有仇?”

“听说那位县主长得勾人, 不止容貌妍丽,连学识也不比第一才女章静妙的差。”

“能勾亲哥哥, 还能勾郡王爷家的公子哥,想想就知道一定生的国色天香…”

一时间大街小巷的话题都成了阮家, 与他们家相关的人也被拿出来大谈特谈,章静妙在外恰好听到了这句。

章静妙脚步顿了顿, 神情看不出什么变化。

疏绿:“姑娘, 要不要奴婢去叫他们闭嘴。”

“为什么叫他们闭嘴, 就是有这些多嘴多舌的闲人, 才能叫谣言愈演愈烈。”章静妙翘唇笑了笑, 想象阮沁阳那张慵懒淡然的脸因为这些谣言变得惊慌失措, 整日愁眉不展,眼中都有了笑意。

只是她这高兴也没高兴太久。

赵曜是想毁阮晋崤, 但他对阮沁阳的心可没死,哪里甘心为楚家做嫁衣。

阮家的风波没一阵子就被其他的风波覆盖, 而这次风波的主角就是章静妙。京城一位有名的春画师, 最新的作品其中女人形象与章静妙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

有心人加持下,章静妙这回就成了京城男人们真正的“梦中情人”。

赵曜看了几天章静妙的笑话,心中恶气顿出, 若是章静妙实在落得嫁不出去的下场,他也不嫌弃当做做好事,愿意娶她为侧妃。

这些日子赵曜本来等着阮晋崤的反击,就比如他在他舅舅那儿安插人的事,他已经做了万全的处理,就等着阮晋崤的动静,只是没想到阮晋崤毫无动静。

大约是阮晋崤除了那事,手上已经没了他的把柄。

赵曜得意地整了整衣裳去金銮殿,也到了他计划的最后一步,求他父皇下旨,把阮沁阳赐婚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