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殿下稍等,阮大人在殿中与陛下叙话,还未出来。”

“阮大人?阮晋崤?”

见宦官应是,赵曜眯了眯眼:“他为何进宫?”

“回四殿下的话,奴才不知。”

赵曜哪儿没去,就站在殿门口等着,等了快半个时辰,才见殿门大开,一身赤红官服的阮晋崤冷眸而出。

两人视线对了个正着,赵曜见阮晋崤神情如往常,不如他所想被流言逼迫的夜不能寐,胸膛那股子气又涌了上来。

“阮大人生龙活虎,却苦了慧元大师吐血卧病在床,明明算得没错,却成了罪人。”

赵曜笑容满面,口中的罪人自然指的是阮晋崤。

阮晋崤挑眼斜睨赵曜,他快要得偿所愿,心情大好,自然愿意很两分心神跟蠢货说话。

“慧元大师于臣来说是恩人,但四殿下如此崇尚慧元大师倒叫臣吃惊,四殿下是想慧元大师说得臣与妹妹无血缘是真,还是臣妹妹与臣绵延子嗣是真。”

阮晋崤扯了扯唇,“对臣来说,只希望达成一样,但对殿下来说,哪一样都是灾难。”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赵曜又惊又怒,阮晋崤说得话他听得一知半解,惊得是他不掩饰对阮沁阳的欲望,怒得是他对他的轻蔑。

阮晋崤这人冷是真冷,若是旁人拿他当话柄,他懒都懒得理,但要是触到了他的沁阳,他的心连针眼大都没有。

“殿下若是有疑问大可请教陛下,但陛下愿不愿意为殿下解惑臣就不知了。”阮晋崤顿了顿,再踩一脚,“殿下是陛下亲子,大约陛下是愿意说的。”

阮晋崤说完转身而去,赵曜满腹疑问,但是心却忍不住慌了起来。

他见了阮晋崤就没好事,八字相冲,若有机会他一定要把阮晋崤铲除。

阮晋崤既走,赵曜自然叫宦官通报,却没想到宦官急匆匆从殿内出来,却不是唤他进去。

“陛下乏了,道殿下若非要事,可改日再议。”

见阮晋崤就有精神,见他就乏了,赵曜睁大了眼:“到底是父皇所说,还是你这奴才假传圣旨。”

“就是给奴才一百个胆子,奴才也不敢假传圣旨。”守门的宦官软趴趴地跪在地上,知道赵曜这是见不到皇上朝他撒气,干脆就摆出任他打骂的姿态。

在殿外,赵曜就是再气也不可能对宦官发脾气,忍了又忍,他也不走,就等着殿门外,今日不见到他父皇不罢休。

这一等又是半个时辰,等到太监传他进殿,赵曜脸色阴沉的可以挤出水来,努力调整,脸上的笑也浮于表面,像是带了一张再假不过的面罩。

“父皇,阮侍郎刚刚离去,与儿臣说了一番奇怪至极的话。”

“你在朕宫外等一个时辰,就是为了与朕说这个?”明帝眉心皱起,失望地看着赵曜。

“父皇,儿臣不是为了这事而来,只是阮侍郎话太奇怪,儿臣才…”

不等赵曜说完,明帝摆了摆手:“不必再说,直接说你是为什么而来?”

赵曜捏紧了手,就像是一口气郁在了心口,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儿臣是为了亲事而来。”赵曜利落跪下,说明来意,“儿臣年岁不小,也该成家立业,阮姑娘秀外慧中,蕙质兰心…”

赵曜没察觉他越说,他父皇的眉头就皱得越紧。

“你心仪阮家姑娘的事,可让你母妃知晓。”

赵曜点头:“母妃知晓。”

听到这话,明帝脸色更难看,田家人是想如何。

当初抢走了他的清雅,他儿子的女人,如今也想抢走?!

“你们别想了!”明帝拍桌站起,情绪太过激动,捂唇猛咳,充满怒气的眼睛却未曾从赵曜身上离开,“她已定了人家,秀外慧中,蕙质兰心都与你无关。”

“父皇?”

赵曜怔愣,不明白如今的状况,也不懂他父皇的脾气从何而来。

“走,朕乏了。”

被赶出金銮殿,赵曜还是一头雾水,但他毫不迟疑的往皇后宫殿而去,虽不知父皇是因为什么大发雷霆,但他却感觉得到他将要遇到大麻烦。

“大哥?”

阮沁阳困顿地眨了眨眼,看着榻边朦胧的身影,还未伸手揉眼,鲛绡纱就覆盖了上来,阮沁阳只能闭眼,感受阮晋崤的手指隔着帕子在她眼周按了一圈。

帕子刚撤,珐琅茶盏就递了上来,阮沁阳就着阮晋崤的手漱了口,看着阮晋崤的眼神带着几分无奈。

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她的想象。

那日去书房找他之后,不知道触动了他那条神经,他睡醒过后就来了煦锦院,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她要是觉得不合适,他就流露出“沁阳要抛弃我”的眼神,她就狠不下那个心。

但他做得也不算太过,只不过在府的时候就守着她,在她院子里收拾了个房间处理公务,幸好她爹来将军府见了她,另有事忙没住在府邸,要不然看到这个状况不知道该是什么表情。

不是她爹不知道该是什么表情,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是什么表情。

现在她哪里还想着嫁给楚瑾,只是觉得怎么才能让阮晋崤能“正常一点”。

阮沁阳只是午歇,但外裳是褪了的,靠在枕上,阮沁阳抱着薄衾,看着坐在她榻边不打算挪窝的阮晋崤,觉得他这就是在欺负她心软。

知道她对他狠不下心,所以才这样瞎缠着她。

她已经不想在跟他讨论男女大防,反正说了他也当做听不懂,他只知道只要她愿意,她不嫌弃他,就没人能阻止他们亲近。

她真的好想对她大哥说,你能不能出门去交点朋友。

两人目光相对,她在考虑楚瑾求亲的事他不可能不晓得,他也不说这事,就是一副惶恐守着她,怕一睁眼她就溜了的态度。

她不知道阮晋崤对她到底是不是男女之情,但是她知道她要是叫他离她远点,他大概就会疯。

“大哥进宫,陛下有什么事交代大哥去做?”

“陛下想对田家出手,打算以田国舅开刀,再以田家子弟为官不仁,私吞税款,动摇田家根基。”

隐秘不过的事,阮沁阳问起,阮晋崤就详细地说了出来。

“除去田家,皇上不打算放过皇后,此次进宫,陛下要我查皇后这些年谋害后宫妃嫔与皇嗣的证据。”

阮沁阳点头,这些都跟她看书的剧情没什么差别。

阮晋崤神情淡淡,对于外头的杂事提不起什么兴致。

“陛下把那么大的事交给大哥做,足以看出看重大哥。”阮沁阳拍了拍阮晋崤的肩,“大哥别辜负了陛下对大哥的期望。”

“自然。”若是站不稳脚跟又怎么护的住妹妹。

一直在床上坐着也不是一回事,阮沁阳:“我要换衣服了。”

阮晋崤点头去门外等着。

青葵她们鱼贯而入,阮沁阳忍不住小声问道:“我哥在外面?”

海棠忍不住也小小声:“大爷就站在外面。”

想想又补充道,“寸步不移,姑娘你快换好衣服,别叫大爷久等了。”

“…”

第五十七章

“不能再那么下去了。”

头发梳到一半, 青葵转身拿簪子的功夫,阮沁阳猛地站起,镶青金石的梳篦砸在地上, 清脆一声,青葵吓了一跳。

“姑娘是怎么了?”

梳篦没碎, 但是上面青金石多了几条裂缝, 青葵心疼的吸气。

阮沁阳扫了眼“没事,送到店里看能换多少银钱,得的钱你们分了就是。”

她好东西多,又不小气, 许多东西旧了她不是放到店里卖了把钱捐出去,就是分给身边伺候的人。

“这可是大爷送的。”海棠也觉得心疼,匣子里不是没有更好的首饰, 但毕竟意义不同。

“我的东西, 哪样不是他送的。”要细究起来,她的床都是他专门寻木匠, 木头也是他亲自选的。

海棠想想也是,但还是寻了帕子仔细把梳篦包了起来。

阮沁阳看着她的动作,又坐回了凳上“今日头上少戴些首饰, 把我之前买的那对羊脂玉缠花耳珰寻出来, 我今天戴那个。”

青葵应声去找, 海棠像是想起什么,茫然地看着主子“姑娘刚刚说得不能这样下去是什么意思,什么不能这样下去?”

阮沁阳趴在桌边, 无力的摆了摆手“没什么。”

不能那么下去,当然是指不能再放纵阮晋崤,但是被海棠那么一打岔,想到她满屋子的东西都是阮晋崤给的,理亏的心又涌上来了。

若是论有银子,她那么多店铺田产,阮晋崤未必比她银子多。

但阮晋崤的银子基本都花在了她的身上,从他能弄银子开始,要么就是直接拿银子给她,要么就是把银子换成了首饰。

一个人那么用心对她,她去在人脆弱的时候,叫人走开点似乎不大好。

阮沁阳趁着没上脂粉时揉了揉脸,揉的双颊绯红,青葵怎么瞧也觉得不用上胭脂,就用羊毛制的毛团子涨了粉,在姑娘脸上扫了扫。

穿戴好了,阮沁阳就是心烦也不会折腾自己,而且照着镜子,对自己也心烦不起来。

选了口脂,在唇上涂上淡淡的玫瑰红。

“是不是快到想秋裳款式的时候?”

她名下有几个布庄铺子,是她产业赚钱里排的上前三,所以每年她除去要想自己平日里穿什么,还得多想几个款式,叫绣娘们卖成衣。

青葵看了日子,虽然觉得早了点,不过她家姑娘什么都要精细,一年流行的花样款式要汇总了再挑选,而且有时候想法独特,绣娘那儿也要费心。

“这几日奴婢就去安排。”

“带着碧玉和银花一同去做,身边得用丫头太少,也该多培养几个。”

阮沁阳分得清楚,诗薇她们她虽然也用,但让她们操持的都是将军府里面的事情,至于她名下的产业她还是培养自己的丫头。

事务吩咐的差不多,阮沁阳默默叹了口气,推开了房门。

女人选衣裳选首饰打扮,女人自己觉察不到用了多少时间,但一般都是半个时辰打底。

而半个时辰,阮晋崤就在她的院子里等了半个时辰。

煦锦院早与阮沁阳初到时大不相同。

院外是茂密旺盛的梧桐树,一墙之隔是开的如火的花石榴,除此之外,还种的有牡丹、芍药、兰华各类娇花。

阮晋崤拿了阮沁阳常用的水壶,扶着袖子低头浇花,似乎听到门扉打开的声音,看到阮沁阳扬了扬唇。

阮沁阳瞧着他,暂时把道理先抛到脑后,总得让他渡过了敏感这一段时间。

他总不可能真缠她一辈子。

“我从长公主那儿得了几张酒方,加上最近收集的,今日打算做酒,大哥若是无事忙,就个跟我一起?”

阮晋崤自然点头。

阮沁阳能感觉到他最近事情不少,但却努力的在挤时间来陪着她。

两人到院里的空地,除去材料和酒方,阮沁阳还请了两个懂行的师傅,看看如何制酒。

大明严禁百姓私酿私卖,但是这条律法只针对平民,他们这些世家大族,就是想要卖酒都是可以,只要给朝廷上税即可。

阮沁阳对秋露白最有兴趣,但是这酒的主料就是要用秋天的露水,大夏天怎么找秋天的露水,阮沁阳只有另找合季的酒方。

与阮晋崤一起挽了袖子,两人按着方子取了药草花束,阮晋崤捣药,阮沁阳捣花。

嘣嘣咚咚的声响,阮沁阳偶尔扫阮晋崤一眼,他握着药杵,神情认真,似乎只要是她叫他做得事都是大事,需要郑重以待。

阮晋崤的动作比阮沁阳要快许多,捣好了药草,药香味蒸发,就拿了阮沁阳面前的玉兔样像是摆设玩意的罐子,把里面的花瓣捣成泥。

看着里面嫣红的汁水,阮晋崤食指在壁上摸了摸,指腹沾了红色然后涂在了沁阳的唇瓣上。

玫瑰红添了类似草茉莉的颜色,阮晋崤抹匀了“这个颜色比你唇上的颜色更合今天的衣裳。”

阮沁阳眨了眨眼,下意识抿了抿唇,唇角颜色溢出,阮晋崤想抹去,却弄花了沁阳的脸。

不用照镜子,阮沁阳就知道自己花了脸,斜着眼愤恨地看着阮晋崤。

阮晋崤自若的神情崩溃,添上了一抹无措。

“我生气了。”

“我错了。”阮晋崤抬手画脏了自己的唇。

阮沁阳眯眼审视阮晋崤,绷不住笑出了声“这颜色上唇的确不错。”

“县主、大人,栖霞县主到了。”

两个主子和睦笑谈,诗薇硬着头皮打断。

楚媏看着阮晋崤脸上的红痕,对阮晋崤宠妹妹又有了全新的认识。

“阮大哥,沁阳。”

阮晋崤略微颔首,刚刚那般温柔笑闹的表情一扫而空,又成了平日里不苟言笑,教人退避三尺的阮大人。

楚媏想了想,要是刚刚她见着的就是这样的阮晋崤,估计那声“阮大哥”是叫不出口的。

材料准备的差不多了,剩下阮沁阳没插手,直接交给了师傅来做。

至于花汁她均了一小碟,既然阮晋崤说颜色好看,倒是可以研究研究这个色的口脂。

做得差不多,阮晋崤就是缠着妹妹,也不至于到妹妹有客人还寸步不离“吃什么点心?”

“…花生酥。”

阮晋崤点头,吩咐下人去做。

楚媏看着咂舌“阮大哥简直把你当做了掌中珠,可是舍不得你嫁才这般?”

楚媏想着家中惴惴不安的二哥,打趣地道,“你那么聪慧,大约猜得到我今日过来的大部分原因,你是怎么想的?我二哥对你是真心不过,直接都与我爹爹说非卿不娶了。”

说起来,楚媏就觉得唏嘘。

这几天她二哥茶不思饭不想,活像是着了魔一样,明明他与阮沁阳见得几面她都在场,但她怎么就看不懂她二哥是何时情根深种的。

阮沁阳怔了下,低头用脑袋碰了红木桌面。

她用头撞桌面的声响不大,但却吓到了楚媏。

“你这是什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自残’起来!”楚媏扶着她的肩膀,看到她额头没红肿才安心,“你要是额头红了一点,估计阮大哥能再也不许我进你家大门。”

阮沁阳无力地摆了摆手,她这是头疼。

看出了阮沁阳的为难,楚媏点了点她的脑袋“与阮大哥做酒就笑的那么甜,与我说话就那么苦恼。”

“我不是因为媏姐姐而苦恼,我是因为…我也不知我是因为什么苦恼,反正就觉得头疼的很,就希望在床上大睡几天,一觉醒来所有问题都解决。”

她要是嫁人,阮晋崤就得疯,她要是不嫁人,阮晋崤认祖归宗她就没了选择。

别说她觉得跟阮晋崤以男女的关系在一起奇怪,再者她根本不明白阮晋崤对她的情绪算是个什么。

男女之间的爱?

不像是。

母子之间依赖?

太恶心,更不能像是。

把她当做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