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仇法医眨巴眨巴眼睛,说,“尸表确定是没有损伤的。”

“还是有的,只是过于轻微,大家不会注意到罢了。”我用手术刀尖指了指死者的两侧膝盖,说,“颜色有加深,虽然只是轻微皮下出血,但是有证明价值的哦。”

说完,我用手术刀切开了死者的膝盖,暴露出髌骨。髌骨的下缘可以看到有轻微的皮下出血。

“髌骨上面有出血,一般都是钝性外力作用所致,”我说,“而髌骨下缘有出血,一般都是跪地形成。”

“跪地?”仇法医沉吟道。

我笑了笑,说:“这里面可是有玄机的。哈哈,现在可以看看他的心脏和脑血管有没有问题了。”

仇法医一边剪断死者心脏根部的血管,一边说:“脑血管肯定没问题,如果有脑出血,我们也就发现了,至于这个心脏,我来看看。”

随着仇法医的刀慢慢切开死者的冠状动脉,死者干净的冠状动脉管腔逐渐清晰。

“他的冠状动脉没有问题!”仇法医说,“他的死因还是解决不了!”

我皱起眉头,双手撑在解剖台的边缘,说:“刚才我自己还在说,死因不明确的要检验会阴部,这会儿差点儿又忘记。”

“可是,阴囊没有损伤啊。”仇法医说。

尸体的尸僵已经缓解,我们掰开尸体的双腿,死者的阴囊呈黑灰色,外表并没看出有明显的出血、肿大的迹象。

我用手术刀划开了死者的阴囊,并将皮肤逐渐剥离。死者睾丸的前面和下面都是白色的,没有损伤痕迹,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我发现在剥离开的皮肤边缘有一丝乌黑的痕迹。我瞪大眼睛,继续把阴囊皮肤往后侧剥离,乌黑的痕迹越来越清晰,最后居然在睾丸的后侧集结成一块小血肿。

“阴囊血肿?”大宝叫道。

“其实我就快放弃希望了。”我说,“呵呵,不错,好歹是把史二的死因也找到了。”

“可是,我们常见的阴囊血肿都是在睾丸的下方,或者是睾丸的前面啊!”仇法医说,“这个怎么会在睾丸的后侧?你确定这个和本案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我说,“这是新鲜的血肿,自然是在本案发生的时候产生的。至于为什么在后侧,一样,是本案的玄机。”

4

听说我们找到了两名死者的死因,整个专案组的同志都兴高采烈。一大早就来到了专案会议室,等待我们的会议通报。

我们四个人依次落座,我抬眼看了看大家渴望的眼神,清了清嗓子,说:“这样吧,我先来介绍一下我们这次的发现。”

“听说死因已经确证?”彭科长说。

我点点头,说:“首先说说史三,原来我们就已经确定史三是刀砍伤致失血性休克死亡,这个结论没有问题,我们这次更进一步确定了史三并没有重要血管损伤,他的死亡是有一个过程的。”

这个问题并没有激起大家的兴趣,大家仍抬着头希望尽快往下听。

我接着说:“至于史大,我们昨天的尸检,发现死者患有冠状动脉粥样硬化,就立即把死者的心脏送到省厅,我们的方科长连夜对死者的心脏进行了法医组织病理学检验,经过检验,确定死者的冠状动脉里有一个较大的栓子,这个栓子平时是黏附在冠状动脉壁上的,叫作附壁血栓,它并不影响史大的日常活动。在受到情绪激动、惊吓等因素的影响后,血管剧烈收缩,这个血栓就把整个冠状动脉都给堵死了。冠状动脉是给心脏供应血液、氧分的血管,一旦堵死,就会出现心肌梗死,从而导致猝死。史大就是这样死亡的。”

“吓死的?”彭科长问了一个昨天韩亮问过的问题。

我点点头,接着说:“至于史二的死因,着实让我们费了一番功夫。我们这次尸检,在死者的阴囊后侧发现了一个小血肿。既然已经排除了损伤、窒息、中毒和疾病等死因,那么,我们认为这个小血肿就是导致史二死亡的原因。男性的睾丸受到外力作用后,因为神经密布,所以可能导致神经源性休克,从而导致死亡。”

“说句粗话.就是卵子被踢到了?”一名侦查员插话道,“这种事情经常有,但是也不至于死人啊!”

我笑着说:“确实,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都不会死人,但是并不能说绝对不会死人。因为个体差异以及身体机能等方面的原因,有很多死亡就是偶然的。史二的死亡可以说就是挺意外的,并不是所有人睾丸受力都会死的。”

说完,我看了看林涛,用眼神示意他介绍痕迹检验情况。

林涛看到了我的眼神,接着我的话茬儿说:“和个体差异什么的比起来,痕迹检验就更注重必然性。比如,有人进入一个软泥地,就必然会留下足迹。这个现场的地面,一旦进入后,就必然会留下足迹,但是,并没有第四人的足迹,这就说明了一个问题,现场其实根本就没有第四人。”

“明确了三名死者的死因,我也愿意相信这是一起‘自产自销’的案件。”彭科长说,“其实‘案件,后续工作更加麻烦,因为我们必须有充分的依据提供给检察部门,用以销案。”

“那我接着说我这边的情况。”林涛说,“除了现场地面,浅色的床单和被子上,也仅仅找到了一种足迹,根据比对结果,确定这几枚足迹都是来自史二的球鞋。”

“这很正常。”彭科长说,“毕竟现场中,史二是站到了床上,压在史三的身上。外面还下着雨,谁的脚上都黏附了泥浆,上了床肯定会留下足迹。”

“我强调的,是唯一性。”林涛说,“床上只有史二的足迹,这是唯一的。没有其他人踩上床。也就是说,我们认为是史二趁史三熟睡,上床骑跨在他身上,用就地取材的刀砍死了史三。”

“万一是有别人没上床就砍人呢?”彭科长说。

“不会。"林涛说,“我们别忘记还有刀的存在,刀是顺着床沿和墙壁的夹缝掉到了床下。秦科长之前测量了床沿和墙壁夹缝的宽度,也就比刀柄的直径大一些。一米五的大床,别人是很难在不上床的情况下,精确地把刀扔进床缝里的。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史二在砍完人后,因为自己失去意识,拿刀的手正好在床缝之间,手上的刀也就正好从床缝掉下。”

“当然,印证这个观点的依据还有很多。”我补充道,“第一,如果是史二保护史三,那么史二必然也会受伤,然而并没有。第二,史三胸部、颈部的损伤非常密集,说明他是处于固定体位被砍伤。一个青壮年,在遭遇砍击的时候,为什么不反抗?肯定是因为他的活动受限,无法移动。为什么活动受限?很有可能是史二压住了他。第三,史三的上臂抵抗伤,都在肘部后侧和上臂后侧,这不是正常抵抗伤应该在的位置,而是提示史三在被砍的时候,用手护头,自然就暴露了肘部后侧和上臂后侧。这个问题进一步证明了死者是无法移动体位的,另外,还能证明史三遇袭的时候,体位就是仰卧位。现在我们再看现场的喷溅状血迹,也印证了史三是原始位置遇袭。好,这时候我们再看看史二的衣着,他的外套前襟都是浸染血迹,是因为他俯卧在史三身上,所以浸染了。但喷溅状血迹也有,存在于他的衣服前摆和鞋子上,这说明什么问题?”

“说明血液喷溅的时候,他就处于骑跨的位置。”一名侦查员说。

我点点头,说:“因为没有大血管的破裂,史三的血迹肯定是被砍的时候才会立即喷溅,按理说,应该向他的四周喷溅,目前我们看起来,头部和侧面的墙壁有喷溅血,而史三的下身衣物上却没有喷溅血,这说明他的下身被物体遮挡住了。”

“被史二的身体遮挡住了。”那名侦查员又说。

“这个证据完全可以证实,史三在被砍的时候,有人坐在他身上,而这个人,就应该是身上有喷溅血的史二。”我说。

“那史二是怎么死的?”侦查员问。

我说:“史二的死亡是一个意外。我们常见的睾丸损伤,是在睾丸的下面或者前面,这个大家都可以想象出来吧,有人踢到睾丸,受力的一般都是这两个面。而睾丸的后面因为有大腿的保护,所以一般不会受力。但是史二的睾丸损伤恰恰就是在后面。”

“我明白了。”还是那名侦查员插话道,“只有大腿分开,睾丸的后面才会受伤。”

我点点头,笑着说:“你很聪明啊!就是这样。结合现场情况来看,史二正是因为骑跨在史三的身上,所以双腿分开了。被砍击的史三自然是要挣扎的,这一挣扎,腿脚一乱蹬,自然就有可能用膝盖顶到史二的睾丸后侧。”

“然后史二就死亡了?”彭科长问。

我点点头,说:“一旦不凑巧,外力作用到了睾丸,就会有剧烈的疼痛和神经刺激.一旦发生神经源性休克,人就会很快丧失意识,甚至死亡。史二睾丸部位的出血不多.也证明了这一点。他很快就死了,所以也不会出太多血,不会出现睾丸外伤后产生巨大阴囊血肿的情况。”

“他和史三同时死了?”侦查员问。

“不,史二比史三死得更早。”我说。

“何以见得?”彭科长说。

我说:“林涛对被单的痕迹检验,有一个线索。你们看大屏幕,可以看到图中的被单上有很多竖条状的血迹擦拭痕迹,你们猜,是怎么形成的?”

“这个就不知道了。”那名侦查员盯着屏幕发呆。

我说:“这是胳膊后侧形成的擦拭状血迹,因为史三的胳膊后面受伤出血,当他用胳膊使劲,作用于床单,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从史二的压迫中挣脱出来,求救。当然,这绝对不仅仅是猜想,因为史二衣服上的血迹也证明了这一点。”

我打开史二穿着的蓝色大褂的照片,说:“你们看,这件衣服的肩膀上,有一个很明显的血迹,仔细数数,是五条印记,这是一个血手指印。史二自己可弄不到肩膀上这样的痕迹,史大的手上并没有血迹,所以,这是满手是血的史三留下的。也就是说,史三不仅自己使劲要挣脱史二的压迫,还用手推了压在他身上失去意识的史二。很可惜,当时的史三失血过多,疼痛也过度刺激,所以他没有能力挣脱求救。因为不断失血,他逐渐失去意识,死亡。”

“这很有证明力。”彭科长说,“进一步印证了,史三受伤后,是史二压在他身上这一论断。”

“是啊。”我说,“也辅证了史三的死亡是有一个过程的,而史二的死亡是立即发生的。”

“那么,史大是事后跑进来看到这一幕,吓死了?”彭科长问。

“不。”我说,“案发当时,史大就在现场。他脸上的喷溅血迹可以证明。我猜,他是来当和事佬儿的,而不是来参与杀人的。因为,第一,史三没有约束伤,所以并没有其他人帮助史二约束他;第二,如果他是来杀人的,当然要有心理准备,不至于情绪过于激动而诱发心脏疾病突发死亡;第三,根据现场的足迹情况来看,史大走到离床两米的地方,就没有再往前行进了。所以,我认为史大是跟随史二来到了史三家里,进门后,看见两人在床上扭打,待他走近后,看到史二用刀砍到了史三身上,随之而来的,是一股热乎乎、黏糊糊的血液喷在了他脸上.这是他始料不及的,所以才会因为惊吓而死亡。”

“综合秦科长上面的推断,现场基本还原了。”林涛说,“史二因为矛盾,到史三家里寻仇,走进屋后,看到史三正在熟睡,于是就手拿了一把菜刀,骑跨到史三身上就砍。此时史大跟随而来,受到眼前场景因惊吓而猝死。在史二砍击史三的时候,史三挣扎,膝盖顶到了史二的睾丸,导致史二迅速丧失意识而死亡。此时史三已经身中二十多刀,但是还有意识,想摆脱压迫逃离求救。可惜,他力不从心,最终因为失血而死亡。”

“可是,调查中,没有人听见呼救哦。”侦查员说。

我说:“第一,当时已经晚上10点多,在农村,大家都已入睡。第二,现场周围并没有邻居,最近的邻居也在一两百米开外。第三,并不是所有的案件都有呼救,为了应急,有很多案件,被害人都忘记呼救。第四,本案过程看起来复杂,其实整个实施过程并不很长,等到史三清醒过来想呼救的时候,已经无力大叫了。”

“也就是说,本案已经有充分依据证明是一起‘自产自销’,加之有意外事件掺杂的杀人案件了。”彭科长说,“史二是杀人凶手,而史三出于自卫,且睾丸损伤致死有一定的偶然性,可以评判为正当防卫。史大的死亡则是纯粹的意外事件。”

“可以销案了。”林涛满足地说。

彭科长说:“最后一个问题如果能解决,就更好了。那就是,调查显示,兄弟三人平时来往不多,也没有发现突出的矛盾关系,杀人动机会是什么呢?”

“这个我就不敢说了。”我说,“很多隐形矛盾也可以引发杀人,很多案件都是破获后才发现杀人动机的。这个案件,所有当事人都死亡了,怕是真相永远都无法浮出水面了。”

“这个老史家也怪惨的,就这样绝后了?”大宝还是个很传统的男人。

“好像不一定绝后。”一名侦查员说。

“哦?”所有人都转向侦查员,等着他继续说。

侦查员说:“我们在羁押史二的老婆方凤进行询问的时候,她娘家的人要求带她回去,说是她怀孕了。”

“怀孕了?”彭科长说,“可是这个问题,你们之前并没有说到啊。”

“之前一直没说.是昨天我们再次询问的时候,方家人提出来的,说要去市里打掉胎儿。”侦查员说,“毕竟孩子的父亲死了,而且智障很有可能遗传。”

“打掉的话,还是绝后。”大宝说。

我拍了拍大宝的肩膀,说:“什么年代了,还说这个。方家人肯定有他们的考虑,要是生个智障儿出来,岂不是更添负担。”

“他们怎么知道怀孕的?”陈诗羽的侦查意识还是很强。

“说是村里的一个医生说的。”侦查员说。

¨你们排查的时候,没有问到这个医生吗?”

“问到了,但是他并没有给我们提供这个线索。”侦查员说,“他是非法行医的,我们询问的整个过程,他都在否认自己有行医行为。”

“我有预感,杀人的动机,很有可能和这个孩子有关。”陈诗羽说,“你们得赶紧再把那个医生弄回来问清楚。”

“我们有组员还在村里,我现在就叫他们赶过去问。”侦查员说。

“你的意思是说,孩子是史三的?”大宝说,“那也不可理解啊。孩子还是个小胚胎,史二怎么就知道孩子不是自己的,而要怀疑是史三的?”

“说不定有什么风言风语呢?”陈诗羽说,“史二之前有所听闻?”

“如果有确凿证据或者风言风语,我相信调查肯定就能查出来一点儿了。”我说,“或者,史二早就采取行动了。毕竟,他不能肯定方凤肚子里的孩子一定就不是他的呀。”

会场陷入沉寂,大家都在等待着对医生的询问结果。

我摆动着鼠标,无所事事。毕竟,技术方面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的时间,侦查部门反馈回了消息。

大家不约而同地盯着接电话的主办侦查员,默默地盯着他一边“哦哦”个不停,一边在笔记本上快速地记录。

他放下电话,缓缓说道:“看来,真的是和这个孩子有关。我们前方的侦查员连哄带吓的,终于让这个医生开口了。除了得知他用测孕试纸诊断方凤已怀孕以外,还得知了史二经常会去他那里拿药。一年前,不知道什么原因,史二就丧失了性功能。这一年里,史二省吃俭用攒下的钱,都扔在这个医生那儿了,可是据说并没有什么疗效。”

“这就可以解释了。”我说,“在得知方凤怀孕后,史二知道自己被戴了绿帽子,所以先去找了史大。可能是史大知道一些史三和方凤的事情吧,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史大可能向史二透露了这些事情。所以史二一气之下,就赶去了史三家里。可能是怕出事,史大也就紧随其后到了案发现场。”

“这样,一切就顺理成章了。”大宝说。

彭科长稍做沉吟,说:“下一步,我们会安排技术员盯着方凤的家人。如果他们真的打算打掉孩子,我们会提取胚胎的DNA进行亲子鉴定。这样,可能更加具有证明效力。”

“我们也抓紧把医生的口供整理出来。”侦查员说。

我说:“非法行医本来就存在诸多隐患,对于这个医生,应该告知卫生部门对其进行处罚。这么穷的人的钱都要骗,他的非法行医根本就不是在做善事。”

“好了,这案子也算是结了。”林涛说,“想休一个完整的长假,几乎就是奢望。明天就正式上班了,我们也要赶紧赶回去收拾收拾,准备长假后继续当苦力喽。”

“是啊,也不知道梦涵有没有更进一步的恢复。”大宝归心似箭,“上班时间到了,也可以去市局看看之前的侦查工作有没有突破了。”

第五案 深渊恶意

恶人也许会死去,但恶意却永远不会绝迹。

——莫里哀

1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是惊心动魄的一个礼拜。

在数天前已经恢复到存在指尖运动的宝嫂,突然又出现了心跳停搏。好在实时监护仪及时发出警报,在进行了半个多小时的抢救后,宝嫂又恢复了生命体征。

医生曾经说过,脑缺氧导致的植物人,恢复的概率在15%以下;而脑外伤造成的植物人状态,恢复率则要高很多。有研究显示,只要治疗得当,超过半数的植物人可以在一年之内恢复意识。

然而,医生又说了。因为宝嫂脑外伤后,停滞时间较长,未能及时救治,所以这种情况的恢复率就不太好保证了。

像这种突然恢复,又突然恶化的情况,谁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依据医生的经验判断,只要能及时抢救,度过恶化期,对于意识恢复是有好处的。

我们可以理解大宝的心情,每天都是忐忑不安又充满了期待。他希望宝嫂的病情可以有所突破,但是又害怕宝嫂挺不过这突如其来的病情恶化。

好在经过数天的观察,转入ICU的宝嫂仿佛已经完全度过了危险期。

这一天,我们几个人捧着一束蓝色妖姬走进了省立医院的ICU。大宝曾经说过,宝嫂最爱蓝色妖姬,她曾经有次在睡梦中,被大宝捧进来的蓝色妖姬的香味唤醒。

大宝正在悄声对宝嫂说着话,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我们。

“快点儿醒来吧,你应该知道那天晚上我为什么没有去,你应该知道的,你了解我。”大宝低声说道,“不管过去怎么样,现在的我,心里只有你,只剩下你。快点儿醒来吧,如果你不醒来,我会以为你不原谅我,那我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

宝嫂的右手几个指头收缩了一下,像是想抬起来握住大宝的手,或者是抬起来擦干大宝脸上的泪水。

“呀!宝嫂有反应了!”陈诗羽叫道。

大宝被叫声惊到了,肩膀颤抖了一下,赶紧用衣襟擦拭了眼睛,转过脸来说:“哦,这几天梦涵经常会有手指的反应,可是也就仅限于手指的反应,这离她的恢复还远得很。对了,今天是休息日,你们怎么来了?”

“你觉得非休息日,我们能腾得出时间吗?”我微笑着把花儿插进床头的花瓶,说,“刚才在说什么?什么那天晚上?什么原谅你的过去?你的过去怎么了?”

“没…没什么。”大宝转过脸去,低着头。

“人家小两口的隐私,你也打听?”林涛故作轻松地敲了一下我的后脑勺。

“没事的,没事的。”大宝说,“我一个礼拜没去单位了,忙吗?”

“还行吧。”我说,“就是最近有点儿消极怠工,积压的信访事项有点儿多,正在一件件查实、一件件答复,老样子,大多还是因为信访人对法医不了解,引起的一些理解偏差吧。其实解释到位了,还是没问题的。案子嘛,这一个礼拜很平静,没有。”

“喂!拜托!你又来乌鸦嘴了是吗?”林涛说。

“…”话音还没有落,电话铃响了起来。

“你真是大神!”林涛一脸黑线,“我真是服了你了!”

我更是一脸黑线地接通了电话,是师父的声音。

“别紧张,不是命案。”师父说,“程城市有个信访事项,我看了案件的基本资料,原来的判断没有问题,就是家属对死因和死亡方式不服,据说闹得挺凶,你们去解释一下。”

我长吁了一口气,挂了电话说:“这次不灵,这次是信访解释,不是命案。”

“信访案件就不是案件了?”林涛说,“以后拜托你管住自己的嘴巴,好吗?”

ICU的感应门打开,一名护士长探头低声说道:“你们几个怎么回事?在病房里吵什么吵?安静点儿!”

我们几个赶紧缩头作揖。

我转头低声对大宝说:“信访事项你就别去了,集中精力照顾好宝嫂,说不定等我们回来,宝嫂就醒过来了呢!我们一起去吃小龙虾!”

大宝挤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

我们赶到程城市的时候,死者家属已经在公安局门口打起“程城市公安局草菅人命”的条幅。虽然是休息日,但各部门的民警不得不回到单位待命。

费了很大的劲儿,我们才说动了死者家属代表来和我们一起听取案件的前期汇报。令人吃惊的是,之前因为家属的不信任,他们甚至没有听取公安局关于此事的报告。

案件其实很简单。一名叫杜琪的20岁男孩,在程城大学上学,因为和女朋友分手,近一周来情绪极端低落,行为反常。前天晚上,也就是10月15日深夜2时,他独自一人离开学校,最后死于程河内。

15日下午,杜琪的尸体在河边被人发现,经过公安局的调查,确定死者系自杀。今天上午告知死者家属结论后,引起家属强烈不服。

“我觉得,你们是不是应该听一听公安局的说法有没有道理,再提问题?”我试探性地询问。

“我儿子14日晚上还给我打了电话,怎么可能会去自杀?胡扯淡!”一名中年女子哭喊着说。

“他给您打电话说了什么呢?”我问。

“没说什么,就问声好。”

“你有没有察觉到他情绪的异样呢?”

“没有!没有!”中年女子喊道。

“这样吧,我们还是先听听办案单位的意见吧。”我说,“您也需要冷静一下,再去思考这个问题。”

“那我先来说说我们的意见吧。”程城市公安局年轻的分管局长赵大胆儿朗声说道,“第一,杜琪存在自杀的动机,经过调查,他在一个礼拜前和女友分手,一直情绪低落。第二,杜琪的死因经过尸体检验,确实是溺死。”

“这个很重要。”我看了眼死者家属,插话道,“对于水中的死者,法医最重要的就是检验其具体死因,分辨系生前溺死还是死后被抛尸入水。因为生前溺死常见于意外和自杀,罕见于他杀。”

赵大胆儿继续说道:“第三,法医确定死者身上不存在三伤。”

我补充道:“所谓三伤,就是指约束伤、抵抗伤和威逼伤。想把一个大活人弄进水里淹死,必须要控制住他的反抗,那么就会留下上述三种损伤。”

“不能弄晕了再扔下水吗?”死者的叔叔说道。

“我还没有说完。”赵大胆儿说,“第四,法医确定死者不存在颅脑损伤、中毒等可能导致晕厥的因素。第五,杜琪当晚离开学校后,一直到程河附近,都是有视频监控的,一直是独自一个人。”

“啊?还有监控啊!”林涛说,“那不是很清楚了吗?”

“我不信!”中年女子喊道,“监控你们可以剪辑!还有…还有,他怎么落水的能监控得到吗?”

“怎么落水的倒是没有监控。¨赵大胆儿说,“但是最后一个监控的位置离水边只有50米,他走过这个监控的时间是凌晨3时。法医判断的死亡时间,是凌晨3时左右。这期间的时间很短,应该不存在疑点。”

“怎么没有疑点?”死者的叔叔说,“很有可能是凶手把他约到了河边,然后把他推下了水。”

赵大胆儿自信地说:“这个我们也进行了调查,我们查询了杜琪近一个礼拜的所有通信记录,调查了他所有的同学,确定他在近一个礼拜内不存在和别人相约的情况。”

“那他自杀就自杀,为何要在嘴上贴上透明胶布?”死者的叔叔说。

“啊,问题就出在这里。”我说,“我们遇见的最具争议的非正常死亡案件,无外乎两种。第一种,原有疾病在外力作用下突然爆发而死亡,死因是疾病,外伤是诱因,家属不服。第二种,自杀的时候,采取了一些手段,比如贴嘴、缚手等,容易引起质疑。”

“我说得不对吗?这不是疑点吗?”死者的叔叔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