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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恬愣了一瞬,明白过来,原来那是美人计。他没有将计就计,她隐隐有些欢喜。

果然,下午梁国仁来了。他来找的却是裴云旷。

“王爷,小人今日听闻梁大人出了事,可是真的?”

“本王今日没有出门,梁大人出了什么事?”裴云旷漫不经心的回应,显然对梁满屯的事不感兴趣。

“听说,他送给太后的香里,掺了毒,太后念经的时候,昏了过去。”

裴云旷眉头一挑,惊道:“他好大的胆子,竟有这种事?”他的震惊分明是刚刚知情。

梁国仁低声道:“小人打听了一上午,听说梁大人并未承认,也许是有人陷害。”

裴云旷舒展了眉头,点头道:“有可能。太后的寿辰,大家都想着法的孝敬,梁大人送香,其实也是个好主意,谁不知道太后礼佛。”

梁国仁惴惴地说道:“王爷,小人,咳,小人去岁将他认为义兄,小人又是个大夫,不知道,不知道会不会受到怀疑被牵连。”

裴云旷蹙起眉头,奇道:“你为何要认他为义兄?”

梁国仁有些尴尬,低声道:“小人虽然被皇上恩赐姓梁,却在京中没什么靠山,梁大人在左相跟前很得宠,所以,小人就想他走近些在京中有个照应。不想今日出了这挡子事。”

裴云旷略一沉吟道:“他这罪名可不小,就算有左相撑腰,一时也难脱干系。我看梁大夫还是出京避一避风头为好。”

梁国仁连忙点头称是,又道:“那司夫人的病?”他其实一上午都在打听此事,已暗自下了决心先出京避风头,但又怕不告而别得罪裴云旷,特意上门,明是请教,实是辞行。

裴云旷略一沉吟,说道:“本王派人将你们送到信州,你和司夫人暂时住在西城的桂馥院,等司夫人的病治好了,过了风头你再回上京如何?”

梁国仁忙谢道:“全凭王爷安排。”这样最好。他巴不得裴云旷此刻请走他。他可以冠冕堂皇的离开,就算翌日梁满屯无事,他也有个托词。

晚饭后,苏翩来找司恬母女,将裴云旷的安排说了一遍。事发突然,司恬不好细问原由,但只要能将母亲的病治好,去那里其实都无所谓。

“苏姐,你也和我们一起回信州么?”

“我一时走不了,王爷要待到太后的寿辰之后才能走,到时我和王爷一起回去。”

“那我几时回兰周山?”

“等我回了信州再说。”

翌日下午,梁国仁便带了简单的行李来到王府,和司恬母女一起上路。

裴云旷安排了车马,又特意派了六个护卫护送三人。

席冉诚心地感谢着,他却是淡淡一笑:“司夫人,上回说过,区区小事,不足挂齿。路上小心,不必急着赶路。”

说罢,他侧身对司恬笑笑:“我是不是很罗嗦?”

也许是因为他微微眯着眼,笑容温软竟带着一份天真赖皮的味道,让她感到亲切。这一刻这一个笑,将他拉的很近,近到没了年纪的差距,没了贫贵的鸿沟。他那样随意,不经意,漫不经心的就笑到了她的心里。

她想多看一眼却又觉得不合适,匆匆上了马车,放下帘子。他的一袭衣角在视野里一闪,被落下的帘子掩盖,不复再见。她隐隐有些怅然,说不出来由。

马车走的远了,苏翩淡淡问道:“王爷觉得她上次跟着你去临江王府,行事可还沉稳?”

他想到那一夜,唇角勾了起来:“还好,没有惊慌失措。看来邵门主那应试的一招很有先见之明。”

苏翩笑道:“便宜了商雨,占了好几个小姑娘的便宜。”

他的唇角平了下来。

苏翩道:“梁满屯这一次不知道会不会降级。”

“他怎样无所谓,我也没想过能一举扳倒他。只要将这事引到临江王府就成了。左实秋心胸狭隘,等他查到掉包陷害梁满屯的是临江王府的人,想必是很不舒服的。他必定认为临江王表面上拉拢他,暗地里却算计他的人。”

“左相会不会已经是他的人?”

“不会。临江王这人很强势,上了台必定容不下左相在朝中只手遮天。所以,左相必定要选个弱一些的人上去才好维持他今日在朝中一枝独大的局面。依我看,乐平王是他的首选。”

“王爷为何不认为他会选你?”

他负手冷冷一笑:“没有人有资格来选本王,只有本王去选别人。”他一素平和温雅,悠然如闲云,此刻风卷峥嵘,云起如山,不禁让人肃然一震。

他转身上了台阶,步伐沉稳矫捷。

她默然凝眸他的背影,他与三年前,已大不相同。

水 痕

司恬一路平安回到信州,和梁国仁义暂住在桂馥院。这里是裴云旷的一处外宅,庭院不大,种满了桂花树,八月飘香之时,他时常请人来此借香品茗,平时闲置着,只放了几个丫头下人看管。

三人在此大约住了一月有余,席冉的气色越来越好,身子也强健了许多。

梁国仁道:“夫人这病也就只能治到这一步了。天冷的时候要格外注意,不要受风寒,平时饮食清淡些,不要食辛辣酒荤。”

司恬虽然遗憾母亲不能全好,但一个月来她未再吐血,已经让她心里欣慰许多。

天气一天天炎热,入了盛夏。她喜欢在傍晚洗洗头发。这天,打了水,散开头发,刚刚把发梢放到水里,突然听见大门处有下人在说话,隐约有“王爷”两个字。

他回来了?

她又惊又喜,慌忙把青丝从水中提起,匆忙之中来不及梳理,随手一挽,将桌子上的一根搅药的筷子插在了头发上,急忙就朝外走去。

出了二进门,果然看见院门大开,裴云旷和苏翩已经走了进来。此时梁国仁也听见了动静,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王爷,苏姐!”她欢快的迎上去,眉梢眼角都挂着喜悦。

他看着迎面而来的她,风带衣袖,轻盈翩然。头发不过是随意的一挽,松散,略乱,偏偏有种绰约的味道。发梢还滴着水,将她右肩的衣裳湿了一小片水印,贴在了肌肤上,薄薄的衣料下露出肉色的肌肤,竟然有一种隐约的诱惑在她的肩头氤氲开来,那种清醇纯净,自己浑然不觉的诱惑,无辜、无意,却有些撩人。

他移开了眼睛,许是几个月不近女色了吧,竟然看着她,也会有了那么一点遐思。

苏翩走过来拉住她的手,问道:“你母亲可好些?”

“好的差不多了。”

裴云旷笑道:“梁大夫的医术也是数一数二了,焉有不好的道理。”

梁国仁赶紧谦虚再谦虚。

她微微扬起眉梢,对他笑了笑。

他轻咳了一声,道:“司恬,你明日和苏翩回山上,你母亲就住在这里吧?”

她心里一阵感动,忙道:“不了,打扰这么久,已经很过意不去,母亲还是住在山下的好,我也方便过去看她。”

他不再强留。

在桂馥院用过晚饭,他回到王府,落过侧妃许氏的院子时,他停了停,然后,走了进去。

许氏见到他,显然吃惊大过惊喜。他很少到她这里来,今夜是怎么了?久别胜新婚的事,他与她之间从未有过。

她侍侯着他洗脸净手。拿过丝巾为他擦手的时候,他突然手指一弹,将手上的水弹在了她的肩头。她一愣,他这是调戏玩笑,还是无心无意?她白着脸急忙退后一步,似乎受了惊吓。

他蹙了蹙眉,心头的一丝软线,又断了。

他抬步走了出去。

月朗星稀,庭院里影影绰绰的树影花影相互交缠,偶有清风破影而来,暗香清幽。他深呼吸了一口,花香各异,人也一样。

翌日一大早,苏翩就和司恬母女乘轿离开了桂馥院。落过山脚,席冉仍旧回到杨婶的家里,安置好母亲之后,司恬和苏翩弃了轿子上山。

台阶依旧又长又陡,盛夏之季,不一会儿,两个人便走的香汗淋漓。

苏翩开始牢骚:“邵培这个混帐,住在这个破地方。”

司恬惊住了,师父,她也敢骂!

苏翩咬牙道:“你说他住在这里,是不是存心折磨人的?”

司恬笑了:“苏姐,师父他住在这里,其实也折磨了自己,你就消消气吧。”

苏翩嫣然一笑,消了气。说起来,这台阶他上的最多。

终于快到了,司恬累的象一根软软的面条,无意间抬头抹汗,突然看见山门处站了一个高挑的人影。风过,身上青衫微漾浅纹,他负手而立,挺拔如杨。

她惊讶不已,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脸上一点错愕和惊讶的神色都没有,仿佛知道她们要回来。看到她,情不自禁抿起唇角,眼睛亮光闪闪。但是,当着苏翩的面,似乎是不应该单单对她笑的,于是他又对苏翩笑了笑。

“你们回来了。”

苏翩含笑应了一声。

司恬奇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今天回来啊?”

他看着她,草草说了四个字:“飞鸽传书。”此刻说话有些分神,眼睛已不够用,从头到脚都要仔细打量,这样才能和心里思念的那一个人极快融合。

其实,昨天邵培就接到了裴云旷的消息,他知道后,激动的半夜没睡着,两个月都没见到她了,也不知道她长高了没有。现在看来,仿佛是高了点。他恨不得一把将她拉过来,在他胸前比一比。

她高兴的眉飞色舞:“真的有飞鸽可以传书吗?我能不能看看那鸽子?”

他蹙了蹙眉,怎么一见面就惦记鸽子,他在这里等了半个时辰,想第一眼见到她,难道,他还不如一只鸽子么?

“大师兄,能不能让我看看?”她根本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少年的好奇心性,立刻被传说中可以送信的鸽子给吸引了。

他淡淡说道:“鸽子在我院子里。”她的眼睛因为一只鸽子而忽闪忽闪的放光,这让他有点不舒服。

她高兴的跟在他身后进了山门。本来要先去拜见师父,可是邵培有事下了山,明日才回来,而苏翩急着去洗澡。于是她就跟着他到了青龙院。

一进院门,果然看见假山上停了一只雪白的鸽子,周身只有红白二色,好看之极。可惜,白鸽一见她来就躲进了假山的空隙里。

她激动的走过去,小心翼翼的从缝隙里看着它,想着法子在外面逗它,它就是不出来,只露出红色的眼睛打量她,很戒备。

她急了,一回身险些碰上他的肩头。她没想到他离她这么近,有点羞涩的让了让,道:“大师兄,你让它出来,让我摸一摸嘛。”

他觉得心尖处酥酥的一动,她从没有这么说过话,软软糯糯,有点象,撒娇。

他得意的一伸手,鸽子从空隙里钻出来,站在他的手心里。

她立刻崇拜的看着他:“大师兄,你真厉害,它怎么都听你的?”

“我养的,自然听我的。”

“你养的?”

他点点头,仿佛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立刻佩服的五体投地。那鸽子特别漂亮,她喜欢的不得了,小心翼翼的上手摸来摸去,眼里全然没有了他。

她的脸蛋就在他眼皮下,红红白白的肌肤,瓷一样雪白细腻。嫣红的小嘴,噘成一团逗着鸽子。其实,她在逗他,逗的他心里又软又痒。她长的真是好看,那里都好看,似乎看一辈子也是看不够的。

她笑的时候,小酒窝一会深一会浅,他觉得有点醉了。可惜,她只顾着看鸽子,根本没关注他,所以也没发现他在看她。

他突然一抬手,将鸽子放飞。他觉得她看鸽子的时间太长,没有看他一眼,这让他,不爽。

她有点不尽兴:“大师兄,我还没摸够呢?”

他正色道:“司恬,那鸽子是雄的,你摸来摸去的,不太合适吧。”

她的脸顿时红了,他是存心故意让她难堪吧?

他得意的看着她,觉得她脸红的样子格外地好看。而且这又羞又气的模样是他逗出来,于是,颇有成就感。

受 用

邵培本该翌日才回,当夜却特意提前从山下回来,为两人接风。邵培的隆重,让司恬很不好意思,其实她去上京全是私事,而苏姐却是为了裴云旷而去,具体是什么事,她不清楚,但从邵培言辞之间,可以看出苏翩为裴云旷帮了一个大忙。

席间,谢聪一直往苏翩身边凑,司恬觉得她要是胆敢没眼色坐到了苏姐的身边,聪哥恐怕要在心里将她狂贬一通,于是她很识趣地坐在林西燕的身边,将那个聪哥眼巴巴瞅着的位子让给他。商雨坐在邵培身侧,刚好目光所及就是她。

她刚洗过的头发并未干,编了两条乌黑的辫子垂在胸前,衬着她的肌肤越发的莹白。她因为想到谢聪和苏翩,所以嘴角一直噙着一丝浅笑,看得他有些恍惚,因为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将她温柔恬静的面容映照的十分动人,那是一种少女独有的风姿,仿佛能生出袅袅的暗香。

她抬眼的时候常常碰见他的目光,也许是位置坐的正对着他,才会如此频繁的视线交缠吧?她如此想着,没把这事很放在心上。

饭后回到朱雀院,她打开包袱,突然想起一件事。在城里的时候,她抽空给他买了一双靴子,并不贵,比不上他脚上的精致。但这是她的一份心意。有时候,心意也是要银子才能体现的,而且往往银子越多,体现的越好。这份心意算是答谢他对母亲的关照,她念了两个月。

她正要拿着靴子去找他。突然,门口传开敲门声。她起身打开院门,只见聪哥风华无双的站在门口,月华清淡,他的面容却熠熠生辉。

“苏姐在屋里。”她说了一句,忍着笑从他身边借过。

“哎,哎,我来找你的不行么?”他觉得有点不对劲,她怎么知道他来找苏翩。

“聪哥,我有事,你要是找我呀,改天吧。”她扭头说了一句,走了,仿佛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天真善意的笑。

青龙院里亮着灯,她敲开门,开门的却是齐扬。她愣了一下,立刻将手里的靴子背在了身后,虽说她送他东西是为了表示感谢,但是,深更半夜的,很怕齐扬误会。

齐扬问道:“你找大师兄啊?他正和我下棋呢。”

她急忙找借口:“啊,我不找他。我想来看看鸽子。”

“看鸽子?”

这么晚了,看什么鸽子,这借口显然很蹩脚,她忙道:“还是改天吧。”

她慌张的转身就走。改天吧,改天再把靴子给他。

回到院里,隐约看见苏翩的窗纸上映出了聪哥的侧影,是不是一会儿又要被打出去?她笑着回了屋子,解开了发辫。

拧在一起的三股发丝都散开了,仍有潮意,她用手理了理,然后,倒口茶喝。

茶水端到唇边,突然,想起了那一天,他抓住了她的手腕……当时不觉得,过后想起来,他的手指白皙秀气,却很有力量,也很温暖,她看着自己的手腕,有点痴。

门口的脚步声将她惊回神。

“你刚才找我有事?”商雨站在门边,剑眉一扬。

她放下茶杯,似乎被他看出心事一般的有点慌张,竟忘记了怎么说才好。

他看着她,问:“看鸽子?”听齐扬说她来找他,却又折了回去,他的棋下不下去了,忍不住前来“兴师问罪”。

她愣愣“哦”了一声。

他一声不吭,转身出门,打算将那鸽子先寄养到竹林主人那里。

她反应过来,忙叫住他:“不是,大师兄,你等一下。”

他停了脚步,心里又升起期待。

她拿起桌子上的靴子,递给他,情真意切:“这是我的心意,请大师兄收下。”

他看着她手里的靴子,惊喜象小火苗一般,她还是念着他的,出外回来居然给他带了礼物。

他按捺着欢喜,不动声色地又问了一句:“你给齐扬他们了么?”

“没有。”

于是,欢喜从心里一直漾到唇角,他很满意地接过了靴子。很好,只给他,单念着他一个人。说明他在她眼里,很特别。

不料她又说了一句:“我没那么多钱,不然也送师傅一双。”

他蹙了蹙眉,难道有钱了,连他们也一起送?看来,她还是穷着吧。他有钱就行。

“大师兄,你试一试大小可合适。”

“不用试了。”她送的第一份礼物,应该放起来保存着,怎么舍得穿在脚上。

她的头发散着,幽香清淡,时有时无。因为湿的时候编了辫子,所以此刻散开了头发有些卷。

她站的很近,一臂之内的距离,他竟然顺手就拿起了一缕头发,自然的仿佛是自家所有。手指间的顺滑和幽凉让他心头一漾,努力克制才没有近一步的动作,只说了一句:“你的头发卷了。”

他松开手,匆匆走了。

她有点说不出的感觉,他似乎是不应该拿她的头发的,男女授受不亲,头发应该也包括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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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她和林西燕照旧恢复了往日的生活。不同的是,她心里的一块巨石已经被裴云旷搬走,心情好了许多,虽然小岸的死和母亲的中毒仍旧想不出头绪,可是活着的人很好的活着,才是最最重要的。母亲病好了七八分,比什么都强。她比刚来时开朗了许多,并不是言语动作上的,而是眉梢眼角的灵动越发的明艳光彩起来。

谢聪很快又被邵培派出去有事,七势门仍旧只有商雨和齐扬两位师兄。商雨不再“欺负”她了,她觉得他对她的态度好的象个哥哥。她一有空就拉着林西燕去青龙院看看鸽子,可惜,这只鸽子却不是玩物,只在七势门待了小半个月便又飞走了。

转眼入了秋,一场秋雨过后,山风清凉,暑气尽散。

这天,苏翩对两人正色道:“你们跟着我也学了半年,眼下你家师父要考考你们。三日内,毒到他,就算出师。”

其实,她平时没少提到这件事,此刻慎重的提出来,且只有三日之期,实是让两人惊了一跳。

苏翩恍然无事笑道:“毒到他可不是毒死他啊!下毒的高明之处并不在于药的毒性有多强,关键是怎么下。象鹤顶红,见血封喉都很厉害,但如果毒发的时候让人一眼就看出是什么毒,是怎么死的,再推算到是谁害的,这就不好了。悄无声息,不知不觉,才是高手。”一席话,无意中说中了司恬的伤心之处。她的母亲和弟弟,就是这样被人无声无息下了毒,她暗暗握住了拳头,有朝一日,她一定会找出凶手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