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理所当然的失落

《一个人的冬天》,熟悉的旋律和歌声,让水凝烟从床上跳了起来,飞快奔往客厅。

该死啊,难道她把手机忘在客厅了?

这样吵起来,不是把那工作繁忙早出晚归的主人给吵着了?

第一次见面,她不希望自己给人留下这么不礼貌的印象。

客厅中,灯火通明,一只手机果然正在桌上悠悠地唱着忧伤的歌。

式样很熟悉,却绝对不是水凝烟自己的手机。

水凝烟猛地想起自己的手机应该还在枕边,她睡觉前还发过短信给江菲。

那么,这只手机是……

洗浴间的门猛地被拉开,一个男子一手裹着浴巾,一手用干毛巾擦着头发,半裸着湿漉漉的身体冲了出来准备接电话,却在看到水凝烟的刹那狼狈不堪。

“凝凝……对……对不起!”

手上的毛巾掉落地面,他裹紧浴巾,一头冲入自己的卧室,连耳根子都红了。

走得那样快,流畅结实的身体线条,好像在水凝烟面前拖过了一道眩目的光晕。

水凝烟像给雷劈一样呆呆站在那里,半天都没法动弹。

她有没有看错?

那个男人……是林茗?

可林茗明明说过,他和闻致远没有什么关系,怎么闻致远说他是他外甥,还说是个致力于学术研究的书呆子?

林茗这人虽然工作时很认真,可处理老练,手段灵活,怎么着也和书呆子沾不上边吧?

倒是刚才……

刚才发现自己在一个女人面前“露点”了,惊慌狼狈的模样不太像平时那个稳重沉静的林茗。

那么,当初那个劝弟弟另觅新欢的林茗,不知又是什么模样?

手机停顿了片刻,又锲而不舍地响了起来。

这一次,水凝烟看清了跳动着的号码。

很熟悉,是闻致远的手机号。

林茗又从卧室中走出,这回已经换上了灰白条纹的睡衣,神情已镇定了许多,只是抬眼看着水凝烟点头致意时,眼底还是有些尴尬。

他取过手机,“喂,uncle。是,我看到了,惊……惊喜?嗯,我是惊着了。”

他瞥了眼水凝烟,又瞥了眼自己还敞开着的洗浴间门,眉宇间有着孩子般的羞愧和哭笑不得。

显然,这样的乌龙,在他的人生经历中并不多。

对面的闻致远似乎在说起水凝烟的事了,林茗不过看了水凝烟一眼,并小心地避开她的视线,专心地听着电话,不时“嗯嗯”地应上两声。

水凝烟忽然觉得自己像是给人剥光了站在那里一般,同样狼狈不堪。

当日自己曾甩了林茗一个耳光,和唐思源携手离去,如今却被迫离开唐思源,莫名其妙地住进了林茗的房子。

但她很快发现,狼狈的不只她。

本就为在意中人面前出丑而狼狈的林茗,这会子忽然又给闻致远再次逼得尴尬不已。

“Uncle,我没听到电话。没有,我没去酒吧,在赶一个方案……手机丢在车上没拿。回来时太晚了,我怕影响uncle休息,所以没回电话。我没喝酒,真没喝酒,真没喝酒……”

对面终于不置可否地挂了电话时,林茗也松了口气,抬眼望向水凝烟。

她正定定地望着他,眼神清澈,暗潮汹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她挺直漂亮的鼻翼却皱了皱,应该不难闻到他身上沐浴液香味和淡淡的酒味。

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澄清般摊了摊手,“我没喝酒,真的……”

水凝烟没说话,鼻翼又皱了皱。

林茗的脸庞腾地红了起来,把手机扔到桌上,低声道:“好吧,我喝了点酒,才连家里来了客人都没发现,我的错。”

其实水凝烟也发现了,他不但喝了酒,而且喝了不少,才会冲澡后还醉意未消。

平时那个沉静从容的林茗,不该那么多的废话,更不会在她跟前一再地脸红。

醉了的话,也许才是真话?

水凝烟低下头,轻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就是闻董的外甥。我会尽快搬出去。”

她转过身,正要走回卧室时,林茗拦住她,明亮的眼睛因为酒意显得有些迷离。

“如果你真的已经和唐思源分开了,住在我这里,应该能让伯母更安心些。”他微笑着,面庞在灯光的暗影下更加温和柔润,“我尊重你的选择,你可以住到……你找到新的男友为止。”

见“婿”忘义的母亲

明明被醉意醺得并不明亮的眼,水凝烟还是有些不敢相对,看着他睡衣上干净的条纹说:“无功不受禄,我不想打扰你的生活。”.

林茗微笑,“什么功啊禄的?你是uncle叫住进来的,要欠情份,是你欠他的情份,以后好好为他工作就行,和我没关系。如果你还觉得打扰了我,那我回家后的饭菜你们就包了吧!你白住我的,我白吃你们的,行不?”

听起来好像很合理。

就是不合理,也对水凝烟目前的情况最有利。

毕竟,母亲被女儿的婚事刺激得心脏病发,才是她必须头等关心的大事。

至于五年多前林茗做过的那些…栗…

水凝烟微微闭了眸子,叹气。

就是打他几十上百个耳光,也已还不回她的那份幸福。

林茗看她神情,立刻猜到她又想起了什么,心里一阵冲动,忽然说道:“凝凝,我不是闻董的外甥。”

“哦?”水凝烟抬起头,清澈的眼对住他,等着他的回答。

“我是他的……”

他是他的继子竣。

只要说出来,水凝烟便能立刻猜到闻董那个得了骨癌死去的儿子,就是她心爱的盛枫。

所有的谎言,不攻自破。

可是,这双眼睛,这双本该像泉水一般汩汩流动生机勃发的眼睛,在五年前失去灵动后,从此又会被另一层阴霾掩盖。

而他自己,并没有把握为她除去这层阴霾。

看着她仍在等待他说话的神情,他低低地说:“凝凝,我为我曾向你做过的一切道歉。不论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对不起,希望你能原谅我。”

水凝烟忽然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中涌起一层水雾,哑着嗓子说:“其实……我更想见一见盛枫。如果他真的喜欢我,就不该信了别人的话和我分开。盛枫……在哪里?还在法国吗?”

林茗哽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能从哪里为她找回盛枫?

世上最不能把握的,就是命运;命运转轮里最让人留恋的,就是爱情。

她的盛枫已在不可测的命运中来过,又带了最留恋的爱情离开。

林茗的头发未及吹干,依然湿漉漉的。

发梢的水珠攒得越来越大,终于滑落,滴在水凝烟光洁的前额。

他迟疑了一下,伸出拇指为她擦干。

指上的温热,忽然就换起了水凝烟更多温暖的回忆,泪水便控制不住滚落下来。

林茗吸一口气,眼神蓦地揪痛,张臂便将她拥到怀里,为她擦拭眼角的泪。

水凝烟分不清自己心底到底是委屈还是痛楚,身体僵硬地颤抖着,不想也不敢和他过于亲密,却似有什么渴盼已久的奇异温暖正吸引着她,居然让她一时没想到躲开他的怀抱。

迷蒙间,泪水更快地滑落,簌簌滴在林茗的掌心。

仿佛给那泪水烫着,林茗眼圈已红了,深深地呼吸着,努力平抑着胸/口的起伏不定。

一室的静默中,忽然传来了水妈妈含糊不清的罗嗦。

没等他们醒悟过来,卧室门开了,蓬头垢面的水妈妈望着客厅中相拥的一对,瞪大了眼睛。

等她看清抱着女儿的男人是谁时,她明显松了口气,眼睛很快变换了形状,皱得如菊花般明媚:“你们……继续,继续。我就说一声,这床还是一个人睡着舒服,凝凝,你睡别处吧!”

房门啪地关上,接着是房门反锁的喀嚓一声。

水凝烟愕然。

天底下有这样见“婿”忘义的母亲么?

林茗也愕然。

如果母亲的意思就是女儿的意思,他可就省心了!

水凝烟挣开林茗的怀抱,就要去敲门,林茗忙一把拉住,微笑着说:“又不只是这一个房间,别去惊扰老人家睡觉了!”

“你……你别妄想!”

水凝烟惊惶失措,捏紧自己睡裙前胸的蕾丝花边,却不由自主地被拉往另一间卧室。

并不是林茗的房间,而是另一间主卧,同样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是墙上悬了一个少妇的照片,眉目清秀,一眼看去并不出奇,只是细细品味,却越看越美的那种,看起来有几分面熟。

“是我妈。”林茗简洁地回答,“uncle偶尔会来,就住这间。不过我们在一起总是说不上话,后来他也不来了。”

水凝烟依稀记得闻致远和林茗的母亲似乎是认识的,到底涉及别人隐私,何况和林茗之间心结多多,也不好多问,只指向门外道:“你……你回自己房间去。”

如果他用强的,母亲再来个不闻不问,她可惨了。

林茗啼笑皆非:“凝凝,我虽然有点醉,可还不至于醉到犯罪。”

他慢慢退了出去,反手带门时,忽然又问:“你和唐思源住一起时,应该不会这样防备他吧?”

水凝烟涨红了脸不说话。

林茗苦笑,拍了拍自己的额,叹气:“我真醉了,不然,是我嫉妒了。我嫉妒他,凝凝。”

他关门离去,留了水凝烟辗转反侧,一夜难眠。

那种情绪,曾被称为爱情

她睡得不好,醒得也就晚,而且还是给客厅中的欢声笑语给惊醒的。.

忙赶回母亲卧室,找了自己的衣裙匆匆换上,再出去看时,林茗正和母亲呆在厨房里,向母亲请教着东北豆腐脑儿的做法,而母亲正尝着新做的泡芙赞不绝口。

水凝烟满头冷汗。

她这个妈,不会忘了昨天才和阿姨讨论过唐思源的口味吧栗?

还是林茗的魅力实在大,大到水妈妈一夜之间就拍板了一定要他做女婿了?

“凝凝,早!”

看到水凝烟,林茗微笑着从容地打招呼,好像他们之间从来不曾发生过任何事。

他不曾和江菲交往过,她也不曾选择过唐思源,将他一耳光打跑,又半夜三更和他玩暧昧……

昨天半夜其实并没有发生过任何事,除了林茗酒后神经过敏将她抱了一抱,说了些含糊不清的话语……

其实还不如现在水妈妈看着他们的眼神暧昧竣。

都说人言可畏,可这时水妈妈的眼神也着实可畏,水凝烟差不多想要远远躲开了;可林茗偏偏气定神闲地站在水妈妈身侧,又跟在她身后把早饭一一摆放整齐。

最可恨的是,如果换了个人做这些事,一定会给人觉得他谄媚卑微;可他明明正做着谄媚卑微的事,看起来偏偏优雅地像在赏析着一场歌舞。

吃着不知是林茗还是水妈妈做的早餐,水凝烟真的无语了。

上班后的第一件事,水凝烟便叫来了快递公司,把唐思源留在她那里的信用卡给寄了回去。

他们的感情本就没那么纯粹,再无缘无故加上一张信用卡,连仅有的美好回忆都会给玷污。

她愿意相信唐思源对她的好,愿意回忆他们一起相处时的美好时光。

可奇怪的是,她很少会去回忆盛枫和她共处的时光,甚至很少会去回忆林茗对她的好。

点点滴滴,哪怕是昨天才发生过的,她都巴不得立刻赶出脑海,不愿浪费一星半点的脑细胞。

也许,人都有着忘却痛苦的本能,所以记忆中撕裂的创伤,总会岁月的抚摸中日渐平复。

随着创伤平复的,是原来大起大落波动着的情绪。

那种情绪,曾被称为爱情。

闻致远和Tina显然不想她沉浸在再度被人抛弃的悲哀中,上班后对前天遇到她的事只字不提。倒是水凝烟自己,在午饭后忍不住问Tina:“Tina姐,你知不知道我昨天住的房子是林茗家的?”

Tina故作不解:“啊,不是说是闻董外甥家的房子么?”

“不是,是林茗家的。”水凝烟无限郁闷,“呆会我得早点儿下班,找下哪里有便宜点的房子出租。”

“为什么?Liem对你不好?或者,非礼你了?”

“没……没有!”水凝烟忙否认,“不过,我和他是不可能的,不明不白住在那里,对彼此才更不好。”

“为什么不可能?”

水凝烟没有回答。

哥哥拆散了她和弟弟,然后自己娶了她,让她和自己原来恋人成为叔嫂,有事没事见上几面么?

这游戏,太过荒唐!

母亲那里不敢说,Tina那里没法说,她便打电话给江菲,告诉她最近发生的事。

江菲已经知道了昨天她和唐思源分手的事,倒也没表示太大的惊讶,等听说闻致远介绍的房子居然是林茗的,立马笑得前仰后合。

“妞儿,给我听好了,咱们肥水不落外人田,这个大师级灰太狼,我抓不了,你可争气些,别给我弄丢了!”

“菲儿!”

“不许搬出去!你丫的脑子没出问题吧?近水楼台先得月,这道理你懂不懂啊?”

“菲儿,他是盛枫的哥哥!”

水凝烟抛出了这句话,原以为江菲会惊讶,谁知江菲只是沉默了半响,便回答她:“那又怎样?难道要你们都活在没法挽回的过去?你和林茗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

水凝烟很想告诉江菲林茗曾做过什么,但她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灰太狼从来就不是什么善类,只会对着它的红太狼好;而她就是曾被灰太狼牺牲给红太狼的小羊羔。

可既然林茗特地为这事道了歉,她也没必要再拿这些陈年旧事传扬出去,损坏他的名誉。

她一向很听江菲的话,但这一次,她只是微笑着调侃:“我不管,菲儿,实在找不着合适的房子,到时还得请袁大头让个位儿,我还去蹭你的地儿住!”

江菲夸张地惨叫:“不是吧,你这电灯泡买一送一,我可不想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