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教堂的门口,大家合影留念,没有结婚想嫁人的姑娘们都准备好摩拳擦掌抢绣球。我默默的退后几步,这件事,应该跟我没什么关系。少女们在倒数,一,二,三。有人找到最好的角度抓拍瞬间的画面。一个奔跑的孩子撞了我,小西装的扣子缠上我的礼服,裙子往下掉,我捂着胸口跟着孩子跑,小小在不远处抛出了优美的弧线,众人在惊叫,刚刚好的,掉在我面前,我下意识的伸手去接,没曾想,我摇摇欲坠的礼服。

快门按下,照片记录时间,在那一刻,叶宇跑过来用自己的西装包裹住了我,深色的西装,我淡紫色雪纺的裙摆,我受到惊吓,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我们的眼神交缠。

真是不该出来的,我想,但,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说,装!你明明就是想见他的。

婚礼结束后,新娘跟着新郎回了新家,这个大院里,一个小姑娘离开了,有了自己的家。我也回了自己的家。我的家里,有疼我的外公,疼我的姨妈,疼我的乔木,疼我的玉嫂。关于小小的婚礼,他们都出席了,都有看到那个最后一幕,却没有多说什么。

小苹果来家里玩,景元帅在书房里对我说,“乔木真是没有我当年的风范,多久了,那小姑娘挺好的。”

我让他安心,“外公,快了,我看快了。”

他说,“你在外面看到合适的,就下手,现在全球化了,老子洋毛鬼子也是可以接受的。”

我知道,他心疼我就这样一个人。

小小打电话给我,让我去玩,我告诉她得陪着老头子就不过去了。其实,我是要去宝宝的墓地,小小刚新婚,是不能去的。跟景元帅要了地址,我一个人去了那个地方,景元帅不放心我,拍了车去。

直到今天,我才能接受的地方,那儿很冷,墓前有一束小雏菊,看来叶宇已经来过了。我在墓前坐了一天,带来的是一件小毛衣,就是那件本来是我学着织的后来被叶宇拿去偷偷织起的红毛衣。两年前我走的时候,就带走了这个,后来我自己给织完了,手艺也精进不少。

“宝宝,我是麻麻。”风很大,让我的声音支离破碎。

“对不起啊,现在才来看你,你好么?”墓碑小小一个上面没有照片,我烧了个火盆,把毛衣烧着。

“麻麻很想你。”火盆里火焰高涨,如果宝宝能活下来,那么现在,他应该会跑会说话了。

如果,是一个多么苍白的词,在没有达成靠想象的事情里,如果,是最没有功效的了。

最后是被景元帅的警卫员抱进了车里,我全身僵的不会动。

说过不哭的,但怎么都忍不住,流着泪的脸被刮的生疼。

原来,人在无可奈何无力可为的时候,能哭,还是好的。

我的心很疼,我那么爱着的男人,我与他的孩子,就躺在这里,是个男孩,果真如他说的那样,先有哥哥。

两年前我走的时候,打开过叶宇的书桌抽屉,宝宝的B超照片,3D彩照,每次孕检的检查单,叶宇的孕爸爸日记,还有毛衣。我不敢再看一眼那些照片,我不敢翻开那本日记,摘下脖子上的项链,放进去,这次,真的彻底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带走了毛衣,装在箱子的最底下。在伦敦的夜晚,开着小灯想当初的叶宇那样,猫着腰弯着背学着织起,织好了,就想着带回来。

没有在家呆多久,我就被我的助理催命连环call唤回了工作室。

景元帅说,“丫头,想回来了就回来,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老头老了,也会煽情了。

我没说什么,弯身抱抱他,亲亲他的脸颊。

飞机起飞又降落,时尚之都的紧张感,来接机的助手向我抱怨,show要开天窗了。我笑笑,Iamhere.

事实上,秀很成功,巴黎人们很爱我。工作室又与面料厂商签了接下来的合约,工作室又有了新的面孔,我的助理也配了二助,一切有条不紊,每一天都是美好的不像话,我没有想到这么快又会回到B市,一通电话打开了我的噩梦。

伦敦和B市有8个小时的时差,傍晚六点我在工作室里画图稿,助理买来的三明治还没时间吃,手机响起,一个陌生的号码,一个女人在那里哭天喊地,声音很嘈杂,有人操着京片子说,“你们是家属吧,跟我过来。”很快,电话被挂掉。我莫名其妙,再也画不下去,心里起了不安,拿了包下楼准备回家,上了车又打不起火,顿时烦躁,摔了车门拦的士。

回家,换了睡衣上线,MSN上一片灰暗,小小那个夜猫子居然不在,索性下线,电视开着却又不想看,热了杯牛奶在屋里转圈圈。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以前老是听人家说预感什么的,这次是真的自己感觉到,没有勇气询问,电话就在手边,我拿了一个晚上,号码调出没有拨通。

凌晨两点,接到乔木的电话,很好,没有我想象的慌张,他说,“给你两天时间安排,我过去接你。”

我说,“知道了。”

没有问其他的,不敢,害怕,放下电话,脚软的站不住,瘫在地上。

☆、车祸事故

两天时间,安排工作,收拾行李,我知道,这次,我会停留很久。

乔木来接我,定的是直接往返的机票,我在机场等他,跟着他一起上了飞机。

长途飞行真的很累人,我看到乔木的眼底黑黑的一片。

他跟我小声说话,“情况已经稳定,你放心,最好的脑科权威。”

我拿着水杯的手一抖,脑科,比我想象的严重。其实,我都没怎么敢去想象,肯定是严重的,不然乔木不会亲自来接我,不然,他不会让我安排好工作。之前的那个电话,是小小的哭声。

收拾行李的时候情绪很稳定,给助理打电话的时候语速很正常。只是下了飞机,离医院越来越近之时,身上的力气像蚕茧般被一丝一丝抽离。乔木直接带我到医院,他没有问我要不要先回家,他懂我,一分一秒,都是煎熬。我拖着行李箱站在车前,冷风嗖嗖的,乔木接过我的箱杆,另一只手牵着我,进了电梯。

重症监护室,前进的每一步都是踩在云端上,透过门上的小玻璃窗看进去,只有塑胶门帘。叶妈妈穿着隔离服出来,眼睛是红的,一时间苍老了好多,深深的疲惫。我很困难的出声,唤她,“妈妈。”

小苹果是这里的护士,乔木站在离我有点距离的身后,背对我在跟她说话。楼道响起很响的一声巴掌声,打在我脸上。乔木和小苹果同时朝我奔来。

乔木把我护在身后,叶妈妈要紧了牙没有说话,全身发抖,看着我,掉眼泪。小苹果按住她的手,“伯母,别这样。”

那一巴掌,其实很轻的,只是看起来很重。虽然后来乔木说,“丫头,脸都肿了,”

但我告诉他,“哪有,都没下重手。”

叶妈妈说,“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失望,哀伤。几个月以前,她在小小的婚礼上拉着我的手说,“飒飒,妈妈想你了。”

几个月以前,叶宇还是英俊潇洒,站在欢闹的人群里,眼睛细长,魅惑人心。现在,与我隔着一扇门,我不能看他,不能唤他。

“我不,我不走,”我甩开乔木,跪在叶妈妈面前,请让我见见他。

叶妈妈把脸转过去,不看我。乔木架着我的肩膀想让我站起来,身边有经过的医生和护士,奇怪的看着我们。我扑过去抱着叶妈妈的腰说,“妈妈,对不起,我回来了。”

没有掉眼泪,我很镇定的说话,我抱着她,她在颤抖,瘦瘦的身体,像柳絮般。我只是想告诉她,我在这里了,有什么事,有我在身边。里面躺着的,是她淘气可爱的小儿子。她应该生气的,冲我生气,发火。我觉得这个程度还远远不够,如果有个女人把我的儿子弄得躺在重症病房里起不来了,我想,我会做的还要过分。我是她带大的,她很爱我的,要不,不会到现在都没有张口怪我一句,只是说不想见我。换做我,也是会不想看见这样的女人的。

在叶妈妈没有允许之下,我是不能进病房的,我就在走廊上坐着,我跟乔木说,“没事,你去忙你的,在这,我就安心了。”

乔木跟小苹果交代了几句,走了。然后,本来被欧阳明押回家休息的小小来了,她朝我奔过来,抱着我就开始哭,她说,“飒飒,小宇出车祸了,整个车子翻下山,他还醒着的时候给我打电话,他说他要死了,让我不能告诉你。飒飒,他傻的都不知道要报警,就只跟我打电话,像交代遗言似的。我让他别说话别说话,他偏不听,我问他在哪儿翻的车,他就是不说。等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醒不过来了,脑脊液都流出来,脸上都是血。我当时吓傻了,想着要给你打电话,乔木把电话掐了,他也不让我告诉你。后来医生说小宇可能不会醒了,乔木就说要去接你回来。叶妈妈可生气了,主刀医生跟她说,如果早点儿送来,出血量能够早点控制,情况会比现在好很多。”

小小哭的喘不上气来,我的脑子一片茫然。

他不想求救,车祸只是一个借口,他不想活下去,他竟然那样被挤在变形的车座里交代后事,最可笑的是他居然不敢让我知道,如果他真的死了,我有可能不知道吗?想这样瞒着我!这个男人,有胆子找死没胆子让我知道,他是在报复我么?我抛下他那么多次,这次,他要先抛下我?

小小说,“飒飒,小宇这几年玩赛车玩的凶,我怎么劝都不听,这回终于出事了,要是他再也醒不过来了,怎么办?他那么疼我,我进去看他他都不知道,我说话他也听不到,飒飒,我难受,飒飒,我们怎么办?”

我摸摸他的脑袋,“我还没哭呢,你怎么这么能哭啊?”

然后小小抬头看我,我挤了个比哭还难看的不能称之为笑的表情给她。

过了几天,我才知道,小小怀孕了,在叶宇被推进手术室医生下病危通知的时候,她在外面哭的晕倒了,刚好就是医院,一检查,都三个多月了。

本来,孕妇是不能常呆医院的,这个我知道,以前,叶宇就常常教育我,人多的地儿咱不去。但小小的好老公什么都没有说,就是陪着她,整夜整夜的守着。

小小说,“欧阳明,这里躺着的是我哥哥。”本该因孕育了小宝贝幸福的小脸,此刻却红着眼睛,哀愁的控制不住眼泪。在往后的日子里,我不止一次看到欧阳明把小小紧紧的捁在怀里,轻拍她的背,嘴里说,宝贝儿,坚强些,会好的。

没错,会好的。叶小宇,你丫如果敢在我没见到你之前就撒手走人,我景飒就有本事到地下去逮你,你试试!

我在重症监护室外面坐了两天,不吃不喝,不是闹脾气,是真的什么都吃不下,心里空落落的。景元帅怕我撑不住,来医院要接我回去,他揽着我,他说,“丫头,跟外公回家吧。”

我抿抿嘴,嘴上干裂的死皮粗粗糙糙,后来有一次,小小跟我说,你丫那个时候简直丑毙了,真没见过你那么丑的时候。

我不想回去,在我没有见到叶宇之前,就这样回去我会疯的。景元帅跟乔木使眼色,乔木就要上前抱我,我挣扎,没有力气哀求。然后,病房里突然一阵混乱,小苹果从里面跑出来,气氛一下变得很不一样。很快,医生就到了,叶妈妈也随后赶到,她看也没看我,转身进了病房。这很让人慌乱,就像电视里演的一样,我害怕过会儿有人出来说,我们尽力了,我害怕听到叶妈妈的哭声。

我紧紧抓着景元帅的袖口,指尖泛白,我在发抖,我感觉冷。

小宇,你坚持住,我是飒飒,我就在门外,你撑住,我进去看你。

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每一分钟都是煎熬,我把自己的嘴唇咬出血,提醒自己清醒,不能晕倒。有人从病房里走出来的时候,我站不起来了,只能坐着,抬着头听景元帅沉重的问,“怎么样?”

医生摘了口罩,同样很沉重,“情况很不好,肺部严重感染。”

叶妈妈随后走出来,自己的儿子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就像在她的心上割了一刀。我噗通跪在她面前,没力气站起来,那么我就跪下,给叶妈妈,跪多少次,都是不多的。

大家都楞了,没人敢劝。景元帅说,“小叶啊,就当是我这个老头求你。”

我脑子里突然就想起过年的时候,叶宇跪在地上给景元帅磕响头。那个时候那么好,我,宝宝,叶宇,景元帅。

我被允许进入,乔木来扶我,我不要,我要让叶宇看看,我自己行的。

突然,我又有力气了,我自己进了消毒室,换好隔离服,看到了我的小宇。时间是傍晚,天已经黑压压的了,病房里很亮堂,床头布满了仪器,那些我看不懂的线条和数字在不断变化,病房里安静的只剩下仪器的滴答声,还有我的呼吸声。雾化器让他的脸看起来很朦胧,我身上穿着消毒过的隔离服,脸上挂着不透气的医用口罩,真的很不舒服,而叶宇,睡在中间的床上,头上缠着白色的纱布,喉结的地方被割开,一根不算细的管子□细细的气管里去,用医药胶布固定。

我很用力的呼吸,努力忍住眼泪,景飒,不能哭。

什么叫做情况稳定?乔木居然在飞机上跟我说的情况还算稳定!都是骗人的,这样叫做稳定?他肯定很疼,他不想让我知道,他知道这样我会心疼。

我慢慢靠近他,他一动不动,没有一丝生气,脸青白的可怕,睫毛长长的卷翘着,我覆上他打着点滴的左手,很凉,我跟他说话,“小宇,我回来了。”

明明就在我面前,我却像是在跟空气对话,那种悲伤,实在能够深深的击痛心脏。我找了张凳子坐下,就直直的盯着他看,看不够,怎么都不会看够。这个男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那么好看。我空白了很多天的脑子终于有了内容,被思绪塞满,我开始计划着接下来,只要人还活着,我就能够坚持。最起码,他还活着,不是吗!

点滴快完的时候,小苹果进来换瓶,我跟她说,今天我先走了,明天我再来,你帮我看好他。

小苹果的脸蒙着口罩,她朝我重重的点头,然后扶着我出去。没有看到叶妈妈,一出去我就彻底虚脱了,扶着墙壁往地板上坠,乔木一把把我抱起,我靠着他的肩膀,对景元帅说,“外公,咱们回家吧。”

本来小小硬是要跟着我过来,我朝欧阳明扬下巴,把你女人赶紧的带走,老娘要回家吃饭睡觉。

欧阳明点头一副了解的样子,也是一个拦腰公主抱,把小小放进车里。

回了军区大院,乔木抱着我进了家,姨妈和玉嫂都在等着,看到我那副模样都吓到了,我让乔木把我放在饭厅里,对她们说,“姨妈,我没事,玉嫂,我要吃饭。”

景元帅进来看着还愣着的两人,摆摆手说,“赶紧的,丫头要吃饭。”

于是,盛饭的盛饭,装汤的装汤,乔木上楼给我放洗澡水。虽然,吃进肚子里的在现在这个情况下品不出美味,但,我要多吃点,虽然,躺在香香的软床上脑子清醒的根本睡不着,但,我必须补充睡眠,今后的许多困难,只要我不倒,就会有希望。

☆、一波三折

我在第二天来到医院,今天小苹果轮休,乔木送我来顺便接她下班,我让她好好回去休息。叶宇依旧昏迷不醒。脑出血后由于卧床导致排痰不畅造成的肺部感染,因为严重的感染,他持续高烧不退。我跟着病房里的小护士学排痰。

为了化痰,每天进行雾化吸入3-4次,每2小时翻身拍背,拍背要从下向上,两侧交替进行,还要有一定的节奏和力度。医生让我跟他说话,说说以前的事情,开心的事情,这样一直昏迷是不行的,再好的抗生素都救不了他的命,只有有意识的排痰,才能对肺部感染起到至关重要的控制作用。但是,我想想,快乐的事情挺多的,只要在一起,好像都是开心的时候,可是脑子里不可避免的一直有一个场景,我走了,叶宇看着我的背影,机场,伦敦,医院,婚礼,这些地方,都是我,离开他的地方。像是老胶片的电影,有挲挲声,却没有语言。

我心里很着急,我说了好多话,小宇,我们小时候你可漂亮了,小宇,你丫画画真没有天分,不过,铅笔削的挺好的,小宇,咱什么时候去吃麦当劳啊,小宇,小小怀孕了,你一定得看看,给孩子封个大红包。小宇,你再不起来我就把你现在丑丑的样子画下来,然后开个画展,要不,我就把战神拿去卖掉,你不知道吧,我的画现在可值钱了,就是几条线的手稿都有人收藏呢。啊,你知不知道啊,我现在会做饭了,你快起来我给你做啊,可好吃了,还有啊,你留给我的小鸡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坏了,哎呀我可心疼了,你也一定心疼了吧,那我买一辆赔给你啊,你快起来看看。

没有用,而且情况愈来愈糟糕,因感染引起的发热温度很高,他躺在床上没有意识,什么都吃不了,人瘦的不行,还有大量用药,伤害是很大的,高烧,脑水肿还没有完全消退,目前手术效果不明显。

叶爸爸没有在第一时间赶到医院,A省发生了地震,叶爸爸率领部队第一批前往,担子重责任大。叶妈妈也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他,她怕他分心,医生下病危通知的时候,是叶妈妈颤抖着手接过来签下名字的,她说,叶爸爸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

军人,永远是人们的子弟兵,国家和人民,永远是他们心中第一位的,我的父亲也是如此。

后来叶爸爸回来过一次,叶妈妈刚好有手术不能陪着他。只有三个小时,他的身上都是泥,眼睛布满血丝,其实,他不必的,他是指挥官,却拉起战士的手抬起了许多病患的担架。他的身上很脏,他不能进入重症病房。我把房间里的帘子拉起,在走廊上陪着叶爸爸就那样站了两个小时,三个小时,是要扣除来去机场的时间的。

他只是很安静的看着玻璃那头的叶宇,他笑着说,“这小子很久都没有那么老实了。”但他的眼睛红的就像是要滴出血来。

叶宇,你能感觉的到么?门外站着的这个铁汉子,是这样担心着你的,他不能守在你身边,他的心里还有灾区的老百姓。你也一定要坚强,挺过来,他在等着你。

叶爸爸临走时强忍着不回头,是我叫住他,我说,“爸爸,我会照顾好他的。”

叶爸爸点头,我只能对着他的后脑勺。

叶妈妈下了手术台赶过来,我告诉她叶爸爸已经回A省了。叶妈妈点点头,也是什么都没说。我想,这就是夫妻了吧。心里装着对方,还有整个家庭,会为彼此担心,会理解和体谅对方。当另一半不在身边的时候就会坚强,因为心中总是有一个强大的存在告诉你,向前走,不要怕,有我在。

我最害怕的是看到医生来给他做腰穿,连麻药都不打,当然,如果仅仅是做个穿刺就能把他痛醒的话,我会愿意的。很多次,只要叶妈妈有时间,都是她亲手做的,她先把手捂暖了,这样会好一些,我们心里都这样认为。叶宇被摆弄成个弓着背的虾米,那么长的针头扎进去,略黄的液体从透明细管里流出来,这家伙的腰是很敏感的啊,这回却一动不动,连点反应都没有,我看过一次就不敢在看了,都在外头等着。

我给他擦身,换尿袋,消毒,拍背,翻身。自己每天按时定量大口吃饭,顶多回家洗个澡,晚上陪在他旁边睡。谁都没劝我,叶妈妈在的时候,我就先出去,我想,不能惹她生气,她说过不想看见我的。

小小来看我们,带了我喜欢的点心,我说,“啊,叶小宇,你看看,你丫人品不行啊,人小小来看你给我带了吃的呢,我尝尝,真好吃,怎么样,你也想吃吧,哈哈,你起来就给你吃一口啊。”

然后,空白,寂静,这段时间,我都习惯了,自己说话,自己笑,自己耍宝,自己乐。没关系,最起码他还躺在我的身边,还能让我有这个自言自语的对象,恩,叶小宇,你挺不错的。

小小看不下去,跑到门口掉眼泪,我没动,她老公追着出去了,我放心。我是在小护士的允许下在重症病房吃点心的,多牛啊。点心很好吃,叶宇以前就常常买回来给我吃。那时不知道珍惜啊,现在我是多么想他能过来跟我撒娇抢一块啊!

没多久小小进了来,她笑着,跟叶宇说,“叶小爷,你妹妹我怀孕了,带宝宝来看你了,你丫也不怕被小辈笑,这么大个人了,还跟医院躺的有来有去的。她挺着肚子,其实根本看不到什么肚子,还是小蛮腰来着,拉起叶宇没有打点滴的手,覆上,摸摸,宝宝,这是你舅舅,你舅舅可疼你了,他很快就会醒了,等你出来,他会给你封大红包的,妈妈不跟你抢,你到时候一定要好好亲亲舅舅啊,听到了吗?”

说着眼泪又掉下来了,“叶小宇你这个王八蛋,你丫给我赶紧起来,啊,别再这样了,我都受不了了,你不知道飒飒在这里吗?你不是最想她了吗?你看看啊,她在这里了,你可不能再这装柔弱了,叶妈妈都生气了,飒飒都挨打了,你知道吗!”

“唐小小妈妈,你再这样人叶小爷那娇贵的身子又得感染咯。”我在旁边继续啃点心,“这样激动可是对宝贝不好的啊,平静一下吧!”

给欧阳明使眼色,管管你家媳妇,丫怀着孕呢。

小小朝我哭,“飒飒,你怎么这样,我难受,你别这样。”

小小的鼻头红红的,小时候她也是这样哭着跟我闹巧克力的,还有她跟唐墨吵嘴了,也是这样跑过来跟我告状的,等我气愤的去质问的时候,才知道丫把自己哥哥一记左勾拳黑了右眼,觉得自己太无敌了,到我这装小天使呢。我摸摸嘴,朝她招招手,“丫头,过来。”

小小挥开自己老公的胳膊,朝我奔来,扑进我怀里,我把这个小丫头紧紧抱住,我说,“小小,会好的,你要相信我,没什么天大的事情不是。”

小小只是呜呜的哭着,她说,“飒飒,你别这样,别这样。”

我笑她,“不然,我还跟你一样哭啊?都是当妈妈的人了啊,赶紧摸摸眼泪。”

我揉揉她的毛脑袋,“小小,我们要相信他,他只是累了,被我折腾累了,多睡几天而已。”

小小在我怀里用都是眼泪的脸蹭我,不哭了。

突然的,没有一丝预兆的,在我和小小陷入平静的时候,身边这个一直没有反应的人居然给反应了,天啊,丫居然咳嗽了,还皱了皱眉,我知道,是被从气管里□去的管子弄疼的。我有了一种非常不切实际的感觉,小小没看到,站在床尾的欧阳明看到了,我跟他对视,在他的眼睛里确定自己没有幻觉,然后,推开小小,走出去找医生,我没有按铃,我要自己去找医生,我没有办法坐在那里等,一分一秒,要抓紧时间。

我刚刚,看见小宇动了,丫皱眉的样子还是那么帅啊。

我冲进主任办公室大声喊,“医生医生,他醒了,刚刚醒了!”

叶妈妈也在里面,在跟主刀的医生讨论接下来的治疗方案,她看到我,先是楞了一下,然后跑出了办公室。

我和小小,欧阳明这般非专业人士被请出了病房。里面挤满了穿白大褂的医生。小小到现在都不能相信,攀着老公的手说,“你们不是看走眼了吧,怎么我刚来,他就醒了啊?”

我扭扭她的脸,“他疼你呗,想看宝贝了。”

“哦,也是,我这么可爱。”小小爱娇的抹着脸自恋,还不忘爱娇地朝老公抛媚眼。

我受不了,鄙视丫。

会诊的时间很长,我给乔木打电话,我说,“你快来,小宇醒了。”

乔木什么也没多说,不久就到了,我特开心,我说,“木木,他醒了啊,真好。”

乔木朝我微笑,好看的嘴唇扬起弧线。给我个拥抱。

等待的时间真的很漫长,我们耐心的等来了宣布的时刻。叶妈妈在病房里咬着拳头不哭出声来,医生留下来对我们说,没有完全清醒,但情况在好转。

这是什么意思?我现在恨透了当医生的人,这个世界上最有语音技巧的就是医生了,说话都是模棱两可的,什么我们尽力了,还是要看病人自身的意志,还有这个情况,我们正在观察中,最坏的结果我们现在还不能下定论,这些天,我都听腻了,但人家拍拍胸脯表示,我说的都是靠谱负责任的,是啊,是负责任了,根本就没有说出什么有用的,确定的,在医生的心里,什么都是不可掌控的,都是不确定的。

总的一句话,叶宇没有醒。这是我总结的。

丫跟我开了个玩笑。

失落,是肯定的,但叶宇好像真的有好转了,今天,他皱眉头了,明天,他又咳嗽了,一天一天,我就像个收礼物的小孩,每一天都是圣诞节,每一天都有一个惊喜。

在他出事的第45天,他真的醒了!那天早上,给了我一个好大的惊喜!

他安静的躺着,但是,睁着眼,像是不习惯明亮的光线,眨巴眨巴的,手脚还是乖乖的放在被子里,鼻子里吸着氧。当时我不断提醒自己,镇定,镇定,搞不好是我自己幻想太久的海市盛楼。我把眼睛闭上,默数五秒,睁开,好的!很好!非常好!医生!这回是真的醒了啊!

我又开始坐在走廊打电话,拿出手机才发现没电了,抢了小苹果的先电给乔木,看到上面显示的联系人名字是“漂亮的乔木”,恩,小苹果啊,你果然识货哦,我们家乔木漂亮吧!!

“喂喂,木木,快来医院,叶宇醒了!真的,这回是真的!”

“丫头,快,你们家小宇哥哥这回真醒了,真的,我保证,等你哈!!”……

很漫长的检查时间,围在我身边的人们也表示出了相当的不耐烦,小小紧紧抓着我的手,手心冒汗,我看她,她笑,“我有点紧张!”

我点头,了解,姐姐也很紧张的!

乔木来的最晚,他说路上堵得厉害,他刚到,好消息就出来了,

“小宇明天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叶妈妈摘掉口罩,脸上有了一丝笑。

高兴,很高兴,要用什么词代表我现在的高兴?

叶妈妈说,“飒飒,回去休息吧。”

我摇头,“妈妈,您辛苦了。”

人跟人之间的关系是很奇妙的,就像我跟叶妈妈,当叶宇生死未卜,命悬一线的时候,我的出现只能提醒她事情的起因,这个优秀的小儿子如此疯狂的举动,是因为我的出走,我的抛下,在他的心里,我离开的原因其实完全不重要,他可以不在乎,但他尊重我,他等待,他守候,直到他再也受不了如此的我们,所以在这样一个契机里,也选择了抛下,他想离开,连自己老妈都没有考虑到,只是交代不能让我知道,他担心我伤心。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的母亲才会如此的哀伤,如此的愤怒,无论她有多么疼爱我,在当时的情况下,都变成了曾经。

而现在,此刻,当叶宇从鬼门关走了回来,一切的怨恨都风轻云淡,我还是那个叶妈妈从小疼爱到大的飒飒,她看到了我的坚持,看到了我的疲惫,她又唤我飒飒,她让我去休息。只要叶宇还活着,能有什么会比这个还要重要的呢?此刻,在我们心里,一切都过去了,叶妈妈终于缓过气来,她其实没有怪我,我原来就知道的。

但我还是自责,是因为我的离开,叶宇才会需要发泄的渠道,他玩车,以前是收藏,现在是飙车,半夜,清场,赌车,寻求刺激,追寻快感,忘记烦恼,生死交给上天。都是我不好,当年如果我不走,那么叶家没有后代,我会内疚一辈子,然而我走了,叶家也差点失去了叶宇。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官二代飙车坠崖,媒体当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耸动的标题。从车祸现场到医院大门,赛车的残骸到救护车的呼啸,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时间,叶宇公司的股票跌损,叶爸爸的晋级受到阻碍,狗仔每天把医院围得水泄不通,网络上这则视频被推到顶首,一时流言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