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乔从来不讳疾忌医,对医生格外坦诚:“*。”

他确认:“bootycall?”

叶乔坦然说:“差不多。”但也不全是。她仔细回想,发现她和周霆深的相处模式,比bootycall多了更深的羁绊,更像情侣。然而他们本来应该只是一场bootycall。

温绍谦:“这是心理咨询,还是档案调查?”

叶乔觉得有必要提前说清:“心理咨询。以后也是。”

温绍谦的回复只有三个字:“明白了。”后续问题接踵而至:“所以,你喜欢上炮`友了?”

“你居然会用这个词,我很惊讶。还以为你又要拽一个英文单词。”叶乔的话隔着屏幕都能看出她在发笑。下一条,她解释:“不是这样。我只是想知道,发生这种情况的人,一般都是怎么想的呢?”

她以为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没想到温绍谦依然滔滔不绝:“分很多种类。但总体而言,这种情况非常正常,世界上的男女不知道下一秒会和谁相遇,也许适合你的就是你的枕边人。只是在这种情况下,双方很难建立起一般情侣的互信机制,容易导致对彼此不忠的猜忌和消极预期。而且因为本身对象的特殊性,这样的猜忌很有可能成真。”

他把一段浅显的都市男女八卦经说出了一股职业论述的味道。叶乔揶揄:“以上是你的个人体悟吗?”

温绍谦一本正经地开玩笑:“这是专业的心理咨询。”

叶乔推说要睡,道了晚安。

疲惫地靠上沙发,却没有睡意。在没有光线的室内闭上眼,嗅觉和思维格外清晰。叶乔裹着薄薄一层浴巾,闻着真皮沙发上的味道,在昏昏沉沉间忽然回忆起了一个夜晚。如果不是那晚的放纵,兴许不会走到这一步。扪心自问,她并不讨厌周霆深,甚至对他有好感。

可是这不是爱情。充其量是内啡肽,连多巴胺都不算。

她好像越来越难以接纳一个新的人,害怕承诺。越是潜意识里依赖的人,越是害怕自己的信赖变成伤人的针。这样的恐惧感让她难以想象,下一个可以接纳的,会是怎么样的人,又会如何相遇。

但是,至少不能是床伴。

道了晚安的人多半都没有睡。叶乔也没有。

她辗转反侧,干脆起来打开ps4,随手挑了一款游戏。

上个月新出的电影类游戏,《直到黎明》,主打恐怖灵异。

剧情从一对双胞胎姐妹的死亡开始,八位好友重返命案发生的山庄,与名叫温迪戈的怪物纠缠。玩家的每一次抉择都会决定八个角色的生死。叶乔已经通关过两次,都因为细小的蝴蝶效应导致人物死亡。

她固执地想要玩到完美存活结局,从先前存档的地方开始,玩了一夜。

荧光穿破空旷的黑暗,打在叶乔的脸上。然而,一声惊悚的音效划破长夜,108寸的液晶屏幕上掉下一张血腥的人脸。jessica又一次被怪物撕裂下颌而死。

她毫不犹豫选择了退出。

关闭。

凌晨四点,叶乔回到卧室,松开浴巾的结。

她一丝不`挂地躺上床。风铃式的水晶吊灯映出她破碎的*。

手机上有一条《守望者》电影宣传方的微博,她顺手登陆微博转发。

底下立刻有新涨的粉丝评论:“这么晚了还不睡?”

“女神也是夜猫哈哈哈~”

“乔乔注意休息!”

叶乔鬼使神差点进了那个失踪了一天的宠物po主,发现他头像左下角的绿点赫然亮着。这城市里的人孤枕难眠的不止她一个,彼此相距不到十米,却已经在渐行渐远。

而那个人却已不再相距十米的地方,甚至不在这座城市。

ferra的秋季拍卖会在一个海港城市举行,周霆深开了一夜车抵达邻市,坐了最早上一班摆渡踏上那片土地,径直去酒店找梁梓娆。

梁梓娆开了一夜的确认会议,刚刚睡下,看见他这么积极简直要不认识这个弟弟,第一次在他面前犯懒:“我开了快一个星期的会了,你让我睡一会儿。”

周霆深看着她的倦容,素颜的梁子娆只是一个“初老”女人,保养工序再繁琐再精细,长期熬夜工作的眼袋和眼角的细纹依旧透露出她的年龄和脆弱。周霆深帮她把床头灯揿掉,拾起她床头柜上整齐摆放的文件,坐在卧室的单人沙发里,说:“这两天你多睡一会儿。”

梁梓娆闭着眼笑:“我多睡一会儿怎么行啊,事情谁来做?派你去吗?”

“我不行?”

“可以…但是差遣得动你么?”

周霆深翻开文件资料,扫过被梁梓娆做过记号的一件件拍品,说:“这一个月,随你差遣。”

梁梓娆一怔,从床上坐起来,眉心聚起:“受什么刺激了?”

周霆深眼皮都没抬,又翻过一页,说:“没有。”

梁梓娆讥笑:“不用骗我。我们好歹是一个妈生的,这点了解我能没有吗?来,跟姐姐说说,是不是被女人甩了?”

周霆深面色阴沉地抬头:“你对我监视这么密切,知道我有女人?”

“…”梁梓娆哑然。经她的调查,他身边莺莺燕燕虽多,但能入他眼的颇少,有过c大那个女学生的事之后,更是一直都没有一个正牌女友。不过,能入他眼的少,但能上他床的总是有的吧?她眼珠慢慢地转,思忖,还真想到一个:“怎么,你和徐臧他女儿,吹了?”

这句话里包含两个他不愿意提的人,目光一下锋至狠戾。

梁梓娆知道猜中,愉悦地笑道:“当初让你别碰你不听。你当他女儿好追啊?听说当年她为了不要那颗心脏,小小年纪跟他爸翻脸拔管子。后来不知因为什么,手术还是顺利进行了,但她十年来都没跟她爸说过一句话。连自己命都能不要的女人,心不知道有多狠。”

她还想议论下去,但碰到周霆深淬如寒刃的眼神,悻悻道:“你不要用哪种眼神看着我。我知道这事归根结底要怪咱们家。不过往深了说,也是徐臧自己情愿的,如果不是他想要阮姨的心脏,会做假证让她被判了死刑吗?叶乔她妈妈去世得那么快,就是因为放弃了治疗,想把自己的心脏给女儿。是徐臧自己疼女儿,不愿意等到极端情况让女儿移植一颗可能有恶性肿瘤细胞的心脏,宁愿做假证。我们家只是顺水推舟…”

周霆深突然挥手,洁白的纸张哗地一声洒了一地。

梁梓娆被他吓着,终于住口,反应过来——她刚刚都在说些什么?太久没有深眠,清早起来说梦话。他凶恶的模样像一头暴戾的兽,她不自知地攥紧了软被,指节发白:“…对不起。”

周霆深沉眸弯腰,把那些纸张一张张捡起叠好。死寂中纸张摩擦的声响令人更加恐惧,然而他只是把那一叠材料理齐,放在桌板上,说:“没什么好道歉的。这事本来就跟你,跟周家没关系。怪我。”

他沉默的背影行至卧室的门口,梁梓娆胸口剧烈地起伏,心跳如擂鼓,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喊住他:“可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那个背影顿住。她一鼓作气道:“没追到才好。你对她有兴趣,是因为什么?补偿,还是觉得同病相怜?阮姨已经死了,她是自愿死的,跟你们没关系。不管是你还是叶乔,只要乖乖感恩父辈的恩情就可以了,不然你们还想怎么样,偿命吗?我和爸都希望你找个跟过去无关的女孩子…”

“够了。”周霆深拧开门锁,薄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合上。

那声音重如千钧,关得住梁梓娆,却关不住记忆。他心里清楚得很,他身上有多少条人命。

第30章 阿司匹林10

周霆深一早上帮梁梓娆处理完拍卖行事务,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午饭已经在餐厅预订好,送来客房。

梁梓娆洗漱完进客厅,看见一桌精致的食物,周霆深坐在旁边的沙发里,继续帮她核对秘书最新送来的与会嘉宾名单。他一夜未眠,却没有休息的意思,梁梓娆内疚又惊讶,说:“你昨晚开车过来,不用休息一下么?”

她订的是顶级套房,另有一间卧室可供休息。周霆深却毫不领情,头也没抬地说:“不用。”

梁梓娆坐上餐桌,吃了一口咖喱,发现食物都是完整的,微微蹙眉:“你没有吃吗?”

周霆深像是一台陷入了工作的机器:“你自己吃吧。”

梁梓娆不情愿地跟他和解:“早上是我不对,那不是被你清早叫醒,神志不清么…好了,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个试镜会的事,我都帮你办妥了,花了不少力气。就当给你赔罪?行么?”

可惜有些事,都已经过了时效。周霆深颇冷淡地嗯了一声,继续看资料,说不用多费心。

梁梓娆气结,舀了一口放嘴里,细嚼慢咽地吃完,才说:“别看了。那份东西是我昨晚核对过的,今早让秘书印了新版送过来,不会有问题。”

周霆深被她戳中了要害,不悦地放下:“场地流程都走过吗?”

“走了两遍了,况且会展中心跟我们合作过多次,有专人负责,信得过。”梁梓娆走过去把文件都理好,站在他面前问他讨手里那份,“行了,不用一来就急于求成地做事。这回这个也真够厉害的,能把你折腾成这样。改天一定登门拜访一下,向她讨教讨教。”

梁梓娆伸手绵力去抽他捏着的文件:“好了,给我吧。需要你帮忙的地方还多的是,不差这一件两件。你先去睡觉,好不好?免得爸说我虐待你。”

周霆深的软肋她最清楚不过,他吃软不吃硬,只要说两句好话,他通常会顺水推舟。

出乎她意料,他居然连着几下都没松手,目光如炬地盯着名单上一个名字——温绍谦。

周霆深紧锁着眉,觉得这个名字说不出地熟悉,轻声喃喃地念了一遍。

梁梓娆听清楚了,讶道:“你还听说过他?温家的小儿子,研究心理学,据说还是个海归博士,其实就是个斯文败类。苏富比春拍会的时候他还在国外,刚给那时候的女友拍了枚古董皇冠戒指,没两天据说就甩了。那小女朋友哭着拿戒指去找他,他一眼都没看。”

她难得八卦,眼底闪着一丝狡黠:“啧啧,这样的人是女人的噩耗,不过我们做拍卖行的,奉他为上宾。”

周霆深从她的语句里回忆这个人,终于想起,他是叶乔的心理医生。他和叶乔吃饭的时候,还见过他发给叶乔的短信,措辞谦和,文绉绉的,看着是个斯文人。但是男人最了解男人,那些无缘无故多出来的句子,无论再礼貌温和,都散发着他对这个女人的兴趣。

梁梓娆见他出神,挑眉道:“怎么,你认识?”

“看着面生,问问而已。”

“呵,你面生的人多了。你都多久没管ferra的生意了,能认识几个人?”

梁梓娆埋怨完高兴了,才想起正事,问:“你跟这个温绍谦有什么交情吗?”她严肃地盯住他,“听好了,你现在这样已经是家里忍受的极限了,你要是不学好,跟这种人走一条道,别怪爸到时候把你扫地出门。”

周霆深好笑地把她胳膊掸开:“放心。”

梁梓娆这才安心,微笑道:“那就好。拍卖会开幕的时候有欢迎舞会,到时候美女多得是,你随意挑,我就当没看见。”

周霆深对这样的事并不热衷。但梁梓娆不知是不是埋头工作压抑太久,对给他找对象这事特别热衷,甚至还像七大姑八大姨一样发了几张照片和资料到他邮箱,说都是优质人选。周霆深扫了一眼,不是什么剑桥才女,就是哥大phd。他是找女人还是开研究所?

到了当天,夜色明动,海港之夜情迷如水。ferra舞会现场的双层游轮驶入港口,法国香颂暧昧地熏醉男男女女。周霆深寻了个高处喝酒,俯瞰今夜的盛况,女人的香水味将海风都染上一层香氛。这样的夜晚于他而言枯燥得出奇。

他懒懒垂眸,却在第一眼便看见了那道璀璨风景。

十分钟前。

叶乔在游轮的房间内换衣服,狭长的镜子映出她的*。

她面无表情地站在更衣镜前,面前的女人胸脯如雪,因为没有胸衣束缚而外散的乳波上方,锁骨分明。她扬起线条优美的下巴,露出心口的那道疤——十厘米。被七年的岁月冲淡成浅褐色,却依旧能窥探出它曾经的猩红,和猩红背后的九死一生。

围绕着这道疤痕,是某人细心勾勒的图案。那些藤蔓像从她心脏里长出来的一般,在她心口肆意生长,仿佛要冲破阻碍,成为参天大树。然而梦醒时分,徒余零落枯枝,再也没有了被赋予颜色的机会。

叶乔打开精致的绒面长盒,换上礼服裙,对着镜子戴上耳环和项链,恰好温绍谦的电话也来了。她拿起手包,边走边接电话:“我出来了。”

“嗯,我在外面等你。”声音温柔得令她常常不能适从,觉得过分体贴周全。

如果不是温绍谦从“专业角度”建议她抓紧假期,从繁忙无度的工作和感情问题里走出来,叶乔其实甚少主动接触这样的场合。

然而海港的夜色太美,总算不虚此行。仰头时夜风吹拂发丝,月亮虚焦一般泛着柔光,明晃晃地沉入水中。

叶乔一晃神,肩膀便被搭上一件香味妥帖的外套。温绍谦绅士地帮她拢好,说:“室外有些凉,要来喝两杯暖身吗?”

“好。”她随之而去的那刻,忽然回身望了一眼,然而目光却找不到落点。

温绍谦问:“怎么了?”

叶乔摇摇头:“没事。可能是看错了。”

可她的直觉素来灵敏,刚刚那一瞬间,她分明感受到有人在向这里看。

另一边,周霆深收了视线,将饮尽的红酒杯放在侍者的托盘上,走入室内。

灯光骤亮,明晃晃的光线粗暴地除去他久处夜中的昏暗视觉。可惜没有用,那个身影依旧浮动在他眼前。

叶乔今天穿了一身水蓝色的长裙,恰到好处的亮片缀饰不显浮夸,反而将她的婀娜曲线衬得如深海人鱼般摇曳生姿,设计简洁的蓝宝石吊坠沉入她胸前的峰峦间,像开启迷人风景的密钥。她天生是镜头的宠儿,即便没有相机,也是人群中最耀目的一个。

如今在对别人微笑。

对一个梁梓娆口中的斯文败类。

想到这里,梁梓娆正好出现在他面前,轻轻浮动手中的红酒,调笑:“怎么,看上去兴致缺缺啊?”

周霆深眉峰紧锁:“你没告诉过我她会来。”

“谁?叶乔吗?”梁梓娆刚刚见过,再次见面终于看清面貌,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美人。难得的是举手投足间尽是出身的大方气质,又拥有能在演艺圈里占一席之地的相貌身材,难怪能把人迷得三迷五道的。

如果不是因为旧事,她并不反对这样的女人进周家大门。

梁梓娆语气都带上一丝惋惜:“你以为是我邀请的么?嘉宾名单你又不是没过目。人家带女伴过来,又不是正经的夫人太太,谁知道是哪个?”

周霆深没理她,径直向酒台走。梁梓娆叫也叫不住,刚被他一打岔,要引见的人也忘在了脑后,再想喊人已经为时已晚。

周霆深灌了两杯酒,手机上收到伍子迟到了不知几天的节日祝愿:“深哥,国庆节快乐啊!兄弟不兴记这些乱七八糟的节,晚了两天莫介意哈!”

他随手回了一句。

伍子立马嬉皮笑脸地回:“哈哈,兄弟的红包已经准备好啦,您老那边怎样啦?可别孬啊!”

“…”

周霆深一言不发地把手机按下,理智一步一消散地往外走。夜风一吹,船上人影幢幢,却没了那条让他魂牵梦萦的人鱼。

他问了几个侍者,有人说好像往船头走了。那处光线昏暗少有人至,黯光里有一对热吻的男女,周霆深心中震动地看了一眼,对方有种被撞破的尴尬,扭头时却是两张陌生的脸。周霆深环顾一周没有别人,才没犹豫地离开。

叶乔和温绍谦一起失踪,不在船头,不在大厅,那便在客房。

周霆深怀疑自己有自虐倾向,点开手机邮箱里躺着的宾客房间列表,温绍谦的客房在尽头,格外幽静。他情不自禁地向那个方向走,狭长的通道里寂静得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船上的房间隔音差,走近之后不用他刻意留心,便能听到里头乒乒乓乓的声响。

衣料的摩擦声,项链坠地时叮叮当当珠石滚落的声音,和男女在□□高涨时特有的,含着粗重喘息对话的声调。

他第一时间转过了身,然而宛若被钉在原地般动弹不得,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第31章 阿司匹林11

叶乔在人来人往的船身觉得胸口微闷,便去船头透了透气。

温绍谦跟来,问:“船头风大,怎么来了这里?”

叶乔单手扶着胸口,摇头:“我心脏不好,有点透不过气。”

温绍谦扶着她往里走:“身体不舒服应该回去休息。如果因为我提议你来这里散心,导致你健康问题加重,我会过意不去。”

叶乔却很执拗,慢慢抽出自己的手臂,委婉地说:“在外面空气流动些。里面太闷了。”

温绍谦无奈,但他一直涵养很好,不因被她拒绝了好意而有愠色,依旧温然如春风,打趣道:“西施捧心,大约就是你这样。”他说话有时露骨,却不会让人觉得冒犯,“见到你以前我一直不相信,美女病弱的时候会格外娇媚。”

叶乔却不解风情地想,她病弱吗?虽然确实病痛缠身,但她一直尽力活得积极阳光。

但两人并不相熟,她不好意思接二连三地拂他的面子,便道一声:“谢谢。”

温绍谦笑声清朗,之后便是沉默。

也许是他们太过安静,有一对在船侧热吻的男女一转身换到船头来,西服敞开的男人将女伴紧紧抵在墙上,忘情地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