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拍了元嫣中意的各种“play”两人才停下来,元嫣一边翻照片一边啧啧称奇:“这照片拍的…顾若河你可以啊,这技术快赶上专业了吧,你学过的?”

扒着另一碗早就冷掉的炸酱面,顾若河狼吞虎咽的间隙回她一句:“原来为了研究自己怎么上镜、哪个角度拍照最好看,自学过一段时间。”

“…”元嫣撇了撇嘴,“你也是蛮拼的。”

收好相机,又将皮带扔回俨然已经像条死鱼的胥华亭身上,元嫣再次拿掉他嘴里的袜子:“记住我之前说的话,无论你之后干什么,别想着给我们俩惹事,不然就等着你的年度艳照满天飞吧。当然为了咱们的剧考虑,我真心希望你至少在拍这部戏的期间一切顺利。”

胥华亭有气无力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这会儿身上的衣服基本已经成了碎片,倒是浑身青红紫绿的痕迹可以给他当另一件外衣了。浑身没有一处不疼,他刚才疼的叫都叫不出的时候,一度真的以为今天要被这两个女人给打死了。

现在觉得…活着真好。

顾若河擦了擦嘴角,从沙发上站起来,顺手将鸭舌帽再次扣回自己头上:“接下来的你自己收拾吧,什么情趣用品最好都冲马桶里去,扔人的时候注意别被发现了,我先走了。”

元嫣送她出门口:“你今天有点奇怪啊,我本来都做好这事儿你跟我唱反调的准备了。”

顾若河轻哼一声:“说的就跟我唱反调你就会听一样。”

元嫣犹豫一下,道:“如果你真的不同意…其实我也不是非得这么干,可能就打他一顿给点教训吧。”

顾若河一脸“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的惊诧。

元嫣撇撇嘴:“毕竟咱俩现在也不是在学校里了,要出点什么岔子到时候你哭着喊着来求我对你负责任怎么办?”

这人就有本事把一句明明该体贴的话说得让人想揍她。顾若河懒得再搭理,扭头就准备走了。

“你今晚真没出什么事儿?”元嫣在背后问她。

顾若河也没回头,往电梯口走顺道冲她摆摆手:“有事没事还不知道,明天再说吧,顾好你自己。”

顾若河回到自家剧组所在酒店的时候,隔着老远就在习蓝房间门口看见了房间主本人。

这时候距离她出去已经相隔了两个多小时。

她也不知怎么的,竟然还有心情冲着习蓝笑了笑:“阎王爷在房间里摆好了十八般酷刑,让你这个小鬼特意等在门口捉人?”

高贵冷艳如习蓝当然不会回应她这么没营养的讥讽。

顾若河觉得自己能主动讥讽一句都已经算仁至义尽了,当然不会在被这样坑一把后还拿热脸贴她大小姐的冷屁股。

相对无言半晌,顾若河颇觉无趣,正准备动作却听习蓝忽然开口了:“他喜欢不听话的人,越不听话的越喜欢。”

顾若河闻言上上下下打量她几眼:“我原来以为你应该挺不听话的。”今晚的事看来却不免失望于自己的眼光。

却不料习蓝点了点头道:“我是很不听话…原来。”

“最开始比你现在还莽撞吧,你其实挺聪明的。太莽撞所以吃了亏,但亏都亏了,想着不能白吃亏,于是挑剧本,上通告…反正就这么过来了。慢慢就发现他对我没什么兴趣了,然后才恍然他的癖好…我也就顺着他的心意,没多久就分开了,分开之前他替我牵线了我的第一部电影,算是‘分手礼物’吧。”

顾若河点了点头:“然后你就由‘情人’晋升成了‘老鸨’。”她其实不太想说话这么难听,但一整晚的心情跌宕起伏,用尽了十九年的教养也只能勉强克制破口大骂的冲动。

沉默片刻,习蓝道:“《夜愿》开始选角的时候我就想要拿到这部戏的女主角,大制作加好的本子再加唐导这块金字招牌,我这两年转大屏幕一直没有很好的成绩,预感如果出演这部戏大概能打一回漂亮仗。”

“女主角?”顾若河有些疑惑。

“我这两年与他一直关系处的还行,打听到他投了这部戏,就主动跟他联系,他也很爽快,没两天我就直接去了唐导跟前试镜。”习蓝道,“我去之前就知道女主角唐导属意骆优优了,得了他的承诺本来以为十拿九稳,谁知到头来被说服的却是我…唐导说我更适合江皎华这个角色,我回去认真读了剧本,也承认我演这个角色大概会更出彩。本来到这里请他帮忙这事也算完了,但他确实是替我走了关系,而主动选择女二号角色的也是我自己,所以到头来还是欠下他一个人情。”

顾若河皱了皱眉:“人情就是替他当老鸨?”

“他一开始也没说什么事,我虽然知道他的人情不好欠但是…”顿了顿,习蓝忽然抬头直视顾若河,“后来你到片场的第二天他见到你,回头就跟我确定了‘人情’的内容。”

顾若河一时无语。

她忽然回想起了那天以及之后的诸多细节。

习蓝见她第一眼就皱着眉头,因为当时她正与林栩文说话,且态度敷衍。

后来但凡见到他们俩站在一起,习蓝态度就愈发不好。

她原本一直以为习蓝与林栩文是情侣或者退一步好歹也是情人的关系,是以习蓝才不满林栩文明显对她流露出的兴趣。可到这时候她才猛然反应过来,习蓝真正皱眉的是她的“不听话”,因为明知她态度越是冷淡,林栩文只会越加兴致勃勃。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顾若河半晌道:“这不能改变你给我下安眠药、试图将我送上你前度情人现任债主的床的事实。”

“我没有要替自己辩解的意思。”习蓝淡淡道,“我做的事我认,我只是没想到你会用这样的方式走出这道门。”

“你要连这都提前想到了,鬼知道我现在是个什么待遇…”顾若河喃喃道,“只是有点失望啊,毕竟我那样认真与你对戏,心里还挺感激你。”

“我邀请你对戏的时候也是认真的。”沉默半晌习蓝道,“我知道你喜欢你那个角色,你每天厚着脸皮找唐导请教,找夏若宽、找我对戏,自己休息的时候就一直背台词…我出道没多久就跟了他,第一部电视剧就演女主角,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你为了那么点戏份那么拼做什么。”

顾若河笑了笑:“所以你是想要替我保住这个角色了?”

“…我只是不想因为你拖累剧组的进度,你这个角色之前已经出过一次问题了。”习蓝轻哂道,“你不了解他…如果没有今晚这一出,你最近大概会出点莫名其妙的状况,角色大概会在保不保得住之间摇摇欲坠——你大概不知道你对这个角色的重视程度有多夸张,无论谁但凡有心都会用这个来跟你谈条件了。这样势必会拖累剧组的进度,我想想就觉得烦。”

“所以你就干脆的牺牲一个我成全所有人了。”顾若河耸了耸肩,“今晚过后我会变成什么样?你之前想过吗?”

“他会等你醒过来,要么你听完他的条件后答应他,要么你不同意但反正话也说开了他大概也不吝对你使点手段,要么…”顿了顿,习蓝轻飘飘看她一眼,“你对他的吸引力超过我的预计,他直接对你…”

所以任谁也无法断言最后一种情况绝不会发生嘛。

顾若河笑出了声,半晌指了指习蓝:“卑鄙的女人。”

习蓝默认,想了想道:“我没有进去。”

顾若河有些诧异。

“我接到他电话过来的。”习蓝道,“他让我打听你这么晚究竟去做什么事,又让我确认你今晚到底还回不回来。”

但林栩文既然没有让习蓝进去,当然就是笃定了她必定会回来的。

顾若河讥讽牵了牵嘴角,面朝着习蓝退后三步:“行了,骑士,进去解救你的公主吧。”

习蓝在一瞬间瞪大了眼。

“如你们所见,我的确想进这个剧组想的发疯,也喜欢这个角色喜欢的要命。”顾若河自嘲咧了咧嘴,“程度大概比你们以为的还要深,毕竟我害怕得一整晚心跳到现在都还没缓和过来。”

习蓝不解极了:“那你为什么…”

“太喜欢了。”顾若河打断她,“喜欢到跟你聊了这半天我才反应过来,我怎么容许自己将这个角色与任何肮脏的条件放在一起来谈呢?”

习蓝一时不知该怎么反应。

顾若河也懒得再跟她多说什么,转身就走不忘再一次挥了挥小爪子:“他爱怎么样怎么样吧…操他的蛋。”

一边想道,真是在这么狼狈的一晚学会了格外帅气的动作啊。

上卷 chapter18 两端

凌晨两点。

顾若河在路边已经呆坐了半个小时。

对面不远处就是剧组所在的酒店,大半夜还是灯火通明。

她一口气跑出来,也不知道去哪,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但一来勇气反正已经用尽了,二来也暂时不想回那个让她感觉浑身不对劲的酒店去。

到了这个时候,热血上涌一整晚的脑子才终于被半夜凉风给吹得降下温来,也重新想到元嫣那句以为她会阻止她拍照的话。

是啊…于情于理都该阻止的,都不应该和她一起疯得更起劲的。

为什么又那样做了呢?

因为愤怒,因为委屈,因为自尊心。

…因为害怕。

害怕明天就真的回不到对面酒店去了。

人人都看出她喜欢这个角色。

为了演好这个角色,她每晚只睡三个小时的觉,背台词背到想吐,每天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手戏最多的夏若宽时不时都险些要走神叫一句“江少”。

为了这个角色,明知她一个新人签约也没多少钱更不知什么时候才拿得到她不得不积极找兼职,厚着脸皮去期会面试即使到现在也咬着牙不肯跟唐朝说一句另请他人,除了那晚跟元东升说的那些每日日常还要抽空做之前接的一些兼职,翻译、文案、插图…

人人都看出她喜欢这个角色,可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有多想演好这个角色,有多希望这部电影能大获成功,因为、因为…

死死地握住手机,不经意划开的拨号界面上有个“元”字。

她点开这个“元”字也已经半个小时了。

很奇怪,之前色厉内荏制住林栩文跟他谈判的时候她没想打这个电话,与元嫣给当红明星拍限制级照片的时候她没想打这个电话,可当她独自一人茫然无措的时候,她却捏着这个电话号码如同捏着救命的稻草。

那是那晚半夜吃碗面,与元东升告别时他主动接过她的手机留下的,干脆利落输了一个“元”字,然后他说了什么?

“有事情的时候可以找我。”

她想了半个小时了,为了想出一点事情。

现在她终于想到了,是以她几乎没有犹豫就按下拨号键,铃声响三声过后,电话被人接起——

“喂。”

顾若河愣了愣。

她在拨通电话的一瞬间,丝毫也没有考虑过现在是凌晨两点,可当那头真的在短短时间接起来,简短一个字的回应也全无困顿,她不由脱口道:“你还没睡?”

电话那头元东升简洁道:“刚处理完手头的工作。”顿了顿又道,“怎么了?”

揉了揉脸,顾若河笑道:“总裁日理万机,每晚加班到凌晨两点,感觉我上次跟你说我有多么勤奋努力简直是在打自己的脸啊。”

“每晚加班到现在我早就猝死了。”元东升给她逗笑,“晚上有个应酬,今天的遗留工作明天又等着要结果,才会临时赶一会儿工。”

顾若河喃喃道:“那我岂不是运气很好?”

没有被睡梦中自然而然的忽略,没有被掐断,没有被不耐烦,一切冲动下忘记思考的后果…通通都没有发生。

元东升重复一遍刚才的问题:“怎么了?”

掐了掐胳膊,顾若河强迫自己清醒:“明天有一场戏,很重要,但我排了一整晚都感觉不太对,想…请教你一下。”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似乎顿了顿:“你半夜两点打电话,就是为了跟一个完全不会演戏的人请教专业的表演问题?”

顾若河不知怎么的有点想笑:“所以元先生这是又想要教训我了吗?”

元东升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你这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

“我演这部戏最初就是被你带入戏的啊,你那时候可一点不像‘完全不会演戏的人’,而且我…”顾若河突然扑哧笑道,“我可能被你虐惯了,你一板面孔一开骂,我立刻就紧张得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感觉自己无所不能。”

元东升又被她逗乐了:“所以是什么问题?”

想到元东升当初陪她对戏时的熟练,顾若河心中一动:“《夜愿》的剧本你是不是整体都很熟悉?”

“我不但熟悉剧本。”元东升半开玩笑道,“我还跟你一样读过几次小说原文。”

顾若河一时有些无语。

《夜愿》前两年风靡小说界,现在又被改编成这样一部超豪华大制作影片,原文有多优秀当然不必赘言,但再优秀的小说终究是出自年轻的女性作家,按理无论如何不该成为她认知当中的元东升的睡前读物。哑然片刻才道:“…那你真是爱得深沉。”

元东升又笑了:“不够深沉的话我早就挂你电话让你另请高明了。”

“是江少重伤以后江皎华上门找眉意的那场戏。”随他笑了一阵,顾若河清了清嗓子道,“那场戏算是整部电影里眉意唯二情绪爆发的场景之一,我…把握不了她当时的那种情绪。”

“你理解不了?”

“不是。”犹豫片刻,顾若河道,“我能理解,也知道该怎么样去演,可我…演不出来,那种很激烈的、很绝望的情绪。”

电话那头元东升一时之间没说话。

顾若河耐心地按捺着自己的呼吸。

片刻元东升道:“你问过剧组其他演员吗?他们怎么说?”

“他们说,让我回忆自己经历过的很糟糕的那种情绪,或者没那个经历的话就参考书里面、电影电视里面看到和学到的。”顾若河苦着脸道,“我就是觉得,特别激烈的情绪这种没法参考别人吧?我想象了很多次,表达出来还是像屎一样。”

元东升沉默片刻:“…女孩子讲话不要这么粗鲁。”

顾若河扑哧笑开:“抱歉抱歉,我今天有点克制不住讲脏话的冲动。”

“所以你有没有呢?”

顾若河一怔:“什么?”

“糟糕的经历,绝望的情绪。”

顾若河愣住了。

她第一反应是要否认。

…可她没法在元东升面前否认。

哪怕此时连接他们的只有无线电。

元东升早已忘了那一晚,忘了她。

可她要怎么否认呢?否认他曾经在她坠落到人生最低谷连生存与死亡都只能交由命运决定的时刻曾经拉过她一把,给了她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安慰以及造就了此时此刻的这个她。

不知隔了多久她低声道:“…有过。”

“有过也演不出来?连自己都不能参考?”

顾若河没有答话。

元东升道:“还是你在害怕?”

顾若河悚然一惊。

“你怕什么?”元东升直言道,“你不是入不了戏,你是害怕一旦入戏,你会再次陷入让你觉得很可怕的情绪里面出不来?”

这难道还不够可怕吗?顾若河有些茫然的想道。

“是你自己选择演员这个职业。”元东升静静道,“如果你将个人情绪与表演完全分离开,我猜今天的问题会是你演员生涯当中遇到的最小的问题。但是你如果太将二者混淆在一起…我猜你很快就会精神分裂。”

饶是情绪低落的听训过程中顾若河也有些忍俊不禁:“所以我现在是两边不是人么?”

“你是一头都够不着。”元东升冷冷道,“你都还没开始在表演里注入情绪,就已经开始担心自己精神分裂了。我说顾小姐,你的内心戏会不会有点多?”

顾若河愣怔片刻后吭哧笑出声来,笑过有些自嘲抹了把脸:“就算你这样说,我也不能察觉自己问题后灵光乍现一秒就入戏啊。”

元东升讽道:“刚才不是还说听我一骂就能替你打通任督二脉?我看你今天这通电话除了找骂还真是没有第二个目的了。”

顾若河忍不住又笑了。一边笑一边想自己指不定真给电话那头的人虐出毛病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