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那人道:“既然这样,来对戏吧。”

“嗯?”顾若河一愣。

元东升淡淡道:“你不是被我骂惯了?在我面前就不用端着怕没情绪了吧?”

在他面前的话…

顾若河一颗心又突突跳起来,伸手按捺,她竭力作镇定轻声道:“那就来对戏吧。”

顾若河与元东升对戏,果然是要比与习蓝、甚至与夏若宽对戏都更容易入戏。

又或者说那种状态叫做…放心。她朝着电话那头歇斯底里地吼,放下了内心深重的防备,不担心自己就在这样的歇斯底里当中沉入海底再也起不来,明白自己如果控制不了的痛哭、痛苦、回不了神,对面的那人一定会毫不留情将她骂醒。

而她…知道自己听到他骂声就会醒。

一场酣畅淋漓的台词的演说。

顾若河第一次感觉自己离眉意这个人物这样近,感觉自己在痛哭、在撕心、在竭力控制却控制不了当中完全体会到了她的内心,她对江烨华的感情,她不得不收起自己的感情然后嫁人每天只在睡前给自己五分钟的时间唱一首歌、在歌声里偷偷怀念江烨华的甜蜜与怅然。

台词讲完后,顾若河喘着粗气,整整十分钟都没能再多说任何一个字。

元东升也没有说话。

十分钟以后,电话那头元东升用平静的像是今晚接她电话时“喂”的那一声的语气问道:“好了吗?”

前一刻顾若河还矫情兮兮的觉得自己大概至少要半个小时才能重新掌握说话这门技能,但当这句“好了吗”隔着电流传过来,她…就真的神奇的好了。

点了点头,顾若河意识到对面也见不到她点头,但她本身也觉得这个问题已经不必回答了,认真问道:“你觉得我刚才怎么样?”

“我觉得我现在没有资格评判你的表演怎么样了。”元东升道。

顾若河怔了怔,下刻却又忽然间理解了他话里的意思。

两人第一次对戏时,顾若河还需要依靠元东升这个外行带她入戏。那时候她已经系统学习了半年时间的表演,可轮到真的面对镜头,她却表现得比元东升这个外行还要外行。

今晚她同样是靠着元东升带她入戏,却不再是因为这个外行的“演技”,而是因为他这个人本身。

元东升说他没有资格再评判她了。换句话说,他认为在表演上她已经“入行”了。

这对于顾若河当然就是最动听的肯定。

也意味着她已经把所有能跟对面讲电话的借口都用尽了,她绞尽脑汁想新借口的同时,却忽然意识到现在已经凌晨三点了。

顾若河内疚得想要一巴掌拍死自己,正要道歉加道别却听那头道:“今晚没别的事?”

“你刚才说,你今晚克制不住讲脏话的冲动。”元东升提示她,“所以是发生了什么事?”

“…”一瞬间几乎要将满心的愤怒委屈迷茫害怕脱口而出,张口的刹那顾若河硬生生咬住了腮帮子,疼得她几乎没叫出来。

直到这时候她才蓦地反应过来她这是跟元东升这名字以外还有个代号为“帝国集团总裁”的男人打了一个小时的电话。

帝国集团总裁愿意的话,大概能替碧城想要在演艺圈里出人头地的任何人解决绝大多数的麻烦。

而她原本只是在跟救过她性命、安慰过她帮过她、时不时把她骂得跟狗一样偏偏又让她内心依赖的名字叫做元东升的男人打电话。

可是这句无论初衷是什么的话但凡说出口,无论他会不会替她解决麻烦,从此以后她就不能再给他打今晚这样的电话了。

无声地叹息一声,顾若河道:“没什么的,每天总有大大小小烦心的事,今天的份额还没消化掉而已。”

电话那头元东升似乎顿了顿,而后淡淡道:“知道了,抓紧时间消化掉好好休息吧,明天别被老唐骂。”

明天…谁知道明天又会怎么样呢…

她终于忍不住脱口说了一句:“我觉得生活一天天的真是比电视剧精彩多了。”

“戏如人生。”元东升简洁道。

顾若河还没想好怎么接话,却听他自己又接道:“不出意外你以后大概能成为很不错的演员。”

“啊。”顾若河怔怔道,“为什么?”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元东升道,“你每天戏那么多,当成经验放进剧本里也够用了。”

这时才反应过来这个男人竟然是在变着法子的安慰自己,顾若河哈哈大笑。笑过擦一把脸轻声道:“晚安,元…先生。”

今晚对不起打扰你,以及又一次谢谢你。

上卷 chapter19 狗血

“‘王子’胥华亭找好下家,无惧嘉华爆料夜夜笙歌。”

“数百粉丝在外痴心守候,胥华亭于酒店内与二女大玩SM!”

“胥华亭疑夜会女粉丝,特殊癖好终曝光!”

“是凛然不惧还是放飞自我?胥华亭无视解约风波‘淫乱’剧组!”

她一整晚没睡,早上早早到了片场,以为是自己心中忐忑才感觉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极其怪异,直到匆匆赶过来的夏若宽将一叠早报扔在她的面前。

每张报纸的头条都极为精彩,但只消一眼扫过去就知道五花八门的名称实际上报道的都是同一件事,更别提所有头条的配图都大同小异——

当红炸子鸡胥华亭衣衫不整浑身鞭痕横躺在酒店大床上、房间里另有二女与其亲密接触的照片。

照片其实极为模糊,因为那间房的窗帘从始至终都是拉上的,但窗帘之中却有一条不算大的缝隙,而某一张照片上男主角的脸正透过缝隙露出来,再怎么模糊也任谁都不能否认那必定是胥华亭无疑。

另有一张照片上,元嫣手持着皮带,她手里拿着相机,两人一起凑在镜头跟前看照片,而两人的脸也正正对着那道窗帘缝隙,甚至可以看见两张模糊的脸上更加模糊的笑容。

顾若河大脑疯狂转动着。

昨晚她进房根本没有检查过窗帘的事,因为她进门第一眼看的其实就是窗帘,确认了拉得好好的这才去看床上的胥华亭,至于什么窗帘缝隙、什么窗帘缝隙…层高位于十六楼谁会去刻意检查什么见鬼的窗帘缝隙!!!

突然又想到一件事,她颤抖着手再次抓起那张抓拍了她与元嫣正面的报纸,即使是正脸可因为照片实在太模糊,按道理不是熟悉到一定程度根本不会有人认出两人的脸,可是…

目光往下,她赫然看见那句“在《春去春又来》女主角、北景校花元嫣房间内…”,一时再没有力气支撑,双腿发软的蹲下身去,满头冷汗涔涔而下,将她脸上堪堪补好的妆容尽数浸花。

夏若宽神色严峻,指着报纸上她的脸低声问道:“是不是你?”

张了张口,顾若河出声才发现自己声音已经哑的快要听不到:“元嫣…会怎么样?”

她这句话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可无疑已经侧面证实了他的猜测。

证实了这个剧组多少已经熟悉她身影的大多数人的猜测。

夏若宽脸色越发的难看,低声斥道:“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情关心别人?”

从见到这些报纸脑子就仿佛被人揍了好几拳,始终嗡嗡的没个消停,顾若河说话动作全凭直觉,喃喃道:“为什么…怎么会…”

“嘉华与胥华亭撕破脸,摆明了要搞他!这种时候他就算去火星也免不了被掘地三尺的命运!”夏若宽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你居然…你怎么能…”

他看一眼照片上的内容,迄今心里仍觉不可思议。

顾若河是什么人,他与她同组大半个月,不说了解她的全部,至少也了解她为人聪明却不世故,该有的天真率性一点不少,为了这个角色更是每晚熬到大半夜进组以来作息简直跟坐牢没两样。而这个照片上呢?照片拍得模糊意味却极其的暧昧以及情色,捆绑、皮鞭、二女一男…无论当时在那个房间里发生的事情究竟是不是照片所表达的这样,可但凡身份坐实,等待这两个刚刚进组的新人的还会有任何好事吗?

夏若宽与顾若河感情算不上有多深厚,可这时候他的心脏已经提前开始为她隐隐作痛。

为那个厚着脸皮天天跟在他身后、没日没夜研究一个女N号台词与表演的女孩儿。

毕竟…

抬眼瞟到习蓝匆匆走过来,顾若河混沌的脑子霎时清明起来,抬头轻声问道:“夏哥你认出我…别人也能认出我吗?”

犹豫了一下,夏若宽选择实话实说:“这个片场但凡有一个人认出你,就…”

顾若河极快速扫了一圈周围:“所以他们都看着我是因为…”

夏若宽没说话。

咬了咬牙,顾若河又问道:“那唐导呢?”

夏若宽还是没说话。

唐司礼绝不是个好管闲事的人,但他剧组的演员被曝出这种事,还是那句话,但凡片场有一个人认出顾若河,那唐司礼就必定会是第二个知道的。

这道理夏若宽懂,顾若河自己也不会不明白。

她浑身一阵又一阵的发冷中,见习蓝已经走到她面前,几乎是咬牙切齿向她问道:“所以你昨晚所谓不得不去处理的急事,就是这种事?”

她一颗心终于完完全全沉入了谷底。

她拒绝了林栩文的关于“潜”规则的提议更将他绑在床尾上,如果说她这么做除了她自己的心气还将一小半的希望寄托在足够大牌对自己的电影足够有话语权、凡事都只为了电影本身考虑的唐司礼身上的话,那她现在也可以将这半的希望完完全全剔除了。

她拒绝了电影第二投资方林栩文,她跑去隔壁剧组跟风口浪尖上的男主角玩“SM”。

她…

她不是李芷芮,她没有李芷芮的演技,没有但凡自己不辞演就绝不会被剧组、被制片和投资方踢走的哪怕丝毫的底气。

撕拉一声,被她死死捏在手里的报纸随她手劲变作两半,她轻声问道:“会被指出来吗?我的身份…名字?”

“这次的事件明显有人故意搞胥华亭。”夏若宽皱眉道,“按理只要把他搞到身败名裂,两个女生的身份应该不会深扒。”

“但也不好说。”习蓝沉着脸道,“胥华亭的粉丝恐怕都要疯了,顺着这件事继续往下挖想要给他‘真相’的恐怕不在少数,两边剧组离得这样近,你和那边女主角元嫣又脱不开关系,有心人也很容易能查出来这些。”

死死地捏着自己的手,顾若河低低道:“我不想‘顾若河’三个字因为这种事情出现在任何会被人看见的地方,也不想因为这样的事情被赶出剧组…”

她抬起头,夏习二人才发现她满脸都是眼泪,一时两人都怔住了。

片刻习蓝蹙眉道:“先回酒店吧,唐导那边…”

“倒不如林栩文撵我离开呢。”顾若河看着习蓝,突兀又短促地笑了一声,“倒不如他恼羞成怒直接就让我滚蛋,好歹我也…好歹没那么难听与难看。”

夏若宽愕然。

但稍一愣怔过后,他也知道现下不是追究顾若河与林栩文之间又发生过什么事的时候,正要开口让顾若河回酒店,抬眼却见到唐司礼以及两位副导演朝着三人方向大步走来。

夏若宽心一沉。

该走的没走成,最不敢看到的却已经到了眼前。

唐司礼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都愣在这儿干嘛?不用化妆不用对台词不用拍戏了?”

这是…

微愣之下,夏若宽与习蓝不动声色互看一眼。

唐司礼一句话无疑表明他暂时不打算理顾若河这一茬。

虽然这情景与他们想象之中有些差距,也搞不清楚唐司礼到底在想什么,但两人到底松了一口气,心想先过了最难过的这一关,剩下的走一步看一步吧,也不一定就会发展成习蓝所说的那样。夏若宽拉顾若河起身,正要带她一起去化妆间,却忽然听见了不远处一阵阵的喧闹夹杂着高声的咒骂与尖叫。

唐司礼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一时间更加乌云密布。

不多时就见场务小吴匆匆跑过来:“唐导,是胥华亭的粉丝伙同了几个记者在外面闹事!他们说咱们剧组的小顾和《春去春又来》女主角元嫣是同学,要当面问小顾知不知道昨晚的事!”

一句话说完休说顾若河脸色煞白,就是夏若宽几人也都紧了心。只因这话一听就明白,恐怕习蓝刚才预料的最差的情况这就已经发生了,那些粉丝口说要来问顾若河知不知道昨晚的事,但真正的目的恐怕就是奔着将顾若河定位成昨晚事件中的另一女主角让她“还原真相”来的。

唐司礼沉着脸道:“赶走。”又冲着夏若宽几人但明显最主要是跟顾若河说,“不用多想,安心拍戏。”

顾若河一向奉唐司礼的话有如圣旨,但这一次她却一动也没有动。

习蓝都忍不住拉了一把顾若河的袖子。顾若河这才恍若被惊醒一般,轻声道:“他们会找到我的吧?毕竟当初学校选眉意这个角色我也算出尽了风头,不止在这个角色出风头,还在隔壁剧组的试镜中也耀武扬威了一阵。”

唐司礼皱眉:“那又怎么样?”

又怎么样?

“他们只要看到我,甚至不需要我承认或者否认,他们会对比我的脸,我的身形,我穿的衣服,然后就这样将我对号入座,把‘顾若河’这三个明明还名不见经传的字作为补充说明放在那些头条新闻里面。”顾若河说着话,一步步的往后退。

最悲惨的是什么?

最悲惨的是她到现在都还穿着昨晚的那身衣服,但凡这时候外面的那么多双眼睛有一双看到她,她也就、就那样了。

“我不拍戏了。”她道,“我躲起来,不让他们找到,不让他们对比,他们总不能强行把我的名字放上去吧?”

唐司礼看着她的目光仿佛下一秒就要生吞活剥了她。

但顾若河真的腾不出心力再去在意了。

她现在就想走了。

她走之前,听唐司礼冷冷道:“你一个崭新的新人,也真够爱惜自己羽毛的,你这么爱惜自己你昨晚跑去干嘛去了?别的新人抢破了头也想上个头条,你是直接奔着羽化登仙去的是吧?”

顾若河紧咬着牙关一言不发,夏若宽担忧地看着她。

“现在的演员都是怎么回事?”唐司礼暴躁地骂了一句脏话,“一个两个既然不想拍戏都跑我这里来干嘛?来组团参观一日游?怎么不干脆在脸上挂个牌子写‘我一言不合就要罢工’呢也省得浪费大家时间!”

他这话里骂的当然不止顾若河一个,还有眉意这个角色的“前任”李芷芮。

唐司礼很欣赏李芷芮,虽然眉意这个角色戏份不多但李芷芮却是他为数不多钦点的演员之一。而当李芷芮曝出那样新闻的时候他根本没有过任何想法,但凡在这个圈子里谁还不清楚所谓的头条新闻根本不能用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来分辨真假?他在这圈里小二十年也不至于连自己戏里演员都保不住。但他来不及表态李芷芮已经干脆利落给他来了个辞演,理由是心理健康程度不足以支撑她演好这个角色,准备辞掉手头所有工作息影一段时间。

一个出道不足三年女主角都还没演过两个事业正在上升期的二十出头的女星息影息影息你妈的影啊!唐司礼怒火中烧。

这事让唐司礼一度暴躁得对眉意这个角色简直都想要打入冷宫。之后顾若河补上,他前前后后观察了近一个月,对她戏里戏外不可谓不严苛,而小丫头兢兢业业远超过剧组其他任何演员的努力也都给他看在眼里,这才堪堪放下心,早上眼睛都还没睁开就接到这么一出消息,当时他心里就是一紧,脸都没洗就匆匆赶来片场,果然给他逮着一个差一点就开溜这会儿当着他面还想继续开溜的。

这一看就又是个因为上头条…不,是因为即将上头条而“心理受损健康程度不足以支撑演戏”的。

唐司礼感觉自己脑仁儿都快被气炸了,怒骂道:“跟人玩SM挺带劲一上头条就只剩哭哭啼啼了,这么脆弱当什么演员?去乡下种地安安静静无人问津不是好得很!”

他说完这句转身就大踏步走了。

夏若宽头疼扶了扶额。

他从见到新闻就开始担心这个,唐司礼正常情形下护短,不会轻易放弃组里的演员,可眉意这个角色从一开始就一波三折,唐司礼但凡再次被触怒,顾若河想要保住这个角色恐怕就不容易了。他低声道:“小顾,还没发生的事情你先不要想那么多,先去跟唐导好好道个歉,然后…”

话未说完已被顾若河轻声打断,她哑着声音说了一句“对不起”,就轻轻挣开夏若宽扶着她的手转身走了。

习蓝看这半晌,这时冷冷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识好歹不会做人的新人。”

而就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顾若河还是整个剧组默认的最会做人凡事无不面面俱到的新人。

沉默片刻,夏若宽道:“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情况。”

“不管什么情况,她这么一走了之,这个角色恐怕是保不住了。”习蓝摇了摇头,声音里也听不出到底有没有遗憾的成分在里面,“唐导不是个好说话的人,这次根本又是雪上加霜。”

夏若宽叹了口气。

习蓝偏头看他一眼:“你好像真的很喜欢她?”

“我和她的戏份已经拍完三分之二了。”夏若宽淡淡道。

…她的又何尝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