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意思是说,亘白秘术能制造云雾隐蔽自己,但那算不上真正意义的隐身。明月秘术可以制造幻觉欺骗他人眼睛;谷玄秘术则能将自身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但这两者过于高深、极耗精神力,施术者同时不能做其他事,所以也不能算。

“可是我就碰到过真正的隐身人啊,”汤遇长叹一声,“能够跟踪、能够偷窃、能够杀人于无形的隐身人。”

纬苍然心中一动,知道自己将要听到一个非同一般的故事。

你应该听说过雷虞博这个名字,他曾经是羽族最有名的星相师,也是世所公认的星相学大家,与当时全九州其余六位星相师一道,被并称为星学七圣。十五年前,他被一封神秘的远方来信所吸引,抛下手中的事务去往越州,却在那里杀死了星学七圣中的其余六人,自己也逃跑了,从此不知所踪。

是的,你说得没错,现在雁都城中那座建了一大半的观象台,就是他当年所主持的。由于他的离去,观象台没有办法建成,他的家族因此被他连累而获罪,并被抄家。抄家这种事情原本不需要我插手,但我收到了钦天监监正风鹄转交的羽皇密令,要求我去找到一样东西。密令里说,雷家的其余财产皆无所谓,但有一样东西,非得完整地带回去呈交羽皇不可,那就是雷家世代积累流传下来的观星图谱。这些东西有什么重要的,我们学武之人也不知道,既然有羽皇密令,照办就行。

雷家声望虽隆,也不过是个中富之家,一应财产用了不到一天时间就差不多清点干净了。但我始终没能找到星图,所以当雷家已经家徒四壁之后,我仍然没有走。雷家的人似乎猜到了些什么,都有些紧张地盯着我,我心中一动,一面逐间查找房中的暗道机关,一面留意着雷家人的目光。当我进入雷虞博的书房时,觉察出他们眼神不对,虽然极力作出不在意的样子,却总是忍不住要偷偷看上两眼。

于是我心里有了底,把书房彻彻底底梳理了几遍,终于找到一个暗门,并从中翻出一个精致的带锁盒子。这盒子的木质很古旧了,上面有一些怪异的花纹,锁更是坚固而巧妙。我花了很大功夫才把锁弄开,盒里果然装着厚厚几大摞的纸张,上面画着种种复杂的符号,我完全看不明白,但也能推想得到这就是羽皇想要的星图。我用锁把盒子重新锁上,吩咐手下结束抄家的事,自己则去向钦天监复命。

出门时,雷家的人看到那个盒子,脸色都变了,其中一个人甚至当场哭出了声,但他们也明白自己无力阻止我。

你一定要记住我接下来所说的细节,它对于你理解此案非常重要。我关上盒子的时候,确定所有的星图都在里面。然后我带着盒子,并没有骑马,而是凝翅起飞,直接飞向钦天监方向,在此期间也并没有任何人接触到我。到了钦天监之后,考虑到此事不宜声张,我没有亮出腰牌享受配带武器的特权,只是按规定解下了刀弓,按正常程序求见。后来我才知道,这一举动救了我的命。

风鹄显然也并不想让旁人知道这个能惊动羽皇的小盒子的重要性,所以在不起眼的侧厅接见了我。我们喝了一通茶水,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他才挥退仆人,低声问我是否找到了星图。我取出那个木盒,打开锁,将木盒递给他。他很满意地接过盒子,当着我的面将盒子打开,把星图取出来。然而他的身子马上僵住了,猛然愤怒地向我扬起手中的纸片,咆哮着:“你看看你带回来了些什么!”

我一看,当即惊呆了:那是一叠白纸!厚厚的一叠,全都是白纸。我不敢相信,一时间忘了尊卑,从他手中抢过那一沓纸,一张张翻看,真的都是白纸,上面半个字都没有!可是我离开雷家之前,还打开木盒仔细看过,每一张纸上都有字,那就是星图啊,确凿无疑。但现在它们变成了白纸。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定是在路上……被什么人掉包了。”我喃喃地说,在心里回想着从找到木盒到踏入钦天监这一段时间的经过。

风鹄气得浑身发颤,几乎站立不稳。他后退两步,在桌子上靠住身体,怒喝着说:“你知道这些星图意味着什么吗?就算把你处死一万次,也抵不了罪!”他一面说,一面双手举起手中的木盒,狠狠摔在地上,一声脆响,木盒化为了无数的碎片。

更令人惊异的事情发生在那一刻。就在木盒碎裂的一瞬间,我在摔裂的声响中隐隐听到“噗”的一声,好像是从窗口传来的。抬头看去,窗纸上出现了一个小洞,而风鹄脸上的表情凝固了,嘴大张着,却说不出话来。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慢慢向前倒了下来。

我瞥见他的背上插着一支箭柄极短的短箭,几乎就只有一个箭头,血正在慢慢流出,我一眼就认出那是我们虎翼司专配的机簧弩,从弩机到弩箭都极小巧,可以藏在袖筒内。我当即作出决定,根本不去扶他,而是猛地撞开窗户蹿了出去。

外面没有人。半个人影都没有。那间侧厅的窗外是一片很嫩的草地,如果有人踩上去,必然会留下脚印,可现在除了我的脚印,上面什么都没有。如果是一个羽人,飞得再快,在那么两秒钟的时间里也不可能离开我的视线,何况羽人的飞行必然会带来响亮的气流声,而我根本没有听到这样的声音。我又想到了凶手会不会是从房顶上倒吊下来杀人,连忙飞上房顶察看,也没有发现任何痕迹。

一个人从窗外射进一支弩箭,杀了一个人,然后他就像溶化在了空气中一样,半点痕迹也没有留下来。再想到之前那些被掉包的星图,我突然间想到:难道世间真有隐身人存在?

纬苍然听到这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一直升到头顶。他差点要以为自己是在听一个荒谬的坊间故事,但故事的主人公就真切地坐在眼前,喝着烈酒,脸被酒精蒸得通红。他定了定神,问:“后来呢?”

汤遇微带醉意地回答:“后来?我没有找到凶手,只能回去,风鹄已经死了——那支箭上有毒。伺候茶水的仆人正在尸体旁手足无措,一见到我就哭嚎起来,一面往外跑一面高呼杀人了。嘿嘿,要是我身上还带着弩箭,那可真是百口莫辩了。幸好之前我已经交出了武器,而且经过查实,弩筒里的箭一根都不少,这才洗清了嫌疑。”

“但这一趟我仍然是丢脸丢大了。羽皇要的东西我没能保住,钦天监的监正当着我的面被杀,而我竟然连凶手的影子都没能看到。即便上头不处罚我,我也没脸再呆下去。所以现在你就看到我成天坐在杜林城的城务司里,喝酒,吹牛,混日子,等死。”

“会不会……有人躲在侧厅里?”纬苍然问。

汤遇挥挥手:“不可能,那间侧厅很小,里面也几乎没什么家什,就算是个小小的河络,也不可能藏得下。”

纬苍然皱起了眉头:“真的是隐身人?”汤遇不答,往嘴里大口大口灌着酒,很快就酩酊大醉了。

后来纬苍然才知道,他并不是第一个听到这故事的人,据比他早四年进入城务司的丁望说,司里所有的人都曾听过这个故事。

“这家伙也真是不嫌累得慌,逮住一个人就要讲一遍他遇到隐身人的悲惨遭遇,而且翻来覆去不停地讲,再好听的故事也变成白开水了,”丁望如是说,“后来我们都躲着他,他没办法,只能对新来的下手,你就是最新的一个……”

纬苍然差点扑哧笑出声来,汤遇那在他心目中原本充满悲剧气氛的形象似乎也因此有了点喜剧色彩。虽然从此以后他也跟着大伙一起躲着汤遇,并总是装作没有注意到汤遇时不时投过来的幽怨眼光,但在他心里,这一桩悬案却不断地蹦将出来,翻来覆去地向他示威。可惜身在这等低级别的地方,他就是想要去掺一脚,也没有那条件。

不过天遂人愿,机会居然真的来了。对他寄予厚望的父亲想办法通了点关系,把他弄到了雁都,和当年的汤遇一样进入了虎翼司。但该关系不够硬,没法进入一线的好部门,于是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专门负责整理调查陈旧案件。这样的地方几乎只能干坐着拿点微薄薪俸糊糊口,因为那些过时了的陈年旧案,一来线索证人什么的早就断了,几乎没法查;二来事情过去太久了,上司也不会感兴趣。

纬苍然却管不了那么多。他兴致勃勃地翻箱倒柜,仔仔细细地翻检着十五年前那些已经落满灰尘的档案。

第二章 花红·骗子

十五岁之后,雷冰就发现了一个真理:麻烦无处不在。以后的生活经历不断地验证着这一真理。如今她来到天启城不过短短半个对时,就已经发现有人在跟踪她,而且还不止一拨人。从身法判断,追踪者本领不弱,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来头,打一场架估计在所难免。

不过打架这种事情于她而言已经是家常便饭了。打架比星相学好玩,虽然生于星学世家,她对于这门学问可是半点兴趣也没有。当年羽皇曾觊觎并派人取走雷家的星图,到了后来却听说半道上被人偷走了,还饶上了钦天监新监正的性命。对于那个接替了祖父位置的人,雷冰自然是心怀恶感,听到他的死讯颇有幸灾乐祸之感,但对于星图的遭遇她却是愤怒非常。

“星相学的流派各异,”母亲后来曾经这么对她说,“有的流派侧重对已有数据的分析与预测,有的侧重于复杂到极点的运算,而我们雷家所擅长的,就在于大量的观测与整理。”

那时候母亲还没有去世,她仰着头,出神地看着夜空中闪烁不定的群星,不知是不是想起了父亲。许久之后她才接着说下去:“不要小看了对星相的观测,那是整个星相学的基石。你爷爷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准确地说出现在天上每一颗重要星曜的位置,并且能画出星阙的排列。而这一切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雷家世世代代都做着这样的工作。”

雷冰毫无兴趣地哦了一声,但很快想到点别的:“照这么说,被羽皇抢走的星图,算是我们家族的……镇派秘籍了?”

母亲笑出了声:“真是没点女孩儿的样子,成天张口都是些打打杀杀的术语……不过这么说也没错。”

“妈的!”时年只有八岁的雷冰对粗口的运用十分流利,“羽皇真不是东西!”

“没点女孩儿样……”

没点女孩儿样的雷冰放慢了脚步,边走边看着路旁的店面,最后来到一家名为“天之味”的酒楼里坐下来,似乎并不知道这家装饰豪华的酒楼乃是天启城中价格最高昂的酒家。

其实羽人一般不怎么吃人类的食物,肉太多,尤其禽类不少,而鸟一向是羽族的图腾。但她偏偏张嘴就要了一桌价值不菲的上等筵席,其间不乏走兽珍禽,摆满了整整一张桌子,让店小二和邻桌的食客都侧目而视。待到菜都上齐了,她把果盘放到自己面前,冲着门外招呼一声:“跟了这么半天,累了吧?进来一起吃点?”

居然真的应声进来了两个人。雷冰也不介意,伸手邀请两人入座。考虑到两位跟踪者的服装极醒目——从头到脚看不出质地的粗糙黑衣,上面摞满补丁,偏偏干净到近乎一尘不染——他们的出现比雷冰那一桌子菜还要引人注目。在天启这样的城市中,即便是贩夫走卒也会有几分天子脚下熏陶出来的眼力,见到这样奇特的扮相,谁都知道他们绝非寻常的穷汉,而是属于“不好惹”阶层的。店小二战战兢兢上来添了碗筷,几乎是一溜烟地逃走了。

“我以为我已经是很不会打扮的人了,居然还有比我更厉害的。”雷冰笑嘻嘻地说,两名跟踪者却并不答话,只是直直地盯着她,对眼前的美食也视若无睹。雷冰禁不住要叹上一口气:“这桌菜十个金铢哎,一个平民百姓一年还挣不到这个数的一半,特意为你们要的,不吃岂不是浪费了?”

两名黑衣人中的一个终于开口说:“十个金铢和一千一百金铢相比,只怕还是九牛一毛。”此人脸上有一道醒目的伤疤,声音也是粗哑难听,同伴倒是个白白净净的年轻人,不过始终一言不发。

雷冰一愣:“这么说我又涨价了?三个月前还是一千呢。真没想到我竟然能这么值钱……难怪不得两位要从遥远的澜州赶过来见我。”

年轻人听她说出“澜州”两个字,脸色微变,疤面人却仍然很平静:“好眼力。这么说来,你既然看穿了我们的来历,也一定有办法对付我们了?”

“我没有,但是说不定别人有。”雷冰一脸坏笑。她把手里的桔子塞到嘴里,一面咀嚼,一面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对着邻桌说:“喂,你还不出手,这一千铢……不对,一千一百铢就归他们了!”

邻桌一个落魄私塾先生打扮的食客抬起头,略带佩服地看着雷冰。他的扮相倒的确是一流,然而一个真正的私塾先生,怎么可能有钱在天之味吃饭呢?

现在桌上一共坐了四个人。来自澜州的两名黑衣人依然不吃不喝,私塾先生却手起筷落毫不含糊,刚扔下一根野鸡腿骨又叉起一片豪鱼肉。雷冰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没想到你那么瘦,胃口偏偏如此之好。”

“干我们这行的,吃了上顿没下顿呀,”私塾先生感慨说,“如今我虽然也是为了那一千一百金铢而来,却不能不考虑到一个子儿挣不到反而丢掉脑袋的可能性,所以至少不要饿着肚子上路为好。两位,你们也来点吧,这地方的菜真不错呢。”

两名黑衣人不约而同地哼了一声,雷冰耸耸肩:“你们清风岭的朋友平日里自然是不缺钱了,但好歹也得体会着点独行客们的疾苦吧?”

私塾先生鼓起掌来:“说得不错!你这么善解人意,我简直都舍不得动手抓你了。可惜的是,这笔钱的诱惑太大,还请你务必体谅一下我们独行客的疾苦。”

“可我只有一颗脑袋呀,”雷冰遗憾地说,“你们该怎么分呢?对半分行不行?”

“不好,”疤面人抢先说,“我们清风岭人头众多,只拿一半未免太少了。”

私塾先生接着说:“我也觉得独吞最痛快。不过尽管如此,你的挑拨离间也没可能成功。过去的两年间,被你挑得自相残杀的朋友已经太多了,所以道上新近有了一条心照不宣的死规矩:先捉住你,再分账,我们三个要你死我活,也得等到把你的手脚全打断之后。坏了规矩的人,日后也别想再混了……这碗线蛙汤很鲜啊,两位真的不来点?”

雷冰苦笑:“这么说来我今天真的是在劫难逃了,不过你既然招呼朋友那么大方,这桌酒菜一回儿你结账何如?”

私塾先生哈哈大笑:“既然有一千一的进账,又怎么会在乎这区区一桌酒……这个客我请了,两位千万别客气啊,咱们不能坏了规矩嘛。”

疤面人瞪了他一眼:“明知只是为了规矩才坐在一张桌上的,又何必摆出这张笑脸呢?好意心领。”

私塾先生笑容不改,正准备答话,雷冰却已经老朋友一般地拍拍他的肩膀:“别白费力气了,清风岭的朋友山规极严,餐不可见油荤,宿不可入屋堂,行不可乘车马,你这桌子菜,油太重了。”说完,她居然伸筷夹起了一块油汪汪的炭烤猪蹄,“也不知道这种东西究竟好不好吃?”

私塾先生眉头一皱:“你们羽人不是不吃肉么?”

“可我现在就快死了啊,要死的人还讲究什么?不如尝试点新鲜事物。”话虽如此说,她还是把猪蹄放了下去。私塾先生看着她收回筷子,又问:“你还没有告诉我,他们赚这么多钱干什么呢?”

“听说他们是老早就被灭国的息人的后代,虽然身处和平之世,却一心想要复国。要复国当然需要很多钱了。”雷冰漫不经心地说。她看着两名黑衣人吃惊的神情,又补了一句:“这已经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了,我估计各国诸侯基本上都知道……”

白净脸的年轻人怒喝一声:“别扯那些废话了!你是自己把自己捆起来呢,还是我们帮你?”

雷冰叹了口气:“就算是一条将死的鱼还会玩命蹦跶几下呢,还是你们动手送我比较好。”

疤面人并不答话,额头上却隐隐闪过一丝青气,显然正在运功。但突然之间,他身子一晃,大吼一声:“有毒!”他似乎是想跃起来动手,可惜身子已经不听使唤,和自己的同伴一起摔在了地上。周围的食客们见到发生变故,纷纷结账走人,其中少不了试图赖账的,引得掌柜和伙计们一通乱叫。

“忘忧散!”年轻人感到不可思议,“真没想到,这种无色无嗅、混于空气中的毒药你也能弄到手。”

“我是很想弄的,可没那个本事,”雷冰忧郁地看着他,“除了宋二先生,普天之下能调制忘忧散的人只怕也不多。”

三个人的视线都转到了那私塾先生身上,疤面人怒斥道:“宋二先生,你也算是用毒的大师,怎么敢坏了规矩?”

宋二先生微笑着说:“我有么?”

“我们也一起中毒了,还说没有么?”

“可那只能怪你们自己呀,”宋二先生很委屈,“我一直在劝你们服解药,你们就是不听,那能怪谁呢?”

疤面人一怔:“你什么时候劝过我们服解药?你明明只是……只是……”他忽然间冷汗直冒,想起了方才宋二先生的举动:他一直在劝两人吃东西。

“我早就在肉菜里下了解药,考虑到你们也许口味刁钻对某些食物没有兴趣,煎炒烹炸甜咸酸辣的各式菜色我都放了,但你们就是不吃,我有什么办法呢?”宋二先生说,“送到嘴边的解药不吃,难道还要反过来责怪我么?”

雷冰幽怨地说:“你只在肉菜里放解药,就是算准了我们羽人不吃肉么?”

宋二先生笑得愈发得意:“干我们这一行,对敌人的深入了解是必需的。”

雷冰点点头:“嗯,必需的,所以我现在已经中了你的毒,对吧?”话音刚落,她突然抄起眼前的筷子,看似随意地一伸,却已经抵在了宋二先生的咽喉要害上。如果一个中了毒的人能有这样迅若闪电的身手,显然该毒药实在是温柔得过头了。所以我们只能做另一种推测:雷冰根本没有中毒。

“不,其实我还是着了你的道了,”雷冰慢悠悠地对脸色很难看的宋二先生说,“忘忧散确实厉害,我直到中毒之后才发现。但是蒙你老人家赐解药,所以我又解毒了。”

“可是……你根本没有吃菜啊。”宋二先生大惑不解。

“但你下到菜里的解药也是从袖子中倒出来的呀,”雷冰说,“我碰巧看到了你的小动作,你劝这两位吃东西的态度又过于殷勤,所以我猜出来了。而我随手夹起一块肉,你就那么紧张,岂不是更明显了么?”

宋二先生回想着方才雷冰的动作,想起她的确曾看似随意地拍过自己的肩膀,想必趁那时候盗走了解药,不禁喟然长叹:“看来我真是多此一举。”

雷冰摇摇头:“其实也没有。如果只是单单碰上你,我压根不会给你接近我的机会。你看,无论你们怎么定规矩,贪财的心总是不变的,我就总能拣便宜。”

历代的人们提起天启城,总会使用诸如“伟大”、“恢宏”、“帝王气象”一类的词汇。这座九州历史上人类的万年帝都,在绝大多数的岁月中,的确能配得起以上的那些赞美之词,只不过,其中的因果关系需要倒置。天启并非是由于身具帝王气象而成为帝都的,它是先成为帝都,而后才具备了那些特质。而古往今来的君王们之所以如此器重天启,是基于一个简单的理由:天启城恰好位于九州的正中心。

当然,早在端朝末年,这一理论就受到了怀疑,后世不断有地理学家修正着九州地图,每经过一次修正,天启就离真正的地理中心越来越远。但此时天启的地位已然不可动摇,历代的辛勤营造让它有了睥睨天下的资本,对于日后所有的王朝而言,定都天启,已然成为一种不可动摇的象征。至于是不是真正的中心,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世上的事情,无非是有权位的人说是就是,说不是就不是。假如有一天他们说九州世界是个圆球,恐怕也没什么奇怪的。

“所以他们压根没有说到点子上!”星相师严肃地说,“世人都以为所谓帝王之气是虚无飘渺的说法,但他们错了!万事万物的运转,是从天地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天空中的星辰所注定了的,我们把它称之为——星命。”

说话的星相师看来五十岁左右,长须垂胸,双目微闭,俨然一副洞晓天机的模样。问卜者则是个诚惶诚恐的精瘦中年人,同那一身扭扭捏捏想矜夸却偏偏舍不得钱的衣饰搭配起来,傻子都能认出这是个谨小慎微的小生意人。两人的身边,天启市民们或快步或悠闲地从这条繁华的街上走过,将鲜活的城市气息散布到每一个角落。在这样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哪怕仅仅是在路边行走,也能体会到天启万世不竭的生命力。

算命先生便是这种生命力的组成部分之一。虽然他们自己都不喜欢这种称呼,而总是自称“星相师”,但他们和真正意义上懂得对星阙运行进行观测、记录、统计、推演的人还是有质的区别的,简而言之,不过是会卖弄些玄奇古怪的术语骗人罢了。某种意义上说,他们就像那些落笔生花的小说家,在书里说起武学秘术当真比吃饭还容易,真要动手打架,随便一个小地痞就能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当然了,天下之大,要找到被他们蒙骗的人倒也容易得很,眼前的问卜者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