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湮试图从他手里抽走,却被他以另一只手箍在腰后,控制得不能挪动分毫。

明明……她可是能一手捏断笔刀的“暴力少女”,在他怀里却变成跳脚小猫似的——这男人什么能力??

凌湮又疼又惊,连推带抽也脱不开身,这举动却让纪燃本就堵得慌的情绪更加焦躁,不由分说地将驾驶服袖子朝上一撕。

明明是高强度材质的驾驶服,在他手里跟纸糊似的,一下就被扯开到腋下。

整条手臂裸|露在空气中,几乎没有一处完好——每一处与魂机导线相衔接的地方,都是满目青紫绵延连成一片,雪白的胳膊上找不出一块幸存。

“该死。”纪燃低咒了一句。

被联邦追击的时候,凌湮驾驶着没有推进器的魂机,载着他避无可避而从裂隙坠落地心。他当时因为体能跌落到冰点而昏迷,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被少女拼命护在怀中,几乎毫发无伤。

而魂机的导线还一根不落地衔接在她身上。她大可以在最后关头拔除导线,但那样一来,就会失去对魂机的控制,“成烬”也就性命难保了。所以,她选择了承受精神衔接造成的百分比伤害……

“你是不是傻?伤成这样还不吱声?还跟着我跑来跑去?”

凌湮杏眼瞪着他,红着脸不说话。告诉他?告诉他才是真傻!让一个敌我不明的人知道自己现在重伤在身?这种蠢事,她才不会做。

眼见凌湮死鸭子嘴硬,纪燃手臂一收,将她带得离自己更近了。

凌湮一慌,下意识地伸手去推他,触手所及却是光滑而结实的胸膛,顿时手都不知往哪放,条件反射地矮下身,单腿一曲,另一条腿就要扫他的膝。

没想到纪燃毫不慌张,躬身一手揽在她膝后,就势一抱,轻轻松松地将她打横抱在了怀里。

凌湮又急又怒,只等着机会还手。

纪燃倒是没停留,抱着她丢在角落一米余宽的单人金属床上。

落下的瞬间,凌湮疑心听见骨架散开的声音……尾椎,脊背,肩胛骨,没有哪儿是不疼的。

她忍不住吸了口冷气,明明,在片刻之前都没察觉这些伤痛啊!就像隐藏在骨头缝里的疼突然就都钻出来了一样,瞬间侵蚀。

纪燃原本绷着脸,听见她吸气,才意识到魂机的导线衔接点在脊柱沿线,那么被驾驶服覆盖的脊背,情况大约也不会比手臂好到哪里去……

他的眼神顿时软了半截,再松手的时候,已经像搁置易碎品一样轻拿轻放。

凌湮终于获得自由,见他转身连忙鲤鱼打挺坐起身,疼得呲牙咧嘴也顾不上管,立刻要下床往外逃——这该死的房间里全是某人的气息。

没想到,她才刚刚坐起身,就被什么东西迎头罩了个满面,她单手接住了一看,是件白色的短袖圆领衫,宽宽大大的男式,领口袖口有深蓝色的滚边,一小管金属膏从衣服里滚入手心。

“用这个把伤口覆住,然后去洗澡、换衣裳。”纪燃站在房间中央,手臂上还搭着条黑色长裤,“说起来,你这身驾驶服有多久没换洗了?”

凌湮捏着薄衫,瞬间脸涨得通红。

多久没换?她这次在星际逗留了多久就有多久没换,白飒他们自己都穿兽皮,哪儿有衣裳给她换洗?怪她咯?

身为女生,她当然想干干净净,有谁喜欢浑身汗臭被衣服黏在身上的?

纪燃将长裤往隔间的门把手上一挂:“出水口在天花板,热风机在靠门墙壁,洗好自己出来。我在外面等。”说完,手里拎着件衣裳从自动门离开了。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深邃的星河正映在凌湮的正前方。

纪燃离开了,凌湮才察觉到整个密闭空间里都是他的气息。

这个人身上有种微妙的矛盾,介于男人的倨傲冷淡和少年的莽撞温柔,在他身上碰撞。以至于,他虽然常常令人生气,她还是能感觉到藏在言语背后的关心。

就像……这个躯体里面,藏着一颗温柔的心。

外面久久没有动静,纪燃大概是走开了。

凌湮坐了一会,终于决定还是洗洗,太脏了,脏得已经感觉无颜以对自己。

抹了金属药膏的地方,果真将水汽隔离在外。

从玻璃隔间的天花板上弥漫出来的水汽,绵密而柔软,温度适宜,像一股暖流从四面八方将凌湮包裹,粘腻、疲惫、血腥气都随被水汽裹夹着从她身体带离。

舒服得几乎要睡着,只可惜了没有能躺下的地方,她背靠着玻璃墙,仰起脸来迎着水汽闭上眼。

这大概是穿越以来,凌湮最放松的时刻。

可是她该怎么办……被艾思提打成了叛变者,海蜃号是很难回去了。那她要怎么才能回自己的世界去?阿弥如果醒来发现她不见了,一定会非常担心吧。

如果真的再也回不去,她留在这个奇怪的星际里,要做什么?去哪里?这里有地球吗……

思维越飘越远,凌湮自己都不知道在淋浴室里待了多久,直到听见寝室自动门开阖的声音,才猛地睁开眼,手在天花板下一划,水汽顿时停了。

纪燃原本是守在门口的,没想到眼看着接驳机都快要前来汇合了,里面的小妮子还没有出来的意思,脑海里闪过她身上的青青紫紫,心头一慌推门而入。

但他完全没有料到,因为凌湮进了淋浴隔间,寝室的照明就自动熄灭了,只剩下星河浩淼,光影明灭。而淋浴间内的暖光照在磨砂玻璃的幕墙上,自然倒映出里间的人影来。

她大概是听见了开门声,顿时关了淋浴,侧身靠在墙边。

结果这一靠,完完全全将玲珑的曲线映在了玻璃上。

黑色的剪影,属于少女的柔软曲线一目了然。

纪燃慌忙手动打开寝室的照明,背过身,扬声说:“……洗晕过去了?这么久。”

隔了一小会儿,沐浴间的门终于开了。

窸窸窣窣的脚步停在离他最远的地方,少女的声音带着别扭:“我刚刚试了一下,衬衣上的咖啡还是留了点印子,以后我想办法买一件赔给你。”

“这是你说的——”纪燃一边说,一边回过身,却在看清那小姑娘的瞬间吞了后文。

衣服是再朴素不过的圆领衫,但肩膀确实是太大了,松松垮垮的坠在半臂的位置,她将袖口卷了粗粗的褶子,才勉强露出双手来拎着裤腰——尽管,他已经挑选了一条“成烬”备用款给她也于事无补。

湿了水的长发被她都捋到脑后,露出无遮无暇的脸蛋和水气氤氲的杏眼,波光流转。

饶是曾与联邦女神对峙也不曾输过阵的少校大人,在这一刻弄丢了声音。

直到,看似含羞带怯的小姑娘姑娘眉头一挑,满脸肃穆:“没人教过你‘非礼勿视’吗?少校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论:找不到正确撩妹方式的燃殿,是如何日常被媳妇怼的。

第39章 我们好像见过(4)

纪燃回想了一下作为成烬的时候,凌湮是怎么对待自己的。

三秒后, 他非常确定眼前的这个姑娘完全是“吃软不吃硬”的典范。

那会儿, 她多温柔啊, 恨不得把人护在自己羽翼下似的。

哪里像现在?跟小野狮一样动不动就怼他。

凌湮提着只要松手就得掉的裤子,狐疑地问:“这是谁的裤子?”

“我的。”

“你的裤子这么短?”

纪燃:“……我从前的。”

凌湮歪头打量他, 总觉得在她的追问下, 这位之前高高在上的少校有窘迫。

纪燃摸了下鼻子:“上过药了?”

凌湮打着马虎眼:“嗯, 谢谢。”一边说着, 一边把药膏递还给他。

纪燃没接。胳膊、腿都还好说, 脊背后的伤药就凭她自己怎么上?撒谎都不打好草稿。

凌湮见他不接,把药膏随手放在台面,揪着裤腰就要从他身边离开。

就在擦身而过时,手肘被人握住了。

凌湮不敢松手,气咻咻地回头:“讨债你也得给我缓一缓再讨啊!”没想到转眼就撞见某人漆黑的眸子, 那里面有璀璨的星河。

多么熟悉的一双眼睛。

从能源核前扑倒成烬的时候,他拿自己的身子垫在她身下,当她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的也是这么一双盛着星辰大海的黑瞳。

真像他。

凌湮忍不住盯着纪燃的眼睛,忘了要从他手里脱身。

直到感觉有微凉的东西碰在自己腰后, 凌湮才惊觉某人居然无耻地撩起了她的T恤下摆!

气血上涌, 她几乎毫不犹豫地一巴掌招呼过去。

可还是被纪燃轻轻松松地避开了。

躲开攻击的少校,右手微抬, 指尖还有晶莹的膏体,悠然地耸肩:“腰上的好了, 肩胛的是你自己脱,还是要我动手?”

凌湮察觉后腰处渗透进伤口的清凉,再看看他手指上残留的膏药,戒备尚未退了些,伸手将衣服裹好:“不劳您费心了,我自己可以。还有,下次再随便搂搂抱抱,我就不客气了。”

说完,凌湮转身就走,隐约听见身后人发出轻微动静,正打算不理会他径直离开……却再度被人拦住了去路。

她刚要发飙,一抬头却看见某人脸上系了块东西,将那双总让她想起成烬的眼睛完全覆盖了。

“这样总可以了吧?”纪燃的语气里透着隐约的妥协,“药还是得上,否则下一次精神衔接很可能加重创伤,日积月累,你就没办法再驾驶生物机甲了。”

他语气温和,语速很慢。

凌湮心里清楚,如果这个人真要硬碰硬,此刻的自己完全不是他对手。但他没有,也许……他是真的只为了上药?

她不动,他也不催。

这种对峙,真像她和成烬初见的那天。

终于,凌湮认命地将后背的衣衫掀起,露出伤痕累累的脊背,站在离他不远处,不情不愿地说:“涂好了我就走,遥步或许已经醒了。”

纪燃的手指微凉,准确无误地落在她的蝴蝶骨,轻柔地擦拭药膏,一边说:“一时半会醒不了,她的精神力本来就不够。能够驾驶化墟全靠体能值和个人意志撑着。现在她意志几乎崩溃,想这么快醒很难。”

大战之时遥步虽然犹豫,但最后还是听从了艾思提的指令去拦截风神号。

凌湮知道遥步跟自己不一样。

作为穿越者,凌湮和这个世界的羁绊要比遥步少得多。要不是海蜃号上有返回原世界的法子,她恐怕压根不会考虑怎么返回联邦……

但遥步不同,她认定自己的军人身份并且以此为荣,一心一意地要以秩序者的身份守护人类。

对遥步来说,背叛联邦完全是没想过的事吧。即使,她对艾思提和联邦也有无数的疑惑。

“她在怀疑自己,所以不愿意醒过来。”

纪燃在说起别人的时候总有种旁观者的冷淡,这与对待凌湮的亲昵态度截然不同。

“你怎么知道?”凌湮问,“在今天之前你认识她吗?”

“……不认识。”谁说这小丫头迟钝来着?明明敏感着呢。

凌湮追问:“那你怎么知道她怎么想的?”

纪燃不说话,手指离开了她的后背,慢条斯理地收起药膏管。

凌湮回过身,逼近他:“你在隐瞒什么?少校大人?”

滴滴。

寝室门毫无预兆地开了。

在凌湮和纪燃两双眼睛的注视下,穿着白色联邦制服的中尉穆九歌,保持着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抬手再度按下开关。

在自动门关闭的微响里,传来男人调笑的声音:“我眼盲症未愈,连眼前是猫是狗都看不见,不必挂怀。你们继续。”

纪燃一把撤掉眼罩,目光从正在整理仪容的凌湮身上瞥过,迅速打开房门,冷声叫住正踮着脚尖打算开溜的穆九歌。

“你站住。”

穆九歌脚步都没停,反倒走得更快了:“不不不,再不回去我怕误事。”

啪!

穆九歌身前最近的一道光闸瞬间关了。

他止步不及,一脸撞上光壁,英俊的五官瞬间贴在透明壁垒上。嗷了一声,穆九歌回过身哀怨地看向站在寝室门口的男人:“我的好殿下,好队长,好舰长……我真的什么也没看到!什么粉嫩嫩的小姑娘,什么穿着你的衣裳,什么孤男寡女,我真没看见。”

“你过来。”纪燃冷着脸,双手插在裤兜里。

穆九歌耍嘴皮子未果,只能磨磨蹭蹭地走过来,一眼看见站在门边抱着裤腰的小姑娘,连忙冲她露出友好的笑容。

然而,很快,他就在纪某人的冰冻视线里乖乖地转过脸来:“这什么时代了?有情人行快乐事,早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说纪燃你也别还守着瀚海的那套陈规陋习……”

“闭,嘴。”纪燃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嘴角带着“温和”的笑,“如果还不想死。”

穆九歌眨了眨眼睛,伸手在嘴巴上做了个封口的动作。

凌湮看着他俩你来我往的互动,险些要笑出来。简直就是她和阿弥的翻版,互怼里透着亲昵。

虽然明明一个是联邦中尉,一个是联邦通缉犯……还真是奇怪的死党。

发现凌湮笑了,纪燃愣了一下,再跟穆九歌说话的时候语气明显柔和许多:“你不是去机库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我当你顾不上问这事了呢。”穆九歌摸了摸莫须有的胡子,“航路被封锁了,暂时走不掉。”

“为了什么封锁?”

穆九歌看了凌湮一眼。

她识趣地举手:“我不听,你们聊。”说着又要逃。

小算盘被识破,纪燃稍稍侧身挡住了她的去路,对穆九歌说:“她不是外人,你继续说。”

凌湮看了眼横在自己面前的手臂,挑了挑眉:怎么就不是外人了?

穆九歌轻笑,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说是联邦第一歌姬巡演。”

“歌姬?”纪燃难得露出不解的神情,“什么人?”

穆九歌说:“星寇女神的那个,叫什么玉叶的?”

纪燃依旧两眼茫然。

穆九歌扶额:“就是当年你歼灭猎星组织以后,从星舰里救出来的那个大美人。被猎星那帮星寇当女神膜拜的那个,当时还曾当众声明说是非你不嫁的金玉叶。”说着,他摆了个搔首弄姿的姿势,“这些年,她可生生被捧成了联邦宠儿,去哪颗领星都是万人空巷。这次巡演,可不就封锁航路,全程戒严了?”

“哦。”纪燃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想起来了?”

纪燃摇头:“没。”

穆九歌脸一垮:“……整个联邦可能找不出第二个对这位女神无动于衷的男人了。”

“所以我不属于联邦。”纪燃轻描淡写。

穆九歌说:“好好好,你牛掰。总之,暂时我是走不了了,你给我找件衣裳。一会儿你的人回来了,我这身制服可见不了人。”

纪燃面不改色:“没多余的。”

穆九歌委屈地看了眼穿着男式短衫的凌湮。

纪燃说:“最后一件在她身上。”

“……友尽。”穆九歌愤愤地调头就走。

“前方第二个闸道左拐,机组工作服都在那里。”纪燃扬声。

穆九歌抬手,对背后的人比了个捏拳的动作。

“这下可以放我走了?”凌湮看了眼面前结实的手臂,“你的舰务人员就快要回来了吧,我这样出入总不成样子。”

纪燃看了眼走廊上方安静闪烁的绿灯,不置可否地收回了手臂。

凌湮抱着自己的驾驶服,打算乘着大部队登舰之前溜回医务室,没想到刚转身,就看见面前灰压压的一群人从光闸后涌入,清一色臂弯里抱着驾驶头盔,正整齐划一地盯着她身上的……男式上衣。

凌湮:“……”快说话啊,别让他们跟看外星人似的盯着她。

纪燃却没开口,淡定从容得如同将军检阅兵马。

领头的机师模样的男人双脚并拢,单手置于左胸前,打破了沉默:“报告队长,星焱号机组成员全数归队。”

纪燃“嗯”了一声:“辛苦了。”

对方表情严肃,一本正经:“不辛苦。这位一定是您的未婚妻,凌湮阁下?”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