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就是那个熟悉到她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的人，明明就站在伸手可触的距离，偏偏又那么遥远，远到几乎成了陌生人。
忽然，那双星空般的眸子从镜子里看向她，四目交汇。
凌湮躲闪不及，语塞了半秒，终于想出托词：“那，那个……纪先生，阿弥的住院费我晚点转给你，你留个银|行账|号给我。”
纪燃从镜子里看着她，目光毫不犹疑，语气笃定：“不用。”
“那怎么行？”连凌湮自己也搞不清，究竟是怕欠了他的人情居多，还是怕从此又失了联系的恐惧居多。
“就当报酬吧。”纪燃轻笑。
“什么报酬？”
“做模型的报酬，”电梯门开了，纪燃侧身让凌湮先走，在她从身前走过的时候，微微躬身，低头在她耳边说，“我很喜欢你……做的模型。”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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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的第一部分会在【地球】，至于是梦还是真实，往后看：）
第69章 庄生梦蝶（2）
叶弥恢复得不错，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为了照顾起来方便, 凌湮把她接到了自己家, 虽说是单间, 好在床铺够宽敞，完全能应付。
两人每天朝夕相处, 倒有点像从前在福利院时的生活。
叶弥大难不死, 心态比从前平缓了许多。
用她的话说：从前只想着要出人头地, 现在最怕的是名气有了, 头没了。
于是曾经在圈内出名的拼命三娘叶小姐, 就此安安生生地养了一阵子病。
剧本陆陆续续地被送上门，叶弥也会找凌湮商量，但要么是角色太傻白甜，要么是剧本太无脑，要么是制作团队一切向钱看, 压根没打算拍好片……
总之，叶弥始终没有相中合适的。
“怎么办？如果我一直不接片，很快就要喝西北风了。”抱着一叠试读剧本的叶弥可怜兮兮地说。
在工作台前忙碌的凌湮头也没抬，小心翼翼地做着模型的关节衔接：“没事，我养你。”
叶弥立刻做出小鸟依人的模样, 身子前倾：“你能养我多久？半年, 还是一年？”当然是玩笑话，让她做米虫比要了她的命还难熬。
凌湮将发丝勾在耳后, 瞥了戏精附体的闺蜜一眼：“一辈子都行。你乖乖养伤，只求你别留后遗症, 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你。”
虽然她也不知道，星际时空的记忆究竟是梦还是真实，但阿弥几次三番的舍命相救却刻骨铭心。就算再也不会回到那个时空里去，凌湮也会一辈子爱她如己。
“太……感动了，”叶弥半真半假地抹了把泪，话锋一转，“我就知道咱俩不分彼此，所以，嗯，理论上来说也不该有什么隐瞒的秘密。你说对吧？凌凌？”
凌湮手上的动作一顿，假装不在意地说：“你在说什么？中午打算吃什么，我一会儿去菜市场。”
“别转移话题~”叶弥笑嘻嘻地揭穿，“老实交代吧，你跟那个纪先生，现在是在交往吗？”
“啊！”凌湮一个出神，工具刀锋割开了手指，血珠立刻冒了出来，她连忙含进嘴里吮。
叶弥见状，就要上前来，却被她给按住了：“你就别添乱了，乖。”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两个女孩相视一眼，凌湮宅属性满分，这门铃八百年也不会响一次。
“哪位？”凌湮吸着手指，起身去开门。
“是我。”纪燃的声音，不慌不忙。
凌湮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叶弥，果然，她正不怀好意地挑眉，一副“看你还想瞒我，人都找上门来了”的表情。
凌湮脸上一红，拉开门，人还没看见已经闻到阵阵香气。
“街角新开的料理店，”纪燃提起手中的便利袋，理所当然地说，“买来给你……和叶小姐尝尝。”
床边的叶弥朗声说：“我吃狗粮就够，其他的留给凌凌就好。”
凌湮斜睨了她一眼，她顿时双手捂嘴，眨巴着大眼睛笑。
纪燃神色如常，将手拎袋放在玄关柜子上，低头去看空荡荡的鞋柜。
凌湮有些尴尬——家里很少来客人，客用的拖鞋也没有备。
“没关系。”纪燃说着，将皮鞋脱下放在鞋柜上，深色袜子踩在地板上。
明明应该是有点尴尬的，可他镇定自若，仿佛是熟人之间不必见外似的。
叶弥咳嗽了一声。
凌湮有委屈说不出——她跟他真的，没那么熟啊！
也就是偶尔为了模型的事通通电话，说不清楚细节的时候约个见面，讲完了顺道一起用个便饭，眼瞅着时间还有多余，路过的电影院有科幻片上映，就搭伙去看了场电影……而已。
要真有那么熟，她一定会在家里备双客用拖鞋的，不是吗！
虽说纪燃一副轻车熟路的模样，但毕竟是到女孩闺房，他还是敛目，并没有四处打量，直到被凌湮招呼着坐下，他才问：“下午有空吗？”
凌湮放水杯的手一顿，就听叶弥笑嘻嘻地替她答：“有空，有空！她天天还不就是忙着替你做模型？你不催，她当然就有空。”
纪燃看了眼白色瓷杯上的手绘机甲——那是凌湮自己用丙烯画的，若有所思地说：“新的这件不着急了。所以，你下午有空的吧？阿湮？”
阿湮。
这么多天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对她使用这样的称呼。
凌湮觉得后背有一丝冷汗，心跳更快了。
见她神色有异，纪燃以为她不喜这称呼，忙解释：“我是金城人，L/N不分。叫凌小姐有点吃力，所以……”
骗人！他的发音明明准得很，从来没有凌宁不分的情况。
凌湮没有揭穿他，叶弥自然更没有，乐见其成地说：“哎，凌凌，替我把那个新料理拿过来，我正好饿了。”
刚接过便当，叶弥看都没看见内容物，就说：“就这么点？还不够我一个人吃。都归我了，你们俩上外面吃去，别跟我一残疾人抢吃的啊！”
于是，在叶弥半真半假的撵人中，凌湮披上风衣跟着纪燃出了门。
凌家的小区比较偏，建筑也旧，小高层没有电梯，上下楼跟锻炼身体似的。
纪燃走在前面，凌湮跟在身后，他今天穿了长款的黑色风衣，及膝下，显得整个人高瘦挺拔。风衣的剪裁和用料都很考究，凌湮没找到品牌标识，但她知道，越是如此越是价格不菲。
尽管接触了一些日子，凌湮对纪燃的身份也依旧一知半解，但从他的日常所用，足以知道身价不薄。
用叶弥的话说，这样的人是活在金字塔尖的，从前跳起来也碰不到的上流人物。
可是他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出现在她们的生活里，像是相交多时一样。
“我的外套破了没？”
凌湮被他冷不丁的一句问话问懵了，没能回过意，就听他又接着说：“你一直盯着，我疑心是外套破了，即便没破，也快被看穿了。”
凌湮脸一红，撇开视线。这人，背后长眼睛了吗？
“我只是在想你怎么会知道我家？”楼道里太安静了，她只好没话找话。
纪燃步伐不快不慢，刚好够她跟上：“送你回来的时候看见的。”
可是每次他明明都是在小区门口止步的。
仿佛猜到她的心思，他又说：“灯亮的是这一间。”
“万一我今天不在家呢？”
“不会，”他笑了下，“手头的模型不是要赶工期吗？”
凌湮一愣，想起昨天他在电话里说“这个模型要的急”，所以她今天连去菜场的时间都顺延了，只想抓紧时间多做一点。现在一联想，她才发现自己着了对方的道……
“你故意的——”
话音未落，纪燃突然停下脚步，未及停住的凌湮一头撞上他的背，捂着脸撤开的时候，不期然地被人扶住了肩。
她捂着鼻子，抬眼，正撞进那双熟悉得不能更熟悉的眼里。
“嗯，我故意的。”
在她的注视下，纪燃微微扬起唇，自然地将她的额发撩到耳后：“从一开始，我就是故意的。”
凌湮盯着他的眼睛：“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纪燃语速很慢，像是怕吓着她似的，“从一开始向叶小姐订你的模型，我就是为你而来，阿湮。”
“为……为什么？”
她的疑问刚巧中了他的心思似的，纪燃略显冷淡的眉眼因为困扰而显得有些萌：“如果我说，是因为第一次见到你的作品，就觉得莫名的熟悉和亲切，你相信吗？”
当初，为了接单，叶弥在网络上贴了些许凌湮大学时代的旧作品。纪燃指的，大约就是那些机甲模型。
凌湮咽了口唾沫，斟酌着说：“……我信。”
在她的羞赧里，纪燃欲言又止，终于说：“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哪里？”
他一挑眉：“你肯定喜欢的地方。”
事实被他言中了。
对于被带去的地方，凌湮已经不能简单地用喜欢来形容，大约称得上欣喜若狂。
那是位于城郊的大型实验室，厂区道路足够行车，两边是三四层楼高的厂房，白墙灰顶，毫不醒目，以至于在区里住了这么久，凌湮也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当工作人员替他们打开其中一间厂房的大门时，凌湮压抑不住地尖叫出声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片土地上看见1：1比例的化墟。
而它，此刻正高高地挺立在他们面前，蓝白色的涂层在光线下熠熠生辉。
“这是按照你做出来的模型，等比放大所造，”站在她身后的纪燃，显然对她的兴奋早有所料，“多亏有你，在制作中弥补了设计的不协调处。”
凌湮捂着嘴：“没有，你的设计稿已经非常、非常细致……我只是照着做。”虽然在实操中，确实会发现部分冲突的地方，她会凭借经验做细微的修正。
“差之一毫谬以千里，没有你的二次加工，没办法做出这样的真实比例。”
凌湮没再谦虚，对于做模型这件事，她还是有几分自信的。
只是，这样十数米高的模型，是做来干嘛的？这不是星际时代，不需要，也不可能允许个人制造机械武器……
凌湮正处在云里雾里，忽然感觉手腕被人拾起了——
纪燃已经拉起她的手腕，向二层的控制室走去。
而她，清清楚楚地听见在他们背后的工作人员正在低声交谈。
“……这是老板娘吗？”
“不然呢？老板几时带过女孩来？”
似曾相识。
作者有话要说：
燃：如果重来一次，你还会爱上我吗？
第70章 庄生梦蝶（3）
那是一间位于厂房二层的操作间，三面玻璃, 另一面墙上则排满了各种控制仪器, 操作台上大大小小十来个屏幕, 密密麻麻的显示着不同的数值。
凌湮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发花，幸好, 是被纪燃拖着手的。
她低头看了眼, 因为穿着风衣的关系, 他是握着她的衣袖, 但手心的温度还是透过衣料传到皮肤, 那是她熟悉的体温。
这男人，动不动就拉人的手腕，说霸道是霸道的，但又有种莫名的亲昵。
进了操作间，纪燃很自然地放开了凌湮的手腕, 大步走向控制台：“来。”
他飞快地在键盘上输入了些什么，凌湮正要朝他走过去，忽然就听见耳边传出了巨大的轰鸣——因为厂房几乎是密闭的，产生了更大的回音，震耳欲聋。
凌湮刚要伸手去捂耳朵, 纪燃的动作却更快, 已经转身，双手替她捂住了。
她本该为此脸红, 注意力却已经被玻璃幕墙外的景象所吸引。
巨大的蓝白色机体，在空旷的厂房内行进, 起、蹲、拔剑……那些在星际时空里司空见惯的动作，在这里却让凌湮看得想掉眼泪。
直到机体按照模板完成一系列动作，走回厂房正中央，将双剑插回背后，眼部的光影暗去，巨大机械所带来的轰鸣才戛然而止。
“对不起，吓着你了吧……”纪燃松开双手，抱歉地对她说。
凌湮很想说，没有。
比起惊吓，更多的是惊喜。
这些天来，她已经快要认定星际的经历只是黄粱一梦，这辈子也不可能看见这些冰冷又热血的机甲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了！
“这是靠什么控制的？全部都是程序，代码？”凌湮红着脸，已经凑上前去看屏幕上密密扎扎的代码。
纪燃原以为这样的庞然大物会吓坏小姑娘，毕竟爱好是一回事，实打实地面对它们又是另一回事。没想到，她非但不怕，还显示出了与他一样的兴奋。
“嗯，刚刚的动作是编写好的程序，”纪燃走到她身边，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键盘上落下几个按键，“即时性的操作也可以。”
“能做些什么？”凌湮兴奋地一边问，一边抬起头，没想到，他的脸近在咫尺。
“救援，娱乐，科研勘探，都可以。”
她的眼睛正对着纪燃的下巴，大概是早上刚刚刮过胡须，下巴是淡青色的。他身上没有香水味，唯一的气味大约来自于剃须水，很清淡怡人。
纪燃笑了下，顺手在她发顶一揉：“你这眼神，跟小孩子看见变形金刚似的。”
凌湮呆呆地，看着他的手从自己头顶落下，双手在键盘上翻飞。
她有种错觉，身边的这个男人仿佛身处机甲驾驶席一样笃定。
“要动了。”纪燃微笑，侧头等她捂耳朵。
凌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需要。
纪燃眼底划过一丝晶亮，视线不舍地从她脸上挪开，看向位于中央的机甲。
随着键盘的清脆作响，巨大的机甲再度行动起来，这一次它看起来分外灵活，正面向着控制室的方向走了过来。
凌湮看着机甲熟悉的面部轮廓，这化墟啊……在她获得魂机之前的几年，都是和它并肩作战的呀！蓝色的眼部镭射光，线条冷硬的头甲，一举一动再熟悉不过。
在她的注视下，魂机已经走到了玻璃幕墙前，脸部正对着他们。
凌湮不由自主伸出手，隔着屏幕想要去触摸它。
一旁的纪燃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动作和神态，问她：“喜欢吗？”
“喜欢……”如同梦呓。
“那来我这里好吗？”
“哎？”凌湮侧过脸，发现对方正单手撑在台面上，好整以暇地等候她的答复。
“这边虽然已经运作了很久，但是一直没有合适的原型设计师。”纪燃笑看向她的眼睛，“你愿意来帮忙吗？”
凌湮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愿意，我愿意——”
话音未落，伴随着敲门声，控制室的门已经被推开了。
两个工程师模样的青年皮笑肉不笑地站在门口，迎着纪燃的目光指了指门：“……老板，我敲门了啊，是你们太‘投入’，所以没听见。”
纪燃挑眉，似笑非笑地说：“怎么了？”
“来送这个，”青年递上了一叠文书，“咳咳，但是好像不需要了？”
凌湮瞥了一眼，是劳务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