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听点,这叫个性。

说难听的,就叫油盐不进。

但这种用盔甲武装自己的人,通常都有致命的软肋,碰不得,提不得。

意识到这点,傅寻立刻放松下来。

他目光沉静,盯着她看了一会,才说“我明天一早的飞机回南江。”

曲一弦斜了他一眼“跟我说这个干什么?”她一点都不关心。

等等……

她正色“宝不寻了?”

“知道在哪了,就不着急了。”傅寻松了她的手腕,人却没退开,仍旧保持着把她逼进墙角的姿势,又俯低了些“你听着,这句话我就说一遍。”

他眉目疏懒,来时的那点急躁全没了。

“四年了,就算人死了……下场雨,刮阵风,尸骨也该重见天日了。”他从上衣的内口袋,抽出张名片递给她“你知道为什么你找了这么多年都没任何线索?”

巷角的灯光太暗,曲一弦只看到名片上镀的一层彩膜。

她接过来,看不清上面镌刻金线的名字和简介。她抬眼,眼里的野心蓬勃毫不遮掩地暴露在他面前“还请傅先生指教。”

她一字一顿,尤其“指教”二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说是咬牙切齿也不为过。

她不信任傅寻。

不像彭深,他对傅寻,是敬服,是绝无二话的尊敬和服从,几乎盲目。

傅寻没直接回答。

他思索了几秒,转头看向来时的小超市。细看时,能看到门口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佝偻着背,一动不动地立在照明灯光的死角里。

有点像影子,也有点像鬼魂。

傅寻从发现有人一直盯着,到发现那道视线在哪,前后花了三分钟。

他猜测,是刚才站在超市柜台后面的那个男人。

曲一弦循着他的视线看去,仔细分辨了两眼,才发现那是王坤。

她从今晚得知傅寻就是当初在索南达杰保护站的志愿者后,对他就抱有十分的敌意,何止不友好,简直像打击阶级敌人,不遗余力。

“隔得那么远,你还怕他听去不成?”

“我是对他感兴趣。”傅寻回头,也不在意她的态度不好,说“古往今来,做交易都讲究银货两讫。我不缺钱,我们彼此交换对方感兴趣的信息,你觉得?”

曲一弦听到那句“我不缺钱”,越发觉得傅寻碍眼。

怎么有人长了一张好看的脸,说的话却这么欠揍呢?

她撇了撇嘴,不太愿意配合“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糊弄我?”

傅寻笑了“如果你不满意,我给你张支票,数字你随便填。”

曲一弦这才认真打量他,见他不像是在开玩笑,终于认真起来“你想知道什么?”

“你想到什么说什么。”傅寻点了根烟,问她“你要吗?”

曲一弦没心情要,她斟酌了片刻。

傅寻既然是星辉的投资方,也就有权利去调动星辉历年的人事变动资料。

王坤的事,他要是想知道,她不是唯一的途径。

想明白这点,她吸了口气,说“王坤是被我开除的,开除的经历并不光彩,你真的想听?”

傅寻微眯起眼,笑了笑“想听。”

“他以前,是袁野那个位置,差不多算副领队。退下来以前,四姑娘山的救援他是大功臣,救出了十几个大学生。”说完好的,她开始说坏的“但王坤耳根子软,做人有些不着调。前两年带线的时候,客人央求王坤把车借给他开,借了都没半小时,就出车祸了。”

曲一弦的声音压得低,语气却极重“那客人没驾照,车祸后下身截瘫,他老婆带了一车的亲戚过来,压着王坤的脑袋要他赔偿。”

“他违反车队规定在先,这事没人能替他扛。除了倾家荡产外,还赔进去一条腿。连这家超市,都是队长接济给他开的。他也为这事,一蹶不振,每天混吃等死,没个人样。”

说完,她挑眉“你问这些干什么?”

傅寻吐了口烟,不知道落在哪处的目光忽然转过来,看着她“想多了解了解你。”

曲一弦“……”你这人有病?

当然,这句话在她嘴边绕了几圈,最终还是被咽了回去。

傅寻这人就是有本事让人有求于他,无论什么境地下,他都没有潦倒狼狈的时候。曲一弦就是讨厌他,都得一边讨厌着,还一边当佛爷给供着。

你说都是人,都踩着同一片土地,呼吸同一片空气,怎么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就这么大呢?

她膈应得慌,又不得不心平气和地问“是不是该你说了?”

“你找错方向了。”他把烟碾熄,低着头,声音有些哑“我研究过你的救援路线。”

曲一弦冷笑。

她觉得自己又被糊弄了,而且这次还是自己上赶着跳进坑里的。

傅寻知道她在想什么,沉吟片刻,说“江沅那次救援,直升机的救援费用全是我出的。”

“曲一弦。”他伸手,扣着她的后颈,拉近。

刚抽过烟,傅寻身上还有未散的烟草味。

曲一弦仍在消化着他刚才在不经意间抛出的这个深水□□,全然忘记了反抗。

他俯低了脸,鼻尖近到几乎碰上她的。

这么近的距离,他的声音低得像是立体环绕的低音音响,盘旋在她耳边“我这里,也许有你想要的东西。”

傅寻走后。

曲一弦在巷子里站了片刻,跟没事人一样,回超市吃泡面。

王坤看她吸溜面条吸溜得那么香,没忍住,自己也泡了一杯。不过他心疼钱,只舍得泡个袋装的。

吃上面后,王坤问“那人谁啊?”

曲一弦没答。

她刚在傅寻面前揭了王坤的事,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不欲再把傅寻扯进来,又从货架里挑了个卤蛋加进面里“怎么,你担心我啊?”

她用叉子拌了拌,把卤蛋切成两半,分了一半给王坤“你在门口守着我那画面,我看着挺感动的。”

王坤被她说得脸红,傻笑了两声“也没有……”

曲一弦笑了笑,慢条斯理道“没有啊?那我岂不是白感动了。”

她挑起一叉面唆进嘴里,不等咽下,说“那不行,卤蛋得算你的,我不给钱。”

王坤的脸,一下就垮了。

曲一弦这回是真的笑了,她想了想,觉得自己做人还真是挺恶劣的。

回了酒店,曲一弦先给袁野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两三声,那边才磨磨唧唧地接起来。

袁野“喂”了声,小心翼翼的“……曲爷啊?”

曲一弦一听就来气“一百五十斤的膘是白长的?声音还没我大。”

袁野撇嘴,好端端的提他辛辛苦苦长的肉做什么。

他中气不足,语气仍旧虚弱“这不是担惊受怕了一晚,底虚么。”

曲一弦冷笑一声“你也知道对不住我啊!”

袁野哼哼了两声,解释“傅总不让我告诉的啊,每次我想悄悄告密,他就给我吃眼刀子。”

曲一弦“你还挺委屈?”

“那可不。”袁野听她语气稍缓,知道她是不打算秋后算账了,立马鲜活起来“你跟傅总今晚都怎么了,你前脚走,他后脚追。一桌子的菜,就我跟队长解决,浪费了一半。”

曲一弦眉心微抽,觉得袁野还是欠揍。处境刚好点,就想着探听八卦。

她一沉默,袁野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干笑两声,问“曲爷你大晚上的找我,什么事?”

“明天跟我进沙粱修车。”曲一弦说。

她不提,袁野差点忘了曲一弦的车还搁在荒漠里,连声应道“行行行,我明天早上过去接你……诶,好像不行啊。”

曲一弦眼一眯,还没发作呢,袁野说“傅总明天一大早的飞机。”

哦,他是说过。

“所以呢。”曲一弦问。

“傅总让我去送他。”袁野说“他说他还要回来,大g先停星辉的车库里。”话落,他话音一转,突然变得暧昧“喔……傅总还交代了句,要是你开,就把车钥匙给你。”

曲一弦“……”这话她没法接。

袁野还在那边笑嘻嘻的“曲爷,你说我两搭档这么多年,都那么熟了,有事你不好瞒着我的呀。”

曲一弦被调侃得恼羞成怒,冷哼一声“一口一个傅总,你他妈是他小秘。”

袁野被吼得一懵,挪开手机,看了眼屏幕——电话已经被挂断了,页面正从通话结束跳转到屏幕首页。

他挠了挠头,格外委屈。

他曲爷,是大姨妈来了,这么凶!

17

第十七章

第二天天刚亮, 曲一弦就醒了。

她躺着没动, 先竖耳听了听隔壁的动静。

昨晚她挂了袁野的电话没多久, 胜子就加了她的微信。

曲一弦本来不想理, 手机都已经扔在枕边了,临到睡前又捡回来, 通过了胜子的好友请求。

胜子的微信号叫天行者户外俱乐部领队李胜,头像应该是刚换的,是他站在大g和途乐之间的全身照。

曲一弦闲得慌,特意点开了头像大图, 放大背景, 研究他是在哪拍的——像是在315的国道上, 又像是在南八仙的雅丹群里。

估计还是在315国道上的可能性更大些, 如果不是她半道“劫”车,傅寻昨天已经穿过水上雅丹继续往下走了。

她指尖一滑,正要退出微信。

提示音一响, 胜子给她发了个表情微笑。

曲一弦觉得胜子可能长了个七十年代的脑袋,他当现在还是互联网刚发展那个阶段,问好还得用微笑的表情?

她没回。

过了一会,胜子又小心翼翼发了个老年表情包——一把玫瑰花。

曲一弦彻底翻了个白眼,恶狠狠敲了个“?”过去。

胜子见她终于回了, 很开心“小曲爷, 我听说你明天要进沙粱修车?”

曲一弦懒得打字, 又发了个问号。

胜子说“事情说起来有点长。”

“傅老板和我签了七天的合约,酬金是一开始就全额付清的。今晚傅老板通知我, 他明天回南江,但我和他的合约还有三天未履行。傅老板是个好人,他提前结束我的工作,让我回家了。”

曲一弦等了半天,等到这段话,抽了抽唇角,敷衍了句“那恭喜啊。”

胜子又发了个老年表情包,这次是两个高脚杯在玫瑰花背景下相碰的动图。

他说了声“谢谢”,又道“但我觉得这酬劳拿得太像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有些不踏实。所以,我在傅老板的建议下,决定接下来的三天都配合你的工作。”

曲一弦“……”

关她屁事?

她委婉表示“不需要,钱你要是用得不踏实,我可以帮你用。”

在“钱”字上,大家脑子都比较拎得清,胜子几乎是立刻就回了句“小曲爷说笑了,傅老板会这么指示,也是有原因的。”

“我会修车。”

不早说!

曲一弦翻了个白眼,说“那明天我搭你的车回沙粱。”

胜子回“好。”

曲一弦又问“傅寻是不是要管你食宿?”

胜子“傅老板结过账了。”

曲一弦一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

她磨蹭了一会,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他明天几点走?”

胜子“七点,袁野会送他去机场。”想了想,他又特别贴心地补充了一句“曲爷你要去送机的话,我们可以下午再出发。”

曲一弦腹诽“他是没长腿啊,要我送?”

“那我们八点出发。”

胜子没意见。

他发了个花花绿绿的旋转型艺术字体的表情包,跟她道了声晚安。

曲一弦险些把他拉黑。

她忍了忍,说服自己打人是不对的,暴力无法解决问题。世界是美好的,要学会尊重他人的爱好和审美。

等到终于心平气和了,她拉高被子遮住脸,睡觉!

隔壁动静不小。

不过发出声音的人不是傅寻,是袁野。

房间的隔音不太好,他咋咋呼呼地交代胜子最近要小心她脾气不好的话全被曲一弦听见了。

太一清二楚,她不禁有些怀疑,昨天她吼袁野那句“一口一个傅总,你他妈是他小秘”是不是也被傅寻听去了?

听去了也没关系,反正他们最近是见不着了。

她翻个了身,听傅寻提醒“隔音差,小心她找你秋后算账。”

然后,就没声了。

袁野显然害怕她的雷霆手段,就算出声也压得很低,曲一弦什么也听不见,心里痒得跟有猫爪子在挠一样。

她坐起来。

隔壁的门开了又关。

这次又有声音了,袁野的声音就在门后,故作体贴地给胜子喊话“我曲爷醒了你记得给她买早饭啊,她喜欢吃巷子对面的牛肉汤,加醋少辣,多撒点葱花。”

胜子闷声回了句“我知道了。”

隔了一会,他又说“傅老板,您慢走。”

这次是彻底安静了。

曲一弦磨磨蹭蹭的,也起来了。

她赶在胜子去买牛肉汤前,叫住他。一并吃了早饭,她坐途乐先去了趟修车店。

工具箱她的巡洋舰里都齐备,只需要买一对减震器换上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