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前几天堵车的经验,曲一弦特意绕了路。进沙粱后,趁天还不算太热,让胜子先修车。

她负责打下手,拿工具。

曲一弦带车队,常年和车打交道。胜子是不是真的有本事,等一上手她就能看出来。

她观察了一阵,问“你平时就做直播?一年挣多少啊。”

胜子分神,回“也没几个钱,我没什么名气,粉丝就那么一千来个。主要还是靠做领队,补贴下家用。”

曲一弦戴了顶鸭舌帽,扣着墨镜,脖子上栓着的四角围巾拉到墨镜之下,几乎挡住了整张脸。

胜子从车底钻出来,冷不丁瞧到曲一弦这装扮,吓了一跳。

曲一弦给他递了瓶水,自己也拉下围巾补充水分。

“我跟你打听下。”曲一弦回头“傅寻什么来头你知不知道?”

胜子挠了挠头,笑了“你跟傅老板这么熟,还需要问我么?”

曲一弦冷眼“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这么熟了?”

他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不过这话他不敢说,他喝了口水,沾了汽油的手脏兮兮的,握得矿泉水瓶上留下一道手指印。

曲一弦给他递了张纸巾“凑合着先擦下,等会再洗手。”

胜子受宠若惊,接过来揉成一团蹭了下手心“我一开保障车的,都没跟傅老板同车说过话。他平时话也少,都是大老爷们,跟我能有什么共同话题?”

“好歹住一个帐篷住了四天,你就什么都没有感觉?”曲一弦又问。

“感觉”两个字不知道戳到胜子那条神经了,他忽然觉得自己开窍了——一个女人向他打听另一个男人,除了看上了,还能有什么原因?

他一下乐了,说“傅老板人挺好的。”

结束模板化的开场白后,胜子努力回忆了回忆“正式开拔是合约的第二天,第一天我用来买补给,给车做大保健了。这些算前期准备,理应是算在合约外的。但这趟时间紧,从我赶到汇合起,就收钱了。”

他没给人做过感情咨询,有些不知从哪说起,索性想到什么说什么“傅老板应该还没女朋友,有也感情不好。”

曲一弦问“怎么说?”

她这么关心,胜子越发觉得自己想得没错。

他脸上笑眯眯,满脸慈祥“我谈恋爱时,一天二十四小时,恨不得有二十五小时黏在她身上。傅老板几乎不和任何人联系,也没见他回过短信。我有次看到过他的手机,手机屏幕上干干净净,别说约炮软件了,连个正常的社交软件都没有。”

正常的社交软件?

见曲一弦似不解,胜子解释“就微信,企鹅,淘宝,微博……什么都没有。”

“可能学历高的人,爱好也跟我这种粗人不一样。我平时都靠刷刷短视频软件,玩手游打发时间。他闲了,检查车辆有没有故障,或者看看书,如果架了锅炉就折腾顿好吃的。要不是现在有保护野生动物的政策,我都怕他拿出弓箭去打猎,过得太不像生活在信息时代的人了。”

这个曲一弦倒有点印象,她搭傅寻车那晚,傅寻在帐篷里看书来着。

不过她当时没留意,只记得那本书书页泛旧,是明黄色的。

曲一弦“他看得什么书你知道吗?”

“什么文物的……”胜子含糊道“我路过的时候瞄到过,书页里面有文物的照片。不过我不大研究这个,看不懂。”

傅寻昨晚在她耳边说“我这里,也许有你想要的东西”时,她的不以为意,是真的没往心上去。

她知道傅寻是星辉救援队的创始人,是最大的投资方。救援队那些设备,基本都是花他每年拨到公账上的钱买的。

除此之外,她只知道傅寻在四年前的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当过志愿者。有深厚的户外经验,和救援能力。

别的,没人告诉她,她也一无所知。

本是出于好奇,想多知道些傅寻的底细。可胜子口中的傅寻,和她已知的傅寻的形象,相差甚远。

文物?

他为什么要看文物?

他当真是来寻宝的?

“小曲爷。”胜子突然压低声音“我最近逛论坛,逛到很多鬼怪异志的帖子。其中就有说,灵魂互换的……”

他发散思维“你看傅老板,过得就跟以前没有网络的人一样,是不是那个年代穿回来的?他这趟穿越,也不像一般户外探险,没有目的,专往荒漠戈壁上走。我起先以为他是进来找戈壁玉的,荒漠里也就这玩意值钱。现在想想,不像。”

曲一弦不信这个,看他说着说着缩成一团,冷笑“你就这点胆子,还出来领队,当后援保障?”

胜子“……”

曲一弦不耐烦“你们这趟穿越的路线图给我一份,我看看。”

胜子回车里,拿了地图给她“你看,今天我们应该从三垄沙保护站进罗布泊了。罗布泊的传说你听过没有?”

当然听过。

带线时遇到的客人,大多对西北这片从未踏足过的神秘地方充满好奇。她们爱听领队说些奇闻异事,越是恐怖灵异,无法解释的越喜欢。

曲一弦不止会说听来的,还能编些没有的。

秋天说完段子,连冷气都省得开了。

胜子完全忘记了自己拉大媒的初衷,越说越觉得傅老板这人神秘玄乎,默默打了个冷噤。甚至想着,要不是曲一弦的出现,他可能这会深入罗布泊腹地,不知是个什么造化了。

曲一弦看完地图,还回去。

她仰头看了眼阳光。

这个点,傅寻那个航班应该在南江落地了。

她钻回胜子的车里,给袁野打电话。

袁野正坐在大g的驾驶座里自拍,发朋友圈。反正他朋友圈里没有傅寻,装逼也不怕被正主发现了尴尬。

正美滋滋回评论,接到了曲一弦的电话。

他对着后视镜露出八颗牙的假笑,心情颇好地叫了一声“曲爷。”

曲一弦单刀直入道“傅寻本职是什么行业的?”

袁野对傅寻的了解也不多,只隐约知道个大概“我不太清楚,听队长说傅寻家里是做生意的,生意做得还挺大。”

“哦……对,你可以百度搜一下傅衍。傅寻的傅,敷衍的衍。”

“听说那是他弟弟,亲的。”

“曲爷,你问这个干什么?”

曲一弦看了眼没有任何信号的手机信号栏,踩刹车,点引擎“关你屁事。”

袁野又一次被打击,委屈得眉头都打结了。

他对着电话,毫不留情地骂道“你这个过河拆桥的渣女!渣女!”

他愤愤地挂了电话,觉得真爽!

妈的,有生之年,他终于挂了一回曲爷的电话。

曲一弦跟胜子交代了一声,开车去找信号。

五公里后,她看着手机信号栏里那一格微弱的信号,停下来,在引擎框内输入“傅衍”。

百度百科的长篇大论里,她一目十行的往下翻。

意外的,在最下方的一段亲属关系里看到了傅寻的名字,这个名字跟着的附注上,写着——天才文物鉴定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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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曲一弦“嗤”的一声,笑了。

文物鉴定师就文物鉴定师, 还要加个天才……打量她不知道天才长什么样?

天才, 十个里有九个鼻梁上架着厚框眼镜。再不济也得文质彬彬, 满身书卷气, 反正看着就得才高八斗, 特别有精神涵养和深厚的知识储量。

怎么着也轮不到傅寻这样——手臂纹身,看着像从小就放养的野生派?

她重新退回首页,在框内输入“傅寻”。

仅一格的信号, 时断时续,弱得连荒漠里刮过的一阵风, 都能把信号吹散了。

曲一弦边等缓冲,边点了根烟。

烟燃了一半,空白的页面终于舍得跳转了。从输入框, 到首条, 紧接着跟分帧打印的白纸般,清晰地印了一页墨迹。

关于傅寻的网页少得可怜,更别说个人的百度百科。

她连翻数页,呵笑了声:“就说是个幌子,还天才……二道贩子。”

但下一秒, 曲一弦的笑声就僵住了。

她滑进微博里, 看到了一张照片。

背景是一个三面立体式的环形大银幕,傅寻穿着一身得体讲究的衬衫西裤,倚着主讲台,一手插兜, 站姿随意。

他侧对着镜头,衬衫的袖口微挽,露出了一小节左臂上的刺青。

那一截纹身并没有影响他展露出的优雅沉敛,反而大张旗鼓,透出股野性的痞气。

他立在聚焦的灯光下,唇角噙笑,说不尽的写意风流。

那条微博,简洁明了,只有一句话——天哪!现在的文物鉴定师这么帅的嘛!!!迷死老娘了!!!!!

曲一弦挠了挠下巴,决定收回刚才那句话。

傅寻可能真的不是二道贩子……

哪有二道贩子长这么妖孽的?

她留意了下博主的简介——专业挖坟的考古老阿姨。

……好像有点意思。

曲一弦顺着时间轴跳着翻了翻博主的微博。有关傅寻的不多,除了那张照片,只有一条几百字的长微博科普。

科普的内容不算精细,但条条命中,全合了她的胃口。

“傅寻,傅望舒先生的接班人,祖籍南江。

傅望舒先生是国内一流的古玩鉴定专家,傅寻作为独子,由他亲自教导。十岁可辩文物,年少成名,至二十岁时已身家过亿。

此为“天才文物鉴定师”的由来。

据我老师八卦,傅望舒先生从傅寻周岁起开始替他攒聘礼,每年的生日礼物都是他在古玩市场上‘捡漏’得来的宝贝。

你们可能没概念,我给你们举个例子:初级的——古玩鉴定员,能成为拍卖行、典当行的部门主管,薪水在三千以上;高一级——古玩鉴定师,薪酬上万,且看本事,上不封顶,尤其是一级鉴定师。

我男神,未成年那会已经是一级鉴定师了……

更别说当时已经是国内一流古玩鉴定专家的傅望舒先生了,他的眼力,即便是捡漏,那捡的漏价值都不可估量,还一攒几十年……

看到这,是不是特别想嫁入傅家当儿媳妇?

这还不算什么,光我男神傅寻先生,他自己就是个行走的印钞机。

经他鉴定的文物真伪,确定价值后,他的酬劳通常按物品实际价值的比例收费。听说……听说!几百万的古玩鉴定已经请不动他了……

曾有幸见过他现场鉴定,穿着白衬衫,黑西裤,鼻梁上架了副金丝的无框眼镜,戴着副手套,神他妈的禁欲。

最后。

你知道‘傅寻’两个字在考古界代表什么嘛?

是权威。”

曲一弦消化了下。

傅寻是文物鉴定师没错,还是身价过亿的一流鉴定专家。

除此之外,他也是星辉救援队的创始人,是星辉唯一的投资方。

她第一次和傅寻遇见,是在壶口宾馆的大通铺里。

再一次有交集,他在可可西里的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当志愿者,还骗过她。

她垂眸,又看了眼那张照片。

行走的印钞机……

形容的还挺贴切的。

曲一弦动了动手指,顺手点了个关注。

她觉得这个博主只有二十来个僵尸粉,实在有些可惜了。

她启动引擎,打了一个大方向。

途乐立刻碾着沙尘,扬起一道沙浪,引擎声的轰鸣下,她油门猛踩,如扑向荒野的猎豹,飞沙走石。

极速的车速下,她的脑子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傅寻不喜欢曝光。

网页上没有他的百度百科,也极少有他的资料,如果像那个博主所说的那样,傅寻这样和她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何必要步下凡尘和她结识?

胜子手里那份穿越路线图,粗看没有任何问题,细看之下就能发现,他始终绕着一个地点——敦煌。

进也敦煌,出也敦煌。

他到底在找什么东西?或者说……他在找她?

脑中盘扎纠结的乱线拎出了线头,曲一弦整个思路都理顺了。

她猛得刹停车,在前冲惯性和安全带玩命的死勒之下,她头晕目眩地靠回椅背,冷冷地扯了扯唇角。

对了。

他就是在找她。

傅寻是户外探险的老江湖,看大G的装备就知道,他舍得花钱,更知道把钱花在哪有最好的效果。

前几天她忙着搜救,没空留意。

此时回想起来,傅寻就像蛰伏隐藏的猎人。一个第一次照面就给她极度压迫感的男人,怎么可能气息全敛恍如没有存在感的透明人?

真正的傅寻,应该像昨晚把她逼进墙角那样。

不容抗拒,蠢蠢欲动。

他的穿越路线,是为了找合适的时期遇见她。

否则,他出入敦煌数次,怎么就这次把行踪透露给袁野,恰好安排了一出久别重逢?

他一路,都在引导她,引导她发现他的存在。

然后抛出诱饵,用她最在乎的江沅,引她上钩。

可是,动机呢?

傅寻的动机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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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好巡洋舰的减震器,曲一弦回到敦煌,第一件事就是把巡洋舰返厂检修。

她后天要带线,最迟明晚就要出发,先赶至西宁。再从西宁,沿西北环线走七天,在兰州下客。

时间紧迫,她需要尽快排除巡洋舰的安全隐患。

她前脚刚把巡洋舰送进来,正和技术工交流巡洋舰的故障,后脚袁野就开了越野进来洗车。

曲一弦起初还没发现,忽听洗车的小工吹了声口哨,大声吼道:“那辆越野,跑什么!”

她转头看去,正好和车里畏罪潜逃的袁野对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