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视线紧盯着路况,连余光都没分过来一下,只握着她的那只手微微施力,按住曲一弦重新在座椅里坐下。

“安全带系上。”

耳畔,是高速行驶中呼啸而过的旷野风声。

改装过的巡洋舰,底盘稳重,他仅一手握着方向盘,车身却沉稳依旧,连半点偏移也没有,似一柄破风迎刃的利剑,乘风而上。

而身后,紧追不舍的探索者,油门一加,车头猛然前送的突进下,逐渐逼近。

后视镜里骤然聚增光线,探索者从巡洋舰的右后方包抄,车头越过巡洋舰的车尾,猛得靠了过来。

傅寻迫不得己松开曲一弦的手心,握正方向盘,油门点踩。

两车差距较大的提速功能里,巡洋舰被逼至对向车道,迎向翻坡而来的那辆大卡车。

同一时间,发现冲突路况的大卡车,喇叭急响,远近光灯频繁切换提示并头前行的两辆越野。

国道的对流车道并不算宽敞,柏油公路两侧是已经碾成了风沙的土台,侧侧轻响的两岸风声被急驰而过的两辆越野卷入车道。

风声瞬间尖锐,疯狂得涌入并行的车辆空隙中。

眼看着车距离疾行而下的大卡车越来越近,曲一弦的面色微微发白,她抬眼,看向傅寻。

车内仪表显示的灯光下,他的侧脸线条微凝,唇线微抿,仍旧是一副处变不惊的表情。

“路两侧都是土台,这个车速下,车身偏移一寸都有可能车毁人亡。”他语气镇定,丝毫没有受对向车道长鸣的喇叭影响。

“他一马当先,是想逼停巡洋舰,再让后车包饺子。除非不要命,否则插上翅膀也撕不开层层包围的口子。”他的声音渐渐冷硬:“但他没发现,他的车队,根本跟不上。”

话落,他的目光下落,看了眼趋向岔路转角越来越近的坐标点。忽然松了油门,改踩刹车。

这种车速下急刹,必定翻车。傅寻靠点刹控制着车速,在和对向大卡车仅剩五米的对冲下,猛得将刹车踩到底。同时,方向微打,行云流水般和并行的探索者错开一个车头。

曲一弦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听见耳畔响得几乎炸裂她耳膜的急刹声和卡车鸣笛声,天旋地转般的车灯交汇下,与探索者完美错开的巡洋舰,几乎是擦着它的车屁股并回了原先的车道。

已无法停刹转向的大卡车,在短短寸厘的交汇车距中,和巡洋舰擦肩而过。

刹那间,风声入耳,犹如万鬼啼哭,尖利刺耳。

曲一弦死死地握住车顶的把手,然而这样的急刹和并道,前后冲击的压力像有一双手拼命地挤压着她的五脏六腑,天旋地转般的晕眩里,她发誓——以后打死不坐傅寻的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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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她刚坐稳,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 余光扫到后视镜里远远被甩开一大截的两辆越野车换了队形。

就像锁链松了板扣,原本一前一后紧跟着头车的两辆越野忽然齐头并进。寂静的旷野里,咆哮的引擎声并着夜色四合,重新追了上来。

曲一弦本就憋了一肚子火,见状, 冷笑一声, 眼神凌厉,一眼不错地盯住身后加大马力试图赶超的那两辆越野。

“他们想在国道上合围, 你玩过这个吗?”她指了指前方逐渐减速, 配合后车试图挡住他们去路的探索者:“车头顶上去,推他走。”

接近两百码的车速,探索者不敢急刹。巡洋舰顶上去,就能逼着他继续往前开。等车速降到最低值, 前车一定会猛得加速,急甩车头,以对冲的姿势, 顶住巡洋舰,挡住去路。

到那时,后车必定已经追上来, 咬住了巡洋舰的车屁股。一前一后, 就是三角式的合围狩猎。

“一公里后,315国道两侧就会出现雅丹。雅丹被风化得差不多了,所以体积很小, 底部全是风化后的细沙。雅丹和雅丹之间的距离仅限一辆车通行,不适合车距太近的跟车。”曲一弦双手划着GPS的屏幕,重新定位坐标点。

刚才她就发现了,傅寻兵行险招为的就是能顺利抵达她标记的南八仙入口。他知道,只要进了雅丹群,她就有办法甩掉这支来势不善的车队。

但眼前形势不利,已经等不及他们从315国道进入南八仙,他们需要尽快扬长避短,发挥优势。否则,今晚的结局如何,还真不好说。

她话音刚落,傅寻几乎是毫不迟疑的,矫正车速,油门一加,顶了上去。

车头和车尾对接的刹那,车身一震,有刺耳的切割碰撞声从两车交汇处传出。

曲一弦清晰得感受到了车速的变化。

傅寻并车回右向车道,落后探索者近一米的车距后,始终受限于前车减速的压力,不断得往下减速。

从她提出顶车推行开始,傅寻就在估算前车的车速,否则无法在这么近的车距下,恰好地提速十码,推着探索者不断往前行驶。

对方许是被巡洋舰这波不要命的操作唬住了,不敢松油门也不敢踩刹车,一切都如曲一弦所预料的那样,探索者被迫继续行驶,身后并行的两车则再次提速,飞快地逼了上来。

傅寻掌控着方向盘,最清楚巡洋舰的情况。

他看着仪表盘显示器里不断攀升的水温和肉眼可见往下消减的油箱油量,油门一送,再次提速,密不透风地抵上探索者的车尾。

短暂的主动局面里,巡洋舰三次猛加油门,和后车的车距保持在五米以外。

眼看着GPS的坐标点近在眼前,傅寻看着前方蜿蜒向上的陡坡,眉心微蹙,提醒曲一弦:“一旦上坡,巡洋舰的速度提不上去,局面立刻被动。探索者会在下坡提速,调转车头,如果让他对冲成功,巡洋舰在下坡路上被逼停。等后车咬上来,我们会在离坐标点仅仅几百米的距离,被困住。”

曲一弦松手解开安全带,从副驾跨至后座,捞起后备箱的绳索在防滚杆上打了个绳结。

傅寻抬眼,飞快地瞥了眼后视镜。

曲一弦正将固定在防滚杆上的绳索另一头绑到腰上,她的绳结是拖车常用的活扣死结。反向作用力里,绳索结构会越发紧仄,不易松落。

许是察觉到傅寻的目光,她低着头,边检查绳结的牢固度,边给他打预防针:“我玩过攀岩和速降,这次就是开个后备箱抛物,没什么危险。”

傅寻抿唇,没作声。

他一不说话,车内那种沉闷压迫的氛围瞬间铺天盖地。

曲一弦能察觉到他的不悦,但仅仅是察觉。

他没给她更多分心的时间,巡洋舰上坡的刹那,他加足油门,压低声音提醒她:“三秒后,我打开后备箱,你把空箱推出去就行。其余的事情,交给我。”

曲一弦应了声,深呼吸了一口气。

她的目光透过车前的挡风玻璃看向已经偏离掌控的探索者,凝神,扭头看向车后。

“三。”

“二。”

……

短暂的静谧里,傅寻用余光又扫了她一眼。

“一。”

话音刚落,车内的警报声和后备箱锁扣打开的脆响声同时响起。

道路两侧被高高卷起的风沙,顺着打开的后备箱,疯狂涌入。

刺到睁不开眼的狂风里,曲一弦等着后备箱彻底打开的刹那,单手盘住绳索,一手抓起空箱,站在车厢的边沿处,在后车震惊的视线里,抬手一松。

从车厢内涌出的风,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拖曳着那个空箱往后砸去。

令人猝不及防的反击下,后车两辆齐头并行的越野一辆猛得偏移方向,避让空箱。一辆眼看着空箱正面袭来,下意识踩了刹车。

然而,车速太快,即使是立刻刹车也无法避让冲着面门而来的空箱。

高速下抛出的空箱,物质虽轻,力量却不容小觑。

它猛得撞上越野车的挡风玻璃,又被风的力量推攘着,砸掉了越野车右耳朵上的那面后视镜,最后才落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而那面挡风玻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被空箱砸中的那一角开始,蛛网般密密麻麻地沿着整面玻璃一路龟裂,碎得只剩花白的玻璃渣。

耳边呼呼咆哮的风声里,曲一弦勾了勾唇,在按下后备箱开关键后,嚣张无比地冲着车速已经慢下来的另一辆越野竖起个中指。

要不是手边没扩音器,曲一弦差点想和对车喊话:“下一次小爷要扔的就不是空箱了。”

她解开绳扣,缩回副驾。

刚坐稳,脚踝上被一个湿漉漉的东西贴了贴。她毛骨悚然,忙低头去看,一脸茫然无辜的貂蝉蹲在那,眼巴巴的仰头望着她。

曲一弦瞥了眼专注开车的傅寻,又看了看不知道搁哪钻出来的貂蝉,心里挣扎片刻,把腿挪回去,不那么情愿道:“你自己爬上来。”

貂蝉腿短,前爪抓了两下曲一弦的膝盖,没抓住。又眼巴巴的,给曲一弦递了个眼神。

那张毛茸茸的脸上,乌黑的眼珠剔透莹润,粉色的鼻子轻耸了耸,看上去纯良无辜极了。

要不是知道这只貂什么德行,曲一弦一准要被它骗了。

她抬手,拎着它的后颈把它拎上膝盖。

拜良好的家教所赐,这种紧急关头,貂蝉像是能对目前的处境感同身受,老老实实地窝进曲一弦的怀里,只露出一双黑豆眼警惕地看着四周,一动不动。

曲一弦见它老实,没再多分神。

她留意着巡洋舰车屁股后的车况,微微凝神。

后车被她逼停一辆后,仅剩的那辆越野重新再追上来已经有些吃力了。

巡洋舰上坡的马力不比改装后的探索者,只见扭转局势后的前车趁机翻过陡坡,远远越过了曲一弦设定的坐标点后,一阵急刹,在空旷无人的国道上飞快地调转车头,对冲而来。

傅寻速度不减,他借着下坡的车势,油门猛踩,眼看着坐标点近在眼前,探索者似看出了他们的目的,竟放弃了对冲,车尾猛甩直接堵在了雅丹群的入口处。

这一下,始料未及。

傅寻反应迅速,他侧目看了眼已经追上来的后车,忽然哑声问曲一弦:“喜欢我那辆大G吗?”

曲一弦一愣。

没等她反应过来,她眼睁睁看着傅寻放弃刹车,反而加速,甩尾,一个漂亮的漂移,车轮碾着柏油路面发出尖锐的啃胎声。车后,是车轮扬起的黄沙,被刹停的风高高扬起,紧接着又急急坠下,散落一地烟尘。

曲一弦只来得及握住车顶把手,一声剧烈的碰撞声后,她整个人被惯性抛向挡风玻璃,又被傅寻伸来的手臂死死地摁回座椅里。撞击后,整个大脑晕眩空白的状态里,探索者被巡洋舰撞得往前滑了一段,硬生生让出了雅丹群的入口。

傅寻唇角紧抿,快速收回手,倒挡,挂挡,在后车追上来之前,驾驶巡洋舰猛得冲进了雅丹群内。

剧烈碰撞后,仪表台的外罩碎裂。超标的水温和已经粉碎的车头,令还未喘息过来的引擎轰鸣声如咳咳碎响不断的老人,不断的发出异响。

曲一弦此刻也顾不上检查爱车的损伤程度了,她胃里一阵翻腾,难受得要命。

她抬手,摸了摸四只爪子紧紧揪着她衣服的貂蝉,暗自松了口气——貂肉没飞出去,真是太好了。

******

巡洋舰深入雅丹群内,一路往南八仙的腹地驶去。

眼前的雅丹群不复入口时小型的雅丹,一座座土堆巍峨壮丽,高有数米,像凸出地面的坟堆,在风口下维持着各种各样的形态。

巡洋舰如喘息的老牛,从两座雅丹中穿出,驶上高地。一刹那,月光温柔地倾泻而下,而眼前,密密麻麻的土堆,安静伫立。

曲一弦看着这片显得有些陌生的雅丹群,唇瓣翳合数下,问傅寻:“今晚……什么时候有月亮了?”

作者有话要说:剧情需要,一般这么开车……都是活腻了。

大家开车时注意安全啊注意安全~不要像这两人学习!

今晚应该是有二更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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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第四十五章

“这里已经是敦煌了。”身后没车再追来, 傅寻找了个背风又宽敞的空地把车停下来。

随即, 他下车,查看巡洋舰的损毁程度。

车上有股东西烧糊后的焦臭味道,曲一弦猜测是巡洋舰撞击后,引擎温度太高,烧掉了什么零件。那气味, 又顺着空调滤芯渡进了车内, 填充得整个车厢都是。

她下车后,先去后备厢拎了工具箱。

等曲一弦绕到车头, 看见巡洋舰的惨状后, 饶是之前有心理准备,也没能按捺住亲眼所见时的震惊。

巡洋舰的车头整个被撞烂了。

如果非得用个词来形容,那就是——“血肉模糊”。

前排的保险杠应该在撞击当时就整体剥落了,裸露出底下泛着黑灰色金属色泽的零配件。

左侧的大灯不止外罩粉碎, 连灯芯都被碾成了粉末,缺口处只有几条沾满了灰尘的短电线,颤颤巍巍地挂在车前。

巡洋舰的引擎盖更是严重变形, 整块铁皮壳呈短波状,弯曲杠起。连原先连接车身的引擎盖锁扣也在撞击中扭曲内凹,完全没了形状。

曲一弦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不断地暗示自己——要冷静要冷静要冷静。

她沉住气, 面无表情地先把工具箱递给傅寻。

目前最要紧的不是心疼车, 是先检修巡洋舰。若她猜得没错,这里应该就是南八仙雅丹群的腹地。

他们要想离开这里,还得靠身边这辆不知道还能不能跑得动的车。

傅寻从她手里接过工具箱放到脚边, 先用扳手撬开引擎盖,检查巡洋舰的动力设备。

刚才千钧一发,他来不及思考太多。

脑子里浮现出的所有解决方案里,只有顶开探索者深入雅丹群是唯一可以甩掉探索者车队的办法。

这全力一击之下,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他用扳手斜向上做功,用反作用力旋开螺丝,一项项做深入检查。

曲一弦就负责在旁边替他拿手电,懂车的女人,几乎不用他开口指示,他换一副扳手或螺丝刀的功夫她就能从他手上的工具分辨出他要检修哪一处的问题,每次没等他调整,手电的光自然偏向他检查的位置。

起初,傅寻还会看她两眼。到后来,越来越默契的配合下,傅寻几乎没再抬过头。

撞毁的车头自然没法立刻修理如初,好在曲一弦自备的材料和工具齐全,螺丝的替换和小零件的拆卸,没花多久就完成了。

傅寻确保巡洋舰能上路后,重新掰正调整引擎盖的锁扣。‘

这是道细活,不止考验耐心,也十分考验体力。

傅寻做到一半,替换螺丝时,曲一弦先他一步把需要替换的型号螺丝递了过去。

他垂眼,目光落在她细白修长又沾了些许汽油的手指上,忽然有些心浮气躁。

他默不作声,接过那颗螺丝,几下拧套在零件上。

等引擎盖修理结束,他把扳手扔进工具箱里,摘了手套,从烟盒里敲出根烟来,咬在嘴里。

“这车是二手买来的?”傅寻问。

曲一弦整理好工具箱,抬袖抹了下额头,点点头:“二手的,车龄六年了。”

傅寻盯着她,半晌,含着烟,声音含糊道:“回去换了吧。”

他摸出打火机,揿下机盖擦出一丛火焰来,凑到烟屁股上轻燎:“车是我撞的,我赔给你。”

曲一弦刚要拧灭手电筒,闻言,手心一抬,把光怼到他脸上,轻晃了一下:“怎么着,钱多得没地散了是吧,我要你赔我?”

她语气里含笑,只是那笑带了几分轻嘲,几分戏谑,听着有些讽刺。

“你撞巡洋舰前,问我喜不喜欢大G,就是现在这个意思是吧?”她拧上手电筒插进上衣口袋里,冷了眉眼,把拎在手里的工具箱扔给他:“用不着。”

话落,她转身,去后备厢拎出备用油桶,给巡洋舰加油。

傅寻在车前站了会,等她拎出油箱,把烟掷到脚底,脚尖一踏,碾熄了。

他双目沉沉,拎着工具箱放回车后。抬眼时,见她弯着脖颈,专心致志地加着油箱,心念一动,忍不住驻足,倚着车灯看她。

曲一弦头也没抬,她听着液体倒入时的咕噜声,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子,说:“你有话就直说,盯着我我又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傅寻双手插兜,低着头,语气淡淡的:“我没见过哪个女人,在这么快的车速下还敢站在开了后备箱的车沿上朝人竖中指的。”

曲一弦笑了笑,说:“那是你还不够了解我。”

她的语气平淡,就好像这件事对于她而言,稀疏平常,并不值得一提。

傅寻觉得她说得对,他是不够了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