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这玩意,搅得她平静的生活人仰马翻,什么人都能找上门来。

她曲指,轻弹了一下玉身,清脆的玎珰声里,她咬住下唇,有些为难地陷入了沉思。

如果说之前她还只是猜测手里的这块玉和傅寻寻找的勾云玉佩有关系,那今天……她基本能确定,这块玉和傅寻有千丝万缕,扯不清的关系。

曲一弦虽然还没弄明白这价值连城的勾云玉佩是怎么落到西宁莫家街的古玩店里,又怎么机缘巧合地正好被她买下了,但结合这么多天里发生的事情,她手里这枚一直被她当成劣质品的白玉,就是闹得敦煌满城风雨的勾云玉佩无疑了。

可是……

几百万呢!

算除本金三千,这完全是血赚啊。

曲一弦心尖痒痒的。

她翻来覆去地打量着这枚玉佩,不是叹气就是惋惜,一副生生剜肉的不舍状。

就这么还给傅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把本金要回来……

远处,有一辆摆渡车从道路的尽头缓缓驶入景区。停稳后,前后车门打开,陆续有乘客下车。

曲一弦远远瞥了眼,见姜允下车后,东张西望的,边收起玉佩边摁下了喇叭。

接到姜允后,曲一弦将她送回酒店。

“酒店中午会餐饮,自助餐三十九一位,菜色比较普通,你可能不会喜欢。如果想要吃点敦煌特色的,沿七星大酒店直行,过大圆盘反弹琵琶的雕像大约一公里就是沙洲夜市。”曲一弦从车兜里摸出个地图递给她“地图里有我标出的特色餐饮店,几家驴肉黄面都是敦煌的老色号了,还有东乡人开的手抓羊肉馆,羊肉和烤串,味道都不错。当地还有个杏皮水,味道有些酸酸甜甜的,你应该也会喜欢。”

姜允接过,粗粗打量了两眼,问“那你呢?”

“我?”曲一弦分神看了她一眼,回答“在敦煌你不用管我伙食。”

姜允点点头,没再多问。

她安静下来,曲一弦反而有些不习惯,她趁着等红灯,叮嘱“鸣沙山的行程是下午三点,午休时间很充裕。你吃过午饭后可以休息一下,三点我会准时在停车场等你,送你过去。你一个人,外出活动注意安全,有事给我打电话,听明白了?”

姜允懒洋洋地哦了声,嘀咕“我阳关和汉长城遗址都没去呢。”

曲一弦没接茬。

她把车停在酒店正门口,没熄火,只拉了手刹,示意她可以下车了。

姜允有些不满,她噘着嘴,很不高兴地推开车门。

曲一弦看着她进酒店后,掉头,原路折回北城典当所。

昨天姜允选择让她继续带线后,曲一弦就把话撂清楚了,大柴旦到敦煌的路程她不收钱,直接折现退给她。

任是姜允如何不满,昨天既然没谈妥,今天更不可能让她翻案重谈。她哪来那么多黄金时间,陪她在敦煌到处兜圈子。

等明天去完张掖,后天走祁连山回西宁,她正好回莫家街一趟。

到北城典当所时,正值开饭。

她的车刚停进院子里,伏叔就迎了出来,招呼她赶紧进屋吃饭“就等你回来了。”

饭桌上,摆了满满当当的一桌菜。

主食是老字号的驴肉黄面,配了凉拌拍黄瓜和凉拌紫菜。主菜有一碟驴肉,一碟炒腰花,还有一碟像是蒸得卤鸡爪。

曲一弦还没坐下,已经被勾得食欲大振。

她洗了手,坐到空位上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傅寻右手边的这个空位好像就是他们特意留着给她的。

人到齐后,举筷开饭。

袁野这个马屁精,从下第一筷开始,就在狂拍马屁“伏婶,你做菜太好吃了。这个凉拌紫菜很开胃啊!”

被称为伏婶的女人笑眯眯地关爱了袁野一眼“那就多吃点。”话落,她的眼神落到曲一弦身上,缓缓道“今天准备匆忙,也不知道你们爱吃什么,就随便做了点。不要拘束,喜欢的让寸寸给你夹。”

曲一弦陡然听到“寸寸”这个名字时,险些把自己给呛到。

她手忙脚乱地扯了纸巾掩唇,边用眼神观了眼身旁的傅寻,无声地用眼神交涉“这寸寸说的是你?”

后者云淡风轻地点点头,用公筷往她碗里夹了一筷子的凉拌紫菜“这个开胃,多吃点。”

曲一弦乐了。

她咽下嘴里那口米饭,问伏婶“傅寻的小名叫寸寸啊?怎么来的?”

一旁的袁野,默默竖起耳朵旁听。

他曲爷真有胆色啊,敢当着寻哥的面就打听人家的小名怎么取的。

伏婶看了眼傅寻,笑道“说起名字,那可有得说了。寸寸的父亲傅望舒先生一生都致力于寻回流失海外的国宝,所以他夫人怀孕那年,就以‘寻’字表达这个期翼。‘傅’和‘寻’又都有个‘寸’字,寸寸这名字可爱,便一直这么叫下来了。”

袁野插嘴道“伏婶,那傅老先生和他夫人是不是没想到,我寻哥以后长得跟可爱完全沾不上边啊?”

被开玩笑的傅寻淡淡的瞥去一眼,暗含警告。

袁野到底还是怂,赶紧闭上嘴,扒了一大口饭。

伏婶见几个年轻人的互动,笑了笑,说“男孩长大么,总该要长得成熟稳重些,否则怎么给他的女人安全感。小弦你说是不是?”

无故躺枪的曲一弦“……”

她瞥了眼傅寻,认真道“傅寻这长相……哪有安全感?”

傅寻夹肉的动作一顿,亲自上阵“我长得哪里没有安全感了?”

“现在的小姑娘都喜欢你这种长得好的,前仆后继……”曲一弦咽下一口驴肉,指了指袁野“你看袁野,浓眉大眼的,五官一个不缺,周正之中还略显凶相,这才叫男人味啊。”

袁野沉默数秒,没忍住“曲爷,你这是在埋汰我长得不好看?”

他偷瞥了眼傅寻,总觉得后颈被谁给拎住了似的,凉飕飕的。

他忍不住摸了摸脖颈,辩解“谁照镜子的时候不希望自己长了我寻哥的脸啊……你别瞎扯,该让伏叔和伏婶误会现在的年轻姑娘审美都不行了。”

傅寻倒没继续纠缠这个话题。

他和伏泰聊了些都兰古墓的近况,从九层妖楼到最近被盗的墓葬。太多专业术语,曲一弦听得一知半解。

吃完饭,曲一弦的心理建设也做得差不多了。

她特意支开袁野,找了个没人的地,把勾云玉佩取了出来。

她居无定所,大多在路上浪迹。

行李少,随身携带的东西大多扛打扛造,唯有这枚玉佩,她里三层外三层地用绒布包起来。

她宝贝似地把勾云玉佩递过去,脸上的表情还有些别扭“你瞧瞧,你在找的勾云玉佩是不是我手里这块。”

傅寻心里有了准备,见到玉佩那刻并没有太多惊讶。

他伸手接过,指腹轻轻摩挲着玉质的表面,眼神从白玉的结头往下,细细匹对玉佩的云纹和水纹。

每一处的手感,包括瑕疵处的裂纹开口都一一符合。

曲一弦端不动太师椅,只能将就的倚着门框看他做鉴定。

他专注时,是摒弃一切干扰的专注。眼里除了手里的那枚玉佩,似再看不到别的存在。

那双眼,又黑又深,清澈得倒映着勾云玉佩的倒影。从棱到角,从线到框,他眼神落在哪,哪就仿佛有光芒。

男人,果然还是得在自己的专业领域里发光发热才显得帅。

傅寻这个男人,其实已经打破了曲一弦对大多数男人的定义。他本身就长得好看,无论是吊儿郎当不正经时还是痞气不驯矜傲时,都有不同的男人味。

他像是没有缺点,你挑不出他性格上的缺点,也挑不出他为人处世的缺陷。

家世好,教育好,身世背景及他自身都属于金字塔顶尖最优秀的那一批。

所以,他看上她什么了?

她这人倔起来不通人情,谁说都不听。傲起来,比起男人也不逊色,非要争个高低,论个长短。性格又还别扭,一旦被踩到痛处,管你有意无意,先揪过来打一顿。

和她在一起,得有非常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

得让她心生崇拜和敬畏,以及拥有能令她悬崖勒马的威慑力。

傅寻不是不符合,而是太完美太契合,反而令曲一弦有些望而生畏。

曲一弦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初动还有些不适的春心,转身窝进了太师椅里。

不远处,是袁野跟在伏泰身边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期间隐约夹杂了伏泰断断续续的笑声。

曲一弦没心思听袁野怎么取悦伏泰的,心里隐约觉得,袁野这人……挺适合给别人当儿子的。瞧他讨伏泰欢心那样,就差填张表进人家户口本了。

她胡思乱想着,没留意傅寻已经掌完眼,正朝她看来。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掀着茶碗盖,拂茶叶玩。

等察觉到傅寻的视线,她愣了下,问“怎么样啊?是不是你要找的东西?”

傅寻没立刻回答,他似寻思了几秒“这块玉,你从哪得来的?”

他心里其实有了大概的答案,应该和曲一弦当时在可可西里提的“有个朋友”一致。

他太冷静,曲一弦试图猜他情绪无果,淡了声,答“姜允来西宁那晚,我送她去酒店,酒店在莫家街附近。我顺路,进了莫家街一家古玩店。老板推给我的,说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现在想想,当时的情景其实有些诡异。

这枚价值连城的玉佩,在他手里像是烫手山芋一般,他恨不得曲一弦立刻买下。又担心太急切适得其反,耐着性子和她周旋着。

不等傅寻问,她又补充“他出价八千,我对半砍到四千。想想觉得还是贵了,又反悔,往下折了一千。”

“这家店开了两三年了,老板我不认识。莫家街我比较熟的是特产店,常去代购。”她咧嘴一笑,问“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傅寻转眸看她,嗓音越发低沉“你买了这玉佩的事,还有谁知道?”

饶是曲一弦有心理准备,觉得这玉佩□□成是真品了。此刻听他话里的肯定,心里仍是忍不住咯噔一声。

她沉默了几秒,抬眼和他对视“……他们在找的,确定是它?”

傅寻目色淡然,很慢很慢地点了下头“是它。”

他捏着那枚玉佩在指间一转,递回去“它现在归你。”

曲一弦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看了看他手里的勾云玉佩,又抬头看了看他,问“什么意思?”

傅寻似笑了下,极勾人道“命中注定。”

第 58 章

第五十八章

傅寻这话说得不明不白还暗有所指的, 曲一弦更不敢接了。

她双手环胸, 坐在太师椅里动都没动一下“我起先不知道这玉佩就是你在找的勾云玉佩, 现在知道了, 自然没有当做这事没发生过的道理。”

本金也不想要了,这会只要跟这玉佩沾上点边, 曲一弦都觉得烫手。

生怕傅寻还要纠缠这个话题,她移开视线,往屏风后暗示了眼“你不需要用仪器再鉴定下?”

“不用。”见她不想收,傅寻也不勉强, 他把玉佩放在她手边的檀木桌上, “貂蝉有个别称。”

他突然换了话题, 曲一弦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看了他几秒, 她才问“什么别称?”

“叼财。”

曲一弦“……”别告诉她,貂蝉就是取的“叼财”的谐音。

她话虽没说出口,但脸上的表情实实在在出卖了她。

傅寻的唇角勾起个似有若无的笑容“这小东西贪财, 眼亮。”他适当地把那枚玉佩往她的方向推了推“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勾云玉佩,不想被那小东西发现了。”

曲一弦目瞪口呆,不过她的情绪向来藏得好,表面只是怔忪了几秒“它还偷这个?”

“但凡叼得动的。”傅寻举例,“我丢过玉扳指, 羊脂玉玉镯, 有个它很喜欢的鎏金彩瓶, 搬不动,就天天钻里面睡觉。”

曲一弦没察觉傅寻这是在和她玩文字游戏, 听得叹为观止“这小东西,日子过得比我还好啊。”

她拿起勾云玉佩,擦了擦云纹,小心装进绒布里递回去,笑得温柔又无害“我不信它还能有双透视眼。”

她本以为发现勾云玉佩是件大事,傅寻就算相信她的那番说辞也少不了仔仔细细地盘问。但没有,他只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就相信了。

好像找回勾云玉佩只是一件比今天不起风沙稍微重要一点点的事。

她心里有疑问,表情也不显轻松,斟酌了片刻,仍是没管住嘴,问道“玉佩找回来,你好像并不重视。”

傅寻在她左手边坐下,隔着屏风,隐隐能看到前面晃动的人影。他低头,优雅地呷了口茶水“现在还不到轻松的时候,你应该察觉了,有人在背后起水。”

“是。”这也是她为什么果决地选择把勾云玉佩交给他的原因。

但凡会闹得满城风雨的事,背后没人推手,她打死也不信。

“东西先收起来。”傅寻放下杯子,示意了下前头攒动的人影。

他一副铁了心要她保管的架势,令曲一弦无奈之下,还是先把玉佩收了起来。确定了这是真品,她都没敢下手重拿,连放回内衬里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磕着硌着,赔不起。

“下午,让袁野回一趟西宁。去你买玉佩的那一家,看看店还在不在。如果在,得找人盯着,看看上门的是裴于亮还是权啸。”他的声音压得极低,语气里的肃杀之意饶是曲一弦也听得浑身一凛。

她抬眼,对上傅寻清亮的眼神,微微一顿“你怀疑这个推手是权啸?”

“不是怀疑。”傅寻说“就是他。”

权啸要是不跑,傅寻可能对这么个小角色还没什么印象。可他跑了,还是在这么敏感的时期,想让人不想都不可能。

他习惯性看事情不止看表面,而是更深更远地看到更遥远的以后,曲一弦没留意的地方,他恰好,一个不漏。

他的手指在茶碗盖上沾了点水,在桌上写了个“沈”字。

他的字和他这个人一样,带着隐藏锋芒的锐意。

曲一弦只看了一眼,脑中毫无头绪的线头瞬间有一双手推动着牵引着,一环一环搭扣上了锁链。

沈芝芝!

这个女人从头到尾都活在权啸的讲述里,她是架在权啸和裴于亮之间的桥梁,相比裴于亮这位“老雇主”,权啸和她的关系更牵扯不清。

那怎么能忽略掉,她在这中间的作用?

她的死,足以说明她牵涉其中,泥足深陷,到了不得不被人解决的地步。

她重新琢磨着傅寻刚才的那番话。

权啸是幕后推手,况且他还是个惯犯,曾经为了金瓯永固杯,指使沈芝芝仙人跳,搅得西城鉴定所退出敦煌的古玩市场。

那这次有没有可能,也是同样的情况?

权啸为了勾云玉佩,指使沈芝芝接近裴于亮,趁机偷走了勾云玉佩?

可是说不通啊……

玉佩怎么会流落到西宁的莫家街,又被当做不值钱的劣质玉卖给她了?

曲一弦确定自己只是随机事件,如果不是她当晚心血来潮去逛古玩店,这枚玉佩指不定现在到了谁的手上。

细枝末节太多,曲一弦一时想不透。她抬腕看了眼时间,见已接近三点,没再耽误“我先送姜允去鸣沙山,你和袁野是继续留在伏叔这,还是回酒店?”

“酒店。”傅寻跟着她起身,“我去叫袁野。”

到了酒店,兵分两路。

曲一弦先送姜允去鸣沙山。

“鸣沙山的日落很有名,你要是看日落,得在鸣沙山待到八点……”

话没说完,姜允打断她“我对日出日落的没兴趣。”

“行,那就老规矩。你想回来了,提前给我打个电话,我来接你。”曲一弦在路边停车,看她收拾东西下车时,叫住她“你相机,做保护措施了吗?”

姜允怔了下,隔了半秒,摇摇头“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