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转过一个弯,来到山坳的入口处时,周平发现自己的担心绝非多余:夹杂着漫天雪花的山风从坳口中呼啸而出,逼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风太大了!先退一退吧!”小刘扯着嗓子喊道。

周平点点头,三个人暂时退回到了坳口外的避风处。

“怎么办?继续走吗?”段雪明似乎有些支持不住了,他背着法医专用的工作箱,是三个人中最累的。

“怎么正好赶上这么个鬼天气!”周平有些无奈地发着牢骚,不过片刻后,他又语气坚定的说道,“一会儿等风小些的时候,你们跟在我后面,往上冲!”

“好吧。”段雪明咬咬牙,似乎在积蓄力量。

周平看着段雪明紧张的样子,“嘿”地一乐,拍拍他的肩膀,打趣说:“你跟自己的牙口较什么劲呢?这样,你把箱子先给我,从现在开始,我们三人轮流背着。”

“这段路我来背吧。”小刘抢过了箱子,“你在前面开路,不方便。”

“也好。”周平点了点头,从山坳中传出的风声似乎弱了些,他一挥手,“走吧。”

三个人鱼贯进入了坳口,顶着风奋力前行。情况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糟糕,由于山坳中小路两侧都是狭窄的山崖,因此路上的积雪在进入坳口后迅速加深,没走多远,已经没过了大腿,再往上去,更加无法迈步攀登。

周平停下脚步,转头向身后喊道:“这个山坳里的积雪太深了!”

“撤吧,现在根本上不去!等雪停了再想办法吧!”小刘答话说。段雪明看着周平,显然也赞同小刘的观点。

周平无奈地咽了口唾沫,做了回撤的手势。

第六章 古怪的气味

罗飞从周平口中间接了解到了案发时张斌所看到的现场情况,“凶画”在这起事件中扮演的重要作用愈发凸现出来。不过此时的罗飞对案件的基本判断仍然持乐观的态度,他相信只要周平等人到达现场,这两起死亡事件很快便会水落石出。在这巴掌大的地方,数来数去也就二十多个人,能藏住什么秘密?

当然,如果在周平上山之前,自己便能查出事实的真相,那会是多么令人兴奋的事情!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毕竟在山上,还有一个曾经亲眼看到过“凶画”的当事人——胡俊凯。

此时他还没有意识到,事态正向一个无法控制的恐怖状态继续恶化…罗飞刚刚结束了和周平的通话,便看见顺和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他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告诉罗飞:一定又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你们…你们快去看看吧…”小和尚说话都不太利索了。

“慌什么?”顺平板着面孔,“出什么事了?慢慢说。”

“那个客人…他,他在流血。”顺和没头没脑地说着。

流血?罗飞心中“咯噔”一下,难道胡俊凯不仅仅是生病,还受了伤?事不宜迟,必须立刻去看个究竟。他指指身后的小屋,吩咐顺平:“这里你负责一下,保护好现场,任何人都不能随便进入。”然后又对顺和挥了挥手,“你和我去客房看看。”

“罗所长,我也一块去吧,有什么情况我好去叫住持。”顺德主动请缨。

罗飞“嗯”了一声以示赞同,然后便转身向前院走去。

顺平喉口“咕”的一声,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把话咽回了肚里。他目送着罗飞三人离开,眼中闪过一丝恼火的神色——自从罗飞出现之后,自己在寺里的权威好像一下子降低了,而他决不甘心成为一个让别人来控制事态的软角色。

罗飞的步伐很快,两个小和尚几乎要小跑起来才能跟上他。

“是什么地方在流血?”罗飞一边走,一边询问顺和。

“很多地方…眼睛…嘴…还有…还有指甲…”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走得太快的缘故,顺和说起话来有些喘不上气。

“什么?眼睛流血?”罗飞停下脚步,猛地转身盯着顺和,他怀疑小和尚是不是说错了。一旁的顺德也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顺和点了点头:“你们…你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事实证明顺和没有说错,当罗飞来到安置胡俊凯的客房中时,在他眼前出现了一副可怖的景象。

躺在床上的病人此刻已经醒了,发觉有人进屋,他吃力地转过头。如同被人狠狠地揍过一样,他的两个眼窝高高地肿起,眼球密布着血丝,完全变成了红色,眼角处则渗着一丝细细的血流。

尽管在遭受可怕的折磨,但胡俊凯的目光仍然保持着清醒,他上下打量着罗飞,似乎在猜测对方的身份。

“我是南明山派出所的所长。”罗飞走到床前,顺德立刻搬了把椅子过来,胆小的他在这个过程中始终侧着目光,不敢去看胡俊凯的脸。

罗飞在椅子上坐下,胡俊凯的脸离他不到半米。除了眼窝处之外,这张面庞的其他地方也出现了相应的红肿,嘴角和鼻孔都在往外渗着血迹。

即使是罗飞,面对着这样一张面庞,也不免露出了异样的目光。

胡俊凯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抬起右手,用食指在眼角处轻轻一抹,血迹沾在了他的指尖上。

“我…在…流血…”他有气无力地说着,语气中的恐惧和绝望让人不寒而栗。

正如顺和所说的那样,他的指甲也在流血。

罗飞的心突然一沉,他意识到了这样的流血意味着什么:这是全身毛细血管破裂的症状,如果不及时救治,病人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死亡。

“快,去外面盛点雪进来,擦拭他的身体!”罗飞向两个小和尚焦急地吩咐着,冰敷能够延缓内出血的速度,这也许是目前状况下唯一能够起到作用的应急措施。

“不…不用了,你们…救不了我…”胡俊凯抓住罗飞的手以示阻止。虽然已经命垂一线,但他抓的这一下却仍很有力,在他的心中一定有着某种强烈的情绪在支撑着他。

两个小和尚停在门边,犹豫不决地看着罗飞,不知道该听谁的。

“你是…警察?”胡俊凯用充血的双眼看着罗飞,“你不抓紧时间…问我…问我一些什么吗?我…我就快不行了…”

虽然心里不愿接受,但罗飞知道胡俊凯说的的确是事实,在这毫无医疗抢救条件的荒山上,出现如此致命的病症,病人的死亡已经进入了倒计时。所谓冰敷,也只是起到象征意义的作用而已。面对胡俊凯这个重要的案件当事人,现在抓紧时间问他几个关键的问题才是真正有意义的。当然从人道的角度来讲,对病人放弃任何性质的救护都是一种冷血的做法。不过罗飞是一个警察,对他来说,弄清事实真相,还受害者一个公道永远是第一位的,他作出了自己的选择。

“不用去找雪了,把你们空静住持叫来吧。”罗飞冲两个小和尚挥了挥手,两人似乎巴不得离开这个地方,立刻一溜烟地跑开了。

“你准备…让我…让我死了…”胡俊凯提到自己的死亡,嘴角居然浮现出一丝笑意,似乎这对他是一种解脱。

“你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病状?你被毒蛇咬过?”在罗飞的记忆中,某些毒蛇的毒液会造成被咬者毛细血管的破裂,因此他怀疑胡俊凯是否在昨夜下山的途中遭受过这类的袭击。

但胡俊凯否定了罗飞的猜想,他摇着头,胸口起伏着,似乎已压抑不住那隐藏的情绪。

“是我打开了它…那封存着的魔鬼…我放出了它…它…它终于要毁灭我了…”胡俊凯激动地说着。

“什么?”

“是我…是我亲手把它打开的…我躲不过的,不可能躲过的…”强烈的情绪甚至使胡俊凯流下了眼泪,那眼泪混杂着血水,使他的脸庞显得更加可怖。

“你是说那幅‘凶画’?”

胡俊凯无力地点点头,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看起来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那上面到底画了什么?”这是罗飞目前迫切想要了解的问题。

屋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胡俊凯喘息着,脸上出现犹疑不决的表情,似乎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此时,顺德带着空静急匆匆地回到了屋里。胡俊凯被他们进屋的动静打断了思绪,他转过头,目光停在了顺德身上。

“无头鬼…”他冲着顺德使劲地眨了几下双眼,突然幽幽地吐出这三个字来,同时诡异地一笑。

顺德被他这番行为吓得两腿一哆嗦,居然站立不稳,摔在了门边。空静看到胡俊凯的恐怖面容,一时间也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

“你说什么?”只有罗飞的思维始终是清醒的,“你是在说画上的内容吗?”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胡俊凯绝望地说了一句:“看不见了。”

罗飞被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搞得一愣,随即他意识到了什么,伸出手在胡俊凯的眼前来回划了两下。

胡俊凯毫无反应,他的瞳孔已经散得很大,他失明了。难怪刚才他会对着顺德那样眨眼,这说明从那时起他的视力已经开始模糊了。

罗飞知道这对胡俊凯来说是死亡的前兆,很快,他的意识也将会模糊,可自己从他嘴里还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罗飞决定不在一个问题上纠缠,他换了个话题:“陈健是怎么坠崖的?”

“我…没有看见,我…我也不知道。”胡俊凯茫然地睁大已经毫无神采的双眼,集中最后一丝清醒的思维回答着罗飞的问题。

胡俊凯的回答和张斌所描述的情况是吻合的,但罗飞对这样的回答多少还是有些失望。

“你们当时在屋外干什么?”

“看…画。”

“是那幅‘凶画’?”

“是。”

“现在这幅画在什么地方?”

“和陈健…一起…掉下悬崖了。”胡俊凯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掉下悬崖了?罗飞不禁皱起了眉头,事情似乎总是把最糟糕的结果展现在他的面前。

“那画上到底是什么内容?”罗飞不甘心一无所获,他还在做最后的努力。

然而胡俊凯已经无法再回答了,他昏迷了过去。

“罗所长,这可怎么办?”空静看到这个情景,愁眉苦脸地念叨着,“这要是再死一个…”

“这里怎么了?”顺平嚷嚷着从门外走了进来,打断了空静的话头。看到胡俊凯的样子,他愣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人都这样了,还留在山上干什么?赶快往医院送啊。”

空静摇摇头:“这么大的雪,正常人下山都难,带着这样一个病人,根本不可能。”

“那总不能让人死在寺里。”

顺平的话带有明显的推卸责任的意思,罗飞不满地皱了皱眉头,说:“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空忘那边的现场谁来看着?”

“我安排人看着了。”顺平的语气并不示弱,“这里出了事情,我总得过来处理一下。”

罗飞感觉到了顺平话中的挑衅意味,他沉着脸,用锐利的目光看着对方。

顺平和罗飞对视着,嘴里的话却给双方都找了个台阶:“放心吧。我吩咐过不让任何人进去,那就肯定不会有人进去。”

目前的情况下,罗飞也不想节外生枝,他点点头,主动转了话题:“昨天胡俊凯是和你们一块下山去救援的吧?后来走散了?”

“这个我也想问呢。我们一块出了寺门,没走多久就不见了他的人影,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确实没走多远。”顺德证实了顺平的说法,“凌晨三点多的时候他就回来了。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坐在离寺门不远的山道上休息,说是一出发就掉队了,后来还迷了路,折腾半天才找回来。当时他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我把他扶到寺里,不久他就开始发烧,后来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我也不知道,是顺和一直在照料着他。”

顺和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显得有些紧张,支支吾吾地说道:“我也…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看见…他的脸越来越红,还有点肿,我还以为是发烧烧的,后来居然…居然从眼睛里流出血来,我吓坏了,连忙跑了出来…”

听完大家的叙述,罗飞沉思了片刻,然后拿出对讲机开始呼叫周平。

“罗所,我是周平,请讲。”对讲机中夹杂着很大的风雪声。

“后援什么时候能到?”

“暂时上不了,我们已经开始往回走了。”

“什么?”

“风大,积雪太深,人员无法上山。”

“现在胡俊凯病危,山上的情况很复杂。”罗飞的语气有些急了,“不管用什么方法,后援必须立刻上来!”

片刻的沉默后,对讲机里传来周平无奈的声音:“罗所,除非能调到直升飞机,否则在雪停之前没有上山的可能。”

话说到这里,罗飞很清楚周平一定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他恢复了冷静:“好吧,我知道了,随时保持联系。”

罗飞关掉了对讲机,在场者眼中的期待全都变成了失望。他们明白,至少在一段时间内,不会有人来帮助他们。同时,山下的人上不来,也就意味着山上的人也下不去。事实上,大家都被大雪困在了这样一座孤寺中,而这里,正在发生着种种离奇怪异的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