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们知道已经发生的事仅仅是一个序幕,脸色只怕会更加难看。

众人沉默着,失去了援助的可能,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等待着病床上的胡俊凯一步步地走向死亡。

半个小时后,这种让人窒息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胡俊凯停止了呼吸。此时,他的面孔已经肿得不成人形,七窍都在往外渗着血迹。

罗飞实在有些恼火,作为警察,一条生命就这样在他面前消逝了,他不仅束手无策,甚至连死亡的原因都搞不清楚。

罗飞用手探着死者的脉搏和鼻息,他的脸与死者如此接近,那专注的表情显示出他决不甘心面对这样的失败。

突然,罗飞的眉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他似乎有了什么发现,然后他做出了一个非常诡异的举动。

他把鼻子凑近死者的身体,使劲嗅了嗅。

在场者全都愣住了,一种无名的恐惧从他们心中升起。

空静结结巴巴地:“罗…罗所长,你这是…”

罗飞没有答话,他闭上眼睛,以使自己的嗅觉变得更加敏锐。一种淡淡的气味正侵入他的鼻腔,并且如谜团般强烈地冲击着他的思绪。那气味像是某种古怪的药材,又像是低劣的烟草,正与不久前他在空忘尸体上闻到的气味一模一样。

小屋被一种恐怖的气氛冻结着,出现了短暂的寂静。空静惶恐不安地看着罗飞,顺平困惑地皱着眉头,两个小和尚则下意识地往门口处瑟缩着,虽然害怕,但目光却如同被某种神秘的力量牵引着,无法离开。

终于,罗飞离开了死者的身躯,他睁眼看着空静,然后招了招手:“你也过来闻闻。”

“什么?”空静一脸为难的神色,难以接受这个荒唐的要求。

“你过来闻一下,然后告诉我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气味。”

罗飞的语气依然平和,但却给人一种无法违抗的感觉。空静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然后学着罗飞刚才的样子闻了闻胡俊凯的尸体。那奇怪的气味立刻沿着鼻腔侵入了他的大脑,找到了其中与之相应的记忆。

空静触电似的直起了身体,心口剧烈地跳动着,额头上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珠。

“怎么了?你闻过这气味?”空静强烈的反应让罗飞的精神为之一振。

空静有些魂不守舍地点了点头。

“那这是什么气味?”此时不光是罗飞有些迫不及待,在场的其他三人也从两人的对话中听出了一些端倪,好奇而又紧张地等待着空静的答案。

空静深深地呼了口气,似乎回过些神来,他用手擦了擦额头,说道:“是什么气味我也不知道。二十多年前,师父把空忘救到寺里,在那间小屋中照料他。当时,我每次走进小屋,都能闻到这样的气味。”

罗飞有些意外地“哦”了一声,没想到空静提及的居然是这么遥远的事情。

“我不会记错的,就是这种气味。”空静看着罗飞,语气确凿,“当时小屋里的情形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我一闻到这气味,就仿佛又回到了那可怕的记忆中。所以,我的感觉绝对不会错的…”

停了片刻,空静用手指了指胡俊凯的尸体:“而且,当时的空忘也像这个客人一样,两个眼睛血红血红的,充满了血丝。”

空静的话让罗飞的眼中闪过一道亮光,但随即那亮光便收了回来,他眯起双眼,用手抚摸着下颌,陷入沉思。

“你说的这些,都是在空忘画那幅‘凶画’之前吗?”似乎是直觉使罗飞把思绪又和那幅“凶画”联系在了一起。

“是。我之前说过,画完那幅画之后,空忘就像变了一个人。后来在小屋中,也再没出现过那种气味。”

迄今为止,所有的事件和谜团都与二十多年前空忘所作的“凶画”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只有牵出当时的线头,才能揭开一切答案。

“空忘出家时的剃度文件呢?你刚才找到没有?”罗飞再次把调查的焦点转到了空忘这个人身上。

“找到了,找到了。”罗飞一说,空静似乎突然想起来似的,连忙从宽大的僧衣兜里掏出一张方方正正的纸片递了过去。

这纸片正是空忘的度碟文件,上面记录着有关空忘的一些简单的资料:空忘,原名吴健飞,剃度日期是一九七二年五月四日。出生日期是一九三四年十一月九日。

罗飞再次拿出对讲机,开始呼叫周平。

第七章 陈年旧事

在冰雪覆盖的湿滑山路上行走,下山比上山更加困难。周平等三人在山路上艰难地跋涉着。

在下山的途中,周平先后两次收到了罗飞的呼叫。胡俊凯的病故让山上的情形显得愈发迷离和凶险。周平虽然心中焦急,但漫天的风雪让他只能在山下耐心地等待着。不知为什么,他忐忑地预感到,在那座孤零零的寺院里,更加可怕的事情还将继续发生。

周平能够深切地体会到罗飞此刻所承受的压力。同事七年,周平对罗飞是有着深刻的了解的,他那种超乎常人的冷静和坚韧对压力有着强劲的反弹作用,此时的罗飞,必然也将爆发出最强大的潜力。

从刚刚的两次通话中就可以看出这一点,罗飞仍然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和稳健的作风。综合现在了解到的各种情况,对“空忘”这个人的调查正是目前破解全局的重点所在。罗飞敏锐地抓住了这一点,而实际的工作,则要由山下的周平来完成。

空忘——吴健飞,这个名字的背后不知又隐藏着怎样的故事?

带着这个疑问,周平恨不能一步就跨回所里,但他的脚步在风雪中却怎么也快不起来。等他们终于赶回所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

院子里停着一辆陌生的小客车,接待室里闹哄哄的,似乎聚集着不少人。不过周平顾不上管这些事情,径直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就在这时,干警姜山却从接待室里迎了出来,遇见救星似的嚷嚷着:“周科长,你来看看。这几个人正闹着要上山呢。”

“上山?”周平没好气地翻了翻眼睛,“你让他们试试,我刚从山腰里给刮下来,谁现在能上得去,我扎上大红花顺原路给他背下来!”

姜山摆了个无辜的表情:“那你来打发他们吧,都是当事人的家属,闹了一上午了。”

听说是家属,周平倒是不能不管了,他转过方向,大踏步向接待室走去,途中不忘踹了姜山的屁股一脚:“你小子,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尽给我找事。”

姜山装模作样地揉着屁股,笑呵呵地说:“我要是什么都能处理,那不就我当科长了吗?”

如果在平时,周平一定会借势和姜山贫几句,但今天可没那个闲情。他走进了接待室,里面穿着便装的三男两女一见到他,立刻围了上来。

“同志,你是从现场下来的吗?”走在最前头的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劈头便问,一脸焦急。

周平上下打量了他两眼:“你是家属?”

“不,不是。我是美术学院的院长,这是我的名片。”男子边说,边掏出一张名片,很有礼节地递了过来。

周平大大咧咧地接过名片,那上面写着男子的姓名:凌永生。周平点点头,主动和凌永生握了握手,目光扫过他身后,问道:“这几位是?”

凌永生把其余几人依次介绍了一遍,两名男子都是美术学院的相关负责人,两名女子则分别是陈健和胡俊凯的妻子。

随着凌永生的介绍,周平的目光依次从众人身上带过,同时嘴里说着些官话:“大家都别着急,我们所长已经在现场了。搜索救援工作也在进行之中。我们会尽全力保障任何一个公民的人身安全。”

“是啊。我们也别催得太紧了。这位同志刚从外面回来,先让他歇会儿,喝口热水。”一个柔柔的声音从大家身后传来。

周平一愣,心中竟有些感动,他循声看过去,说话的正是胡俊凯的妻子。

这女人的身材不高,再加上从一开始就站在众人身后,周平并没有特别留意她,此时仔细一看,却发现她具有一种特殊的气质。她三十多岁的样子,身形柔弱,优雅的瓜子脸,是个典型的南方美女,但在她纤细的眉眼之间,又隐隐透着一股北方人的刚毅。在人丛中,她也许并不十分惹人注目,不过当你的目光看到她以后,便很难在短时间内从她身上移开。

“休息倒是不用,你们的心情我也能够理解。”周平看着对方,突然觉得有些悲哀:这女人还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已经不在人世了。

“救援的人有消息没有?陈健还有希望生还吗?”凌永生一提出这个问题,陈健的妻子立刻惶恐不安地盯着周平。

“具体情况要等救援队伍回来才清楚,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都不会放弃的。”周平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明白:在这样的天气条件下,救援工作的前景实在难以乐观。

“我先生还在山上吧?你有没有他的消息?”胡俊凯的妻子语气中充满关切。

“嗯…”周平下意识地躲开了对方的目光,支吾了一下,“他生了点病…正在山上休息。”

“生病?”女人眼中闪过一丝不安。

“哦,应该没什么大问题的。”周平违心地说着宽慰的话,“可能就是冻着了。”

女人迟疑了片刻,说道:“那你可以带我上山吗?我是他的妻子。”

周平摇着头:“现在不可能,大雪把山路封住了。我和几个同志刚刚从半山腰里撤下来。”

听到这个坏消息,女人失望地垂下眼睛,凌永生等人也起了些小小的骚动。

“大家不要着急。我们所长已经先行上山了,他会处理好现场情况的。只要雪一停,我们也会尽快想办法上山。”

周平说完这些话,众人都把目光看向了窗外。大雪下得正欢,丝毫没有要停下的迹象,上山的可能不知何时才能实现。

稳定住家属们的情绪,周平让姜山留下继续接待凌永生等人,自己则赶回了办公室。

小刘和段雪明早已坐在了办公室里,正在酣畅淋漓地吃着盒饭。一见他进来,小刘先开口问:“接下来怎么办?”

“只能先等着看了,同时做一些外围的调查。你去把徐丽婕的联系方式找给我。”

“现在找她了?早知道当初把人家留下啊。”小刘笑嘻嘻地开起了玩笑。徐丽婕原来也是所里的科员,年纪轻轻的,人也长得不错,常常明里暗里地透出对周平的好感。但不知为什么,周平在这种事情上却始终缺少点主动。半年前,女孩调到了市局档案科工作,从此大家就很少联系了。

玩笑归玩笑,小刘手底下可没闲着。一阵翻寻之后,他找到了徐丽婕所在办公室的电话号码。

周平按照这个号码拨了过去,振铃刚响了两三声,对方就接听了:“喂,你好。”正是徐丽婕的声音。

“徐丽婕吧?我是周平。”

“周平?”徐丽婕显得有些意外。

周平急匆匆地抢过了话头:“我想请你帮个忙,帮我查一个人。”

“说吧。”徐丽婕干脆的应答中透着些失望。

“吴健飞,口天吴,健康的健,飞翔的飞,男,出生日期是一九三四年十一月九日。你帮我查查这个人的资料。”周平说完这些,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先谢谢你,回头请你吃饭啊。”

“客气什么。”徐丽婕在电话那头做完记录,不冷不热地回答着,“你等我消息吧。”

周平撂下电话,一抬头,发现小刘和段雪明正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吃饭有咱们的份吗?”小刘坏笑着问。

“有你掏钱的份!”周平撇撇嘴,“吃你的盒饭吧!”

大约十分钟后,徐丽婕打来了电话。

“我刚才在电脑里搜索过了,在本市内没有查到符合条件的人。”

“是吗?”周平有些不太甘心,“本市范围内所有人口的记录都会保存在电脑里吗?”

“只要是十年内有户口登记记录的,都会在电脑里有存档。我一共搜索出二十五个‘吴健飞’,但没有一个是在一九三四年出生的。”

十年内?如果那个“空忘”出家比较早的话,倒是极有可能很长时间没进行过户口登记。想到这里,周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能不能麻烦你再查一下以前那些没有进行存档的记录?也许能发现我要找的人。”

“天哪!”徐丽婕在电话那头夸张地叫了起来,“你知道那有多麻烦?而且这些记录上的人多半已经死了好多年了——你让我一个人找吗?”

周平从最后一句话里听出了点味儿,连忙接上茬:“当然不是让你一个人找,我这就过来,你只要帮忙带我一下就行了。”

“那你赶紧的吧。到了给我打个电话,我去单位门口接你。”徐丽婕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得意。

“好,好!那你等着我。”周平挂了电话,立刻就准备动身。

小刘指了指桌上的盒饭:“你不吃啦?给你留着呢。”

“顾不上了,你们分了吧,你不总说一份吃不饱吗?”

“嘿,我们俩在这儿干什么啊?”小刘嚷嚷着。

“原地待命!”周平一边说,一边走入了大雪中。

周平上了车,刚开出院门,正遇上进山搜救的王逸飞等人从南明山方向回来。

周平从车窗里探出脑袋询问:“情况怎么样?”

王逸飞沮丧地摇着头:“什么都没有发现!山谷里积雪已经超过了一尺深,所有可能存在的线索痕迹都被覆盖了。搜索根本无法进行!”

“那你做好心理准备吧,接待室里一帮家属等着问你要人呢!”周平幸灾乐祸地说完,一踩油门,挂挡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