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他打听了怎么去‘恐怖谷’,然后就走了。”

“他没有雇向导吗?”

老王摇摇头:“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罗飞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如果年轻人请了向导,那从向导口中无疑可以获得大量的信息。可现在这个途径显然是走不通了。不过看起来年轻人的确是去了“恐怖谷”,他们的追寻方向并没有偏离。

向导从罗飞的表情中捕捉到了什么:“怎么,你们也是要去‘恐怖谷’吗?”

罗飞不答反问:“你了解‘恐怖谷’。”

“知道是知道,但没去过。哈摩族的人世代住在那附近。那里太深了,一般人进不去。不过哈摩族和寨子应该有些来往吧。老王,你给说说?”向导把话头转给了老王。

老王沉着声音回了一句:“那个地方,现在还是不要去的好。”

谁都听得出老王的话藏着一半,罗飞立刻追问:“为什么?”

“那里现在不太平,最近半年,有不少族人都逃了出来。他们说恶魔回来了。”老王说话时紧盯着罗飞的眼睛。看来他虽然不善与人交流,但此刻却确实在为客人们的安全担忧。

“恶魔?什么样的恶魔?”岳东北向嗅到了气息的猎狗,兴奋地凑上了前。

老王摇摇头:“这是哈摩族人的秘密。”

“秘密?”岳东北嘿嘿笑了两声,缩回身子说道,“秘密存在的意义,就是等着被人去解开。”

罗飞转过脸,和周立玮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不管他们愿不愿意接受,各方面的事实似乎都在印证着岳东北那个荒谬的学术。

恐怖谷,恶魔回到了恐怖谷!

看来,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将这段历程进行到底了!

吃过晚饭,看时间才七点来钟。向导明天要赶回县城,早早休息去了。罗飞等人却是习惯了城市生活的,就算旅程疲惫,这个钟点也难以睡着。趁着晚风凉爽,三人便在院子里闲坐了一会,正觉得无聊时,只见老王收拾了一个大竹篮,拎在手中从屋里走出,看样子象是要出门。

罗飞简单地询问了几句,原来那篮子里装的都是要献给雨神的祭品。老王现在就去龙王庙,这样自己的祭品有机会摆放在靠雨神较近的好位置上,以便来年能获得雨神格外的关照。

“这龙王庙远不远?我们能不能一块去看看?”罗飞问道。

“就是一里半的地头。要说这寨子里,有点看头的也就这龙王庙了。以前的客人也都去看过,不过没有你们好运气,正好能刚上求雨。”老王一边说,一边在院子里停下脚步,显然是等待罗飞他们一块出发。

罗飞三人立刻起身。主客一行出了院门,向着寨子的东首走去。

沿着山道而行,沿途房屋渐少,似乎已到了寨子的边缘。眼见越走越偏,罗飞心中正有些疑惑,忽然小路出现了一个急转,过后便觉得视野一宽,一片小小的空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块空地大小约有一亩左右,应该是被精心修葺过,表面甚至平整,有点小广场的感觉。在广场的东头,面南背北,矗立着一座庙宇。

庙宇虽然不大,但孤零零地立于空地中,也能显出一番独特的气势。众人很快走到近前,从建筑风貌和材质成色来看,庙宇应该已有不短的历史,不过由于维护得当,并无陈旧破败的感觉。

“这里就是龙王庙了。里面供奉着寨子里的守护神。”老王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极为恭敬虔诚。随后他放轻脚步,当先走入了庙宇中。

罗飞原先认为,祢闳寨虽然较为闭塞,但时至今日,所谓祭拜雨神多半也就是一种程序上的仪式,帮困境中的村民寻求些许心灵上的慰藉罢了。但看现在老王的表现,事情似乎并不那么简单。

或许是被老王的情绪所感染,罗飞进入庙宇时,心中也涌起一种肃穆的感觉。此时天色早已全黑,庙宇内所有的光线都来源于香案旁立着的两展长明灯。暗夜孤庙,烛光昏黄摇曳,气氛多少有些阴森。

已经有人捷足先登,在香案上摆放了自家的供品。不过首先吸引众人眼球的,还是香案后那尊矗立的神像。

出乎罗飞意料,老王一直称这座庙宇为“龙王庙”,但庙内供奉的神像却不是龙王,当他定睛看清神像旁边的位牌时,虽然身处肃穆的环境中,也禁不住“啊”地轻呼了一声!

不光是他,周立玮和岳东北此时亦张大了嘴,一副讶然的表情。岳东北更是控制不住,叫了起来:“什么?这…这是李定国?!”

的确,在那硕大的牌位上,正清清楚楚地写着五个字:“雨神李定国”!

老王并没有在意三位来客的异常反应,自顾自地拜倒在地,三叩之后,起身把篮子里的祭品恭敬地摆放到香案上,同时对罗飞等人解释说:“我们寨子是靠天吃饭的。雨神保佑了我们世代富足平安。”

罗飞脑子飞转起来。根据他已知的情况,这个寨子都是李定国部属的后人,把李定国供奉为神倒也不算特别奇怪,可有一个疑问他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这是龙王庙,为什么会供奉李定国?”罗飞寄望老王能给他一个答案。

“原本也是供奉的龙王,但龙王干吃供奉,却不给寨子降福。”这其中的原委本是寨子里时代相传的故事,老王自然知道,此时向罗飞等人娓娓道来。

原来李定国当年在溃败入丛林之前,曾率军在勐腊一带驻扎。那年干旱,村寨面临颗粒无收的危险。村民们成群结队到龙王庙求雨,但连日下来,却仍是烈日炎炎。李定国恰到村寨中巡查,知道这个情况,便到龙王庙中大骂,大致意思是:你身为龙王,掌管降雨,现在久旱无雨,黎民受难,你有失职责;我身为将军,担有保国安民的大任,现在,我就要替老天惩罚你!

骂完之后,李定国派人拆了龙王的神像,又做了自己的塑像,自封“雨神”,然后留下一员大将,让他每天带着村民叩拜“雨神”,并且留下话说,如果村民的诚心能让“雨神”感动落泪,则天必降大雨。

村民们开始都心存疑虑,但迫于李定国的军威,只能照办。结果连续叩拜了三天,“雨神”的塑像居然真的流泪了。当天夜里,大雨倾盆,村寨的旱情得解。

村民无不感恩涕零,从此供奉李定国为寨子的守护神,世代不移。

听闻了这段鲜为人知的传说,岳东北兴奋不已,连声感慨:“拆龙王像,自封‘雨神’,李定国的魔性尽显无疑!太好了,这一段值得大书特书,太好了!”

周立玮则完全是另外一番反应,他哑然失笑,反问老王:“雨神落泪,天降大雨?这可能吗?是传说也就罢了,难道你们现在还相信这些?”

“当然相信。”老王说话的声音不大,仍然是一副老老实实的神态,但他的语气却又如此坚定,不容辩驳,“寨子里世世代代的村民,每人个都亲眼看到过雨神落泪。”

很自然,周立玮马上追问了一句:“你也见过?”

老王默然点点头,他的神色是如此平静,看不出丝毫撒谎的痕迹。

周立玮难以理解地摇着头,然后看向罗飞,显然在询问对方的看法。

罗飞却没有做任何主观上的表达,他只是又问了一句:“那明天,我们能看到雨神流泪吗?”

“我们的心很诚,而且只要是寨子白头领搞的祭拜,雨神从来都是显灵的。”老王虽然没有直接回答,但他的话语已经明白无误地表明了态度。

“那事情就简单了。”岳东北哈哈地笑了起来,“是真是假,明天就会有分晓!”

罗飞没有再说什么。他断然无法接受雨神显灵的说法,但现在说再多也没有用,明天,事实会说明一切。

就在这短暂的沉默之时,忽听得门口脚步声响起,又有一个人来到了庙宇内。罗飞等人纷纷转头看去,只见来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个子不算高,但看起来身体很是健硕。

小伙子显然没有料到庙里会有这么多人,他先是一愣,随即警觉地问道:“你们是谁,在这儿干什么?”

“这是住在我那里的客人,今天刚来。”老王连忙回答,看神情似乎对小伙子有些畏惧,“我来上祭品,他们想一块跟着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小伙子的言辞颇不客气,他用敌意的目光在罗飞三人身上扫了一遍,然后又看向老王,“明天一早就要开祭祀典礼,白首领不是说过吗,天亮之前谁也不能再打搅雨神!”

“知道知道。”老王怯怯地解释,“现在不还没有过天吗?我们马上就走。”

“嗯。”小伙子倨然地哼了一声,往里走上几步,让开了门口。他虽然没有说话,但逐客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

老王陪了个讷讷的笑容,然后抬步向庙宇外走去。罗飞三人自然也不便逗留,跟着老王鱼贯而出。岳东北似乎对小伙子的态度颇不满意,在经过对方身边时,挑衅似地瞪了瞪眼睛。小伙子只是板着脸,对他并不理睬。

“这是谁啊,这么傲慢,一点不懂得待客之道。”刚刚出了庙门,岳东北就按捺不住地大声抱怨起来,全然不顾庙中人是否能够听见。

老王神色尴尬,冲着岳东北连连摇手,又走出好几步之后,才压低声音说道:“他叫薛明飞,这是白首领身边的人,不能得罪的。”

罗飞看着老王畏缩的样子,隐隐觉得有些好笑。不过转念一想,心中又释然:在这个闭塞的地方,村寨头领的地位近似就是当地的土皇帝,在寨子里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倒也正常。

其时夜色已深,偶有微风掠过,虽是盛夏,却也带着几分凉意。小小的广场上,树影婆娑摇曳,气氛诡异。罗飞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禁不住停下脚步,抬起头四下环顾。

“怎么了?”周立玮注意到罗飞的异常,不安地询问。

广场再往东,便是一片茂密的雨林了。那里面是否会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呢?罗飞摇摇头,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随即他又转过头去,看向身后的庙宇。

薛明飞正独自站在雨神的塑像前。烛光微弱,在阴森的光线下,雨神的面容忽明忽暗,透出一种不详的狰狞!

第十一章 浴血重生

为了不错过“雨神落泪”这个传说中的奇景,罗飞三人第二天早早便起了身,跟着老王来到了庙宇前的广场上。

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村民,并且人数还在逐渐增多。龙王庙的门口站着两个精壮干练的小伙子,目光在人群中扫来扫去,神情甚是严肃。

已经到来的村民各自找到合适的位置,规规矩矩的站好,整个广场上人虽不少,却听不到一点杂音。罗飞心中暗暗称奇,轻声问身边的老王:“前头站着的那两个,有没有你们的白首领?”

老王摇摇头:“白首领还没有来。”

罗飞笑了笑:“那他们也是白首领身边的人了?”

老王默默点头,算是回答了。

对于这个尚未出现的白首领,罗飞现在已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管怎样,能在村寨中竖立起这等的威严,这绝对不会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此时空地上已经站了一两千人,看似整个村寨的人都已到齐。献给雨神的供品在香案上堆摆不下,有的干脆就放在了庙外。

又过了片刻,忽然人群出现一阵小小的骚动,众人纷纷转身,看向广场西头与寨子相通的方向。罗飞心中一动,暗想:这该是白首领来了。

果然,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男子正绕过人群,向着龙王庙的方向走去。此人看起来大约三十多岁,虽然比较瘦,但个子很高,而且浑身上下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彪悍气质。他迈开长腿,不一会就来到了龙王庙的门前,那两个年轻人恭恭敬敬地迎了上去,然后对他说了些什么。

罗飞没有猜错,这男子正是祢闳村寨的首领白剑恶。两个年轻人则是他最贴身的手下吴群和赵立文。此时吴群正压低声音,略有些不安地告诉他:“首领,薛明飞到现在还没有来。”

白剑恶立刻皱起了眉头。这薛明飞可以算是他最得力的助手了,吩咐的事情从来没有耽误过,难道今天在他身上会出什么差错?他一边寻思,一边背起双手,剑一般的目光往人群中迅速扫过。

三个气质独特的陌生人立刻进入了白剑恶的视线,他立刻判断出,这三人绝不是普通的来客。尤其是中间的那个青年男子,虽然神色平静,但眼神却极为犀利,似乎能看穿任何隐秘一般。

没有犹豫,白剑恶向着三人走了过去,人群自动分开,给他留出了一条通道。

白剑恶在三人面前停下了脚步,上上下下将每个人都打量了一番,最后目光停在了中间的青年男子身上,问道:“你们从哪里来?”

青年男子当然就是罗飞了。白剑恶长了一双倒竖的鹰眼,普通人在他的注视下都会感到浑身不自在,但罗飞却毫不在意,他淡淡一笑,回答说:“有些事情我会和白首领详谈,现在还是不要耽误祭拜雨神的大事。”

白剑恶点点头,心里明白,这几个人确实是为了某件事情而来。不过对方既然还不想深聊,自己勉强也没有什么意思。他也笑了笑,语气反而客气起来:“你们还是往旁边站一站,一会我们要行叩拜的大礼,你们站在人群中就不太方便了。”

他的要求毫不过分,罗飞三人没有多说什么,一同退出了人群,站在了西边与寨子相通的路口上静静等待。

白剑恶此时扫视着自己的村民,大声询问:“你们有谁见到过薛明飞?”

“我见过。”老王就在他身边不远处,立刻恭敬地回答,“昨天晚上我来上祭品时见过他,他来了以后,我就回去了。”

“嗯。”白剑恶低头沉思了片刻,随即大手一挥,“不用等他了,我们开始吧。”

说完,白剑恶快步走到龙王庙前,整了整自己的衣冠后,率先进入了庙里,吴群和赵立文紧紧跟随。

白剑恶来到雨神像前,郑重其事地一拜到地。吴群、赵立文和广场上的村民亦纷纷仿效,一时间,庙内庙外,祢闳寨的村民跪成了一片,只剩罗飞三人直挺挺地站在圈外。

白剑恶正跪在神像下的一块蒲团面前。他挺着身子,大声念道:“通天护法如意宝珠赤子三爷李定国尊神,祢闳寨已经断雨一个多月,再不降雨,今年整个寨子将颗粒无收!白剑恶率全体寨民五百四十三户一千八百三十二口乞求尊神慈悲落泪!”

说完,他一头便磕在了面前的蒲团上,这一下竟是使足了全身的力气,直叩得蒲团“咚”地一声闷想!

寨民们亦跟着齐声悲呼:“乞求尊神慈悲落泪!”随即纷纷叩首。

如此的念颂叩拜一共重复了三次,寨民们这才又抬起头,目光全都起刷刷地看向了龙王庙中的那尊雨神塑像,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罗飞三人自然清楚大家都在期盼着雨神落泪,可他们站的位置偏僻,却不能直接看到雨神像现在的情况,不免都有些心痒难熬。

忽然,庙宇内的白剑恶“咦”地一声,似乎非常惊讶。随即前排的寨民也有了反应,出现了一阵不可抑制的骚动。这骚动波及的范围越来越大,众人全都瞪大眼睛看着庙内雨神像的方向,脸上出现不可思议的骇异神色。

终于,有人忍不住大声叫了起来:“老天爷呀!尊神,尊神在流血!”

这一声喊叫如同在骚动的人群中又投下了一枚炸弹,众人惊惶失措,议论纷纷。老王此时也看清了庙内的情形,吓得五体拜地,再也不敢抬头,口中颤声吟念:“尊神慈悲,尊神慈悲!”

旁边的一个小伙子似乎胆子较大,他站起来环顾四周,愕然地询问:“这,这是怎么了!”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一片恐惧和茫然的气氛笼罩了全场。几个年幼的孩童跪在大人中间,他们虽然看不到庙里的情形,但身边大人的反应也足以让他们吓得大哭起来。原本庄严肃穆的祭祀现场顷刻间变得混乱不堪!

罗飞三人自然是呆不住了,不用商量,他们几乎是同时迈动了脚步,向着龙王庙的方向快步走去,想要看一个究竟。

三人绕过人群,虽然离龙王庙距离近了,但视线角度却变得更小。眼见离庙门只有不到十米的距离了,忽然人影一闪,白剑恶挺身站到了门前,吴群和赵立文如影随形,紧跟在他的身后两侧。

“全都跪好!都不要乱!”白剑恶宏亮的声音在广场中响起,这声音带着一种至高无上的威严气势,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甚至连孩童也停止了哭闹。寨民们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白剑恶高大的身形上,显然在这样的非常时刻,首领已经成了他们精神世界中唯一的救世主。

“你们三个也别动!”白剑恶此时又指着罗飞等人厉声呵道,“这是我们寨子里的事情,你们不要过来!”

对方的态度极为坚决严厉,罗飞三人只好无奈地停下脚步。毕竟他们在这里只是客人的身份,公然违背主人的意愿,不仅不妥当,而且也没有太大的必要。

见局面以基本被自己控制,白剑恶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低头思索了片刻之后,他再次看向自己的寨民,大声问道:“薛明飞呢?薛明飞还没有来吗?”

众寨民面面相觑,但却没有一个应声的。一时间,偌大的广场静悄悄一片。就连罗飞也情不自禁地琢磨:这个薛明飞,到底上哪里去了?

而薛明飞的失踪,会和庙里发生的诡异事件有什么联系吗?

在场所有的人都在为相同的问题困惑着。就在这种情况下,薛明飞却自己出现了。

由于大家的注意力此前一直集中在龙王庙的方向,所以直到薛明飞走进广场后,才有人发现了他,发现者立刻大声喊出了薛明飞的名字,众人的视线都跟着这声呼喊转了过去。

薛明飞是从广场东边丛林的方向走过来的。他佝偻着身体,行动缓慢,脚步轻浮,显得极为虚弱,似乎随时都有摔倒在地的可能。

大家瞪大眼睛看着他,目光中充满了惊讶和迷惑。他们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有一个人想到要过去搀扶他一把。

即使有人想到了,此时恐怕也不敢迎上前。

因为薛明飞现在的状态看起来实在是太怪异了:他全身上下没有一件衣服,甚至连脚上都没穿鞋袜。他就这么赤条条地走来,露出一片惨白的肌肤。

在晨光的映衬下,薛明飞的肌肤白得瘆人,竟似没有一点血色。再加上他那迟缓的举止,他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一个活人,恰似一具刚刚从坟墓中爬出来的尸体。

他就这样慢慢地向前走着,也许不该叫走,用“挪动”来形容更加合适一些。他似乎根本听不见寨民们的议论声,也感觉不到聚焦在他身上的诧异的目光。他只是竭尽全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向着龙王庙的方向一步步的挪去。

罗飞三人正站在龙王庙的南角,眼看着薛明飞从他们身边挪了过去,在这个男人经过的瞬间,罗飞清晰地体会到了一种阴森的感觉,这感觉来自于那男人的双眼。

那双眼睛中凝滞着令人心悸的寒光,透出极度的恐惧和绝望。不过他的精神还没有完全崩溃,至少那寒光中仍然流动着一丝属于人类的生机。他紧盯着龙王庙的方向,每走近一步,僵硬的面庞上便多出一分期待。

这似乎是个一只脚已经跨入了地狱的人,而龙王庙,就是他最后的救赎之地。

白剑恶显然也没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他愕然地看着这个最得力的助手以一种如此怪异的方式向自己慢慢走来,直到对方已到两米之内时,才猛然回过神,喝问道:“薛明飞!你干什么?你这是怎么了?”

薛明飞对头领的问话不理不睬,如同是一具失了魂魄的木偶,他仍然只是一门心思地要往龙王庙内而去。

“你们快去扶住他!”白剑恶转头吩咐身旁的吴群和赵立文。

看着薛明飞的模样,吴群和赵立文也觉得心中一阵阵的发寒,但首领下了命令,他们只好上前,一左一右想要去搀扶那具惨白的赤裸躯体。

在他们闪身让看庙门的时候,薛明飞的目光失去了障碍,直直地钉在了庙宇内的雨神像上。他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怖的场面,身体剧烈地颤动起来。然后他抬起一只手,指着神座的方向,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怪笑:“哈哈…哈哈哈…我的血!那是我的血!他,他吸光了我的血!哈哈哈…”

那是一种恐惧到极点而爆发出来的绝望的笑声,嘶哑干涩,到最后已近似嚎哭,令听者毛骨悚然。

所有人都被这笑声和笑声中可怕的话语惊呆了,就连白剑恶也忍不住回过头,向着薛明飞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突然,薛明飞的笑声嘎然而止,随即他身体晃了两晃,像一根煮熟的面条一般,软软地瘫倒了下去。

寨民们轰然大噪,这声音令白剑恶从恍然的状态中惊醒,他咬咬牙,脸上重新出现刚毅的神色,大喝一声:“都别慌!有我在!”

寨民们被首领的精神鼓舞,暂时恢复了平静。可眼见人命关天的事情发生在眼前,罗飞再也不能坐壁观望,他抢上两步,也来到了龙王庙前。岳东北早就按捺不住,立刻紧紧跟上。周立玮似乎自重身份,不过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赶了过来。

“你们到这儿来干什么!”白剑恶看起来对这几个陌生人存有极大的戒心,“快退回去!”

“我是警察!”罗飞亮明了自己的身份,他指着已躺倒在地薛明飞说,“我有义务为这个人的安危负责。”

“什么警察不警察的,这里我说了算!”白剑恶瞪起眼睛,“把他们给我赶走!”

吴群和赵立文一闪身,拦在了罗飞三人面前。岳东北对薛明飞的安危本不感兴趣,他只想知道雨神像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此时对方上前,又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原本就倨傲无礼,当下用手推了吴群一把:“让开让开,你们这也太霸道了吧!”

却不知这山寨中素来民风彪悍,岳东北这一把在他们看来已是极具挑衅意味。吴群和赵立文立刻变了脸色,俩人同时一抄手,不知从哪里各抽出一柄明晃晃的砍刀,比在了三人面前,一时间气氛紧张,竟似一触即发。

岳东北手足无措,涨红了脸:“这…这是干什么呢?”

罗飞怕岳东北有什么危险,连忙将他拉到了自己身后,同时诚恳地说道:“我们不是来找麻烦的,现在,应该是救人要紧。”

“白寨主。情况虽然混乱,但敌人朋友你还是要区分清楚。我们都是有身份的人。这是罗警官,这位岳先生也是很有学问的人。”一直没有说话的周立玮此时上前一步,指着已方三人挨个说道,“而我姓周,是一个医生,你现在需要我的帮助,白寨主,你应该明白这一点。”

周立玮特别强调了“医生”两个字,白剑恶似乎有所触动,他凝起目光,死死的盯着对方。周立玮毫不畏缩,和对方傲然对视。终于,白剑恶脸上的神经松弛了下来,他冲两个手下摆了摆手:“你们退下吧,让他看看薛明飞到底是怎么了。”

吴群和赵立文收起刀,让到了白剑恶身后。周立玮俯下身,把薛明飞的上半身抱起,手指轻搭在他的脉搏上。罗飞也跟着蹲下来,关切地等待着。

很快,周立玮神色严峻地说道:“他的身体非常虚弱,随时有生命危险,应该是失血太多造成的。”

“失血?!怎么失的血?”白剑恶对薛明飞的状况非常关注,只是当着寨民的面,不愿意屈尊下蹲。不过听到周立玮的诊断,他还是忍不住迷惑的叫出了声。

罗飞也觉得有些难以理解。薛明飞一丝不挂地躺在大家面前,谁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全身上上下下,连一处微小的伤疤都没有,又怎么可能失血过多呢?

薛明飞本来已处于半昏迷的状态,此时突然又睁开眼睛,用微弱的声音喃喃说道:“是他,他…吸光了我的血…”他的瞳孔明显放大了很多。

白剑恶微微顷下身体,看着薛明飞的眼睛:“谁?是谁害了你?你说出来,我一定给你报仇!”

薛明飞的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然后他那死鱼一般的眼睛瞪得老大,眼神里却已没有任何生命的光彩。

“…报仇?是的…他来报仇…他复活了…用我的血液!恶魔!他…他不会放过我们,他在地狱里…等着我们!”薛明飞用一种令人窒息的口吻说完了这些话,他的神智已经模糊,目光空洞,毫无目的的四下扫动,但他的手指却牢牢指定着一个方向。

在他身边的人全都感到心头一阵阵发紧,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那个方向。

龙王庙中雨神李定国的塑像!

昨晚罗飞已经来过了龙王庙,但那时烛光昏暗,他也没有去留心观察那尊塑像。现在才算真正一睹“雨神”的尊容。只见那塑像所铸的乃是一个形容威严的中年男子,他浓眉长须,高鼻剑目,身着金色的铠甲,右手按着一柄长剑,通体上下似乎弥散着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力量感。

而此时,这种力量感无疑又被渲染出了十足的恐怖色彩,因为他全身斑驳淋漓,到处都在流淌、撒滴着殷红的鲜血!

尤其令人骇异的是,在他那圆睁的双眼中,鲜血仍在接连不断地汩汩而出!

在塑像血目注视的地方,薛明飞黯然咽下了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口气息。他似乎在用自己的死亡见证着“恶魔”的浴血重生!

广场上寂静一片,一种惶恐不安的情绪无可阻挡地弥漫开来。罗飞紧紧锁起了眉头,龙王庙——雨神——李定国——落泪降雨,他原本以为这些只是自己追寻龙州案件过程中的一个小插曲,可薛明飞最后的遗言却又引出了神秘的“恶魔”,这意味着什么呢?

周立玮无暇旁故,专心地对薛明飞的尸体进行检查。是的,对这起离奇的死亡事件来说,尸体是最为直接的线索。罗飞相信周立玮的专业水平和思维能力,他会有所发现吗?

祢闳寨所有的寨民全都默不作声,突如其来的诡异变故使他们连议论的勇气也没有了。在他们视线的焦点中,白剑恶愣愣地站在龙王庙门口,他可以把身杆挺得笔直,但却无法掩饰眼神中的迷离。

只有岳东北一副蠢蠢欲动的模样,使劲伸长脖子往龙王庙内张望。如果不是刚才兵刃相向的一幕令他心有余悸,只怕他早就按捺不住要闯入庙中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在这样的气氛中,一团黑云悄悄地逼入了村寨上空,原本明媚的晨光渐渐地被遮蔽了,广场上显得更加阴森。

这变化似乎触动了白剑恶的某根神经,他蓦然警醒,往庙外踏了一步,指着薛明飞的尸体问道:“他…死了吗?”

周立玮非常确定地点了点头。

白剑恶的双眼略眯了一下,聚拢了一片精光,他的神情也随之重新变得刚毅起来。然后他面向广场上的寨民,大声说道:“你们都看到了,尊神在泣血!我还可以告诉你们,薛明飞已经死了!”

寨民们跪的地方离龙王庙尚有一段距离,对庙门口发生的事情只能看个大概,此时才确知事态的严重,立刻爆发出一阵骚动。

见此情形,罗飞和周立玮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奇怪。白剑恶的这几句话对现场局面的控制有弊无利,不知他是何用意。

只见白剑恶抬了抬手,广场上杂声渐止。随即他转过身,大步向庙内走去,经过门口时,轻声吩咐了一句:“你们俩把住门口,谁也不让进来!”

吴群和赵立文拔刀在手,面相庙外虎视眈眈。

白剑恶跪倒在神像前,朗声道:“尊神在上!我祢闳寨上上下下对尊神一片赤诚忠心,尊神今日泣血,白剑恶惶恐不已。何处冒犯,请尊神明示!”

说完这些话,他双手高举,一拜到地,头重重地叩在蒲团上,良久不起。

寨民们也连忙跟着拜倒,齐声悲呼:“请尊神明示!”

神像“李定国”双眼中仍有血液渗出,难道“他”还能再说出些什么?

罗飞隐隐感到白剑恶在搞什么玄机,可又猜不透彻。正迷惑间,忽见白剑恶翻身跃起,三两步抢到庙外,面沉似水,双目圆睁,显得极为愤怒。

“有谁不听我的吩咐,今天在天亮之前来到庙里,打扰了尊神?!”他面对着寨民,厉声喝问。

寨民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应声。片刻后,人丛中老王忽然连连叩首,哆嗦着声音说道:“我…我来上过祭品,可确实过天之前,是…昨晚,不能…不能算今天…”

白剑恶两道剑一般的目光立刻向老王射了过去,追问:“那在你之后呢?还有没有人来?”

“有,有。”老王如梦初醒,连声回答,“薛明飞,薛明飞在我后面来过。”

“这就对了。”白剑恶长叹一声,抬头向天,露出悲悯的神色。然后他冲回庙中跪倒,大声念道:“薛明飞冒犯尊神,已经自食其果。乞求尊神宽恕怜悯,保佑祢闳寨风调雨顺,世代平安!尊神慈悲!”

众寨民跟着叩首、念颂。白剑恶的这番话无疑让他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一块大石头算落了地。虽然心中仍有些不安,这一声“尊神慈悲”却叫的尤为整齐、响亮!

罗飞凝目看着白剑恶,心中已是雪亮。他暗暗点了点头:这个白寨主倒真是个厉害角色!

第十二章 百年神谭

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的曲折之后,祢闳寨祭拜雨神的仪式总算完成了。寨子上空的黑云倒真是越聚越多,到了中午时分,雨点终于落了下来。

这对早已望眼欲穿的寨民来说自然是救命的一幕。大家冲入雨水中,高声欢唱,对雨神的“慈悲”感恩涕零。那个因冒犯了雨神而离奇死亡的薛明飞似乎早已被他们抛在了脑后。

在这样一个闭塞的地方,长期的信仰无疑会使人们失去独立思索的能力。

在祢闳寨中,白剑恶的话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他已经认定了薛明飞的死因,寨民们就没有必要,也没有胆量再去怀疑什么。或许在他们心中,一个人的死亡换来天降甘霖,还是一件颇为划算的事情。

至于泣血的雨神像,寨民们更没有兴趣去关心了。因为“尊神”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为高高在上了,高的他们更本无法去触及。与“尊神”交流,那是英明的白寨主才能完成的事情,他们所要做的,只是在白寨主的庇荫下享受安宁的生活。

所以白剑恶草草给薛明飞收了尸,并且封闭了龙王庙,寨民们没有一个提出任何异议。

不过罗飞三人却是清醒的,午饭后,他们聚在老王家的偏房中,话题自然离不开上午发生在龙王庙的怪异事件。

“居然动刀子!他们难道就不懂得尊重学者吗?”岳东北一边愤愤不平地念叨着,一边摆弄着手中数码相机,“不让我们进庙。幸亏我带了这个,嘿嘿,这可是高档货,这帮野蛮人,肯定听都没听说过。”

“拍到些什么没有?”罗飞对未能进庙内察看很是遗憾,没想到岳东北还留了这么一手,“一会让我也看看。”

“那当然。搞学问,就得见缝插针,无孔不入,要不怎么能获得第一手的资料?”岳东北得意洋洋地调节着相机上的操作按钮,然后把屏幕贴到鼻子尖上仔细瞅了片刻,说道,“嘿嘿,你们看看,这流出来的还真是血呢。”

罗飞从岳东北手中接过相机,只见画面已经被他调到了雨神像眼部的特写。正有红色的液体从眼窝下方渗出来,附近的面颊上几道流淌着的液痕清晰可见。

罗飞从警十多年,对血液可谓在熟悉不过了,的确,照片上拍摄到的那些液体,无论从颜色还是质感上来看,都和血液毫无二致。

“周教授,你是医生,你也看看吧。”罗飞把相机又转递给周立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