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蚊虫多。水蛭、毒蚂蚁什么的,无孔不入,你们可得把领子和袖口扎紧。”白剑恶在一旁提醒了两句,扫眼一看,却发现罗飞等人的冲锋衣是箍紧袖口的,长裤下摆也早已束在鞋袜中,于是会心的一笑,对赵立文说道:“帮他们抹上蒜汁吧。”

赵立文答应一声,拿出一个纱布扎成的小口袋,蹲下来在罗飞等人的裤袜连接处依次捺抹了一圈,冲鼻的大蒜味立时散发了出来,想必那口袋中应该是盛满了捣碎的蒜泥。

“这样毒虫就不会往你们的鞋缝里钻了。”白剑恶解释了此举的用意,一抬手,又递过三双浅色墨镜:“来,每人拿一副。”

罗飞等人接过,心中都有些诧异。岳东北更是奇怪地问道:“要这个干什么,丛林里还会有阳光刺眼吗?”

白剑恶“嘿”地一笑:“一路上免不了披荆斩棘,戴上它,免得眼睛被扎伤了。”

罗飞恍然,心中暗自感慨:这丛林穿行,果然是大有学问,如果没有经验丰富的向导相伴,一路上必然会遇到数不尽的困难与麻烦。

在白剑恶的吩咐下,吴群和赵立文又分担了罗飞三人带来的帐篷和睡袋,这个举动大大减轻了后者身上的负重。

一切似乎都已准备妥当。白剑恶负手抬头,目光看向东方。

众人也跟着看了过去,不远处,山峰高耸,林木密布,横亘在他们即将前行的方向上。

“磨盘山…”良久之后,白剑恶长长地吁了口气,从口中幽幽吐出这三个字来。然后他挺起身姿,换上了一种坚毅的语气:“出发吧!”

说罢,他已率先迈开步伐,向着龙王庙后的山林大踏步而去。

罗飞等紧紧相随,众人渐行渐远,二十多分钟后,他们的身影终于被巍峨的群山吞噬了。

一进山,罗飞便感觉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中。头顶上林高叶密,几乎遮住了所有的天空,虽然是白天,但气氛却阴暗得很。靠近地面的地方,低矮的树木长得更加繁盛,密匝匝地一片挨着一片,不留任何空隙。

以前的翻山者为后人在密林中踩出了一条小路。说是“路”,其实也勉强得很,那不过是一道有人曾走过的痕迹而已。进山之后,吴群便走在了最前头,他手持砍刀,沿着那道痕迹摸索前行,一路上不断地用刀劈砍拦在面前的枝条藤蔓。他这么做既是为了给后面同伴的行走创造方便,同时也可以惊吓那些潜伏在暗处的毒虫野兽,早早地把它们驱赶走,以避免发生意外的“冲突”。

白剑恶紧跟着吴群,当前方路径痕迹模糊难辩时,他会负责做一些决断。其它时间,他大部分的精力都用来照料自己身后的岳东北。

岳东北无疑是这支队伍中行进最为吃力的一个。他那肥胖的身躯在雨后湿漉漉的山地上显得更加笨拙,没走出多远便已然气喘嘘嘘。不过虽然举步维艰,但他倒没有畏缩和抱怨,而是咬牙坚持着,有时候还自己说一些鼓励或者自嘲的话。很明显,在体内有一股强大的精神力量正支撑着他。

岳东北后面是罗飞,他的步履较之前者要轻松了很多。这得益与他早年在警校时艰苦的身体训练以及后来在南明山区多年的工作经历。攀爬山路对他来说其实并不陌生,不过在这样茂密的雨林中穿行却还是第一次。在前行的过程中,他时不时会扶一下前面的岳东北,或者拉一下身后的周立玮。

周立玮始终以等速跟随在队伍之中。他的步频不快,步幅也不算大,但蹬腿却扎实有力,显出极好的身体素质。当路边出现一些新奇的植物物种时,他还有闲暇略停下脚步,采上一两件枝叶样本就地研究一番。

赵立文走在队伍的最后。他个子不高,也不爱说话,但目光却毫不木讷,甚至还闪烁着一丝狠劲。他的手臂粗壮,腕结处青筋勃起,这样的手握着明晃锋利的砍刀,使得众人可以放心地把身背后的安全都交到他一个人手中。

越往上走,气温变得越低,阴森森地已完全没有了夏季的感觉。不过因为体力消耗巨大,众人还是出了一身的汗,只好不断地喝水予以补充。白剑恶关注着身后三人的身体状况(当然主要是关注岳东北),在适当的时候会吩咐领头的吴群放慢速度,以让体力不支者有调整喘息的机会。有一次罗飞见岳东北实在坚持不住了,曾建议大家原地休息,却被白剑恶否决了:“除非打算长时间休息,否则尽量不要停下。坐一小会只会让你觉得更累。”

“这是因为频繁的走走停停会打乱人体内的运动节奏,使疲劳加速到来。”周立玮从生理医学的角度对白剑恶的话进行了补充。

好在山路虽然湿滑,但并不陡峭,有人在前面开路,后者行进的难度其实已大大降低,也不用担心会有滑坠的危险。

这样直到中午时分,白剑恶才让吴群停下脚步,然后转头对身后众人说道:“好了,大家歇一歇,吃点东西吧。”

岳东北早就在盼着这句话,没等白剑恶说完,他已经找准一块相对平坦干爽的地方,一屁股坐了下去:“哎呀我的妈,可累死我了,总算可以休息了。”

罗飞看着他的狼狈样,忍不住莞尔一笑:“这才刚刚开始呢,你可要顶住啊。”

岳东北顾不上搭他的腔,先拿出水壶“咕咚咕咚”地狂灌一气。

其他人也都就近找了地方,坐下休息。气息略定之后,白剑恶招呼大家各自拿出食物包,开始用餐。

罗飞撕了一小条肉干送入口中,细细咀嚼。那肉干是用猪肉腌制而成,带着些许辣味,倒也辛香可口。相较之下,面饼则又干又硬,且没有什么滋味,仅可充饥罢了。

其他人都吃了不少,唯独岳东北却苦起了脸,不忿地说道:“你们怎们都那么好胃口?我是累惨了,什么都不想吃。”

周立玮笑道:“你是刚才那通水喝得太急,一时撑着胃了,稍等一会就好。”

果然,片刻之后,岳东北缓过劲来,开始大嚼大咽,比谁吃得都多。

“白寨主,我们现在已经走出有多远?”罗飞趁着闲暇问道,因为树林太密,众人的视线有限得很,根本无法通过观察来判断目前所处的位置。

白剑恶早已在心中有所估算:“应该已经过了半山腰了。我们午后辛苦一些,争取到磨盘山的东坡安扎过夜。”

吃完午饭,众人又休息了片刻,然后继续起身前行。

岳东北的身体劣势到了下午愈发显露无疑,队伍受到他的影响,速度只能越来越慢。不过总算坚持没有停歇,这样在下午六点左右,终于爬到了磨盘山的顶端。

罗飞登上山顶的一块岩石,向下山的方向眺望,着眼处层峦叠翠,碧碧葱葱,满是盎然的生机。白剑恶也跟了过来,不待罗飞发问,指着远方山间的一片平坦的洼地说道:“那里就是恐怖谷了。”

看起来富庶平和秀美之地,却有着这样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名字。在那片绿色之下,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呢?

罗飞在凝目注视了片刻,又转过头,向着西边的来路俯视。此地的视野当然开阔得很,山势沟壑,尽收眼底。三百多年前,李定国会不会就站在同样的位置,指挥了那场悲壮惨烈的磨盘山战役呢?想到这静谧的丛林曾是数万人浴血厮杀的战场,罗飞心中不免涌起一种沧海桑田,生命如隙的感慨。

天色尚明,众人没有多做停留,一鼓作气,向着东边下山的方向又走出了半个多小时的路程。

此时恰经过一个小小的岩石山包,地势几乎水平,贴地的灌木也稀疏得很。白剑恶停下脚步:“山里的天说黑就黑,我们也别再往前走了,就在这儿扎个营地,准备过夜吧。”

众人齐声赞同。当下卸了背包,各自忙碌开来。

白剑恶将山包略清理了一番,然后罗飞三人支起了帐篷。

吴群四下寻觅了一会,在附近找到一片土坑,里面积了不少雨水,但看起来肮脏浑浊,难以饮用。他用砍刀在水坑旁不远的地方掘了一个直径约20公分,深大约半米的蓄水池。片刻后,土坑中的水慢慢渗入了蓄水池中,虽然速度不快,但水质却清澈了很多。

赵立文则寻来残败的树木枝干,劈开后取用内部仍然干燥的部分,在山包上点起了篝火。此时天色已暗,众人围坐在篝火边,总算可以放松放松了。

在雨后的山路走了一天,鞋袜和裤脚早已湿透。大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脱了鞋,先在火边烤上一烤。

正惬意间,忽听岳东北咋咋呼呼地叫了起来:“他妈的,这是什么东西?!”语气甚至惊惶。

罗飞连忙凑过去,只见他已刚脱了左脚的袜子,胖乎乎的脚踝上竟趴着两只硕大的蚂蟥!

那蚂蟥的个头足有拇指般大小,早已吸足了血,身体鼓胀欲裂,散发着诡异的暗红色光芒。岳东北正手足无措之时,蚂蟥因暴露在空气中,已自动“噗噗”两声轻响,先后滚落了下来。

白剑恶见怪不怪,打个哈哈,开起了玩笑:“岳先生,你的裤脚还是扎得不够紧啊,成全了这两只蚂蟥。成双成对,有吃有喝的,日子过得倒是滋润!”

“妈的,敢喝老子的血。”岳东北咒骂着,随手拣了根树枝,将两只胖乎乎的蚂蟥挑入了篝火中,“呲”地一声,轻烟冒起,空气中弥散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岳东北一边仔仔细细地检查着双脚,一边心有余悸地嘀咕着:“这么大的个,怎么吸血的时候我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你要是有感觉,那不立刻就发现了?还能被吸着血吗?”周立玮笑着说道,“这些蚂蟥的吸盘上都有类似于麻醉剂那样的黏液,不但吸血的时候你毫无感觉,吸了血还能分泌出能让你创口快速愈合的物质呢。这都是物种在长期进化中形成的自我保护机能。”

“还真是找不到创口。”岳东北摸着自己的脚踝,忿忿而言,“那也不能白吸啊,哪有这样的好事?”

众人又逗趣了一阵,这场小插曲算是过去了。

大家出发时携带的清水此时已差不多都喝完了。吴群取了空水壶,到刚才自制的蓄水池边打了渗滤过来的清水,然后又往每个水壶中各投加了一枚药片。

“你加的那是什么?”罗飞忍不住问道。

“消毒片。”吴群坦然回答。似乎生怕对方心有疑虑,他还特意首先端起自己的水壶,咕嘟嘟喝上了一大口。

罗飞接过水壶喝了一口,果然水中带有了漂白粉的味道。

吃了晚餐,夜色已深。山林中没有一丝亮色,除了篝火附近,四周竟似涂了墨一般,漆黑一片。远近偶有不知名的虫鸣兽叫,更加渲染了深林荒野的孤寂气氛。

众人稍聊了一会,却听白剑恶说道:“明天还要赶路,我们就早些休息吧。你们在帐篷里挤一挤,我们三个在外面随便找地方一躺就行。”

罗飞知道他们早已习惯如此,也没有过多客气,只淡淡说了句:“那真是辛苦你们了。”

白剑恶三人各自找个平坦舒适的地方,展开随身携带的卧具。在躺下之前,赵立文又拿出一只竹筒,围着每个人的卧具,洒下了三圈粉墨状的东西。

罗飞闻到一股呛鼻的气味,猜测道:“这是…硫磺?”

白剑恶点点头:“露天而席,篝火骇猛兽,硫磺防毒虫。一会我们还要抹些退蚊的药水。”

罗飞微微一笑:“希望这些功夫都不白费,我们大家全都能美美地睡上一觉。”

白剑恶没有回答,目光看向圈外的黑暗之地,神色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否他早已料到:这一觉,是没人能睡得安稳的。

第十七章 剥皮揎草

小小的帐篷内挤入三人,空间是狭促了一些。不过在这种境地下自然顾不上许多了。岳东北最为疲惫,钻入睡袋后不久便鼾声大作。周立玮被他吵得心烦,数次不满地小声抱怨,可对方早已沉入甜美的梦乡,哪里能有什么效果?

罗飞倒并不在意,自己静下心来,闭目安神,不一会倦意便泛遍了全身,渐渐进入了睡眠状态。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帐篷顶上“哗”地一声异响,像是有什么东西从空中砸落一般。罗飞生性警觉,即使在睡梦中也是耳力聪敏,他立刻惊醒,一下子从睡袋中坐了起来。

“怎么了?”周立玮也跟着钻出了睡袋,看他的模样,竟似一直都没有睡着。

帐篷外亦出现了一阵骚动,随即有手电筒的光柱杂乱摇曳,却听白剑恶压着嗓门低声呵斥:“慌什么!各自盯住一边。”

“有情况!”罗飞草草套上鞋子,一闪身已来到帐篷外。

帐篷外的三人都已起身。吴群和赵立文右手持刀,左手握着电筒,神色讶异,正不停地往四周黑暗处搜寻,白剑恶站在篝火边,双目如勾般闪着寒光,紧盯着手中攥着的一件东西。

罗飞凝目看清,不禁后背沁出一层冷汗。原来那东西竟是一条约两尺来长的活蛇,但蛇皮已被生生剥下,尾部些许尚连,软耷耷悬在一边,那蛇扭曲着粉红色的身躯,痛苦挣扎,场面令人毛骨悚然。

“怎么回事?”罗飞走上前问道。

白剑恶的神色有点怪异,既迷惑、又惶然,似乎还带有几分未及褪去的狰狞。沉默片刻后,他抬头看了罗飞一眼,用一种冷冰冰的语调说道:“刚才就是这东西从天而降,落在了你们的帐篷上。”

周立玮此时也跟了过来,听见两人的对话,又看到那条惨不忍睹的活蛇,脸色蓦地一变:“这林子里还有别人?”

白剑恶没有说话,但他接下来的举动却做了回答。他一甩手,将那条蛇扔入了篝火之中,然后蓦地昂起头,鹰一般的目光恶狠狠地向四周围的树丛中扫视着。

可怜的蛇裸身又遭火灼,疼痛难耐,在火苗中疯狂地翻腾了几下,终于不动弹了。

岳东北此时刚从帐篷中走出,正看到白剑恶扔蛇的一幕,他先是一愣,然后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哈哈,白寨主,我今天喂了两只蚂蟥,你不服气,却要喂一条蛇吗?”

众人神色凝重,没人顾得上搭理他。岳东北这才感觉到气氛不对,愕然问道:“你们…你们这是怎么了?”

忽然,吴群手中电筒射出的光柱扫到了一物,他立刻低呼了一声:“寨主,你看!”

大家循着那光柱往西南方向的树丛高处望去,只见在枝叶之间,隐约有衣物露出,看来是有人藏匿在那里。

白剑恶一抹身,也从后腰处摸出一把砍刀来,做好防御之势,然后迈步向前,对着那方向喝道:“别躲了,快滚出来!”

“那人”却一动不动,手电筒的光柱,白剑恶的呵斥,对“他”来说就像毫不存在一般。

此时一阵山风刮过,“那人”的身体随着风势前后摇晃了几下,动作僵直诡异,竟似轻飘飘的浑然不受力。

“寨主,那好像不是…不是一个…活人。”吴群颤着声音说道,手电的光柱也随着他的话语哆嗦起来。

“怕什么?没用的东西!”白剑恶骂了一句,劈手夺过吴群的电筒,重新照定那枝叶中半隐半现的目标,厉声说道:“我不管你是人是鬼,再躲着不出来,可别怪我下手狠毒!”

“那人”仍是毫无反应。

罗飞三人面面相觑,没想到进丛林的第一天晚上就出现这样的怪事,看起来连经验丰富的白剑恶等人对此也是无所防备,应对有些乏术。

如此又僵持了片刻,白剑恶似乎以失去耐心,他转过身冲赵立文点了点头,目光冷峻。

赵立文会意,上前两步,力贯右臂,忽然间猛地一甩,手中的砍刀化作一道白光,直奔隐藏在树丛高出的目标而去!

这一刀去势又急又快,夹着“呜呜”的风声,准确地扎进了“那人”的心口部位,只听“噗”地一声轻响,“那人”受力甚巨,在枝桠间停留不稳,终于晃落枝头,向着地面坠落下来。

赵立文不待寨主吩咐,已快步向着坠落地点奔去。罗飞看着他的背影暗暗惊讶:这个人平时不显山不露水,没想到出手凶辣,胆大心狠,远远要超过时常出头的吴群。

众人也随后跟上,刚迈出没几步,赵立文的声音已在林中响起:“寨主,这是个假人!”

大家加快脚步,来到近前。只见刚才树上“那人”正躺在一堆烂枝败叶中,赵立文蹲在一旁,打起手电细细察看,刚才甩出的那柄砍刀现在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果然,那只是一个用枯枝杂草粗粗扎成的假人,但却穿着一全套男子的服饰,有衣有裤有袜有鞋,咋看之下,颇有些诡谲。

忽见赵立文俯下身去,把鼻子凑到那假人身边,深深地吸了口气。众人正诧异间,赵立文已抬起头来,骇然说道:“寨主,这些衣物上,到处都是血迹!”

白剑恶死死地盯着假人身上的那套衣物,脸颊上的肌肉突然开始抽搐起来,显然已掩饰不住心中情绪的激烈波动。

吴群此时也发现了什么,瞬间脸色大变:“这些…这些衣服,是…是…”也许是过于惊骇,他的话语只说出一半,便无法再继续下去了。

有着惊人观察力的罗飞当然已看出了端倪,他帮吴群把完整的话说了出来:“不错,这些衣服,正是薛明飞死前身穿的!”

“薛明飞的衣服?”岳东北目光一跳,来了精神,他也蹲了下来,凑近那假人仔细观看,“嗯,这些大片大片的黑色污渍确实是干涸的血迹,那这肯定也是薛明飞的血了?”

没有人答话,但每个人心中都是同样的想法。

“这是谁干的?”吴群举起手电,茫然而慌乱地四下探照。

“别找了!”白剑恶没好气地阻止他,“先把这个假人搬到营地那边去。”

罗飞看了看手表,时间是深夜的十二点三十五分。

假人被搬到了篝火边,赵立文又找来大堆柴火添加到火中,简陋的营地亮堂了很多。

众人围看着那个身着血衣的假人,一时间全都沉默不语,各自沉思着。

周立玮首先打破了沉寂,他皱起眉头,用满是迷惑的目光看着白剑恶:“难道有人一直在跟着我们?”

白剑恶黑着脸不搭腔,看得出来,他的心情非常地不好。

岳东北站在一旁,似乎正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他时而摇头晃脑,时而喃喃自语,对别人的对话充耳不闻。

罗飞此刻则蹲下了身,仔细检查着假人及其身上的衣物。假人做得很粗糙,只是大概扎出了个人形,所用的枯枝杂草在丛林里随处可见。衣物上因沾了大片的血迹,已开始板结发硬,同时散发着明显的血腥味。

罗飞用手在衣物上四处摸索着,不漏过任何一个角落。忽然,他似乎有了什么发现,从裤兜口拣出了一样东西,送至眼前端详着。片刻后,他开口说道:“我知道薛明飞的死因了。”

“哦?”这句话立刻引起了周立玮的兴趣,他蹲着凑过来,看清了罗飞手中的东西,“这是…蚂蟥?”

“不错。”罗飞点点头,“虽然只是一具干瘪变形的残尸,这正是盯咬过岳先生的那种大蚂蟥。”

“那薛明飞就是被这种蚂蟥盯咬,以至于大量失血而死?”周立玮豁然开朗,“难怪在他身上会找不到失血的创口。”

“而且肯定是相当多的蚂蟥。这些蚂蟥吸了血,又被杀死碾碎,于是薛明飞的血就到了雨神像里,到了这衣服上!”罗飞一边说,一边站起了身,把蚂蟥递到白剑恶眼前:“白寨主,你不看一看吗?”

白剑恶却不为所动地“嘿”了一声,说道:“蚂蟥,这我早就知道了。”

罗飞先是一愣,随即心中了然:是了,是了!那天祭拜典礼之后,白剑恶一定会检查雨神像的机关,那里多半也能找到蚂蟥的残躯。

却听白剑恶又咬着牙说道:“薛明飞怎么死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到底是谁干的?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周立玮在一旁点点头,沉吟着说道:“浴血的神像,剥皮的活蛇,穿血衣的草人,他的手段倒是越玩越玄虚了。”

“什么?”一直自顾自思索的岳东北突然一激灵,“你说什么?剥皮的活蛇?”

“你刚才没看到吗?”周立玮撇了他一眼,“被白寨主扔到火里去的那条蛇,是被活生生剥了皮的!”

“我知道了!我知道‘他’在干什么!”岳东北兴奋地大叫起来,“哈哈哈哈,融古通今,我真是个学术奇才!”

他的笑声实在与此时的气氛格格不入,白剑恶冷冷地看着他:“那你倒说说,他在干什么?”

“这是一种象征,更是一种警告,复仇的警告,来自那被封存已久的可怕力量。”岳东北说到这里,故意停住了口,显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周立玮颇看不惯他这般姿态,很不耐烦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什么象征?你赶紧直说吧。”

岳东北带着诡异的笑容,一字一顿地吐出四个字来:“剥-皮-揎-草!”

“什么?”罗飞没有听明白,其他人也都是面带迷惑。

“这是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发明的一种酷刑。”岳东北解释到,“就是把犯人的皮整张剥下来,然后在人皮里填上稻草,用竹竿挑起,示众立威。”

此情此景中,忽然了解到如此残酷的刑罚,众人全都情不自禁地低下头来,看着脚下那个枝草扎成的假人,心中阵阵发悸。

剥了皮的蛇,填着草的假人——剥皮揎草!这些怪异行为所要表达的真的就是如此恐怖的涵义吗?

片刻的沉默之后,周立玮向岳东北质疑道:“朱元璋的酷刑。这和你一贯宣扬的那套恶魔理论又有什么联系呢?”

“你现在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岳东北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回答,“剥皮揎草的酷刑是朱元璋首创的,但并不意味着只有朱元璋用过。李定国也是这种酷刑的偏好者之一,而且在李定国军中,剥皮揎草的刑罚有着特定的施加对象,就是那些卖主投敌的叛徒。”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岳东北突然加重了语气,同时翻起眼皮看着白剑恶,显然是有所隐喻。

罗飞心中一动:白剑恶等人的先祖都是李定国的部属,李定国兵败身亡时,这些人没有力战,而是选择了投降清兵。

白剑恶的眼皮蓦地跳了一下,然后他定神压住情绪,阴着嗓音说道:“岳先生,你觉得我们对你说的这些东西会感兴趣吗?”

岳东北“嘿嘿”一笑:“别人感不感兴趣倒也无所谓,只是白寨主你,还是要格外留意才对。”

白剑恶变了脸色:“你什么意思?”

“倒了这个份上,面子上的事考虑就不考虑那么多了,有些话恕我坦言。”岳东北大咧咧地说道,“李定国当年被诸多势力合力剿杀,他的所有部属中,最够资格担当‘叛徒’两个字的,就是他的得力大将白文选。如果我所料不错,白寨主应该就是白文选的后人吧?”

白剑恶冷冷地看着岳东北:“不错,我是白文选的后人。不过李定国已死,部属们兵溃投降,也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叛徒’两个字未免有些言重了吧?”

“兵溃投降?”岳东北毫不客气地反驳道,“史料记载,白文选投降清廷后,立刻被封为承恩公,这样的待遇怎么可能是兵溃投降者能够得到的?稍懂历史的人都能看出,白文选的投降,必然是在李定国败亡之前,从日后清廷的封赏来看,白文选多半还曾给清军立过大功!”

罗飞和周立玮对历史都不甚了解。岳东北这番话一出,多少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难道白剑恶的先祖,李定国的心腹大将白文选真的有过卖主降敌的叛变污节?

白剑恶神色复杂,但却并未激愤辩驳,看来岳东北的分析十有八九倒是属实的。沉默半晌之后,他才阴森森地说道:“那么,按照岳先生的说法,这‘复活的恶魔’是存心要来找我白剑恶的麻烦了?”

“先是亲信离奇死亡,然后祭拜雨神时差点令你白家几百年的威望毁于一旦,现在又显现了‘剥皮揎草’的隐喻。你觉得这些会是针对谁而来?”岳东北越说越来劲,“可以肯定,这些只不过是个开头,‘他’将一路跟随我们前往恐怖谷,那可怕的力量将一步步重现。‘他’要复仇,虽然我们看不见‘他’,但毫无疑问,‘他’就在我们的身边!”

一阵夜风吹过,带起隐约的“呜呜”之声,似乎在附和着岳东北的话语。篝火飘忽不定,众人脸上忽明忽暗,气氛幽谲诡异。

风声停息之后,林中一片寂静,阴冷的空气似要凝固了一般。

突然,白剑恶扬起头,看着苍茫的夜空,暴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哈…”那笑声连绵持续,初时宏亮,继而嘶哑,到最后已透出了几分狰狞。

他这声笑足足在十多秒钟后才嘎然而止,然后他咬起牙,面对四周黑暗的丛林旋转踱步,恶狠狠的高声说道:“来吧!不管你是什么人,也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我白剑恶就在这里等着你!”

这喊声在丛林中延绵而去,似乎要穿遍每一个黑暗的角落。

“…等着你…”

余音久久不绝。这究竟是回声,还是来自黑暗世界的神秘回应呢?

第十八章 拔舌

面对那隐藏在黑暗丛林中的神秘力量,白剑恶表现得毫无惧色,一番折腾之后,觉总得睡,不过他还是特意留了吴群和赵立文轮流值夜。

“赵立文先守上两个小时,然后换吴群。你们多燃些篝火,瞪大眼睛看着!一有情况就大声报警,我倒要看看,谁能拿我白剑恶怎么样!罗警官,你们也回去睡吧!”

说完这些,白剑恶躺回到卧具上,自顾自闭上了双眼,一副处乱不惊的样子。

谁能够知道,在他的内心深处,是否也像表面显示出来的那样平静呢?

罗飞三人回到了帐篷中。钻进睡袋之后,虽然谁都没有再说话,但刚刚发生过的事情却让每个人都无法在短时间内进入梦乡。

罗飞睁着眼睛,他此刻的心情极为复杂。警惕、迷惑、骇异,甚至还有一丝丝的兴奋。

一个罕见的对手出现了,“他”的魔爪已经张开,罪恶的气息正渐渐的弥散着…“他”是谁?“他”想干什么?

罗飞无法给出答案,他现在有些后悔,在祢闳寨时,没有对龙王庙进行勘查是个非常严重的失误。那里应该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哪怕只有一个脚印,一根头发,都会是至关重要的。至少,可以帮助他确定那个“对手”究竟是什么。

不过话说回来,白剑恶当时是绝对不会允许其他人进入龙王庙的。是的,他们都轻视了龙王庙中“浴血”的雨神。此夜之前,罗飞一直有这样的倾向观点:龙王庙中的那一幕只是祢闳寨内部的一场针对白剑恶个人的权力斗争,自己没有必要过多地卷入这个不相干的漩涡中。

可情况却愈演愈烈了。更严重的是,这些好像还只是一个序幕,大戏才刚刚开始。

难道真如岳东北所说,一切都和“恐怖谷”的“恶魔”传言密切想关?

如果是这样,那这个神秘的“对手”竟是从龙州跟随自己而来吗?这简直太可怕了!这意味着,虽然自己连“对手”的影子都没见着,甚至还没有证据证明那“对手”确实存在,可“对手”却几乎把自己的每个毛孔都看得清清楚楚了!

往这条路上想得越深,罗飞越觉得心中骇然。

不过,他喜欢这样的感觉——一种充满挑战的刺激感觉。

是的,他是一个天生的猎手,“对手”的可怕和隐秘只会进一步唤醒他血液中流淌着的本能。

在猎物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追索的踪迹时,一个好的猎手必须懂得蛰伏和等待。

罗飞现在的境地就是如此。他有足够的勇气,足够的智慧,同时也有足够的耐心。

“对手”既然已跟到了丛林中,那“他”的目的决不会只是展现一个“剥皮揎草”的隐言,“他”一定还会有所行动。那时将是一个猎手出击的最好机会。

按照这个思路,问题便被简化了。罗飞现在的任务就是要判断出“对手”下一步行动的目标,以做好防范和反击的准备。

根据岳东北的分析,白剑恶似乎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个受攻击者,但那个胖子的分析能有多大的可信度呢?他的整套理论是如此荒诞不经。

而且,所谓“剥皮揎草”,会不会只是对手撒下的一个幌子呢?

帐篷外,篝火摇曳,隐约能看见赵立文的身影,他挺直腰板伫立着,黑暗中出现的任何响动都会让他警觉地打起手电探视一番。

白剑恶和吴群虽然已经躺下,但罗飞发现只要赵立文有所反应,他们也会跟着悉索翻动。

谁都没有睡着,大家都在小心提防着。

罗飞反而放心了,现在并不缺少他这双眼睛。所以他决定先抛开思绪,足足地睡上一觉。他要养足精神去面对即将到来的充满未知的艰险历程。

当罗飞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他看看身旁的周立玮和岳东北,两人仍在酣睡着。

罗飞知道他们可能很晚才入睡,决定暂时先不把他们叫醒,自己蹑手蹑脚地钻出睡袋,来到了帐篷外。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湿润的清新气息,这种气息是丛林里所独有的,罗飞深深地吸了几口,只觉得身心一阵通透,大脑也一下子脱离的睡眠状态,变得清醒异常。

白剑恶看起来也是刚刚了身,正在收拾自己的卧具。吴群手执砍刀,仍保持着警戒状态;赵立文则在一旁忙着扑灭已基本燃尽的篝火。

“罗警官起得挺早啊。”白剑恶见罗飞出来,淡淡地打了个招呼。

“不早不早,我在里面睡得踏实,只是辛苦你们了。”罗飞客气了两句,然后走到吴群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啦,天亮了,你也该放松放松了。”

吴群看着罗飞没有说话,眼角紧张地抽动了一下,却把手中的刀握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