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寨主,他没有来吗?”安密忽然问了一句,神色间有些不悦。

罗飞正要回答,白剑恶的声音已在不远处响起:“安密大人,请原谅我来晚了。”伴着话音,这位与哈摩族世代交好的寨主来到了罗飞等人身边,他的额头上细汗密布,似乎是刚刚赶过一段急路。

安密微笑着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迈步登到了祭坛上,他面对着自己的族人,昂首而立,神情肃穆坚定,在火光的映照下,充满了威严的气势。

族人都已到齐,在场上站成了黑压压的一片,他们此时秩序井然,鸦雀无声。在索图兰的带领下,祭司们首先躬身行礼,用哈摩族语言问候自己的首领:“尊敬而勇敢的安密大人!”

全体族人紧随其后,同声念颂:“尊敬而勇敢的安密大人。”声音宏亮整齐,在寂静的山谷中回响不绝。

待那回响声平息之后,安密向着台下的族人大声说道:“奸邪的小人盗走了血瓶,恶魔已经在恐怖谷复活。哈摩族伟大的圣战又开始了,而我们,是不可战胜的!”

说完,他拔出腰间的弯刀,举过头顶,纵声长啸。台下的男子也纷纷拔刀在手,齐声呼应。数千人的呼喊汇成了一处,那气势着实惊人。罗飞等人虽处在圈外,听见这长啸声,也禁不住心旷神怡,热血沸腾。

片刻之后,安密止住啸声,又说道:“我们并不孤独。三百多年前的圣战联盟现在又重建了。这里是我们的盟友,祢闳寨的白寨主,还有来自汉族的勇士和祭司们!”

安密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向了罗飞等人,族人们顺势看过去,又爆发出一阵欢呼。

安密压了压手,广场上重归寂静。此时安密看向人群之后,脸上的神色由倨傲变成了恭敬,族人们也纷纷转过头去,目光中充满了期待。

“圣女永远与我们同在。”安密右手合胸,向着祭司场西方行了个礼。

在那个方向上,出现了一个白色人影,她的衣袂飘飘,在黑暗的夜色中,显得分外惹目。

族人们立刻往两边分开,闪出一条道路,同时深深躬下身体,虔诚地呼唤着圣女的名字:“雅库玛!”

雅库玛?这熟悉的词语立刻触及了罗飞记忆中的某个片断,他看看身边的周立玮,对方此时也正好转过目光,虽然没有言语上的交流,但两人同时读懂了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亦证实了自己的判断。

不错,雅库玛,这正是昆明精神病院中那个男子曾嘶声喊出的名字。他在神经已经错乱的情况下,为何还会对这个名字念念不忘呢?而他叫喊时的表情,又为何会充满了恐惧、痛苦、绝望和愤怒,令人现在回想起来,仍然会不寒而栗。

这其中的答案,也许只有这名叫做雅库玛的圣女才能解答。

在族人的夹道中,雅库玛款款走向祭坛。她的身形婀娜,行走间流露出一股稳重大方的气质,一袭白色的长裙罩遍全身,裙带随着夜风飘向身后,显得既高贵,又优雅。面对这样一个女子,所有的人都会忍不住想要看清她的容貌,然后她的脸上却拢着一层同样雪白的面纱,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两只明亮的眼睛,在乌黑长发的映衬下,留给人无限的遐想空间。

一名手持弯刀的护卫紧随在雅库玛的身后,此人身材高大,昂首挺胸,神色间甚是骄傲,正是上午带领罗飞等人前往恐怖谷的哈摩勇士迪尔加。

片刻后,两人已走上了祭坛。雅库玛在安密身旁站定,迪尔加则退向侧后方,但始终不离雅库玛身边三步。

雅库玛看着自己的族人们,开口说道:“这半年我生了重病,一直不能外出,但我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们。血瓶被盗走,恶魔获得了重生,但哈摩族的勇士们还在,恶魔伤害不了我,也伤害不了我的族人。”

对哈摩族众人来说,这轻柔温和的声音是如此熟悉。他们从心底爆发出一阵喜悦的欢呼,庆祝久违的圣女病愈重现。

“在这半年里,迪尔加为了对抗恶魔,为村寨立下了大功。”雅库玛此时又指着自己身后那个高大的勇士说道,“从今天开始,我便封他为新任的圣女卫士,长伴我的左右。”

迪尔加挺起胸膛,脸上浮现出一股压抑不住的得意和自豪。圣女卫士,这意味着他已经获得了所有哈摩勇士中最为荣耀的地位,即便是安密首领和索图兰大祭司也无法节制他的行为,从此,他只听从圣女一个人的差遣。在祭祀时,也只有他才能跟随圣女登上那神圣的祭坛。这一切都是所有哈摩男子的梦乡,而今天,他终于做到了!想到这里,他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可是族人对圣女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似乎并不是很认可。祭坛下出现了一阵轻微的骚动,片刻后,站在前排的一个祭司向台上行了个礼,说道:“尊敬的圣女雅库玛,根据世代惯例,圣女卫士的任命极为慎重,必须由全族的勇士比试武艺,并且通过智慧、胆量和忠诚的重重考验。这么重要的职位直接又迪尔加来担任,未免有些草率。而且水夷垤虽然犯下大错,但圣女还从未正式出面对其进行处罚,严格说来,他圣女卫士的职位还没有被剥夺呢。”

不待雅库玛开口,安密已抢先回答道:“现在是非常时期,有些事情需要灵活处置。迪尔加接受了巡视‘恐怖谷’的任务之后,我们的族人就再也没有被恶魔伤害过。由他来担任圣女的新卫士,我看是再合适不过了。至于水夷垤,今天他就要为自己所犯下的罪行来面对圣女雅库玛的审判。”

说完这些,安密重重地拍了两下巴掌,随即,广场西北角上人影晃动,一行三人从山池的方向走了过来。

走在最前面的人衣衫褴褛,步履蹒跚,正是昨夜被关押在水牢之中的水夷垤。他的双手被绳子缚在背后,脚上也带着套索,行动起来极不方便。跟在他身后的两人手持弯刀,远远认出却是安密贴身随从中的另两人,他们一直没有出现,原来是到山池那边押解水夷垤去了。

三人穿过人群,向着祭坛下而来。水夷垤所到之处,族人们纷纷避让,从他们脸上的神情可以看出,众人对这个村寨中的“叛徒”即厌恶,但又带着相当的畏惧。

水夷垤艰难地往前挪动着,在这个过程中,他的双眼始终一眨不眨地看着祭坛上的雅库玛。终于,他在诸位祭司前面的空地上停下了脚步,仰起头,颤着声音问道:“雅库玛?您真的康复了吗?”

“是的。”雅库玛冷冷地回答,“我得到神明的保护,邪恶的力量休想伤害到我。”

“可是,您为什么要带着那层面纱?”水夷垤并不掩饰自己心中的疑虑。

“圣女刚刚恢复,受不得风寒。”安密略一沉吟,说道,“不过,为了让族人们安心,就请圣女把面纱揭开片刻吧。”

雅库玛点点头,伸出一只皓臂,把面纱从右侧轻轻揭开,露出了秀丽脱俗的容颜。水夷垤情绪难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哽咽着说道:“伟大的…圣女…雅…雅库玛…”虽然已泪流满面,但很明显,那是因喜极而泣落下的泪水。

其他族人此时见到了圣女的面容,心中残存的最后意思忧虑也烟消云散了,发出一阵释然的唏嘘声。

然而在此时此刻,整个祭祀场上最激动的人却是罗飞。当他定睛看清圣女面纱下的真容后,立刻“腾”地站了起来,口中情不自禁地叫喊出声:“许晓雯!”

这一声叫喊显得极不合时宜,所有人的目光都向着罗飞投射了过来。圣女也转过了头,瞪大一双黑亮的眼睛诧异地看着罗飞,这一下罗飞看得更加清楚,这女子瓜子脸,口鼻纤细,从容貌上看来,正是在云南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许晓雯。

此时索图兰向这边走上两步,正色说道:“罗,今天是我们哈摩族极为重要的场合,请你万万不要打扰。”

圣女上下打量了罗飞几眼,神色间毫无相识之意,然后她调转脸庞,重新把面纱拉好。

罗飞的脑子里乱成一团,有太多的迷惑在这一刻纷涌而现。他茫然地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正确处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正尴尬间,忽然感觉有人在轻拉自己的衣角。

罗飞低下头,只见周立玮在向自己暗中递着眼色。他坐回到椅子上,轻声问道:“周老师,你看到没有?”

周立玮微微摇了摇头,压着声音说:“情况不明,静观其变。”

罗飞此刻也冷静了下来:不错,这确实是现在最好的应对方法。

白剑恶此前一直在给罗飞等人做着翻译,此刻颇郑重地说道:“罗警官,圣女在哈摩族地位极为尊贵,你可不能太唐突了。”

岳东北不知道其中原委,笑呵呵地调侃:“怎么了,罗警官,这个女人竟会让你如此失态?”

罗飞没功夫理会对方无聊的玩笑话,但他心中却也在暗暗责怪自己:罗飞啊罗飞,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么沉不住气?

见罗飞重新做好,哈摩众人也没有再追问什么,也许他们并不明白“许晓雯”也是一个女子的名字,还以为那只是罗飞在见到圣女的美丽容貌后所发出的赞叹呢。

一番小小的风波之后,全场关注的焦点又回到了跪在祭坛前的水夷垤身上。却听雅库玛冷冰冰地说道:“水夷垤,你犯下的罪行,自己还有什么话说?”

水夷垤止住哭泣,抬头看着雅库玛,回答说:“只要圣女安然无恙,我愿承为所有的罪过承担责任。”

“很好。看来你虽然堕入了邪恶,但至少还保留着原有的勇气。”雅库玛点了点头,“既然这样,就让迪尔加来执行对你的惩罚吧。”

水夷垤脸色一变:“迪尔加?”

“不错。他现在已经取代你,成为新任的圣女卫士了。”安密一边说,一边转过头来,冲着身后的迪尔加使了个眼色。

迪尔加会意,他下了祭坛,向着水夷垤一步步地走去,火光闪烁,映出了他脸上狰狞的笑意。

水夷垤的目光闪过一丝悲伤,动容道:“伟大的圣女雅库玛?您真的已将我抛弃吗?对我来说,这是比死亡更加可怕的惩罚!”

说话间,迪尔加已经来到了水夷垤的身前,后者抬起头,看着这个新晋的得志者,脸上的虔诚与悲伤消失了,代之以极度的厌恶和仇恨。

迪尔加显然被对方的表情激怒了,他略微俯下身,恶狠狠地说道:“收起你的目光吧,它吓不倒我。你还以为自己是圣女面前的红人吗?不,你哪些威风的日子早已到头了。你提到死亡?不错,等待着你的正是死亡。”

说完这些,迪尔加挺直腰板,面向族人朗声道:“水夷垤身为圣女卫士,却帮助邪恶的敌人盗走了族中的圣物,罪不可恕,依族规,本该处死。圣女慈悲,给他自尽的机会,以洗刷自己曾经犯下的罪恶。”

族人间交头接耳,稍稍起了些骚动,但并没有人提出明确的反对。倒是罗飞听完白剑恶的翻译后,瞪眼看着身旁的同伴:“就这样剥夺一个人的生命,也太草率了吧?”

白剑恶摆了摆手:“在这与世隔绝的深山里,族规是远远大于法律的。罗警官,这件事情你插不上手。”

罗飞知道对方说得有道理,只能无声地叹了口气,心中虽然很不舒服,但却又无可奈何。

迪尔加此时从腰间摸出几粒小指盖大小的圆形植物果实,放在手心摊开:“水夷垤,你乖乖的把这些吃了吧?”

“那是什么东西?”罗飞好奇地问道。

白剑恶远远地瞥了一眼:“应该是蛇腥草结的果子吧?剧毒,以前哈摩族人常用它来药死那些难以驯服的烈性野象。”

“既然是自尽,给他把刀,往脖子上一抹不就完了嘛,干吗搞得那么复杂?”岳东北咧着嘴,幸灾乐祸地说道。

“水夷垤据说是哈摩族三百多年来最勇猛的圣女卫士。如果他手中有了刀,那无异于给猛虎装上了锋利的牙齿,后果不堪设想。”白剑恶说这番话的时候,神情肃穆,颇带有几分敬畏之情。

岳东北“嘿”了一声,不以为然:“有那么厉害么?”

水夷垤看着迪尔加手中的东西,愣了片刻后,抬起头来,向着祭坛上的雅库玛问道:“伟大的圣女雅库玛,这的确是您的意愿吗?要让忠心的水夷垤为了您而死去?”

沉默片刻后,雅库玛点点头:“是的,这是我的意愿。”

安密对水夷垤冷冷地哼了一声:“怎么,你害怕了吗?”

水夷垤淡淡地一笑:“我水夷垤永生永世都是圣女最忠实的仆人,能死在圣女的意愿下,这是我最大的荣耀。”

水夷垤面对死亡时的从容似乎打动了祭坛上的雅库玛,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转过脸庞,看了安密一眼。

安密面沉似水,压低声音说道:“尊敬的圣女,请以族人的大计为重。”

雅库玛点点头,下定了某种决心。然后她又看向跪在下面的水夷垤,说:“吃下那些果实,救赎自己罪恶的灵魂吧!”

水夷垤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奇怪:“现在吗?”

雅库玛加重了语气:“是的,现在!”

“伟大的圣女雅库玛,您随时可以取走我的一切,包括生命。但是…”水夷垤用试探的口吻问了句,“在此之前,您是否忘记了某件事情?”

“什么?”雅库玛愣了一下,踌躇着说道,“我会和安密大人照顾好你的家属,你放心地走吧。”

“不,不是!”水夷垤突然大叫了起来,他跪在地上,向前膝行了几步,用诧异的目光紧盯着雅库玛,焦急地说道:“圣女雅库玛,您这是怎么了?您忘记了自己承担的那传世苦难吗?”

“传世苦难?”雅库玛显得有些茫然,她一边喃喃自语着,一边求助似地看着身旁的安密。

“行了,水夷垤!”安密厉声呵斥,“你不用再说这些无用的废话了。你再不吃,难道非要逼我们强喂你吗?”

水夷垤看向雅库玛的目光慢慢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他的表情也在脸上凝固住了,然后他意味深长地点着头,木然说道:“好的…我吃,我吃…”

迪尔加得意地狞笑了一下,把左手手掌中的果粒倒进了水夷垤的口中,那果粒色泽鲜红夺目,在火把映衬下闪着妖异的光芒。

水夷垤慢慢地咀嚼着,片刻后,他脸上的肌肉一阵抽动,弓腰蜷背,显得极为痛苦。摇晃挣扎了一阵后,他“扑”地栽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鲜红色的液体从他的嘴角流出来,分不清是血液,还是那剧毒的果汁。

迪尔加长吁了一口气,带着种大功告成后的轻松感觉,他弯下腰,伸出左手二指去探水夷垤的鼻息。

便在这时,躺在地上的水夷垤突然身形暴起,他的双手不知何时已挣脱了绳索的束缚,迅捷无比地向迪尔加的右手抓去。迪尔加促不及防,只觉得手腕被一股大力扭过,五指一松,手中的弯刀已被对方夺了过去。

安密反应极快,暴喝一声:“杀了他!”在一旁守候的那两名亲随立时刀光闪烁,向着水夷垤劈去。水夷垤团身一滚,从寒光中闪过,同时右手挥刀挑出,将捆在脚部的绳索也割断了。

彻底摆脱了束缚,又有兵刃在手,水夷垤精神陡长。他吐出口中的蛇腥果,翻身而起,横刀在胸,眼中闪烁着迫人的光芒。刚才还落魄潦倒的死囚在一瞬间变成了威风凛凛的刀客。

附近的族人一片惊呼,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安密咬着牙齿,怒喝道:“慌什么,把他给我围起来!”

听见首领的斥责,众人这才略定了些神,在索图兰等祭司的指挥下,男子们围着祭坛散开了一个半圆,把水夷垤团团困在中间,只是他们前来拜见圣女,都没有携带兵刃,在加上水夷垤威名久播,谁也不敢徒手上前。安密一声令下,那四个持刀的随从跃入圈中,从东、南、西、北四面向着水夷垤围攻过来。这些随从既是首领的卫士,自然个个身手矫健,刀法精熟。但他们以四敌一,竟然占不到丝毫的便宜。

片刻后,占在北首位置上的随从进攻时过于冒进,反被水夷垤一刀划伤了腿部,顿时鲜血长流。他痛苦地闷哼了一声,跌到了战圈之外。

迪尔加抢步上前,接过受伤者手中的兵刃,加入到战团中。水夷垤一看到他,两眼立刻迸出愤怒的火焰,他抢出几招,暂时逼退了那几名随从,然后聚集全身的力量,一刀向着迪尔加狠狠地劈了过去。

迪尔加不及躲避,只能挥刀,硬生生地挡了一下。但对方的力量霸道无比,他只觉得手腕大震,弯刀拿捏不住,脱手飞出,竟向着祭坛上的安密而去。

诸随从齐声惊呼:“安密大人,小心!”

安密却毫不慌张,等拿弯刀飞到面前,他才从腰间拔刀在手,迎着拿来刀奋力一砍,飞刀立刻变了方向,夹着呼呼的风声,反向着水夷垤疾射而去。

水夷垤刚才一招得手,毫不停歇,后招已紧随而至,眼看就要取了迪尔加的性命,忽听耳侧刀声呼啸,连忙转身回手,与拿飞刀相格,只听“铛”的一声大响,火花四溅。

迪尔加趁势往后退去,惊惶之下,竟一脚踩在了那个受伤随从的身上,两人摔成了一团,狼狈不堪。迪尔加满脸羞愧,看着安密说道:“多谢大人救了我的性命。”

安密哼了一声,迈步跨下祭坛,他扫了几个随从一眼:“你们都退下去吧。”

随从们躬身离去,圈子里便只剩下了安密和水夷垤两人。

水夷垤合胸行了个礼:“尊敬的首领安密大人。”

安密怒视着对方:“如果你还当我是族中的首领,那就把手中的兵刃放下!”

水夷垤咬了咬牙:“恕我…不能遵命。”

安密怒极反笑:“好,好…”第二个“好”字话音未落,他已欺身上前,发动了凌厉之极的攻势。祭坛下人影晃动,兵刃交错声连绵不绝,两个哈摩族公认最为勇猛的斗士战在了一处。

然而这不是一场公平的战斗,水夷垤似乎碍于地位的尊卑,始终只防守,不反击。安密的进攻也由此越来越无忌惮,令对方左支右拙,渐渐落了下风。

在不远处观战的罗飞暗暗摇了摇头,谁都看得出,再这样下去,水夷垤必然会落得个血溅当场的结局。

水夷垤显然也看清了此时的形势。他眼中忽然精光一闪,趁着安密毫不防守之机,忽然一刀攻了出去。安密全无准备,急忙往后撤了一步,同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水夷垤却并不追击,他翻身一跃,竟上了祭坛。此时祭坛上便只有雅库玛一人,水夷垤抢到她的面前,把弯刀逼在了圣女的脖子上。

不久前还泣拜在地、甘心为圣女而死的水夷垤居然会做出如此无礼的举动,这一下变故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每个人都愣在了原地,现场鸦雀无声。

罗飞也蓦然一惊,下意识地从腰间摸出了手枪。白剑恶连忙压住他的手腕:“小心!千万不能伤了圣女!”

罗飞咬了咬嘴唇,目光中满是焦急之色。

片刻的沉寂之后,索图兰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水夷垤,你这是要干什么?你疯了吗?”

“我不会伤害圣女的,我只是想请她护送我离开这里。”水夷垤一边说,一边押着雅库玛走向祭坛。雅库玛脸色苍白,不管她曾经如何受人尊崇,现在却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安密紧握着刀柄,两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但在这样的情势下,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二人一步步走到了南方的人群边。

“让开。”水夷垤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却带着一种令人难以违抗的威慑力。

安密闭上眼睛,无奈地挥了挥手,族人闪出了一条道路。水夷垤押着雅库玛出了包围圈,又往山林方向走了二十多米,这才把弯刀撤下了:“你回去吧。”

雅库玛稳住情绪,正视着对方的眼睛说道:“水夷垤,你今天的所作作为已经彻底背叛了种族,你将永世得不到宽恕。”

水夷垤苦笑了一下,忽然手起刀落,将自己左手食指齐齐切了下来,顿时鲜血飞溅。

雅库玛惊呼一声:“你…你这是干什么?”

水夷垤强忍住剧痛,看着自己的族人们大声说道:“水夷垤以下犯上,罪行深重,万死难赎。但我今天还不能死,等我完成大事后,必然会回来请罪。我先留下一根手指,如果食言,请大祭司对我施行血瓶的诅咒!”

说完这些,他大步向着南方的群山奔去,片刻后,便已消失在了黑暗的丛林中。

第二十八章 故人往事

因为患病,半年没有露面的圣女,终于在这个夜晚重新出现在了族人的面前。这本来该是一件振奋人心的事情,但现场的情况却有了出人意料的发展。理应是最忠诚、最勇猛的圣女卫士水夷垤竟然对安密和雅库玛兵刃相向,并且成功脱逃,遁入了山林。这不仅使得首领和圣女的威严受到了严重的挑战,更在每个族人心头笼罩上了一层惶恐不安的阴影。

夜风渐大,有几支火把不知是燃料将尽还是不胜风力,火苗渐渐残败,苦苦挣扎摇曳一番后,终于湮灭在了凄冷的夜色中。

“安密大人,要不要追?”有随从看着水夷垤消失的方向问道。

安密脸色铁青:“追不上了…何况,就凭你们几个,追上有什么用?”

随从们羞惭地低下了头。此时,雅库玛已在迪尔加的搀扶下回到了祭台前,安密迎上两步,关切地询问:“尊敬的圣女,你没有受到伤害吧?”

雅库玛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虽然她竭力显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不远处的罗飞还是敏锐地从其眼中捕捉到了一丝惊恐的情绪。

安密的神色略微缓和了些,对迪尔加说道:“你先保护圣女回去休息吧。”

迪尔加领了命令,与雅库玛二人正要离去时,忽听罗飞的声音响起:“请等一等!”

雅库玛应声停下脚步,转头漠然地看着罗飞。一旁的安密则皱起眉头,诧异地问:“罗?你有什么事情?”

“我有几句话想对圣女说。或者说,是有一些问题要问。”罗飞一边说,一边走上前,他紧盯着雅库玛的双眼,似乎想要看出更多的东西。

“对不起,我已经很累了——我必须回去。”雅库玛用流利的汉语回答,她并没有回避罗飞的目光。

“罗,在这个场合下,你的举动是非常无礼的!”安密横身拦在了罗飞的面前,口气严厉地说道,“请你退回去!”

罗飞做了个歉意的表情,没有再继续向前。他目送着雅库玛向村寨中走去,心中已有了几分答案。

“今天就先到这里,大家都回去吧。圣女和我们同在,神明和我们同在!”安密对着自己的族人们说完这些,又看了看索图兰,“大祭司,请到我的屋子里来一下,我有事情和你商量。”

索图兰行了个礼,跟着安密和他的随从们而去。其他的族人待首领走远后,这才各自离散。其间免不了三两成群,压着声音议论纷纷。

“周老师,你还记得那个许晓雯吗?”罗飞问周立玮。

“有印象。”周立玮沉吟了片刻,“这里面似乎有着某些难以捉摸的玄机…”

“许晓雯?你们在说什么呢?”岳东北挠了挠光秃的脑门,着急地询问,“快告诉我情况,像我一样知无不言,不要有任何隐瞒!”

罗飞冲周立玮挥了挥手:“你和他解释一下吧。”然后他一头扎进了正在散去的哈摩人群,紧赶几步后,追到了一个中年男子的身边。

那男子正是曾到过勐腊县城的蒙沙,见到罗飞过来,他主动停下脚步,很有礼貌地打着招呼:“罗,你好!”

罗飞顾不上寒暄,直入正题:“刚才,圣女摘去面纱的时候,你有没有看清楚?”

“是的。”蒙沙神色虔诚,“伟大的圣女,正是她把我从死亡的边缘拯救了回来!”

“你确定她就是你们的圣女?你以前一定也见过圣女的,没错吧?”

“当然!”蒙沙毫不迟疑的回答,“我们所有的族人都见过。从她成为圣女的那一天起,她那尊贵的容貌就永远刻在了我们的脑海中。”

“那圣女有没有可能离开过哈摩村寨?”罗飞毫不停顿,继续问道,“而且是长期性的离开?”

“怎么可能?”蒙沙瞪了罗飞一眼,似乎有些不太愉快了,“圣女永远和族人们在一起。在她没生病的时候,她会经常出现在村寨中,分担族人的欢乐和疾苦。”

“是吗?好的…好的…”罗飞沉思了片刻,又想到另外一件事情,“恐怖谷那边有个山洞,里面埋着李定国的尸骨,这个事情,有多少人知道?”

“所有的人都知道。”蒙沙说到这个问题,脸上突然出现一些奇怪的神色,他把罗飞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补充说,“而且,就在半年之前,那座坟便已经空了。”

“半年之前?”罗飞诧异地看着对方。那个山洞他上午刚刚去过,现场留下的存有人形轮廓的土坑,很显然是被刚刚挖开,决不会是半年之前啊。

可蒙沙的言行又不像是在撒谎,见罗飞似乎不信,他又郑重其事地说道:“有人去‘恐怖谷’打猎,赶上下雨,就到洞里躲避,结果发现了奇怪的事:坟墓的土被掀开,里面的尸骨也不见了。安密大人知道后,便禁止族人再去那个山洞。后来没过几天,就接连发生族人被恶魔吓疯的事情,圣女生病,关于圣物丢失的传言渐渐散开。正因为这些事情,我和一些族人才会离开村寨,逃到山外面去。”

这就奇怪了!罗飞皱起眉头思索着,难道那个坟墓不止一次地被挖开过?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片刻后,罗飞仍没有找到什么头绪,他只能暂且把这个问题放一放,把关注点转回到那个更重要的目标上。

“我想去拜见伟大的圣女,可我不知道她现在会在哪里?”他看着蒙沙说道。

蒙沙爽快地一笑:“那你就更着我走吧,我负责把你带到圣女的住所。”

罗飞跟着蒙沙在村寨中穿行了一阵后,又来到了那片山池边。这是村寨的边缘部位,一座陡峭的山壁在这里拔地而起,与池水相邻,夹出了一条通道,圣女居住的小木屋就在这通道的尽头,那里现在仍有亮光,看来圣女还没有安歇。

“罗,你自己过去吧。现在这么晚了,不知道圣女还会不会见你。”蒙沙指着那木屋说道。

“处于山寨之中,却又能独享清静,这可真是个不错的地方。”罗飞赞叹了一句。

“一面临山,一面临水,圣女卫士则守在木屋前的偏房中,所以这里也是全山寨最安全的地方。”蒙沙补充说。

罗飞想到了一个问题:“在圣女患病的半年里,从来没人来探望过她吗?”

蒙沙摇摇头:“普通的族人是不允许的。这些时间以来,为了圣女安心修养,只有安密大人和索图兰大祭司才能到木屋里去,照料圣女的病情。”

“嗯,我明白了。”罗飞不再多说什么,他和蒙沙道了别,独自一人沿着那山水间的通道向小屋走去。

迪尔加手持火把,正守在木屋的门口,这是他正式成为圣女卫士的第一天。对于这一天的到来,他已经期盼、等待了太久,如今,他终于能够实现自己的梦想了。

可迪尔加在第一天的表演显然是不成功的,他居然被一个被捆缚住了双手双脚的人夺走了弯刀,而这把刀随后还架在了圣女的脖子上!这对圣女卫士来说,无疑是难以容忍的奇耻大辱。

水夷垤,又是水夷垤!迪尔加在心中恨恨地诅咒着,那些新仇旧帐,总有一天我会和你算清的!

不可否认,水夷垤是个可怕的对手,早在一年前所有哈摩勇士一同争夺圣女卫士的时候,迪尔加就曾领教过他的厉害。那一番比试曾让他心灰意冷,几乎便要离开这片承载着自己梦想的土地了。

事实上,他已经收拾行囊,来到了祢闳寨中。可后来发生的一幕却改变了他的命运,也终于使他能够站在今天这个位置上。

他永远忘不了那句话。

“迪尔加,你是一个勇士,勇士是永远都不该向失败低头的!”

说这句话的人,正是祢闳寨的寨主白剑恶。

他也记得自己当时那垂头丧气的样子:“不,我想我再也不会有机会了。水夷垤,他是哈摩族百年难遇的战士,我战胜不了他,而且,圣女也很喜欢他。”

“难道一定要用武力战胜他吗?更多的时候,我们需要计谋。老天会垂青那些锲而不舍的人,给他们带来意想不到的好运。”白剑恶的目光中闪动着蛊惑的光芒,“现在,你的好运已经开始了,因为我们,都会成为支持你的朋友。”

白剑恶的身后,站着薛明华、吴群和赵立文,这些都是祢闳寨中赫赫有名的人物。

迪尔加的心动了,从那天开始,他踏上了另外一条通往自己梦想的道路。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打断了迪尔加的回忆。他警觉地瞪大了眼睛,看见罗飞正在向这边走过来。

这个人到底是谁?他的目光总是如此犀利,似乎能看穿你心底所有隐藏的秘密。他是敌人吗?可他是和白寨主一同到来的呀?难道是那件事情出现了什么状况?

在迪尔加纷乱的思绪中,罗飞已来到了他的面前。虽然很不愿意与这个人正面相对,迪尔加还是强打精神,挺起胸膛喝问了一句:“站住,你来干什么?”

罗飞皱了皱眉,想起这圣女卫士是绝对不懂汉语的,该如何与他交流呢?正踌躇之间,忽听“吱”的一声轻响,小屋木门从里面打开了。雅库玛款款走到门外,向迪尔加说了句什么。迪尔加立刻恭恭敬敬地退到了一边。

“罗警官,请进来说话吧。”雅库玛看着罗飞,双目中波光闪动,她用纯正的汉语说道,“我知道你会来的,所以我一直在等你。”

这声音是如此的熟悉,罗飞心中思潮澎湃,但脸上却丝毫不露声色。他跟在雅库玛的身后,走进了那间木屋之中。

木屋不大,屋内的陈设也很简单,除了必备的床桌椅柜之外,并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面向湖面的那一侧,开了一个窗口,窗沿下挂着一串洁白的花朵。罗飞叫不出花儿的名字,但能感觉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正随着夜风飘入屋中,使得这寂寞偏僻的山谷中总算有了几分温柔的气息。

窗前的方桌上摆着一盏油灯。圣女走上前,把灯光调到最亮,然后指指桌边的木椅:“罗警官,请坐吧。”

罗飞借着昏红的灯光四下循视着。他注意到不远处的那张小床,床的四个木脚周围都洒了一些粉末。

“看来你还没适应这里的生活。”他一边就座,一边说道。

“是吗?”圣女挑了挑眉头,在罗飞的对面坐下。

罗飞用手指了指床脚的粉末:“是硫磺吧?久居山林中的哈摩族人并不使用这些东西,事实上,那些偶尔爬上床来的小虫也不会对人产生什么伤害。”

“你说得不错。不过对我来说,心理上还是有些别扭。睡觉的时候,如果有六只脚的小东西从你的脸上爬过,那种感觉当然不会很好。”

罗飞转过目光,看着不远处的那个女人,短暂的沉寂之后,他开口说道:“我究竟应该怎么称呼你呢?许晓雯、雅库玛,还是尊敬的圣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