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密挥了挥手,四个随从拿着捆缚的绳子向罗飞走了过来。

罗飞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他实在想不到,自己做了十多年的警察,如今却也要尝一尝入狱的滋味了。

第三十章 端倪浮现

天色刚蒙蒙亮,村寨里的人大多还处于睡梦之中。有一个人此时却悄悄地出了寨子,走在了通往“恐怖谷”的山路上。此人身形高瘦,浓眉鹰眼,正是祢闳寨主、白文选的后人白剑恶。他迈开两条长腿,每一步都跨得很大,似乎正着急要赶往某个地方。

在静谧的晨色中,他很快便找到了昨天的那个地点:被砍断的树桩横在地上,这正是他和那个神秘黑影约定的会面暗号。

白剑恶把手中提着的两个大陶罐放在地上,然后静静地等待着,没过多久,那个黑影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我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黑影看着那两个陶罐,森森地问道。

白剑恶恭恭敬敬地退在一旁:“是的。”

黑影打开陶罐的封口查看了一下,然后他满意地点点头:“很好。你能如此忠心,或许…我会考虑赦免你们白家犯下的罪恶。”

白剑恶如蒙大恩,拜伏在湿冷的地上,良久之后,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黑影和陶罐都已不见了踪影。

“让这该死的一切早点结束吧,我什么也不想要了,只要能平平安安地渡过这一关,哪怕下半辈子做个普通的山民也行。”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起身,向着下山的归途走去。

三百多年的等待,最终却变成一场恶梦般的轮回,这确实是一个令人丧气的结果。根据祖训,白家世代蛰伏在这深山中,追寻神秘的“恶魔力量”,据说那力量可以操纵人的灵魂,给力量所有者带来无上的权力和财富。如今,这力量的源泉终于被破解了,十几代人的努力在他白剑恶手中有了答案,可这一切,却因为“他”的出现而变得毫无意义了。

白剑恶不愿用“巧合”两个字来解释这些问题,他宁可相信这就是一场轮回,三百多年前,当他的先祖白文选亲手揭开恩怨的序幕时,决定故事结局的伏笔便早已被深深的埋藏好了。

结束吧,不管“他”还想做些什么,让他做完就好了。

可惜的是,一个人永远无法知道命运将把自己带往何方。对于白剑恶来说,他甚至没有想到会在山路上遇见周立玮。

周立玮背手站在通往村寨的必经之道上,神色严峻,等白剑恶走到面前,他冷冷地问道:“你去山里干什么?”

“我去见‘他’了。”白剑恶沉默片刻后,如实回答,“我必须按照‘他’说的去做。”

“你已经完全听命于‘他’了?”周立玮掩饰不住心头的恼怒,“你傻了吗?这会毁了我们的一切!你应该站在我这边,我们想办法干掉‘他’!”

“干掉‘他’?”白剑恶“嘿”地笑了一声,“丛林是他的王国,凭我们两个能做到吗?他已经堕入了恐怖的地狱,却奇迹般地获得重生,这是天意,是老天让他回来复仇的,一个三百多年的故事,老天也想要看看结尾了!听我的,你现在最明智的举动便是静静地呆在一边,让这一切和你无关。”

“和我无关?怎么可能!”周立玮重重地吁了口气,“那个罗飞,他有着惊人的嗅觉和洞察力,他将循着‘他’留下的线索,发现所有的秘密,他会认为这一切和我无关吗?”

“一个已经被关入水牢的人还能做什么?”白剑恶看看周立玮,“而且,你以为干掉‘他’就能掩藏住那些秘密?事实却恰恰相反。”

周立玮眼角抽动了两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已经把知道的东西写成了文件,如果‘他’有什么不测,那些文件将被公开。”白剑恶正色说道,“所以,我们唯一的选择,便是帮助‘他’完成心愿,以企望能博得‘他’的怜悯。”

“是这样…”周立玮脸色变得惨白,“‘他’…‘他’已经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了?”

“你不用这么紧张。”白剑恶看着周立玮绝望的样子,似乎觉得有些可笑,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宽慰着说道,“你想想,如果‘他’已经知道了,在清风口的时候,‘他’还会放过你吗?”

“那就好…”周立玮的神情略微放松了些,然后他冲着白剑恶露出一丝感激的笑容。

与此同时,罗飞正被关押在水夷垤呆过的那间水牢中。正如我们以前说过的,这也许不能算是一间牢房,叫它“笼子”会更合适一些。

顶棚和四周都是用木桩扎成的,毫无遮风避雨的功效。被捆缚住双手的罗飞躺倒在冰凉的地板上,一睁眼,便可看见岸边大树延伸过来的枝桠在头顶的笼子外轻晃摇曳。

在这样的境况下,仅仅呆了一夜,罗飞已是饱受其苦。可以想象,水夷垤在这里遭受了半年的囚禁,对于身心来说,会是一种多大的折磨。而他能够坚持下来,并且抓住机会脱困而出,其勇气和毅力确实令人钦佩。

另罗飞略感欣慰的是,虽然他的行动已毫无自由,身体也在承受着各种痛苦,但他的头脑仍然清醒,他的思维能力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

他刚刚从一场并不踏实的睡眠中醒来,此刻,他正凝住全身的精神,整理着头脑中的思绪。

自从进入“恐怖谷”以来,诸多线索和头绪纷杂出现,过去的,现在的…历史、传说、现实…你似乎已经能摸出其中的一两条脉络,可无奈的是,当你站在全盘的角度再去观察时,却又无法找出一个统一的、合乎逻辑的解释。

还缺少一条纽带,这是一条重要的纽带,有了它,所有凌乱的分岔便可编织成一张缜密的网,这张网会紧紧地束缚住那些荒诞的传言,让人们去窥览其中的真相。

罗飞已经看到了那条纽带的所在,但它却被一团浓雾包裹着,令他无法辨析端倪。多少次,他曾闭上眼睛,去重温在清风口时那段恍惚的记忆。他的目光穿过了黑雾,与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对视着,他想要看清对方的面目。

“他”是谁?“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就是那条纽带!也是目前所有迷惑的焦点。

罗飞隐隐感到,某件真正重大的事情即将发生。在这个关键的时候,自己却被关入了水牢中,这无疑是个非常尴尬的意外。

必须承认,这是由于他轻视了那些隐藏在自己身边的对手。是的,他已经感觉到了对方的轮廓,揪出他们的真形似乎只是时间上的事情,所以他放松了,他也希望自己的放松能让对方产生麻痹,从而更加明显地暴露出他们的尾巴。没想到对方却突然展开了反击。

在被押入水牢之前,罗飞获得安密的准许,去粗略查验了迪尔加的尸体。死者的头颅略偏向左侧,致命的伤口则在脖颈靠右的地方。

可以想象,在迪尔加跟着自己走向山林之时,凶手从后方悄悄地摸上去,左臂勾住死者头颅,手掌掩住了他的口鼻,右手中的利刃顺势划过,动作干净、凌厉,下刀准确,一击毙命,死者甚至连叫喊的机会也没有。

迪尔加也是哈摩族数得着的勇士,要想对他做到这一点,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在那三个人中,似乎只有白剑恶有这个能力?

是的,就昨天的行踪来说,白剑恶确实也是最可疑的。在祭祀场拜见圣女的前后,他都自称要去“看望几个朋友”,这个说法显然不是非常令人信服,那么,他究竟去干了些什么呢?

罗飞将这几个问题在头脑中反复地揣摩着,直到接近中午时分,许晓雯和水夷垤的到来才打断了他的思绪。

安密的两个亲随负责水牢的看守任务,其中一人身上还挂着彩,见到水夷垤,他们的神色难免有些怨恨和尴尬,不过对方已恢复了圣女卫士的身份,是若不起的了。

倒是水夷垤非常大度,他率先行了个礼,友好地说道:“两位勇士为了族人的安危,受尽辛劳,我代表圣女感谢你们。”

他的言语非常诚挚,似乎已完全忘了昨夜对方要取他性命的那一幕。

这番举动无疑是给足了对方面子,两个随从的表情立刻缓和了很多,他们回了礼,然后对许晓雯恭敬地说道:“尊敬的圣女,我们奉了安密大人的命令在这里看守犯人,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罗是我们的朋友,他是清白的,安密大人迟早会放了他。”许晓雯看了二人一眼,淡淡地说道,“不过我也不会为难你们,我只是来给他送一些食物。”

两个亲随松了口气,他们让在一边,不过目光仍然紧盯着水夷垤手中的那个篮子,保持着十足的警惕。

罗飞听见外面的交谈,他摇晃着站起身,来到栅栏边,欣慰地说道:“你们来了。”

“我给你带了些吃的。”许晓雯换了汉语,声音也柔和了很多,“原本早该来的,只是今天早晨,寨子里又出了事——你的一个朋友死了。”

“谁?”罗飞心头一缩,他入狱前已对三人把话说得如此明白,怎么还是有人遭遇了不测?

许晓雯轻轻吐出三个字:“白剑恶。”

罗飞先是一愣,随即便反应了过来。是了,是了,这正是自己那番话所起的效果。白剑恶已经开始暴露,所以另外那个家伙便杀死了他灭口。自己千算万算,只想到去保护那个唯一的无辜者,却防不住对方内部自起血端。

罗飞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又问道:“现场在哪里,你去看了没有?情况是怎样的?”

许晓雯点头“嗯”了一声,然后她看了眼旁边的水夷垤。后者会意,从篮子里端出一只土碗,那碗里盛满了刚刚炖熟的肉类,兀自在热腾腾地冒着香气。罗飞从昨晚开始就没有吃东西,此时立刻感到饥肠辘辘。

许晓雯接过土碗,然后闪动大眼睛看着罗飞:“罗警官,请原谅我无法为你解开手上的绳索。那…我来喂你,可以吗?”

罗飞心中一荡,不自觉地回避开对方的目光。不过此时的情形,倒也没有别的方法,他只能点了点头。

许晓雯灿烂一笑,用右手夹起一块肉,从栅栏隙缝中伸了进来,同时说道:“我会把详细的情况都告诉你,你不用多说话,只管听着就行。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多吃一些,只有吃饱了,有精神了,才能摆脱困境,帮助我们对付那些坏人。”

她的言语和神态中充满了诚挚的关怀和信任,身处如此境地,这番话无疑触动了罗飞心底那些最柔软的部位,一股奇妙的暖意涌了上来,泛遍了他的全身。

罗飞张开嘴,接住了递过来的那块肉,唇齿间难免与对方洁白柔软的手指有了些许接触。在这个瞬间,两个人显然都有了敏感的反应。许晓雯脸微微一红,一边缩回手来,一边说道:“白剑恶…白剑恶的尸体是在离寨子不远的山路上发现的。他的心口附近被刺了一刀,不过这一刀并没有让他立刻死亡,他向着山里的方向又跑了有好几十米,其间鲜血洒了一地。”

许晓雯的话语虽然有故意转移注意力的嫌疑,但罗飞还是立刻凝起了思绪,专心地听她讲述。当他再次用嘴去接对方夹来的肉块时,已完全成了一种下意识的动作,双方之间也就没有什么尴尬的感觉了。

却听许晓雯继续说道:“有很多族人反映,昨晚从祭祀场散了之后,白剑恶去过他们家中,并且到每户人家时,他都会索要一些灯油。”

“灯油?”罗飞含糊不清地吐出这两个字来,他刚刚把一块肉含在嘴里,还没来得及慢嚼。

“是的,这些灯油都加在一块,数量也不少呢。”许晓雯微微侧过脑袋,“不知道他要那么多灯油干什么?”

罗飞快速嚼了三两下,把那块肉半囫囵地吞了下去,腾出嘴来问道:“你们没有到他的住处去查看一下吗?”

许晓雯从水夷垤手中接过一只茶壶,伸入牢房中,一边喂罗飞喝水,一边回答:“安密他们仔细查了,却没有找到那些灯油。今天清晨的时候,有族人看到白剑恶拎着两个陶罐往寨子外面走,而他后来又死在了山路上,难道那些灯油被他带到丛林里去了吗?”

“有没有在林子里找到那两个陶罐呢?”

“至少在尸体附近是没有的,安密还在带人四下搜索,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发现。”许晓雯交替送进水和肉块,细心地服侍着罗飞的饮食。

“难道是被‘他’拿走了?”罗飞沉吟片刻后,自言自语了一句。

许晓雯并不明白罗飞口中的‘他’是指谁,她眨了眨眼睛,按照自己的思路问道:“带走灯油的和杀死白剑恶的会是同一个人吗?”

“唯一的伤处在心口附近——行刺的人和他熟悉,是在他未加防备的时候下的手;这一刀没能立刻致命——凶手杀人的手法并不熟练;白剑恶受伤后逃往山林深处——凶手应该是来自山寨方向…”罗飞一条一条分析着,“从这些情况看来,应该不是那个家伙干的,倒像是…”

“是谁?”

罗飞却摇了摇头,停止了话语。他心中虽然已大致有了答案,但在十足的把握之前,他并不习惯把有些东西草率地说出来。

许晓雯见他如此,也不再继续追问,待罗飞将那一碗肉都吃完之后,她用手帕擦了擦手,然后从衣兜中掏出一张纸条,一边递进栅栏中,一边说道:“这是我来到寨子的当天,打扫木屋时从桌子抽屉里整理出来的东西。本来我也没有多想,但今天听水夷垤说起这纸条的来历,我却觉得有些蹊跷了。”

罗飞扫了眼那张纸条,他的眉头立刻敏感地抽动了起来。那纸条虽然已显陈旧,但上面书写的八个汉字却是清清楚楚:百家姓中,排行为周。

这正是那个精神病院的年轻人自我介绍时总挂在嘴边的话语。

“这纸条有什么蹊跷的来历?”罗飞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

“据水夷垤说,情况是这样的:那个取走血瓶的人在寨子里混了近半年,和不少人都很熟了,但是还从来没见过圣女雅库玛。这是因为我姐姐平日里深居简出,连普通族人都难得见到她,更别说是外族的男子了。在半年前,这个人却突然来求见圣女,我姐姐回绝了他。于是他就写了这张纸条,托水夷垤传进来。奇怪的是,我姐姐看到这张纸条后,态度大变,立刻让水夷垤把这个人带到了木屋中。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发生以后一系列的事情。”

听了许晓雯的这段讲述,罗飞的心禁不住狂跳了起来。“百家姓中,排行为周”,年轻人用这八个字作为自己的介绍,让人听起来总是有些怪怪的。罗飞不止一次地关注到这个问题,但以前都没有好好的深想过。现在看来,这八个字中显然蕴藏着极为深刻的隐义,才能如此地打动素来清高圣洁的雅库玛。

罗飞的目光久久地盯住那张纸条,同时在心中反复默念着上面的内容。他的大脑在飞速地旋转着,忽然间,似乎有一道亮光从遥远的天际射过来,一下子驱散了在他眼前遮蔽了多日的浓雾。

他几乎要忍不住兴奋地大叫!

纽带!他终于看到了那条纽带的真面目。

许晓雯注意到了罗飞神情上的变化,睁大眼睛询问:“怎么了?你有什么发现?”

“是他,原来是他!”罗飞试着用这条纽带把那些凌乱的头绪穿连起来,很多疑问都能解答了,他坚定地点了点头,“是的,一定是他!”

“是谁呀?”许晓雯恨不能一下子钻进罗飞的大脑里,看看这家伙到底想到些什么。

“有谁会对李定国的传说如此感兴趣,为了解那段往事,长时间的深入丛林?有谁会想法设法,不但盗走了血瓶,还要挖开坟墓,取走李定国的尸骨?有谁会了解雨神像的秘密,掌握着让白剑恶无法反抗的权威?有谁能保留李定国的遗物,甚至是手札这样的私人物品?又有谁会不依不饶地纠缠着,成为祢闳寨和哈摩族挥之不去的阴影?”罗飞抛出这一连串的问题后,冲着那张纸条努了努嘴,“所有的答案,就在这八个字上。”

“你是说那个年轻人?”许晓雯把纸条拿回到自己眼前,专注地看了会,“他姓周吗?…难道…他和那个周立玮会有什么关系?”

“不。”罗飞摇了摇头,“他不姓周。这是个聪明的家伙,他玩了个文字游戏,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却又能让有心人窥出其中的端倪。”

“百家姓中,排行为周…”许晓雯冥思苦想了片刻,然后她无奈地撇了撇嘴,用求助的目光瞪着罗飞,看来是彻底放弃了。

“如果只是姓周,为什么要说‘排行为周’呢?这句话的关键,就在‘排行’两个字上…你想想,百家姓中,‘周’的排行是怎样的?”

“百家姓中的排行?”许晓雯微微蹙起眉头,依次细数起那些姓氏来,“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周’排在‘李’的后面,是第五…”

罗飞的目光突然闪动了一下,许晓雯敏感地停住了口,重新回味自己刚刚说过的话,很快她就发现,那答案正在其中!

“李后?”许晓雯无法控制那突然其来的震撼感觉,她激动地大叫出声,“天哪,他是李定国的后人?!”

不远处的水夷垤和那两个随从都被她的叫声吓了一跳,诧异地把目光盯在她的身上。许晓雯连忙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在那几个人都不懂汉语,这个天大的秘密并不会因此而泄露。

“是的。”罗飞此时赞许地点了点头,“‘百家姓中,排行为周’这八个字所隐藏的,正是‘李家后人’的意思。”

“难道一切都是他干的?他要为自己的祖先复仇吗?那他又为什么会第一个被吓疯?而且,他已经精神失常了,正关在昆明的医院里,后面发生的事情,怎么会和他有关呢?”许晓雯心中涌出诸多的疑问,一股脑地都倒了出来。

有些问题罗飞现在也未能完全相通,他沉思片刻后,踯躅着说道:“既然已确定了他的身份,那后来发生的事情,将目标锁定在他的身上,无疑也是最理性,最合乎逻辑的思路…我们在昆明见面的时候,他是个疯子,但并不能证明他现在仍然是个疯子;当时他被关押,也同样不能证明现在他仍被关押…至少,我们知道,这种病症并非绝对的无药可治。”

“对啊,那个周立玮就有可以治病的药。”许晓雯回忆起在昆明精神病院时的情形,“可当时他是坚决反对把药用在那个病人身上,说是有违职业道德什么的。”

的确,正是在这种情况下,罗飞才想到通过网络来寻找病人的家属,使带有试验性质的治疗能够得以实施,没想到网络却引来了岳东北,从而导致了诸人的云南边陲之行。

“周立玮肯定没有对那个病人进行治疗,我和他在那段时间一直保持着紧密的联系。不过…他随身携带的那瓶药却丢了,难道是丢在了昆明?”罗飞略想了片刻,然后把思绪拉了回来,转向一些更重要的问题,“好了,先不说这个了。你还没告诉我,那个李定国的后人,他和雅库玛见面之后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嗯,这些事都是我从水夷垤那里听来的。不过,我相信他不会对我撒谎。”许晓雯一边说,一边转过头往身旁看了看,她的卫士笔直地站在那里,虽然身形不高,但却带着一种威风凛凛的气质,而脸上则写满了忠诚。

罗飞的目光也从水夷垤身上掠过,然后他点点头,对许晓雯的信任表示认同。许晓雯如孩子般得意地一笑,开始讲述那段发生在半年前的事情:“那个年轻人被带进圣女的木屋之后,雅库玛让水夷垤在屋外守候,自己则和那个人进行了长时间的交谈。他们从夜晚一直聊到了天色发白,水夷垤虽然不知道这次交谈的内容,但是从一些细节上,他还是感觉到这决不是一次普通意义上的会面。”

“具体说说,那些细节?”在罗飞看来,细节往往是最能透露出事情本质的东西。

“年轻人从木屋里出来的时候,事情非常凝重,显得心事很深的样子。在离去之前,他对着木屋深深地行了一个礼,神色间充满了尊敬和感激,他的眼角甚至闪烁着泪光。水夷垤自己说,他和那个人也算相处得不错,而在此前,从未见过此人有过这样的表现。”

“嗯。”罗飞沉吟了片刻,“后来呢?”

“年轻人走后,雅库玛把水夷垤叫到了屋内,让他准备一下,第二天晚上要去一趟恐怖谷。”

“是不是去那个山洞,李定国墓葬所在的山洞?”罗飞眯起眼睛问道。

“一点都不错。”许晓雯佩服地看了罗飞一眼,“你肯定也猜到了,一同前去的还有那个年轻人。他们等到夜深人静之后,才悄悄的出发,似乎不愿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情。到了那山洞之后,雅库玛仍然让水夷垤在动外等待,自己则和那个年轻人进入了洞内,又呆了足足有一整夜的时间。到了天快亮的时候,雅库玛一个人走了出来,那年轻人却留在了洞内。然后雅库玛便和水夷垤一道,赶在族人们起床之前回到了山寨中。此后的一整天,雅库玛都显得有些心神不宁的,她总是略带焦急地往窗外眺望,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她在等那个人回来?”罗飞猜测。

“我和水夷垤也都是这么想的。”许晓雯点头说道,“可那个年轻人却一直也没出现。到了下午时分,有族人到‘恐怖谷’一带打猎,带回了一些不好的传言。传言说李定国的墓葬出现了一个大坑,里面的尸骨却不知去向了。”

“哦,那天下雨了吧?”

“下雨了?这你都能知道?”许晓雯显得非常惊讶,“水夷垤可没和我说这么详细。”

罗飞“呵”地一笑:“这可不是我推理出来的。我只是听说过,那个打猎的人是为躲雨进入山洞,这才发现了墓葬被挖开的秘密。好了,你接着往下说吧。”

许晓雯做了个释然的表情,继续刚才的话题说道:“听到这个传言后,雅库玛显得非常焦虑,甚至有些无所适从的感觉。后来,她终于忍不住问水夷垤:‘听说你和那个年轻人是有交情的,你觉得这个人怎样?’水夷垤回答说:‘他是一个勇敢诚信的汉子,如果他答应了您什么事情,他一定会办到的。’水夷垤说这番话,虽然有宽慰主人的意思,但确实也是凭心而发。”

“这可是个很高的评价啊。”罗飞略有些诧异地扫了水夷垤一眼。

许晓雯轻轻叹了口气:“也许是他看错了人吧…因为我姐姐最终没等到那个人。到了晚上的时候,安密带着迪尔加来到了木屋,向雅库玛询问圣物的下落。”

“这个迪尔加在族里到底是个什么人物?似乎安密对他非常看重?”

“他曾经和水夷垤竞争过圣女卫士,虽然失败了,但一直心有不甘。水夷垤认为那次正是这家伙出卖了雅库玛,从而博得了安密的信任。”

“出卖,怎么讲?”

“你想啊,雅库玛和那个年轻人见面,包括前往‘恐怖谷’,都是在隐秘的情况下进行的。即使李定国墓葬的问题被发现,也没道理怀疑到圣女的头上。可那天安密一进屋,便直接提出要查看圣物,一定是有人走漏了什么风声。水夷垤认为,这十有八九是迪尔加的所为。”

罗飞点点头,心中暗想:难怪昨晚在祭祀场的时候,水夷垤一见迪尔加便两眼发红,出手毫不留情。随后他又问了句:“雅库玛那时是不是已经把圣物交个了那个年轻人。”

“应该是的。”许晓雯眼中露出一丝悲伤的神色,“因为我姐姐面对安密的责问,却拿不出圣物来。后来她没有办法,只好带着安密和迪尔加再次前往那个山洞。这一次,她把水夷垤留在了村寨,并且向他托付了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圣女的‘传世苦难’。”

“传世苦难?”罗飞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他皱起眉头,“这到底是什么?”

许晓雯摇摇头:“我不知道,甚至连水夷垤也不知道。雅库玛让安密和迪尔加暂时回避,然后把一封年代久远的信札交到了水夷垤手中。所谓的‘传世苦难’便记载在这封信札里。雅库玛告诉水夷垤,一定要把这信札保护好,直到自己平安回来再交回;可如果她回不来了,水夷垤要保证把这信札交到下一任圣女的手中。除此之外,包括首领和大祭司在内的任何人都绝不可翻阅信札中的内容,这关系到整个部落的命运,绝非儿戏。”

“有这么重要?”

“是的,极为重要。”许晓雯苦笑了一下,指指身边的水夷垤,“现在你该明白,昨天他为什么会知道我是假的‘雅库玛’了。”

是的,雅库玛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到水夷垤的手中,还没有取回,怎么会就要将对方处死呢?

“这封信札现在在你那里吗?”罗飞看着许晓雯问道。

许晓雯点点头:“水夷垤今天早上已经交给了我。”

“你看了吗?”

“还没有。”沉默片刻后,许晓雯幽幽地说道,“我姐姐留下话:看了信札的圣女,整个部落的苦难将压在她一个人的身上。我还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去承受这些。”

罗飞心中一动:是的,在不久之前,她还是一个现代社会中的大学生,一个美丽活泼,前途光明的女孩,要让她突然面对这样的变故,去承受一些不可预知的东西,确实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想到了这一层,罗飞主动把话题转开:“那雅库玛他们去恐怖谷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

“他们走了之后,水夷垤便找了个隐秘的地方把那信札藏了起来,然后焦急地等待自己的主人。他等了整整一夜,到天亮的时候,等来的却是安密、索图兰和迪尔加等人。安密神情沉痛,不由分说,便下令随从们把水夷垤捆了个结结实实,投入水牢。后来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恐怖谷’出现了神秘的魔影,不少族人被吓死、吓疯。圣物就此失踪,而圣女——我的姐姐雅库玛——也被那个‘恶魔’害死了,不过族人并不知道这个消息,他们只听说圣女患了重病。当然了,关于我姐姐的死因,这些只是安密和索图兰的说法。”

“你在怀疑什么?”罗飞敏锐地捕捉到对方最后一句话中的潜台词,试探着问了一句。

许晓雯反问道:“你觉得呢?”

两人四目相交,在这瞬间,虽然双方都没有明说,但他们已读懂了对方的心中所想。

短暂的沉默之后,罗飞首先开口道:“不管怎样,你要沉住气,不能轻举妄动。现在看来,情势似乎比我原先的预想还要复杂。虽然有水夷垤保护着你…”

罗飞没有把话讲完,但他的目光已说明了一切,一种饱含着关心和牵挂的目光。

许晓雯咬咬嘴唇:“我明白,我会等你出来的…我需要你的帮助。”说到这里,她的目光闪动了一下,语气变得有些神秘,“你一定能出来的。水夷垤让我告诉你,这树上有一种鱼,味道非常好…”

“鱼?”罗飞蓦地一愣,他抬起头,四下里扫视了一圈,随即会意地一笑,“是的,鱼,我知道了…”

许晓雯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带着水夷垤转身离去。

那两个看守一直在密切注视着许晓雯等人的一举一动,此刻,他们的神经总算可以松弛一会了。在他们看来,许晓雯只是送来了一些饮食,并没有做任何会危害到水牢安全的事情。

第三十一章 惊洪

下午稍晚的时候,水牢守卫中的一人去寨子里取食物,现场负责看守罗飞的暂时只剩下了那个腿部有伤的随从。一天中,除了圣女和水夷垤来探望过犯人之外,并没有发生任何值得警惕的情况,这是的看守者原本那根紧绷着的心弦多少有些松弛了下来。

这时罗飞却站起了身,他一步步的挪动到牢门边,看着外面的那名随从,嘴唇喃喃地蠕动不休,似乎在说些什么。他这个反常的举动立刻引起了对发的注意,后者皱起眉头,狐疑地走上前去,和罗飞隔着栅栏相望着。

罗飞瞪着眼睛,看起来正急切地想要表达什么东西。但他说话的声音很低,让人难以听清楚,只隐隐约约的,有那么几个词语不断地蹦出来。

“雅库玛…迪尔加…”

毫无疑问,这是目前异常敏感的几个词语,随从心中一动,侧过身,把耳朵贴近牢门,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

在他的意识中,水牢中的罗飞是无法对自己构成任何威胁的。的确,一个双手被牢牢捆缚在身后的人能做些什么呢?

然而,罗飞的右拳却突然间从牢门的罅隙中穿了出来,向着对方的太阳穴击去,由于后者正在把脸向前凑,所以偷袭者轻轻松松地命中了目标。促不及防的随从连一声闷哼也没能发出,软软地瘫倒在地上。

罗飞曾在警校受过专业的搏击训练,他知道自己的这一击至少可以让对方昏迷十分钟。十分钟的时间对他来说足够了,他快速但毫不慌乱地从随从身上摸出水牢钥匙,打开了牢门,然后他把那个失去知觉的人拖入水牢中,双方互换了外衣。接着他又用绳索把对方的手脚捆住,嘴里也塞上布团,摆成面向里趴在地板上的姿势。这一切都完成后,罗飞拣起对方的弯刀,出了水牢,又把牢门重新锁好。

其实自从昨夜入狱之后,罗飞就多次想到过一个问题:水夷垤被关押的时候,也曾被捆缚住手脚,可在祭祀场上,他却能突然挣脱手上的束缚,他是怎么做到的?

在许晓雯的暗示下,他终于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鱼,会上树的“大头鱼”。

最近一段时间的连日大雨,使得山池的水位上涨了,许多原本长在池边岸上的大树被没入了池水中。于是这种有着独特习性和身体构造的鱼儿便依靠头顶的吸盘,顺着树干一路攀爬,最后如辣椒一般悬挂在枝头。

有几根树梢向着山池方向生长,恰巧延伸到了水牢的上方。罗飞耐下心来,躺倒在地板上一动不动,静静地等待了两三个小时后,终于有一条鱼儿出现在了头顶的树梢上。

这种鱼是胆小而又敏感的。罗飞只是大声咳嗽了几下,小家伙便受惊,从枝头上弹跃了下来。它原本是想扎进湖水中,逃之夭夭,但可惜的是,这一次它却只能落在水牢的地板上了。

罗飞立刻翻身过去,将那尚在跳跃挣扎的鱼儿压得失去了行动能力,然后捉在了手中。这种鱼个头虽然不大,但却长着锋利且坚硬的背鳍。罗飞正是利用这刀一般的背鳍将手上的绳索悄悄割断,然后开始等待合适的脱困机会。

当两个随从分开,看守落单之后,这样的机会终于到来了。罗飞也成功地抓住了机会,脱离了被囚禁了大半天的牢笼。

由于身穿了当地人的服饰,罗飞在村寨中低着头快步而行,一路倒也没有引起闲散村民的怀疑。在脚步匆匆的同时,他头脑中的思维亦片刻也没有停顿。

原本迷雾重重的局面因为那个“李家后人”身份的揭开而变得清晰起来。

和他三百多年前的先祖一样,这是一个兼具了智慧和力量的年轻人,但似乎也正因如此,他也在另外一些方面也和当年的李定国有着很多的相似之处。

强悍、危险、神秘。

对于罗飞来说,虽然他还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使对方在事隔半年之后,再次来到这个边陲山谷中,并且实施了一系列可怕的行为,但毫无疑问,这种行为必须被阻止,流血必须结束!

因此,他很想知道对方下一步想干什么,这对于局面是否能被控制住,具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

任何人做任何事情都是有原因的。罗飞并不倾向于把近日发生的连环血案简单的归结与三百多年前的那场恩怨。半年前发生的事情也许更具有思考的意义。

年轻人与雅库玛之间,到底有过怎样的交谈?

年轻人为何会成为“恶魔力量”的首例受害者?这与血瓶来到龙州,以及恐惧症在龙州的施虐又有怎样的关系?

圣女雅库玛死亡的真相到底是如何的?

…仍有太多的疑问需要去一一破解。而有些人显然是隐瞒了一些已经发生过的事实。

现在,罗飞便要去探询这其中的答案。他一路来到了索图兰居住的房屋外。大祭司是个喜欢思考的智者,因此这间屋子也位于村寨中一个较为偏僻和幽静的地方。这无意给罗飞的行动带来了方便。

屋门是虚掩着的,罗飞一闪身进了屋,然后又迅速把屋门关好。索图兰正站在窗口沉思着什么,听见响动,他诧异地回过头。在族子中,他是一个地位尊贵的人,即便是首领或圣女到来,也不会是这样唐突的闯入。

罗飞向着索图兰走过去,他一抹手,摘掉了头上那块黑色的方巾,同时右手伸到腰间,把弯刀摸了出来。

索图兰认出罗飞后,神情反而恢复了平静。他看着对方,嘴角甚至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罗,请把你手中的刀收起来吧,我相信你是不会对一个老者使用这个东西的。”

索图兰的反应让罗飞也放松了很多,他把弯刀插回,歉意地躬了躬身:“尊敬的大祭司,请原谅我的无礼。我只是不确定,您是否会对我存有敌意。要知道,我是一个刚刚从水牢中逃出来的人,也许过不了多久,族子里的勇士们便会到处搜捕我呢。”

索图兰眼睛中精光一闪,突然问道:“是圣女,还是水夷垤,帮你逃出了水牢?”

罗飞尚不愿暴露自己和许晓雯之间的关系,他摇了摇头:“不,我并不需要其他人的帮助。我只是用大头鱼的背鳍割断了绳索,然后又抓住了守卫犯下的小错误而已。”

索图兰略一思索,已大致明白了其中的过程,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唉,牢笼终究是无法困住蛟龙的。只是,罗,你不该出来,虽然我知道杀死迪尔加的人并不是你。”

“哦?”罗飞眉头一挑,“你相信我是清白的?”

“你并不是一个愚蠢的人,没必要在杀了人以后还把自己的刀插在死者的尸体上。而且,对于丛林山路,迪尔加要比你熟悉的多。他一直在跟踪着你,怎么可能被你从身后割断他的喉咙呢?”索图兰不慌不忙地说道。

“很有道理。”罗飞赞同地点点头,“在安密把我关进水牢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把这些说出来呢?”

“因为我不希望你继续出现在山寨里。”索图兰正色而又坦然地说道,“罗,你的好奇心太重了,有些事情,你本是不应该去管的。”

“你是指…我把水夷垤找回来的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