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夷垤是个忠诚而又勇敢的小伙子,安密首领要把他处死,我是不太赞同的。那天他逃入山林中,本来是最好的结果。可你却又把他带回到圣女的身边。”索图兰的神情颇有些无可奈何,“你应该已经知道了,现在的圣女并不是以前的雅库玛。在敌人到来之时,我和安密大人好不容易才让族人们日渐离散的信念又团结在了一起,现在水夷垤的回归却又给局面埋下了潜在的危机。要知道,当他和圣女互相保护的时候,族子里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制约他们。如果有些事情因此而泄露出去,那我简直不敢想象将出现怎样的可怕后果!”

“有些事情?”罗飞眯起了眼睛,“是关于圣女雅库玛的死亡真相吗?”

索图兰警觉地皱起了眉头:“你什么意思?”

“雅库玛是跟随安密和迪尔加一同进入‘恐怖谷’的,并且再也没有回来,她的尸体被埋在那个山洞中。也许她的死因并不像你对新任圣女描述的那么简单。”罗飞不再兜圈子,话语直指问题的要害所在。

索图兰明白罗飞话语中的隐义,他愕然地看着罗飞:“你怀疑是安密大人杀死了雅库玛?”

罗飞沉默不语。

“这真是可怕的想法!”索图兰失声叫道,“圣女和水夷垤,难道他们也是这么想的?”

“很难保证他们不会。”

罗飞淡淡的话语在索图兰听来却如炸弹般振聋发聩,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摇着头:“这种猜疑会在部落内部产生可怕的分裂!”

“那么,就请你如实地告诉我,雅库玛他们到了‘恐怖谷’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罗飞用炯炯逼人的目光看着对方,“很多时候,隐瞒真相反而会带来适得其反的效果。”

“不,我不能告诉你…”索图兰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的面色则有些微微发白,“这个秘密如果传出去,整个部落,所有的族人,他们的斗志,他们的信仰,会在瞬间全部崩溃。”

就目前的形势来看,要想让对方开口,单纯的劝说是没有用的。必须在双方之间建立起一种百分之百的信任和坦诚才行。在略一沉吟之后,罗飞突然转换了话题,问道:“那个盗走血瓶的年轻人,也就是你们口中的‘周’,你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吗?”

索图兰看着罗飞,迷惑地摇了摇头。

“‘百家姓中,排行为周’,暗含的是‘李家后人’四个字,他是李定国的后代!”

“什么?”索图兰大惊失色,脑子里则是思绪繁杂,诸多谜团在不停的碰撞,消融。良久之后,他才木然地说道:“竟然会是他…是的,的确是他!”

“现在,他又回来了!”罗飞紧盯着对方的双眼,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却带着一种铿锵的气势,“他正躲在那片丛林中,在某个幽暗的角落窥伺着我们。还记得我们在墓地时的情形吗?他的那声呼喊,以及后来那充满了仇恨的俯视。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正在策划着什么,某些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

“是的。”索图兰的胸口起伏着,“他充满了愤怒,他要复仇…”

“请相信我,我是你们的朋友。”罗飞此时诚挚地说道,“我不会干涉你们部落内部的事情…我只想要阻止他,所以,请把发生过的事情告诉我,我是来帮助你们的。”

索图兰沉默了许久,显然是在做着思想斗争。在这个过程中,罗飞也没有说话,他只是用目光与对方交流着,这带有魔力的目光最终突破了对方心中戒防的壁垒。

大祭司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他艰难地,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语:“雅库玛…她,她背叛了圣女的使命,她出卖了整个部落…”

泪水在老人的眼角闪动着,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背叛?”罗飞原先的一些猜测得到了证实,“所以,圣物并不是被偷走,而是被雅库玛送给了李定国的后人?”

“不仅如此,她还把对方带到了那个被诅咒的墓葬中,让年轻人挖走了李定国的尸骨。几百年来,一直负责守护着血瓶的圣女竟把封存着罪恶灵魂的圣物交给了敌人的后代,使得当年圣战的成果和荣誉毁于一旦。”说到这里,索图兰露出痛心疾首而又难以理解的表情,“世代圣女都是族人中品格最为高贵的女子,我实在不明白,她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整个部落的利益和安危在她眼中竟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吗?”

罗飞也觉得非常奇怪:“那她究竟是为什么会这样做?”

“谁也说不清楚。”索图兰摇摇头,停顿片刻后,他又说道,“唯一可能的解释,便是如安密大人所说,雅库玛和那个年轻人之间,动了男女私情。”

“男女私情?”这个思路罗飞倒是也想过,不过细细琢磨,又会觉得有些牵强。

却听索图兰分析道:“那个李姓年轻人虽然品性邪恶,但他呆在哈摩村寨的那段时间里,却伪装得正直、勇敢,并且充满了智慧。我此前说起过,有很多族人都和他成为了好朋友。在这种情况下,雅库玛作为一个年轻女子,被他所迷惑也不是没有可能。根据迪尔加的密报,雅库玛和此人曾经单独相处,在圣女的木屋中呆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在李定国的墓葬中,也是如此。如果这些情况属实的话,那…简直可以算是哈摩族数百年来最大的丑闻了…”

罗飞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是的。种种迹象使人不由得不往那个方向去想。圣女和敌人的后代私通,如果这个情况传出去,那对族人千百年树立起来的种族荣誉感无疑是个毁灭性的打击!难怪安密和索图兰会处心积虑,编造出假相和谎言,对事实进行掩盖。

但罗飞还是有些不甘心地问道:“那么雅库玛自己对这件事情又是怎么解释的呢?”

索图兰苦笑了一下:“她要是能有任何解释就好了。那天她和安密大人来到山洞后,便一声不吭地站在洞口,任凭首领怎样询问和猜测,她都不作回答。她似乎在等那个年轻人,但整整一夜过去了,也没有等到任何结果。当晨光再次照耀大地,她终于放弃了,这时她才开口说了一句话,也是她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她说了什么?”

“她说:‘这一切都是我个人所为,与水夷垤无关。我做了对不起族人的事情,只有一死才能得到解脱。’说完这些,她便突然拔出了安密大人的弯刀,抹在了自己的脖颈上。”索图兰无奈地说道。

“她就这样死了?”罗飞眯起眼睛,“她是自杀的?”

“是的。”似乎是为了回避某种痛苦,索图兰把目光挪向窗外,看着远方用低沉的声音说道,“雅库玛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教她学汉语,教她各种知识,向她讲述圣战的光荣历史…她是一个聪明懂事的姑娘。当她成为圣女后,也用自己的品行赢得了族人的爱戴和尊重。如果不是事实确凿,我实在无法相信她竟会对部落犯下如此严重的罪行…她被人欺骗了,那个恶魔的后代,他在达到自己的目的后,便无耻地离去了。可以想象,可怜的姑娘在临死前会是多么的伤心和绝望…”

罗飞虽然未曾见过雅库玛,但通过许晓雯也能依稀勾画出对方的几分影子。想到这丰姿卓绝的圣女现在却连尸骨也不知所综,他不禁也被索图兰悲伤的情绪感染了。

短暂的沉默后,索图兰转头看向罗飞:“对于这件事情,最为愤怒的人就是安密首领了。虽然他还不知道那个年轻人就是李定国的后代,但雅库玛和外族男子产生私情,并且背叛了种族,这对他来说,已经是极大的耻辱。昨天你私会圣女,正犯了首领的大忌。即使没有迪尔加的意外死亡,你也躲不过那场牢狱之灾。”

罗飞一愣,随即尴尬地苦笑了一下,他刚要说些解释的话语,忽然,远处群山间传出了“砰”地一声炸响。声音虽不算很大,但也清晰可辨,相信村寨中所有的人都能听见。这不寻常的现象立刻引起了罗飞的警觉,他抢到窗前,向着声源方向看了过去。

“从恐怖谷那边传来的…是枪声吗?”索图兰担忧地问道,他和罗飞第一次见面的晚上,就曾见识过手枪的厉害。

罗飞摇了摇头,这声音沉闷了一些,与枪声并不一样。可那会是什么声音呢?他心中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

“是他,他在那里…”罗飞转头看着索图兰,“不能再等了,我要进山里找他。”

索图兰显得非常谨慎:“天马上就要黑了,你对山里的情况又不熟,现在去会很危险。”

罗飞态度坚决:“不,我必须去。坐以待毙才是真正的危险!你得帮助我——帮助我离开村寨。”

索图兰很明白“帮助”这两个字的意思:罗飞要想前往“恐怖谷”,首先要面对的问题,就是如何避开安密等人的搜捕。作为族中的大祭司,他并不希望违抗首领的意愿,但此刻强敌在伺,危机重重,与全族人的安危相比,利害的轻重显而易见。沉吟片刻后,索图兰终于点了点头:“好吧。我会把你送到村寨外的山路上。”

几分钟后,两个身着哈摩族祭司服饰的人从小屋中走了出来,向着村寨的西南方向而去。走在前面的人须发飘飘,正是大祭司索图兰;紧跟在他身后的男子似乎禁不住屋外的山风,把黑色长袍上的帽子严严实实地裹在了头上,在昏暗的暮色中,只隐约露出一双黑亮的大眼睛,这个人当然就是刚从水牢中脱困不久的罗飞了。

此时正是晚饭时分,按理说族人们应该大多呆在家中才对,可村寨中却到处可见行色匆匆的青壮年男子。从他们的议论中可以得知,因为水牢中要犯逃脱,而恐怖谷中又出现莫名的响动,安密首领已经传下话来,全族的勇士都要到祭祀场上集合,听从命令和调遣。

罗飞二人不敢停留,加快脚步向着村寨外走去。一路上的族人见到索图兰,纷纷让路行礼,谁也没有怀疑跟在后面的那个祭司会是个冒牌货。到了村外的山路上,两人互道分别,罗飞向着恐怖谷进发,而索图兰则前往祭祀场,参加安密组织的全族集会。

走入山林后,天色便已大黑,与夜晚并无分别。罗飞在入狱时,身上包括手枪在内的所有装备都被安密清搜一空了。此时他只能点燃从索图兰处带出来的火把,借着昏红的火光在山路上摸索前行。

好在通往恐怖谷的这段路并不十分的崎岖陡峭,而罗飞有过前两次的探谷经历后,对路况也不算陌生了。他几乎是一口气也没停歇,直接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李定国墓葬所在的那个山洞。

不久前的那声炸响沉闷悠长,听起来应该是从一个狭小封闭的空间中传出来的。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考虑,罗飞的第一反应便想到了这个山洞。当他来到洞口,立刻知道自己的猜测十有八九是准确的了。

洞内黑暗沉寂,但有一股淡淡的硝烟味尚在不断的飘散而出。罗飞将火把交到左手,右手摸出弯刀,小心翼翼的蜇入了洞中。

洞内密不透风,硝烟味更加浓重。罗飞首先迅速往四周扫视了一圈,目光所及之处,均是空空荡荡,并无其他人存在。罗飞把弯刀插回腰间,半蹲在地上,仔细搜索地面上留下的可疑痕迹。

那个被挖开的土坑仍然存在,与昨日相比并无明显的变化。而在土坑左手边不到一米远的地方,有个特殊的情况很快引起了罗飞的注意。

有张纸被压在一小块石头下面。在昏暗的环境中,那纸白花花的分外惹人注目。罗飞连忙跨步过去,将那张纸抄在了手中。不出他所料,纸上果然写有字句,但那些文字他却并不认识。

是了!罗飞心中一动:这是用哈摩语言写成的!他料到响动必然会引来哈摩人,所以留下了这张字条,他是要说些什么?也许他没想到,会被自己捷足先登吧?

这无疑是个非常重要的线索!罗飞将字条折起来收好,至于那上面的内容,只有等回到村寨后再找索图兰或者许晓雯帮忙阅读了。

罗飞忽然把火把压低,照在自己的右手上,他发现手指和手背处出现了一些黑色的污渍,他并起两根指头搓了搓,那是洞中的泥土,只是好像被烧焦了一样。

罗飞意识到什么,将目光投向刚才字条所在的地面。那里是一片黑色的焦土,而且向下凹陷,形成了一个小坑。虽然洞内原本便凹凸不平,但这个小坑却显然是因为某些特殊的力量而造成的。

这里发生过一次爆炸!罗飞几乎可以确凿无疑地给出这么个结论,这也解释了刚才那声闷响产生的原因。

再往旁边看,一条细细的黑线从小坑处延伸出去,似乎一直指向了洞外。罗飞用手指摸了摸那条黑线,虽然也是被烧焦的,但还保留着一些硬度,捻起一小段在火把下细看时,依稀能辨出纠缠在一起的纤维,似乎那是已经被燃尽的、用树皮编织起来的细绳索。

树皮并不是很容易燃烧的东西,在这里却被燃成了一缕焦炭,这使得罗飞很容易便联想起白剑恶在村寨中搜集的那些灯油。

他需要用灯油浸泡树皮,从而制成了这根导火索,用来点燃炸药的导火索。

那么,他想炸什么?

山洞内显然没有值得一炸的目标,而且,刚刚发生过的那次爆炸规模是如此的小,更本不具备任何实质上的意义。很可能,那只是一次试验。

现在,试验无疑已经成功了。那他接下来会干些什么?

当罗飞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的时候,汗珠密匝匝地从他的额头渗了出来!

去村寨中取晚饭的看守回到水牢时,发现自己的同伴不见了。他先是四下寻找呼喊了一阵,却始终得不到对方的回应。后来水牢中的被困者挣扎着滚到门边,用身体撞击牢门发出响动,这才引起了他的注意。随即他认出这个手脚被捆,嘴里也塞着布团的人竟然就是自己正在寻找的同伴,而原本关押的犯人此时却早已无影无踪了。

得知罗飞逃跑,安密立刻组织人手在村寨中进行了搜捕。他在圣女木屋一带进行了重点盯放,但却没有想到罗飞直接前往了大祭司的住所。不久之后,从恐怖谷突然传来的奇怪的爆炸声,接连发生的两起意外事件使安密心中涌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立刻传下命令,招集族人们到祭祀场中参加临时集会。

水夷垤回归、迪尔加遇害、白剑恶遇害、罗飞逃跑、恐怖谷中神秘的爆炸声,这些事情使得一天来安密的神经始终处于紧绷的状态。面对恶魔的威胁,整个部落的命运似乎已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这越压越沉的重担,除了他之外,还有谁能去承担呢?

安密并没有丝毫的畏缩和恐惧。他是部落首领,是伟大的勇士阿力亚的后代,他的身体中流淌着英雄的血液,这些血液使他深信:自己拥有着可以战胜一切敌人的力量。

与三百多年前的那场圣战所不同的是,今日的恶魔始终躲藏在暗处,危险却又不露踪迹。这使得安密不得不时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这场较量比的不仅仅是勇气,更重要的将是智慧的抗衡。

而此时,族中的一些事情也让他无法安心。首先是水夷垤,此人对圣女的无限忠诚无形间与自己形成了尴尬的对立局面。许晓雯原本是易于控制的,但是水夷垤的回归却使得事情变得复杂起来。他现在一定已经知道了雅库玛的死讯,他会怎么想?更重要的是,他的想法会不会影响到许晓雯呢?

考虑到这些问题,安密难免会把一部分怒气归结到罗飞的身上。毫无疑问,这个汉族人在与自己的数次交锋中都抢到了先机。现在,他去了哪里?安密已没有太多精力去思考这个问题,要对付这个家伙实在是太棘手了。他只能在心中默默祈愿:希望索图兰大祭司的判断是准确的,罗是朋友,而不是敌人。

而另外那两个汉族人显然也是无法令人放心的。就凭罗飞在入狱之前的那番交待便足以引起安密的警觉了,好在这两个人看起来要容易对付一些,安密已经派专人把他们请到了祭祀场,借“保护”之名,行“监视”之实。

水夷垤和圣女也来了。他们身边同样被安排了“护卫”,在这样一个非常时刻,任何来自内部的分裂和骚乱都将是致命的,安密很清楚这一点。

当索图兰最终出现在祭祀场上的时候,安密的心绪略微安定了一些,这个睿智的老者总能给自己提供关键性的帮助。雅库玛的背叛与自杀,这对于部落来说无疑是一次具有毁灭力量的动荡,正是索图兰请回了许晓雯,给危难中的部族带来了新的生机。这一次,希望他仍能够协助自己渡过难关。

索图兰看到了安密期待的眼神,他走上前去,施礼问道:“大人,您现在有什么打算?”

“我们必须主动出击了…”安密用协商的口吻回答,“但不是现在,我想等到明天天亮以后,带人搜山。”

“这是明智的决定。”索图兰赞同地点点头,“处于暗处是敌人现在的优势,如果我们在夜晚出击,那更有助于发挥他的这个优势。”

“既然大祭司也这么认为,那我就照此安排了。”安密招招手,把四个随从叫了过来,然后他吩咐说,“你们传我的命令,所有的勇士分成两队,一队现在回去休息,明天一早跟我去恐怖谷搜山;另一队负责今晚的巡查和警戒,在村寨的各个路口都要留下岗哨。你们也分出两个人,守护着圣女,一是保证她的安全,第二,绝对不能让他再和那个‘罗’有任何接触。”说到这里,他又看看索图兰:“大祭司,你认为如何?”

索图兰的却看向了南边的山林方向,他眯起眼睛,诧异地说道:“那是…罗?他回来了?”

安密立刻转过头,顺着索图兰的目光看过去,果然,一个人影正从山路上飞奔而来,闪烁的火把映出他的面庞,正是罗飞!

许晓雯也注意到了这个场面,失声叫起来:“罗警官?”不远处的周立玮和岳东北则是瞪大了眼睛,脸上神情复杂,似乎各怀心事。

罗飞脚步甚急,在众人的注目中,他很快已冲入了祭祀场内,只见他大汗淋漓,衣衫破损不整,并且沾满了泥污,显然是一路拼了命奔来。

周立玮和岳东北皱起眉头,忐忑地互视了一眼。他们和罗飞相处时间较长,即便是在清风岭的时候,也没见对方如此狼狈过,那么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安密也困惑地摇摇头,他轻声吩咐身边的随从:“先把他抓起来。”

随从们领命而去,可这时的罗飞已根本用不着他们费力去抓了。他扔掉火把,精疲力竭地瘫坐在地上,艰难地说道:“快…快…”

索图兰冲随从们招招手:“你们几个,把他搀到这边来。”

随从们扶着罗飞来到近前,许晓雯等人也纷纷围拢过来。女孩心中虽然充满忧虑,但碍于圣女身份,却又不便表达,只能用关切的眼神紧紧地盯着对方。

罗飞气息初定,终于能说出一句相对完整的话语:“快,快离开村寨…到,到山上去…所有的人!”

安密脸色凝重:“为什么?”

“他…他要炸开悬湖,水淹村寨!”

因极度虚弱,罗飞说话的声音很小,但这句话却如霹雳一般炸响在众人的耳边。怔愣了片刻后,索图兰焦急地看着安密:“大人,怎么办?”

安密的眼角抽动着,虽然他心中也如狂澜一般,但身为全族的首领,越是这个时刻,他越要保持冷静。

“深山黑夜,情况不明,我怎么能相信你?”他盯着罗飞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

“地图…那张地图…”罗飞吃力地说道,见对方不太明白,他又补充了一句,“迪尔加尸体上的那张地图!”

安密从衣服中把那张地图拿了出来,在罗飞面前展开。罗飞手指向地图的某处:“你们看…这里。”

那看起来是一个地点的标记,安密略看了一眼,便已认出此处的所在。

“不错,这里是悬湖,可这又能说明什么?”

“那是火的标记…它出现在这里,代表的不是湖水,而是炸药,李定国埋下的炸药!”罗飞咽了一口唾沫,急促地说着,“他找到了那些炸药,并且做了试验,那些灯油,就是为了引爆炸药用的,他…他已经去了!”

听到这里,安密再也无法安坐,他“腾”站起了身,其他人也都露出了大惊失色的表情。

“赶快撤离!要不就晚了!”罗飞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把这句话挤了出来。

可是已经晚了。就在他话音埔落的时候,从悬湖所在的方向上传来了一声惊天动地的炸响。随着这声炸响,悬崖上的山壁崩裂,数以万吨计的湖水如同脱困的怪兽一般,咆哮着冲下了山崖,在夜色中闪起一片令人心寒的白光。

在这个瞬间,所有人都忘记了动弹,他们怔怔地看着那片白光,脸上露出死一般的绝望表情。

第三十二章 决战

悬湖被炸开造成了一次可怕的山洪爆发,满池的湖水从悬崖上奔腾而下的气势绝不亚于怒吼的千军万马!洪水携带着无可抗拒的力量,所有出现在它前进道路上的障碍物都在瞬间被这力量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罗飞曾在祢闳寨中见识过山洪的厉害,而那次山洪的规模与眼前的这次相比,无异于涓流与澜沧江的区别。

这咆哮的洪水如果冲入哈摩族人的村寨中,那毫无疑问会是一场灭顶之灾,居住在池畔的所有村民将无一幸免!

水势渐渐止歇后,震人心魄的巨响仍在山谷间连绵回荡,虽远去却又良久不绝。

罗飞等人怔怔地站着,目光看向远处的被炸开的悬崖以及洪水消逝的山谷,神情恍惚,仿佛仍在梦中一般。

是的,他们都刚刚经历的一场梦,一场与死神相约的恶梦!

然而死神却如同开玩笑一般,与他们打了个照面后,便又匆匆地擦身而过,远去无踪。

悬湖并没有倾覆在哈摩族人的头上,大部分的山洪越过了恐怖谷所在的矮山,向着西南方向的山谷而去了。

死里逃生的众人此时脸上的神色除了骇然,便是讶异,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似乎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千百年来,从悬湖顶部溢流出来的湖水一直都是顺崖壁而下,注入矮山北面的山池,可是今天晚上,当悬崖被炸开之后,坠落的湖水为何却能越过那座矮山?

目睹了山洪奔涌的整个过程之后,罗飞心中已如明镜般雪亮:势能!是悬湖自身所蕴藏的势能使得哈摩村寨躲过了这场劫难。

当悬崖被炸开后,湖水脱困而出,在下坠的过程中,重力势能迅速地转化为流速,而在其下方,恰好又是一段平滑的圆弧形山壁,原本往下的山洪在流经这段山壁之后,已具有了相当的水平初速度,正是这水平初速度使得洪水在脱离了山壁之后,仍能向前方飞跃出很远的距离,最终越过了矮山,冲入了山谷的另一边。

这个道理便如同接在自来水笼头上的弯曲的弧形皮管。当开关拧得很小,水流涓细的时候,水中的势能都在与管壁的摩擦中被消耗了,所以最后从皮管中流出来的水初速度很小,只能无力地滴落在管口正下方;相反,如果把开关拧大,最后从管口中流出来的水则可以借势能浇到前面很远的地方。

安密虽不像罗飞具备物理学的知识,但他大致也看出了其中的门道。在最初的骇异心情略微平定之后,从他心底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喜悦,他情不自禁地用哈摩语言高喊出声:“山洪往‘恐怖谷’那边去了!恶魔想要淹没我们的村寨,但伟大的神灵保佑着哈摩族,邪恶的计划注定是要失败的!”

众多的族人此时也如梦初醒,他们附和着首领的话语,爆发出一阵齐齐的欢呼。

岳东北伸手擦擦光头上渗出来的冷汗,连声嘀咕着:“好险,好险!差点把一条老命丢在了这里!”

许晓雯刚才也是被吓得面色惨白,此刻稍稍回过了神,她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不知何时竟攥在了罗飞的手臂上。女孩的脸庞“倏”地又泛起了一朵红晕,好在其时人人自危,谁也没注意到她的这个举动,她连忙把手缩了回来,同时用眼睛的余光偷偷地瞟着罗飞。

罗飞的注意力似乎正集中在另外一些地方。他皱起眉头沉思了片刻后,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连忙把手伸到衣袍中,将在山洞发现的那张字条摸了出来。

“大祭司,请你看看,这上面写了些什么?”罗飞向索图兰问道。

索图兰接过字条扫了一眼,然后立刻转交到安密手中:“安密大人,这是写给你的。”

安密快速阅览了字条上的内容,他的脸色一变,两道目光冷冷地看向罗飞:“这是谁给你的东西?”

“没有人给我。”罗飞如实回答,“我在山洞中发现的。”

安密不说话,只是打量着罗飞,多少显出些不信任的神情。

“安密大人,我们应该相信这位来自远方的朋友。”许晓雯终于忍不住说道,“如果他不是真心想帮助我们,刚才又怎么会冒着生命危险来告诉我们悬湖将被炸开呢?”

安密自然知道许晓雯的话是有道理的,但雅库玛事件在他心中无疑结下了非常深的芥蒂,他漠然地“哼”了一声,然后收回目光,把注意力又转向了那张字条。

这一次他看得很细,并且神情专注,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片刻后,他抬头问索图兰:“大祭司,你觉得我该怎么做呢?”

索图兰也在一旁看清了字条上的内容,沉吟半晌后,他缓缓地摇了摇头:“多半是个陷阱,还是不去的好。”

安密微微一笑,忽然他转过身来,高举着那张字条,对着自己的族人们大声说道:“你们还记得半年前偷走圣物的那个年轻人吧?他就是恶魔李定国的后代!现在他又回来了,并且给我下来了挑战书!”

族人中起了一阵骚动,大家或惊讶,或气愤,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却见安密把字条展在眼前,念起了上面的内容:“哈摩族首领安密:我是英雄李定国的后人李廷晖,我们三百多年的世代恩怨需要做个了结。今夜大变之后,我会在恐怖谷等你,你只能一个人前来,我们一起到那个山洞中,我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族人中响起了一片咒骂之声,有人高喊:“英雄是神灵奖赏给我们哈摩族勇士的荣誉,心如蛇蝎的恶魔,怎么有资格自称英雄!”

安密挥挥手,让众人安静下来,然后他又说道:“敌人约我在恐怖谷决战,索图兰大祭司说不能去。可我是阿力亚的后人,难道我会惧怕恶魔的力量吗?我会去告诉他,什么才是真正的英雄!”

安密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一时间,族人们无不群情振奋。那四个随从更是拔刀在手,齐声高喊:“大人,我们和你一块去!”

安密却摆了摆手:“不!我一个人去。对方只有一个人,我们如果倚多为胜,难免会被外人耻笑。而且…”他又“嗤”地笑了一声,“如果他被我们的勇士吓破了胆,不肯出现,那不是麻烦了吗?这么大的丛林,他如果真的躲藏起来,还真不容易找到他呢。”

族人也跟着笑了起来,在他们眼中,首领无疑是世间最强悍的勇士,任何敌人如果出现在他的面前,都必将面临覆灭的命运。

许晓雯和索图兰却略皱着眉头,对于安密的如此自信显出了一分担忧。

安密注意到了这两人的情绪,他转过头,看着索图兰说道:“大祭司,请把你那不必要的忧虑收起来,你现在应该做的,是奉上送行的美酒。然后,你就静待我胜利归来的好消息吧。”

很快,美酒被端了上来。索图兰为安密斟上了满满一大碗。安密一饮而尽,脸上红光绽现,更增添了几分豪气。然后他将酒碗摔碎在地,对着族人说道:“哈摩的勇士们,我走了以后,村寨的守卫就交给你们,你们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能让狡猾的敌人趁虚而入。”

见众人齐声呼应,安密满意地点点头,随后他叫过四名随从,耳语一番后,又看了看罗飞:“罗,在很多事情有最后的结果之前,还是得委屈你一下。”

罗飞明白对方话中的意思,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四名随从走过来,将他的双手又一次捆缚在了背后。

安密这才算放了心,他接过一根火把,在族人们敬畏与期待的目光中,踏上了前往恐怖谷的路程。

三百多年前的圣战中,阿力亚对李定国奇袭得手,后来又亲自割下了对方的头颅,获得那场交锋的完胜。时光荏苒变迁,在命运的安排下,他们的后代又将展开了新一轮的生死较量。

而这一次,谁会成为最终的胜利者呢?

安密昂首挺胸,左手持着火把,右手紧紧的按在腰间的刀柄上,他的步伐沉稳,目光坚定。当你看到他的时候,你会觉得他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种气势,一种无可阻挡的霸气。

勇猛、智慧、愤怒的情绪,正义感、荣誉感、责任感,他几乎具备了一个英雄赖以赢得胜利的所有条件,他有足够的理由满怀骄傲和信心去面对那即将到来的最终决战。

有谁能知道,战斗的另一个主角,那个曾被关在昆明精神病院中的年轻男子,李定国的后人李延晖,他此刻又会是怎样的状态和心情?

除了被安排出去巡守村寨的勇士之外,几乎所有的哈摩族人此时都聚集在祭祀场上,他们在等待自己的首领凯旋归来。圣女已经康复,复活的“恶魔”也即将被击败,已经积攒了半年的惶恐和不安终于有机会在今夜烟消云散了。

他们太需要这场胜利了。那些听着圣战传说长大的族人们,部落英雄诗史般的故事已经成为了他们生命中最为荣耀的精神支柱,如果这根支柱坍塌,那么对这些至今仍生活在丛林深处的人们来说,将会意味着什么呢?

蒙沙也在此刻的人群中,他对这个问题有着非同一般的体会。所以,当他看向村寨口通往山林的道路时,神情更加虔诚,目光中也更多了几分急切。

罗飞同样在等待。他为了龙州市发生的病案而来,却在这里卷入了一场跨越百年的恩怨中。他原以为自己已大致摸清了前后的脉络,可今晚发生的一切却又显示出,自己对这场恩怨的复杂程度仍然是低估了。它像是一个早已形成的巨大漩涡,你可以感受到它,甚至身处其中,但你却没有力量阻止它继续旋转,没有力量挽留那些在漩涡中即将被毁灭的东西。

这种感觉在罗飞以往的探案经历中是从来没有过的,他甚至为此感到一丝无奈和悲哀。他现在所能做的,也许只是尽量去保护那些原本无辜的人们,不让他们被那可怕的漩涡所吞噬。

雅库玛、白剑恶、迪尔加、薛明飞、吴群、赵立文…已经有太多的人死去,而活着的人又将面临怎样的命运?

罗飞的目光扫过哈摩族众人,最后停留在许晓雯的身上。对方恰好也在看着他,两人目光相遇,许晓雯立刻露出一丝宽慰和信任的笑容。然而这笑容却令得罗飞心中一痛,他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一种事态即将超出自己控制的预感。

罗飞的心情产生了某些奇妙的变化。在他心中,那种与生俱来的好奇心第一次被另一种感情所压制了。他突然希望安密此行能够把所有的问题都解决,让一切就此结束,即便那些尚未解开的谜团可能因此而被永远湮埋。

在众人如此的心态中,经过漫长的等待,安密终于回来了。

此时已是深夜,山风凄冷,阴沉沉的天空中不见一丝星光。安密手执火把,从丛林中钻出,向着众人一步步地走来。他的步履很慢,看起来非常疲惫,但是行走的姿势还算正常,不像是有伤在身的样子。

“安密大人回来了!”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嗓子,族人们随即一片欢腾,原本紧张的情绪此刻都放松了,人人笑逐颜开。

谁都可以想到,既然安密平安回来,那他一定是取得了与“恶魔”决战的胜利。

安密对族人们的欢呼声充耳不闻,他依旧是那样慢慢地走着,他略低着头,目光下垂,只看向身前三四米远的地面。除了两脚在交替迈动之外,他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竟似一只只会走路的提线木偶。当他越走越近,终于来到祭祀场中的时候,喧闹的人群安静了下来,笑容在大家的脸上凝固住了,因为每个人都感受到了一种不一般的气氛。

安密平安回来了,但这仅仅是针对他的躯体而言。而他的精神中却有太多的东西消失不见了,骄傲、信心、勇气,甚至尊严,统统已经与他无关。他像卑微的囚犯一样佝着背,神情呆滞,与离开山寨时的英武霸气相比,已完完全全是判若两人。

“安密大人?”索图兰迎上前,忐忑不安地叫了一声。

安密停下脚步,抬头恍恍惚惚地看着索图兰,片刻后,他又将目光扫过周围的族人们,他的眼神空洞,没有任何光彩,那些受他关爱的子民似乎突然之间全都成了陌生人。

“安密,你怎么了?你见到他了吗?”罗飞意识到事情不太妙,大声喝问。

这声呼喊似乎让安密略微清醒了一些,他转过头来,对那些看管罗飞的随从们说道:“放了他吧…迪尔加的死与他无关,而且,那原本就是一个该死的人。”

随从们连忙解开了捆缚罗飞的绳索,后者一边揉着被勒得生痛的手腕,一边满腹狐疑地看着不远处那个性情大变的哈摩族首领。

在场所有的人此时都是一头的雾水,普通族民碍于身份不敢多言,只能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索图兰酝酿片刻后,再次迈步向前,帮大家提出藏在心中的问题:“大人,那个恶魔…您,已经击败他了吗?”

安密身体一颤,似乎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心灵的痛处,他没有回答对方的提问,喃喃自语道:“恶魔…击败他?”

突然,他“嗤”地笑了起来,一声接着一声,连绵不绝,但笑声中却毫无欢乐的意味,而是充满了悲哀和嘲弄。于此同时,他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索图兰,传递出无比绝望的情绪。

索图兰被他盯得心里发毛,战兢着追问:“大人,您…您笑什么?”

安密不说话,只是越笑越大声,同时也越笑越悲凉,到得后来,那笑声已经和痛苦的哀嚎没有什么区别了。周围的族人们此时再也沉不住气,他们开始交耳议论,大部分人脸上都出现了惊恐的表情。

水夷垤见到这个局面,禁不住皱起了眉头,他上前迈了两步,大喝了一声:“安密大人!”他的这声呼喊中气十足,现场虽然混乱嘈杂,但其它声音都被他压了下去。

安密的笑声也嘎然止住,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水夷垤,像是失去了灵魂一般。

水夷垤礼数不乱,他躬了身,合掌在胸说道:“大人为什么要这样?即便是您败了,哈摩族千百勇士仍在,世代传承的圣战精神仍在,伟大的阿力亚与赫拉依仍会祝福和保佑着我们,胜利终会属于我们,那恶魔也会像他的祖先一样,为他所犯下的罪行而受到惩罚。”

水夷垤的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族人们的情绪暂时受到了安抚,他们全都默不作声,把目光投向了安密,等待着首领的回答。

安密愣愣地站着,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人,请下令吧!”水夷垤再次朗声说道,“只要您挥刀一呼,我水夷垤必定第一个冲上恐怖谷,即便是热血流尽,也要和那恶魔决一死战!”

广场上响起一片苍啷啷的声音,却是不少族人都拔出了腰刀,算是对水夷垤的响应。

安密总算也有了反应,他扔掉火把,双手把自己的弯刀拔了出来。

这是世代相传的英雄之刀,阿力亚当年正是用它砍下了李定国的头颅。

安密手握刀把端详了良久,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然后他突然调转刀锋,把刀尖抵在自己的心口上,手腕发力,“噗”地一声直捅了进去。

这一幕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现场顿时大乱,惊呼悲叫声此起彼伏。索图兰一口气接不上来,只觉得头晕目眩,直欲跌倒。水夷垤见自己的觐言竟造成如此后果,更是吓得拜伏在地:“安密大人!”

罗飞亦是吃惊不小,他相距较近,反应也快,两个跨步抢了过去,将摇摇欲坠的安密扶在了怀中。四个随从紧随而至,六神无主地在安密脚下跪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