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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或许走到尽头的时候,因为融进了先人血脉的文明,这个世界不至于是一片机械和财富的荒芜。尽管从来不能清晰的看见它们,因为它们和青铜器、瓷器甚至建筑都不一样,甚至载体脆弱到只是泛黄的词谱。可它们活生生的在唱,在跳,只有那么一瞬间的美妙,却从来不会逊色于任何的珍宝。

都说专心工作的男人总是最能迷惑人,洛遥抿唇笑了起来,她看见李之谨正俯下身,对男演员说着什么,她从没见过他这样肃然而认真的神色,她甚至能想象到他的语气,专注如一,像是那天在豆捞店,他喝了一口果汁,然后对自己说:“喜欢呗,就去做了。你知道……就像李征远一样。”

那是他的曾祖,他随意的说出了他的名字,并没有任何不恭敬的意思。反倒是隔了沧桑岁月,他却能如同自己的长辈一样,执着而深刻的热爱某一样事物。

“马前泼水他含恨,隔断琴弦我太绝情。一场大梦方清醒,愿逐清波洗浊尘。”

戏台上崔氏已近疯狂,她的手在地上抓起泥土,试图将那些已然渗进土中的水重又倒出来。她的丈夫就在一旁站着,目光中有恨意,大约也是有怜悯,却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爱。

究竟是怎样残酷的人才会想出这样的一出戏剧?所有的人冷眼旁观,半疯的女人将红花当作凤冠,将百衲衣当作嫁衣,因为残存希望,总觉得一切还能重新开始。

人性大抵如此,再多恩爱,再多不离不弃,可是只要在最后一刻有了背叛,总能将一切美好抹煞干净,只剩薄凉。

那么优雅天成的水磨腔,此刻声声泣血;而纤美如云的身段,却势若癫狂。

洛遥怔怔的看着,忽然觉得心痛,不知是为了崔氏的悔恨,还是朱买臣的冷漠,或者是二十年的相守,抵不过一朝世事的变迁。

身边的李之谨忽然轻轻呀了一声。

女演员太投入,一个踉跄,身位没站好,眼看着要跌倒在地。她的身边,朱买臣到底还是不轻不重的伸出手去,拉住她坠下的身子,又轻飘飘的放开。

终究是不愿见到她跌入尘埃?或者只是下意识的伸手,随后依然避之不及?

洛遥一时间有些恍惚,想起很久之前,她曾经把厚厚的一本专业的大辞典就这么向展泽诚砸过去,他不闪不避,连眼睛都没眨,坚硬的书角砸在他的眉骨上,闷闷的钝响。或许是知道他对自己太好太好,才做了那么多近乎疯狂的事。连目的都是前所未有的明确,只为了伤害,只为了让他明白什么是愤恨,和覆水难收。

台下掌声如雷,仿佛暴风雨席卷了这个不大的剧院。洛遥半侧过脸:“恭喜你,演出这么成功。”

他本该站在台上,和演员一起接受祝贺,可此刻掩在人群中,笑意淡淡浮在眼里。

他说:“我很低调的。”

可能真的只是享受这样的过程而已。语气很淡然,都没有一丝炫耀在里边,更没有跋涉到终点的欣慰,宛如此刻只是走过小小一段路,因为风景宜人,所以边走边看,瞳仁有一种琥珀的颜色,里边映着一个女孩子的笑容,温暖而亲切。

他们随着人流一道往外走。洛遥问:“真的不用去后台?”李之谨的眼睛亮亮的,就像是天边闪耀的星子:“我觉得找地方吃点东西比较实惠。”

他们跨出剧院,清凉的寒风灌进了肺里,走出很远,洛遥忽然回头去看剧院,在高高的台阶上,犹自灯火辉煌。这才觉得惊讶,和他说着话,竟然忘了脚下的台阶。

最后是李之谨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么仔细的看着她,等到洛遥转过脸来的时候,几乎被他吓了一跳。

他一手插了口袋,以前所未有的严肃口吻说:“白小姐,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白洛遥仔细的听他说完,眉眼中全是流转的清丽如水,如花嫣然:“这么好的事,我怎么会不答应?”

就像预料的那样,捐献仪式之后,几件文物首次出现在了新闻媒体的财经版、娱乐版上。在财经版的商双羊尊总是伴随着易钦即将和某集团的合作新闻,而在娱乐版则是极为八卦的详细介绍了方流怡女士的旗袍款式的定制,以及和那件皮草相关的、保护动物协会的抗议申明,顺带附上了她缓缓揭开的那幅南宋名画。总之,一时间博物馆的曝光率大增,仔细想起来,竟不知道谁才是受益者。

慕名来参观的有单位也有个人,甚至很多是怠慢不得的,于是正式工作人员便代替了义务讲解员,穿梭在办公室和展厅之间,每天都要站着大半天。一时间胖大海成了办公室必备品。

更可怕的是,除此之外,陶瓷馆修整,展厅需要重新布置。洛遥累得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好不容易在下班前坐回了办公室,却听到了需要和林大姐、老馆长一起出去吃饭的消息,差点没绝望的哭出来。尤其是吃饭的对象,又是和易钦有关,让她愈加提心吊胆。

五六点的时候,是城市最堵最喧嚣的时候。

酒店是一座小小的海派花园式建筑,店名低调的缩在灰色的墙上,一晃而过,洛遥连一个字都没瞧清楚。门口立着保安,黑色大衣,又插着耳机,若是戴上一副墨镜,保准像是黑客帝国里的勇士。

小李已经到了,于是简单的给其余几个人做了介绍。

那么多人,疲惫而倦漠的神气隐藏在寒暄之下。洛遥只对汪子亮印象深刻,四十岁模样的男人,短短的头发,目光醇厚,掌心温暖。他在打量自己,可却丝毫没有对人造成压迫感,洛遥浅浅的笑了笑,转开了目光。

吃饭的时候她照样有些心不在焉,或许只要和易钦有关的事物,总会让自己有些不自在。汪子亮就坐在自己身边,是个很妥帖又有风度的男人,见她一个人坐着,总是会和她稍微聊上几句。

白洛遥和他说着话,心底却莫名的有些不安。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可能仅仅是因为今天换了一个酒店吃饭,明显档次比头一次要高出很多。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了聊天上,忽然听见汪子亮问:“白小姐以前是学宗教学的?据我所知,学宗教的女孩子,心态总会比一般人通透一些。”

洛遥略微有些不知所措,如果说在校的时候自己确实能把一切看得云淡风轻,可是现在,她的反应只是淡淡的说:“研究宗教,又不是信仰宗教。我倒觉得,搞研究的人,从来都要比全身心信仰的人客观的多。”

汪子亮点点头:“那也说得是。”

话题暂时停止了。包厢里就有洗手间,可是洛遥觉得闷,宁愿站起来出门去走廊最尽头的那个卫生间透透气。地毯很柔软,仅有的两间包厢,门面透着暗红色的典雅,空气里是淡淡紫檀香的味道。她从洗手间出来,手被温水冲过,推门而入的时候,觉得金属把手有些冰凉。

她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可是一共两个房间,她的记忆里不至于差到离谱。

包厢很宽敞,可一下子多了很多人和往来的话语,便显得热闹起来。

年轻的男人正在和馆长握手,就站在自己身前。有她熟悉的味道,宽阔的肩膀,即便背对着他,即便她蒙着眼睛,也会知道这是谁。

因为之前就有了预感,倒不觉得突如其然,只是有些发懵,只觉得处处是陷阱,她无处可逃。

小李在说:“这位是白小姐,白洛遥。”

展泽诚转过身,彬彬有礼的伸出手:“你好。”

洛遥像是在那一刻神游在外了,浑然没有反应。一屋子的人看着她,觉得尴尬。她的目光明明是在看着展泽诚,却又像透过了他的脸,望向墙面上的那幅国画牡丹。

展泽诚耐心的伸着手,嘴角浅浅的微笑,目光柔和,似乎不介意对年轻女士的等待。

黑曜石仿佛猫的眼睛,自下而上的望着自己。洛遥很想去把它摘下来,她后悔那个时候自己将它送给他,语气清爽得不带阴影:“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是我最值钱的家当,喏,送给你。”

那时候展泽诚接过了,顺便把她的手都握在掌心,眉目英俊,笑得很让人觉着赏心悦目:“你最值钱的家当不是我么?”

仿佛只有在回忆完毕的时候,才有余力复苏,洛遥惊觉过来,林大姐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于是慌忙伸出手去:“展先生您好。”

酒店卫生间里放着的那支润手霜非常的好用,气味清淡,连指尖都分外柔软。此刻她有些局促,可是不失礼貌,乖巧得让他抿唇一笑。

最后他侧过身,让她从身边走过去。很窄很窄的通道,她走得那么小心,可是依然触到了他,洛遥知道自己一定是幻听了,却分明的听到有衣料簌簌擦过的声音,有些痒,仿佛划在心里。

展泽诚对汪子亮微一颔首,又不动神色的将眼神投向了白洛遥。她低着头,手放在桌下,宛如小小的孩子,在刚才的失态后窘得不敢看人,向来白皙的肤色成了淡淡的粉红。

汪子亮手肘轻轻碰倒了一小碟香醋,连忙喊来声小姐。而在这之前,洛遥已经顺手拿了手边的毛巾,仔细而认真的开始擦拭。

别人都在说话,没人注意到她此刻在干什么。汪子亮目光一敛,轻轻扬起头,嘴角勾了起来,却不动声色,只是看着。

小姐也走过来,拿干净的毛巾垫在那块污渍上,吸去多余的液体,就这么遮住了浅褐色的一块。这让洛遥有些不安。她勉强让开了手,不自在的靠回了椅背,指间还抓着毛巾,长久的不愿放开,仿佛那就是冬日里可以取暖的火炉。

展泽诚不过呆了片刻,马上就离开了。林大姐悄悄凑过来:“洛遥啊,刚才发什么呆?”

洛遥的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陡然间压力一松,连毛巾掉地都没发觉,勉强笑了笑:“什么?”

林大姐以过来人的经验,点点头:“哎呀,他是长得好看,我要年轻上十几岁,也会被迷晕了。”

真是不知所云。洛遥脸色逐渐正常起来,掩饰的笑笑,抬腕看时间:真是漫长的一晚。

汪医生出来的时候,展泽诚已经在车里等了有一会儿了。他漫不经心的抚着袖扣,语气却是凝重的:“怎么样?”

这么明显的事实,甚至不需要他的专业分析。汪子亮没有沉吟,直接的说:“展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只会比我更清楚。你想要我帮助她,我需要知道更多。”

一下子安静下来。

车子开得平稳,展泽诚唇线微抿,瞳仁中倒映出车窗外如流水般泻过的景色,平静的说:“她因为导师去世,坚持要和我分手。我不同意,她自杀未遂。我一直在等。我以为三年时间足够她忘记了。”

汪医生皱起眉:“她导师去世,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他必须回答,否则就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这么彼此折磨的现状。

“她觉得,是我害死了她的老师。”下一刻,展泽诚忽然难掩暴躁:“你告诉我,她什么时候可以恢复正常。”

以专业心理医生的眼光来看,他去过展泽诚的办公室,简洁得近乎单调,其实也反映了他的个性,沉稳而内敛,永远都是不动声色的锋锐。而不是现在这样如同被激怒的野兽。汪医生沉默了一会,坚持:“你没告诉我全部的情况。”

可他到底不愿意再开口了,修长的手指抚着袖扣上的宝石,仿佛之前那简短的说明已经是极限。

II 爱过你

OVL.6画中人

洛遥剥了一个香蕉,咬一口,满嘴甜糯。

电视屏幕一片海蓝色,有看不清的人影在水底摇曳,古船的桅杆斜斜伫立,似乎还缠绕着海中长而飘逸的带状植物。还有人正在舱门里外漂浮移动,似乎找到了什么东西。

电话很扫兴,洛遥接起来的时候很没好气,可是考虑到对方是孕妇,她还是忍了。

“小白同志,我家高池飞下厨,来吃晚饭吧!”

“你才白,你全家都白!”洛遥扔了手里的香蕉,却不由得眉开眼笑,“我马上来。”

当年的拉赞助事件,直接促成了王敏辰和高池飞这一对,如今开花结果,连结晶都已经在腹中了。

最后赶到了她家的时候,离晚饭时间还有好一会儿。洛遥熟门熟路的和在厨房里忙乎的高池飞打了个招呼,就坐在沙发上,陪着王敏辰一起看电视。说是陪她,可到底还是抢了遥控:“哎,我在看海底捞宝直播呢!”

南宋的沉船,见证了海上丝绸之路的繁华和兴盛,若是里面依然藏有宋朝官窑的瓷器精品,又能重见天日,真是人类艺术史上的幸事。

王敏辰看了一会,站起来:“算了,你慢慢看,我去看看骨头汤煲好没有。”

或许是同一画面出现的时间太长,一直是墨蓝的色彩在眼前晃荡,洛遥眼看着短期内出现珍宝无望,终于还是被香味勾到了厨房门口。王敏辰的小腹也只是微微凸起而已,站在高池飞身边,挽着他的肩膀,两个人说着什么。

虽然油烟机大开着,又隔了门缝,洛遥听见王敏辰说:“男人都是一个样,一会你别再提起了,我想起他就一肚子火。”

洛遥皱皱眉头,忽然心里有数,知道她在说谁。她有些难堪,转过身子想悄悄离开,还是被敏辰看见了。她半张了嘴,轻轻咳嗽一声:“洛遥……”

高池飞还在易钦工作,前几天是一个员工内部的聚会,向来出席公司各种活动不带女伴的展泽诚,这一次却带了一个女孩子一起来,一时间也成了沸沸扬扬的话题。

没等敏辰开口,洛遥舀了一碗汤,不经意的说:“是何孟欣吧?”接口太顺溜,连她自己也吓一跳,只是不知道这个名字怎么跳到脑海里来的。

高池飞却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的?”

骨头汤可真好喝,和甘笋、木耳一道炖着,一点都不腻,色泽又是极漂亮的淡黄色。洛遥喝了半碗,意犹未尽。思维级缓级缓的转了转,才想起来:“哦,她啊,我以前见过照片的。”

当时自己一见,顿时大呼小叫:“好漂亮啊!这是谁?”

何孟欣是那种极立体的五官,即便是照片里,还是有一种带着英气的美丽,足以叫人觉得惊艳。那张照片是在跑马场,她挽着展泽诚的手,笑得仿佛初生的太阳花。那张照片里,除了俊男美女,还有那匹黑色的骏马,亦是神气得如同主人一样。

当时展泽诚说:“我妹妹。”

她有些怀疑:“亲妹妹?怎么不像?”

他就随意的转开了话题:“我那时候才十八岁,在英国。”她没空去纠结他以前的事,就哦了一声,继续往下翻。这才发现,他们的合影还真是不少。转头看看他,倒是一脸坦然,有时候还指着某张对她说说趣事,惬意自如的样子,由不得她不信。

洛遥笑了笑:“哎呀,别问了,好歹我以前和他那么熟。”

只有在王敏辰和高池飞面前,自己可以肆无忌惮的说出那些话。反正他们见证了那些过往,自己被送医院的那次,王敏辰在走廊上对着展泽诚大吼:“她自杀了,你乐意了?你达到目的了?”其实后来自己向她解释了无数遍:“我真不是自杀,我干嘛为他自杀?”可是敏辰总是不信,叹口气安抚她:“好了啦,我知道你不是自杀。”

其实摆明了还是不信她的话,即便有医生证明也没用。也好,就当自己为情所困,这个“真相”,比别的都要好。有些秘密,就适合在仅有的几个人之间,慢慢腐烂……即便腐蚀出了再也消不去的伤口。

吃饱喝足,两个人关了房门,端了一盆水果色拉,像是年轻的女学生一样,躲在房间里聊天。

王敏辰很警觉的问她:“我看到新闻了……你们又见面了?”她不过是依照常识进行推断罢了,却在意料之内的看见洛遥脸色变白,于是又问她:“真见面了?”

岂止是见面了?的

她该不该告诉老朋友,展泽诚出现在她的世界里,逼着她,回到过去。

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说了句:“嗯,见面也没什么啊,就是工作关系。”

任是谁,经过了那样一段恋情,曾是花好月圆,曾是珠玉满地,却又在刹那间分崩离析,总会对爱情有了恐惧的吧?王敏辰握了握她的手:“没事就好。”

有人敲了敲门,高池飞探头进来:“美女们,要不要银耳羹?”

难得见到一个男人,做到了主管的位置还这么恋家。洛遥接过一碗,微笑:“谢谢师兄。”她贪恋的舀了一口,有滑滑的甜美,边吃边说:“我吃完就走,不打搅你们二人世界。”

吃完了,敏辰坚持让高池飞送洛遥回家。高池飞取了车出来,洛遥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深蓝的天空,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聊天。

“洛遥,我认识好几个人,条件都不错,下次给你介绍。”

路遥不说话,只是笑着点头。

高池飞打了个转弯,侧过脸笑她:“你就敷衍我吧。真让你出来了,就各种理由推掉。上次是加班,上上次是什么?应酬么?”

“真不愧是搞财务的,这么小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的表情却严肃起来:“我是认真的。他们都不是易钦的,不用担心。”

路灯一盏盏的掠过,仿佛小时候绕着的、床边的萤火虫。她想数清楚,可是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很多时候,男人比女人理智得多,也成熟得多。高池飞看看师妹的表情,忽然不忍心说下去了。因为即便是以一个男人的眼光,展泽诚也确实出色到让人生出“曾经沧海难为水”感觉。

气氛沉默下来,高池飞轻轻咳嗽一声,开了电台。

“据悉,此次易钦集团成立的爱心基金……”

没头没尾的一条新闻,却仿佛是无形的电流,激得洛遥条件反射的去换抬。

滋滋的噪音,洛遥静静的转开眸子。高池飞没说什么,只是调到了音乐频道,音乐是可爱的童声,不知是哪国语言唱的,轻巧如同银铃。

媒体的力量太强大,有时候她看见报纸杂志上的那个男人,总会觉得在那是在虚幻的镜子里。而里边的展泽诚那么不真实,常常会恍惚:那真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么?他愈发愿意做善事了,风度翩翩,卓尔不凡。慈善基金、文物捐赠、文化保护,总叫人觉得来者不拒。

可是只有洛遥知道,那不是他的全部。若是那些东西和他的集团、和他的家族有了冲突,他只需轻轻一皱眉,所有的粉饰顿时化为齑粉,在指间簌簌的飘落,比雪花还轻,比纸片还不值钱。

所以,人不可貌相。

彼时他们初见,洛遥又怎能想到,那么亲切又英俊的年轻男人,有一天就这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毁了自己的一切。

那是什么时候?是导师向出版社申请了寺庙楹联收集的项目那会儿吧?的

那一天,她骑着自行车,从市区出发,一直骑一直骑,直到西山。

西山就两座寺庙,她和老师来过两次。

整座山仿佛是刚刚睡醒,伸个懒腰之后,褪去了冬的深沉,四处是朦胧鲜嫩的绿色。并没有什么目的,顺着山路盘旋而上,若是觉得累了,就推着车,看见松鼠在丛林间钻过,那一绒大大卷卷的尾巴似是最舒适的毛毯。她的棒球帽是最鲜亮的红色,野花没开,连点缀的色彩都还在酝酿,于是人在画中,宛如风景。

其实到了半山腰的时候就开始口渴,她记得自己和老师一起来那次,就是在那间小庙中喝茶。一师一徒的小庙宇,从来不会有人去关注,后院就是菜园,山上的溪流涓涓而下,宛如世外桃源。又像是王摩诘的诗,隔了千年,此刻历历在目。

从山路的一侧蜿蜒行进到山的深处,路不难走。阳光透过层层阴翳落下来,早就元气大伤,也就将轻轻的燥热一并带去,只剩下如水泻般的清凉。洛遥推了车,一把摘下了帽子,走过的短短一段路,已经看得见柴扉掩映下的庙宇。

只是今天外边停了一辆车,带了几分现代化的光亮在。有光线落在后视镜上,又折射回来,不规则的光斑落在青石板上,有一种奇异的光亮和温暖。她就将车放在了槐树边,跑上去敲门,要讨一口水喝。

开门的依旧是那个瘦瘦的小徒弟,他倒还认得她,一怔之后,洛遥快活的说:“小师傅,我来讨碗水喝。”

他的身后,有个年轻男人轻轻的笑了起来,她便踮起了脚尖去看是谁。

那个年轻人有着漂亮至极的眼神,似是山上小涧里的溪水,虽是盛夏,却依然有冰凉彻骨的清澈。他随意的坐在院里的那个石凳上,微扬了下巴,清俊夺目。仿佛是顾恺之古画中走来的人,行云流水的一路画下来,才会如此巧夺天工。

洛遥曾经一次次的挫败于展泽诚的面无表情,于是问过他:“那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为什么要笑?”展泽诚的记忆力出奇的好,他眸子里的清光渐渐聚拢在一处,说:“小师傅,我来讨碗水喝——你不觉得,那是西游记里的化缘么?”

连洛遥自己都忍俊不禁起来,可是那个时候,她就坐在他的对面,然后小师傅捧了一个大瓷碗,浓浓的、褐色的茶汁,有粗燥的清冽,她捧起来,咕咚咕咚的喝了半碗,才发现那个人一直在看着自己,似乎觉得有趣。

那么好看的男人啊!白洛遥再坦然再无畏,总会觉得不自在,于是放下了碗,大方的说:“你好。”

他的手边也是一碗浓茶,只是看起来一动没动,洛遥又小口的喝了半碗,才听见他说:“喝太浓的茶不好。”

那个粗碗已经见底,只剩些渣子落在底部,小姑娘托了下巴,好奇的打量他:“禅茶一味啊,浓点才好,很多坐禅的人都会喝的,不然会瞌睡。”

她的肌肤在金色的阳光下泛着浅浅的光泽,像是汗水,又像是有淡粉的云霞从内里泛出来,那一瞬有一种天然的童真扑面而来,展泽诚忍不住顺着她的语气问了一句:“你小小年纪,还会坐禅?”

洛遥有些赧颜的笑笑:“没有,我老是静不下心来,坐禅要睁着眼,我就乱七八糟的想别的东西。”那个表情真是可爱,仿佛是小兔子,又像不好好做作业的学生,里里外外都透着清澈。

就这么坐着,小师傅忽然打断了两人说话:“师父他说请您进去。”

展泽诚站起来,整个人挺拔如同水杉,连那西裤都是笔挺的,冲洛遥点点头,就进去了。

她难得见到老和尚愿意会客的,于是有些好奇:“他是谁呀?”

小师傅有些局促的说:“我不认识。”

她也不急着走,一个人坐着,用手做了扇子,不轻不重的扇着风,春天的山里竟然有虫子的鸣叫声,并不急促,宛转温柔几声,宛如天籁。

老和尚一身灰白色的布衣裳,和年轻男人并肩走出来,低声说着什么。他一抬眼看见洛遥坐着,花白的眉毛一抬,微笑:“你什么时候来的?”

洛遥站起来,极有礼貌:“老师父,我就坐了一会儿。”

他点点头,深如古谭的眸子没有一丝波澜:“你的老师身体还好么?”说完这句,却侧过脸看了眼展泽诚,似乎记起了什么,眉宇间轻轻一折。

她忙说了句“很好”,本就是来讨口茶喝的,也到了该走的时候,却又被老人喊住了:“你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