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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再理会展泽诚,却携着她走向后屋。展泽诚站在门槛的边,看着她擦身而过,微一低头,看得见她白皙的颈上柔软卷起的发丝。一老一少,背影远去,竟然说不出的和谐。他大步走到院中,那碗茶水还未被收去,已经凉了下来,他低头喝了一口。有一种很冲的苦涩,直往脑门而去。可是细细回味,却又觉得绵长的甜意。

老师父递给她一个黑色的罐子,她好奇的看一眼,只是一个铁盒子,甚至不如他手上的念珠抢眼。念珠长长的一串,从胸口一直垂到了腰间,流苏上还缀着一粒大的黑色珠子,像是猫的眼睛,莹亮如玉,迥异其余的木质珠子。

她一发呆,老师父直接递到她眼皮下:“拿去给你老师喝。”

触手冰凉,那个铁皮罐子,仿佛刚从冰箱里拿出一般。洛遥好奇的看了一眼,问了句:“这是什么?”

老头想了想,眼角的地方沟壑纵横,有岁月滑过的深深刻痕:“冻顶乌龙。山上没有冷冻的地方,给你老师喝。”又沉默了一会,轻轻拨动那串念珠,“去吧。”

白洛遥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深褐色的窗棂仿佛有着灵性,将阳光巧妙的分割,又打在老师父身上,有一种积淀下的智慧和通融。她想起老师对自己说:“其实他都没有受戒,算是居士。如果在古代,大概也算是高人隐士了。”心中莫名有些欢喜和激动,仿佛自己见到了平安和喜乐——而这些,她在书里读了很多很多,直到现在,才隐隐有感悟。

院子里只有沙沙的扫地声,石桌上还有两只大碗,小师傅在院子一角扬起灰尘,见她要走了,忙说:“再见。”

洛遥冲他摆摆手,推开大门。

展泽诚还没走,就倚在树边,回头看见她,随意的笑笑:“下山么?”

洛遥扶起自行车,冲他扬起一个笑脸:“是呀。”

那辆车是他的,他说:“自行车下山太危险,我带你下去。”

山路是真的陡,下冲的势头有时候完全不能控制,洛遥本来是打算推车下去的,被他这么说,又没法拒绝好意,只能踌躇着抿了抿唇,半晌才说:“啊?”

他不动声色的说:“啊什么?”

是呀,她“啊”什么呢?

车子被他放在后备厢里,洛遥坐进车里问他:“你来这里干什么?”

他目光看着前方,专心致志的开车:“送些茶叶来。”

白洛遥烫手一样打开背包,楞楞的问他:“不是这个吧?”

他踩了刹车,看着白皙手掌上的那罐茶叶。

冻顶乌龙。父亲最爱的茶。是自家种的,冬天採,冬天制,冰冻保存。喝前数个小时才拿出来醒一醒,味道才能出来,泡十多回都不会失味。

洛遥看他的神色,问:“这是好茶吗?”

展泽诚想了想才说:“我也是帮别人带来的。应该不错。”

洛遥“哦”了一声,一脸崇敬:“不愧是大师。在他眼里,最高档的茶和最粗劣的茶应该没有差别吧?”

最后是在不到学校的那个转角处放下她的。展泽诚又替她拿下那辆自行车,看着她轻盈的跨上车,趁着红灯还没亮,飞快的走了。他坐在车里等着红灯,看见面前行人如流水如雾霭,纷纷扰扰的在人行道上淌过。他却有些小小的后悔:为什么刚才不留她吃个晚饭呢?的

幸好彼此还留下了电话,虽然只相识了半天,也总不至于是萍水相逢。

喻老师住的地方就是教职工宿舍区。她是单身,住着两居室,也就是四五十平米的样子。很老式的房子了,铁门上还拉着一块蓝白底的粗布,最是家常的模样。路遥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才听见里面的动静。

她一直觉得老师很奇怪,她总是不爱开灯的。哪怕此刻天色近晚,屋里依然是暗蒙蒙的,一盏小灯都没有,只是有一种很清洁的味道扑鼻而来。有次她也是这个时候过来,发现老师就坐在窗台下看书,光线昏暗,于是忍不住问:“您这样看得清楚吗?”后来喻老师才说:“我不习惯被灯光照着。”

呵,她的老师总有些古怪脾气的。

洛遥拿出了那盒茶叶,喻老师愣了愣,没接,却转过头去开日光灯。找了有一会儿,啪的一声,灯跳亮了,她才伸手接过,又起身去放进冰箱里。

往常老师总是会和她说笑很久,可今天她的神色有些淡淡的,只问她:“你今天去西山了?”

洛遥点头:“我一个人去踏青玩。”又说,“老师,原来你知道是什么茶啊?冻顶乌龙,山上的老师父也说要冷藏的。他让我带来给你喝。”

奇怪的是,喻老师什么都没问,简单的点点头:“知道了。”又看她一眼,才问:“吃饭了没有?和我一起吃吧?”

洛遥忙站起来:“不了不了,我还要回去洗澡。老师再见。”

回到寝室洗完澡出来,宿舍还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手机上倒有几个未接来电。

接了电话才发现,展泽诚还在老地方等着,洛遥大惊:“你还没走?”

他很平静的说:“迷路了。”

白洛遥只觉得对方这个玩笑可真不好笑,可到底还是去找他了。

OVL.7 迷路

高池飞就把她送到了路口,洛遥跳下车,弯下腰说了再见,才往回走。走了几步,心里一紧,看见展泽诚只穿了衬衣,闭了眼睛靠在路灯上,白色的路灯打在他的脸颊上,却微微泛起淡红。这么冷的天,应该是冻出来的吧?的

白洛遥心里没来由的一阵难过,却咬了咬,数着自己的脚步,很轻很轻的从他身前走过。他依然闭着眼睛,似乎毫无知觉,只是喃喃的说了句话。

洛遥的脚步一滞,不由自主的停下来。他还在说,声音很轻,可是她却听得很清楚:“洛遥……我迷路了……”

或许还有很微薄很苍凉的酒气,隔着短短的距离,如同花香,她轻轻的嗅到,立刻明白了。展泽诚脸上的红晕不是因为冷,只是喝醉了。

她站住,就在他的面前,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璀璨的眼睛,挺直的鼻梁,轻缓的呼吸,仿佛是孩子。展泽诚甚至没睁开眼睛,可就是一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将脸埋在了她肩胛的地方,低低的唤她:“洛遥……我迷路了……”

独属于他的味道,这么深浅不一的钻进了自己心底,洛遥试着动了动身体,可是展泽诚没有理会,固执的抱着,很用力,不肯放开。他的脸颊冰冷,贴在她的颈侧,却又有温软的呼吸落在她的鬓角,痒痒的撩拨人心。

洛遥僵直着不动,他总是这么顽固,总是不愿意松开手……眼睛有了些潮意,她仰头忍住,仓惶中又看见他的大衣就这么落在地上——真是醉了吧,才这么狼狈。

她定定神,试探着将双手扶在他的腰间,轻轻的回抱他,低声说:“我在这里。”

她心甘情愿的回抱他,没有勉强和犹豫,很熟悉又很遥远的拥抱……他终于像是放心,双手轻轻一松,声音像是呢喃:“嗯。”

趁着这个机会,洛遥挪了挪位置,俯身去够那件大衣。

他的手已经滑倒了自己的右手上,牢牢的扣住,不让她离开。洛遥叹口气,腾出左手将大衣拾起来,她艰难的把大衣盖在他的肩头,又摸出了他的手机。

因为被冻着了,手指并不灵活,触摸屏的手机几次摁错,好不容易才调出了他的通讯录。洛遥看到第一个名字,怔了一下,忍不住侧过头看着他。他的嘴角带着浅浅的弧度,似乎是微笑,又像满足,温和得简直不是展泽诚。

有什么奇怪呢?

他以前说过:“你要是不愿意出来,我就一直打你电话,一直打。”

像是赌气,又有些忐忑不安,从此之后,她的名字,总是他通讯录的第一位……即便这三年,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的联系,可他真的从来没有改变。

洛遥的手指往下一移,直到看到助理的名字。

小李来得很快,十分钟不到,电话重又打到了这个手机上。他依然倚着路灯,和她十指交扣,却再也没说什么话。洛遥接起电话,压低了声音,报了自己的位置。

小李连眼神都不望向她,只是低声说:“白小姐,我们一起扶他上车,我会送展先生回家。”他另开了一辆车来,就停在不远的地方。洛遥点点头,一左一右,慢慢的向那辆车走过去。

最后把后座的门打开,白洛遥耐心的陪他坐进去,将衣服放在他的膝上,然后开始掰开他的手指。

小李还在车外,并没有进来。车子里温暖得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也有叫人窒息的压迫。她慢慢的将他修长的手指拿开,一声不吭,越来越用力。他半醉半醒间,终究犟不过她拼了命的气力,他的手指上有她指甲掐出的印记,最终还是被她分开。

最后钻出车子的时候,展泽诚似乎醒转来了,洛遥转头看一眼,他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自己,素来是果毅的表情,此刻却前所未有的留恋,似在挽留,轻轻的喊了自己的名字。

她用了最快的速度走开,甚至惶急的没对小李说上一句话,仿佛身后是纠缠不清的幽灵。

回到家就开始洗澡。洛遥在浴室里,闻到有种气息叫湿润,又闷得人心疼,仿佛喘不过气来。她把头发洗了一遍又一遍,脸上、身上还在往下滴着滚烫的热水,沐浴液和洗面奶堆在脚下,她要把他的气味都洗得干干净净……洗了很久很久,出来的时候,并不觉得神清气爽,只是疲倦,巴不得趴在床上就睡过去。可是还不行,还有那些衣服,围巾,通通换掉……

她将能洗的洗掉,外套塞进了袋子里,明天上班的时候顺便送到干洗店去。仿佛做完这一切才甘心。

最后洛遥躺在床上,却不可遏制的想起来,他说他迷路了……那么有目的性的人……他会迷路么?

究竟是谁在迷路?

她的眼前一片白茫茫,她从来就没有迷过路,因为从来等待她的只有慌不择路。

第二天早上上班,那辆车已经被不在了。她快步走进地铁,有小孩在卖报纸。脏兮兮的小男孩站在洛遥面前,她就掏了钢蹦买了一份。其实前一晚睡得不好,头还昏昏沉沉的,她根本就不想看,于是握在手里闭目养神。直到坐在身边的乘客轻轻拍了拍她:“小姐,你的报纸借我看一下?”

洛遥有些错愕,那是个年轻的女孩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想买一份来着,那个小孩早走远了。”

她说了句“没事”,就把手里的报纸给她。

对方熟练的翻到了某一版,很快的浏览完就还给她,说了句“谢谢”。

她一时好奇,就看了一眼。

娱乐版。

“展泽诚首次携女友出席酒会。”

配了一张很清晰的图片,展泽诚总是惯有的清冷表情,却在不经意间回过头去,向他身后的女子伸出手,自有妥帖而温柔的气质。只是他身材修长,身后的那个女子只露出了玫瑰色的礼服裙摆,并没有正面清晰的照片。

下边的报道则更具体一些,甚至说起了有易钦的员工爆料,这个女孩子也曾陪他参加了集团内部的酒会,连展泽诚的母亲在听到记者问起的时候,都是满脸的笑容。

神差鬼使的,洛遥又看了一眼照片,他的袖口洁白挺括,配了一副银质的菱形袖扣,清贵典雅。

展泽诚醒来的时候,皱眉抚了抚额头,竟然没有想明白这是哪里。

电话恰到好处的响了起来。

是秘书打来的,告诉他上午的日程已经全部推迟或取消,并且问他下午是否会来公司。他有半刻没有回过神来,因为窗帘很厚重,好几层,都是不透光的,没有露出半分端倪,于是看了看时间,这才惊觉,竟然已经是中午。

温水从龙头里刷刷的流出来,他的手甫一触到水,竟然有些刺痛,逼得他抬起了右手,仔细的看了一眼。

手指上、手背上,全是被抓开的伤口,有几处很轻,有几处却要重得多,连皮都碎开了,有淡淡的血块凝结。他毫不在意的又把手浸在水中,又是一阵刺痛,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却不是因为疼痛,只是忽然突然想起了昨晚,她离开时的背影,果断,毫不犹豫,就连掰开他手指的动作,竟然奇迹般的想起来了。

他真是疯了,喝得那么醉还执意开车去找她,一次次头破血流,就像昨晚那样。手背上全是她狠心抠下的痕迹,可即便这样狰狞,即便到最后只剩伤痕,他却还是舍不得,连怨恨都不会给她。

走到楼下,宽大的落地窗前,有个年轻女人的背影,纤细而高挑。他没说话,只在餐桌前坐下,往红茶中加了些牛奶。

何孟欣转过身来,语气有些嗔怪:“悄没声息的就下来了。”她的凤眼微翘,语气沉吟,坐在他的对面,“你昨晚喝得太狠了,我来看看你。”

展泽诚“嗯”了一声:“我没事。”

她轻轻笑起来:“还没事?该不会还摔了一跤?手上全是擦伤。”

自然的光线下,洗去了血痂,手背就有些狰狞。他看了一眼,波澜不惊:“还有什么事?”

何孟欣一手托着下巴,纤指点了点他手边的那份报纸:“打开看看。版。”

展泽诚的下颚瞬间绷紧了,仿佛冰山一般,他默不作声的扫完全版,语气微凉:“还有什么报纸?”

何孟欣的眼神很无辜:“很多,不过照片都没这张清晰。”

他只是冷笑,将手边的餐盘推开,也不避讳她坐在对面,拨了电话。他的声音中已经有了微怒:“让马胜去看看今天的报纸。”甚至不耐烦说下一句话,就已经摁下了通话结束。

何孟欣自然晓得,马胜是公关部的负责人,负责易钦集团和展家对外的媒体联络和形象。她觉得有趣,咯咯笑了一声,声音脆生生的,仿佛玉珠落盘:“泽诚,你发什么脾气?”

“绯闻就绯闻呗,我们又不是娱乐明星,你怕什么?”

他没有接话,冷冷看她一眼,站起来要走,管家觑着他的脸色,把茶几上的钥匙拿起来递给他:“这是李助理今早送来的。他说车子被刮花了好几个地方,您看……”

展泽诚于是没接钥匙,管家连忙去喊司机了,他随便的坐下,不知是什么情绪充盈,瞳孔是晶芒般的黑色,深沉荡漾。手边还是那份报纸,他翻到了财经版,浏览标题,又喝了一口微凉的茶。

何孟欣的语气很耐心:“没有人背后点头,这条新闻能上报么?你干嘛非要为难你手下?”

展泽诚缓缓的低头整理袖口,语气似乎有些好笑,又似乎有些萧索的凉意:“你是说我妈?”最后他又轻轻的拨好黑曜石的位置,不急不徐的抬起头看着对座的女子,“你似乎没弄明白,现在的易钦,是我在做主。”

何孟欣低头饮了口茶,又对他甜甜的笑:“是,我是没有明白。阿姨希望我们在一起,有什么不好?所以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不会介意。”

他站起来,走到她身边,终于还是停了停,语气清淡:“没什么好说的。你要是见到我妈,也告诉她,适可而止。”

他的身后,何孟欣的声音在瞬间也尖锐起来:“你昨晚酩酊大醉还敢一个人开车?你去找谁了?”

展泽诚的脚步未顿,直接走到门口,似乎对她的话充耳未闻。

林大姐端着饭,又递了一碗汤给洛遥说:“多吃点,这几天真是辛苦了!”

一旁又有同事在说:“这工作还真是不见天日啊。”

真是不见天日,没有一点夸张,仿佛冬眠的穴居动物。

因为陶瓷馆重新布置,又有新藏品的引进,有大量的文物需要清洁修补。工作室是在博物馆地下,工作台上的几个人都默不作声,灯光打在文物上,碎片会有一种清晰的真实感,踏着岁月而来。每个人都屏着呼吸,手里是细细小小的刷子,或者特殊的粘合剂,生怕一个不小心,手底的文物就会变形。

其实大多数修补师傅岁数都有些大了,因为少有年轻人耐得住性子的。可白洛遥是例外,就连轻易不夸人的钟师傅都翘起大拇指,还把她带进了青铜器的修补室,放心的让她打下手,清洁碎铜片。

其实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之前老师有教她坐禅,那时候还小,怎么也静不下心。到了现在,再也没兴起过那个念头,因为觉得心灰意懒,又因为心头时时起的焦躁感。倒是这么孜孜不倦的重复做一件事,比如修补,或者清洗,反倒让心情平静下来。

这次修补的全是瓷器,而清洗碎瓷片需要很大的耐心,因为在粘补的时候,哪怕缝隙里还有一小粒污泥也会影响最终瓷器的形状。她戴着手套,小心翼翼的洗刷那些碎瓷,指尖的力道轻柔,偶尔听到轻轻的水滴声,她可以这么坐着度过整整一天。

今天的成果是修复完一件青白釉的四系罐,和一个越窑的刻花粉盒。都是用一种特殊的填充材料,将碎片拼接起来,又将缝隙填满,最后由专家来验收,几乎看不出任何的痕迹。傍晚的时候,他们看着工作人员把几件成品装进了盒中,带到展厅里去,都笑着叹口气,仿佛大功告成。

洛遥扶着发酸的脖子回到办公室,才知道上次的剧组又来了,这次是来补几个镜头离陶瓷馆重新开幕越来越近,而开幕那天还有一个重要的活动,。同事们都焦头烂额,不复向来悠闲的意态,行色匆匆,互相间连招呼都来不及打。

她伸个懒腰,换下了工作服,手机一直没带到工作室里,才看到好几个未接电话和数条短信。都是李之谨的。

有一条清晰明了的说:“五点半,我来接你,你没忘吧?”

她再也不敢忘了,赶忙回了个信,在广场东侧等到了他。李之谨等她坐上来,连声嚷嚷:“先做正事,完了咱们去吃饭。”车子一径开到了凯悦宾馆,他直接就领着她上楼,一边说:“你脸色怎么这么白?”

洛遥不自觉的摸了摸,啊了一声,忽然就笑了:“你试试在地下室坐上一个星期,保准白的和鬼一样,都不用上粉。”

他不做声的瞅着她,仿佛看一个瓷娃娃,半晌才说:“年纪轻轻,喜欢这么清冷寂寞的工作。”洛遥下意识的想要反驳他,可是一个“不”字到了舌尖,还是咽了回去,只是弯了嘴角:“哪里能和你比?在戏台上热热闹闹的唱一出,多风光。”

一个六十多的老师傅在套房里等着,见到洛遥,微笑着问:“是这位小姐?”拿了尺子,二话不说就开始替她量身段。

洛遥退了一步,说话都有气无力:“这是干什么?不是说替你对一对那些瓷器的解说词么?”

李之谨双手抱在胸前,有些好笑:“我曾祖百年诞辰,你答应了帮我忙要讲解藏品的,怎么能不穿得好看些?这位贾师傅可不轻易帮人裁衣服,还不是便宜你了。”

洛遥目瞪口呆:“李先生的诞辰……我只是答应给你讲解词啊。”

他却执着起来,目光丝毫不肯放松:“你那天答应了我的。”又说,“那你总答应了那天陪我一起去吧?就在剧院外边,你明明答应的。”

当时他说:“过些日子是我曾祖父的百岁诞辰,你要不要一起来?。”她二话不说答应了,还答应替他搞定到时庆典上的讲解词。

虽然像是小小的圈套,可自己确实是答应了,洛遥把包扔地下了,乖乖的任由贾师傅摆布。

李之谨在一旁看着,忽然就说:“贾师傅,我觉得上次那种白底紫花丝缎比较衬她肤色。”

老师傅一边让助手记下数据,一边说:“唔……可以。”

很费时间,简直比体检还麻烦。李之谨随口和贾师傅聊天,原来之前的昆曲里,几件极精美繁复的戏服都是出自贾师傅之手。洛遥看着他又拿出了厚厚一本材料簿,一眼望上去,花团锦簇,各色的花样和绸缎,他递给李之谨:“要不要再选一选?”

李之谨嘴角微微一勾,笃定的说:“就白底紫花。”

贾师傅说:“这位小姐身材清瘦,穿素色的确会好看,但是会不会显得太单薄一些?”

李之谨将本子递给她:“你喜欢什么?”

她自然是信得过他的眼光的,好歹他算是艺术家,连忙摆手:“就听你的。”

洛遥从背包里取了大叠的资料和图片,一项项的对他讲解,哪些图片可以在布置会场上用到,哪些瓷器可以重点介绍,条理分明。她婉婉道来,简直就是如数家珍。

正在说一件龙泉窑的舟行砚滴,李之谨忽然说:“要不就在这里随便叫些吃的吧?边吃边说。”

于是从抽屉里翻出了菜单,随便点了两份。一碗薄皮云吞竟然要六十块钱,送来之后,其实也不过如此,只是一整套送上来,酱醋数碟,几乎将桌子堆满了。洛遥吃得心不在焉,又多倒了醋,只吃了几只就推开了,她拿了靠枕坐在软塌上,问李之谨:“这次捐赠品里还有什么?”

他耸耸肩:“有一件什么明代釉里红……什么杯的。”

洛遥激动起来:“明代宣德的釉里红三鱼纹高足靶杯?”

这么绕口的名字,她一气说出来,仿佛是很好听的诗歌吟唱。

他挑挑眉毛:“你比我清楚的多。”

她只是在资料上见过罢了。明代景德镇的珍品釉里红瓷器,因为釉料中掺了红宝石粉末,颜色鲜艳如红唇,三条小小的鳜鱼很活泼,仿佛正在沉浮游动。如果真的能捐献给馆里,也就意味着,她可以亲手触摸一下那么名贵的器物。

多么奢侈,可又分明不是梦想了,已经触手可及。

可是白洛遥却撇撇嘴:“范馆长真没意思,他准是早就知道了,居然都没告诉我。”

轻轻的一句嗔怪,眼角微微眯起来,像是发了脾气的小女孩,脸色嫩白,莹润的就像她手里那张图片。她刚才还说的,叫什么来着?德州窑的白瓷执壶?的

天知道他怎么忽然有了那么多的耐心,家里的那些东西,他向来都是不想去弄懂的,瓷器也好,生意也罢,他从来是个自由自在随性的人。如果父亲知道他此刻坐在这里,一心一意的筹划这个活动,耐着性子弄懂一件件瓷器,会不会惊讶的眼镜都落下来?的

可其实一点都不难懂,他只是想和她在一起罢了。清清淡淡的一个女孩子,就像现在,只是静静坐着,只觉得没来由的安心和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