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其实以前一直是“喂”“喂”的胡乱叫着,这一次,一切都不同了。

“其实昆曲就是一场梦。牡丹亭、西厢记、烂柯山,都是做了一场梦。该醒了就醒了,该散场就散场。你……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到现在还不愿意醒?”

洛遥心底的某根细弦忽然就被触动了,她想若无其事的转过头去,可是姜汁太辣,仿佛有一滴溅在了眼睛里,一时间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还是春天的时节,这个世界披上一层淡绿的轻纱,触目都是嫩绿的幸福。走在街上,柳絮会偶尔的粘在发间,像是缠绵的心思,像是柔软的初恋。

宁寿路是文岛市一条极有特色的路。路面不宽,两旁植满了高大的梧桐,小洋房大多都只有两层,若是三层的话,就得把那个小巧的老虎窗算进去了。墙面爬满了植物,因为还不到夏天,褐色的枯藤还没绽放一点儿活力。

如今的洋房大多被改造成了别具匠心的咖啡店,或者是品牌独特的服装店,再或者就是书店。偶尔逛进一家,有短发的年轻女孩儿在落日的夕阳光线中,身上是粉色的开襟毛衣,坐在收银台后文静的读书,手边一杯澄澈的绿茶。

洛遥拉着展泽诚从里边出来,神色间满是向往:“你看到没有,刚才那个女孩子好有气质啊。”

展泽诚倒没说什么,看那副表情,似乎根本没记起来她在说谁。

其实有时候洛遥是挺想开一家这样的小店的。不开心的时候可以窝在店里安静的看一天书,开心的时候把门一锁就云游四方。如果那样,简直就快活的不像人过的日子。她顺口就说了出来,又在苦恼:“如果我也能开一家,要叫什么名字呢?有个性才行,不然一下子就被别人比下去了。”

她的鼻子微微皱着,像是小猫咪一样,粉嫩可爱,展泽诚就问她:“你想开一家?”

她没回答,因为路边的一家房屋中介吸引了自己的眼光。

玻璃窗上贴满了要出租或出售的房子。附了照片,独立的一幢小楼,地方不大,她盯着看了半晌,心里默默的把房价乘以面积,然后被得出的数字吓了一跳。

有工作人员推门出来了,微笑着问:“先生小姐,有中意的房子么?”

洛遥连忙摇头:“没有,我们随便看看。”转身拖了展泽诚离开,不无扫兴的说:“原来这条路上的房价这么贵!”

那幢小楼,如果按照报价看,八百七十万,还不算零头的。

其实这条路房价贵,一点都不冤。多么有气质的城市一景,随便哪幢屋子,都是历史保护单位的建筑物。

展泽诚微笑起来:“你看中了哪幢?多少钱?”

洛遥掰着指头说:“梦想破灭了啦。这么多钱,我要赚到何年何月去。”又一脸严肃的叮嘱他,“你努力赚钱啦!我这个专业好像是没指望了。”

他们十指紧扣,就像是寻常的年轻情侣,展泽诚又回头看了一眼,似乎要记住她说的那一处地方,然后说:“等我们老了,可以搬个椅子出来,就在路边晒晒太阳。”

多么美好的遥想。洛遥忽然甩开他的手,小跑了几步,路边是一个福利彩票的零售点,她很快活的买了两张。一回头的时候,展泽诚的手插在口袋里,修长的身影一直拖到自己的她的脚下,目光柔和的看着自己,像是在默许孩子的胡闹。

洛遥走回他身边,捏着彩票说:“要是两张都中了五百万,扣掉税,也只有八百万,还是不够啊。”

有一丝柳絮吹过来,落在她的刘海上,他终于笑起来,拉住她说:“别动。”

他轻轻的替她掸去那丝白絮,夕阳金色的光芒落在女孩子白皙的肌肤上、点漆般的眸子里,她一直乖乖的一动不动……这么柔软的心情,展泽诚忍不住,很快的俯下身,在她唇上轻轻触碰了一下,又若无其事的离开。

她反应过来,原来这就是自己的初吻么?

这这么快活,又这么措手不及,仿佛身处云端,望见了世间的一切,只觉得漂亮得不真切。

那时他们交往了没多久,展泽诚看她发呆,只当她有些生气,于是低下头耐心的问:“生气了?”

她红着脸,摇了摇头:“没有,没有。”连语言都笨拙得可爱。

他就轻轻笑起来,眉眼都舒展得十分惬意。仿佛得了许可,又或是知道她不会再生气,索性揽住了她的腰,很温柔的亲吻她。

她的展泽诚,只是展泽诚。那些绚烂的外衣,财富也好,地位也罢,他悄悄的瞒着她,也只是因为她是白洛遥,他的洛遥。

那时的他们,彼此相爱,满是幸福。

展泽诚会在易钦遇到洛遥,于他完全是意外。他们相处了近半年的时间,她一直只知道自己在易钦工作。其实他本来也不打算瞒她太久的,就在这几日里,估计就会对外公布自己接替父亲掌管易钦的消息,到时候想瞒都瞒不住。他向高池飞问清了她们来的目的,踌躇半晌,终于还是打电话给她。

洛遥的反应倒真让他意外,他本以为她至少也会稍微心里不快一下,可是她没有,听得出来心情很好,最后还开他玩笑:“我干吗不开心啊?展泽诚,我觉得我中了彩票哎!”

他拿着电话也微微笑起了起来:“是么?”

其实他听出来了,她是很开心,可不是因为这个。果然,下一秒,她就说:“我明天和老师一起去田野作业。”每次她去做田野调查,用展泽诚的话来说:“我看你怎么像是被关了几年,然后要被放生了?”

他“哦”了一声,说了句:“那你小心。回来给我电话。”

其实这些天他也忙,因为自己亲自主持的一项开发计划也进入了前期准备,是近期易钦的大手笔投资,绝对不容许有闪失。

洛遥挂了电话,一边还在整理东西,王敏辰凑过来说:“哎,你们老师那个项目还没做完呢?”

其实那也不算项目,就是出版社找了她,要出版一本书,收集寺庙的楹联。喻老师觉得是个好想法,可以保存很多珍贵的资料,于是答应了。其实经费真的不多,也不够干什么的,反倒是做书需要很多的资料,光是采集就很费功夫。

关于这一点,王敏辰就感叹过:“你们老师真的很牛,我怎么觉得她什么都精通啊?”

洛遥帮忙一起整理资料,自然知道那些资料,都非常珍贵。喻老师说是很早的时候,自己曾经跑了很多地方,除开那些楹联,书中对寺庙建筑的描述也是精当而准确的。有时候她看出了学生的疑惑,就笑笑说:“我年轻的时候,对建筑美学很感兴趣,虽然不是自己的专业,可是也认识了一些好朋友,受益很多。”

洛遥听出了老师似乎是有些伤感,眼角眉梢都淡淡的拢着时光流逝的叹息。老师的手边是一杯冻顶乌龙,她端过来看了一眼,却没有喝,又放下了。

可这次不是为了那个项目。

洛遥也不记得这是第几次被老师带来西山小庙里了。以往他们常常坐着喝茶,因为都是上了岁数的人,随便扯了话题,譬如窗外的竹影,或是翻过的一册古卷,仿佛是说家常般亲切。至于禅宗常常说起的棒喝机锋,洛遥更是从来没有见过。就像老师说的,尘尘三昧,最世俗的人或事,才暗合禅味。

老师父的身体不好,或者也只是因为天气的关系,她在一旁看着,总觉得有灰败之气。可是两个老人都是异常的激动,不知疲倦似的赶到了山脚下的一个小村落。又蜿蜒走了一些路,才终于看见了一座寺庙。

云初寺并不是废弃的,因为小村落的村民过年过节,时常还是会去祭拜,就连那些佛像、罗汉像,都是经过好几次的重塑上彩。喻老师看了一眼正中的释迦牟尼像,皱眉说:“看样子是清代的彩漆。”

洛遥跟着记录、拍照,却发现老师仰望着屋顶,站在大殿的一隅,似乎见到了不可思议的事物。老师父踱过去,微笑着说:“藻井,斗拱,柱础,我都仔细看过,似是晚唐的。”

一说及这个,一旁带路的村民帮衬着说了一句:“这个庙修了很久很久了,我们村世世代代都到这里来拜菩萨。”

老师父点点头,又对喻惠茹说:“若是景荣在就好了。”

喻惠茹什么都没说,双手却轻微的在颤动:“你是怎么发现的?”

“惠茹,你还是老脾气。”老师父微笑着看着她,“我也是前两天才发现的,于是赶忙找你来看看。”

彼此对视一眼,竟是前所未有的默契。仿佛一道回忆起那段时光。

那真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时还年轻,在美国留学,她常常旁听建筑系的课程。一次听见一个客座的日本教授一脸骄傲的说:“中国目前已经没有唐朝的木构建筑了。如果你们想要看,除了可以在画册上见到,也可以来日本。”

木构建筑很难长时间的保存下来,因为中华民族的历史太悠长,因为这片华夏土地上承受了太多的灾祸和苦难。自然灾害、外来侵略,无不在慢慢的损毁五千年来沉淀下的种种辉煌。

可是无论怎样,都轮不到那个岛国的民族来嘲笑。

她还来不及流露自己的感情,却清楚的听到了一声嗤笑。于是回头看了一眼,是两个中国人,其中一个坐在窗边,眉目英俊,嘴角轻弯,毫不掩饰的蔑视和不甘。

日本教授被打断了,有些不悦,于是问了句:“有什么好笑的?”

那个男学生用低沉的声音说:“我在笑井底之蛙。中国地大物博,只要没被一些外来的强盗炸了个遍,总也会有一两处地方留下了建筑的。”

日本的教授沉默了一会,仿佛没听见,继续上课。她也记住了那个师兄,展景荣。

她亦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施学成的。彼时的他,和展景荣一起,是让人人的侧目的、才华横溢的两个中国学生。

那时候亦是年轻,谁又会想到,若干年后,他们真的找到了唐代的木构建筑,其中的一人已然皈依了佛门,面目祥和安定。而另外的两人,纵使曾经山盟海誓,余生却再不相见。

喻老师的岁数已经不小了,或许是心态素来的宁静,看起来并不显老,总是约莫五十出头的样子。平常也总是极淡泊端庄的,就连做学问也是如此,总是不急不躁,并教导学生们也是如此。

白洛遥算是她的关门弟子,因为马上就要退休,按照惯例,这几年这位女教授已经不带学生了。或许是缘分,复试面试的时候她本来只是考官,却给自己收了最小的一个学生。师生关系很好,对洛遥仿佛是长辈教导家中的小辈,尽心尽力,又一丝不苟。的f

已经不算年轻的导师,在这次考证中,像是有着用不完的精力,不眠不休。实地勘察了很多次,反复的看那些拍下的照片,研究着墙上被香火熏黑的壁画,和建筑系和艺术系的教授们共同探讨。洛遥有时候也担心她的身体,因为她的心脏不好,总是要随身带着速效救心丸。最近则更甚,她常看见老师蹲在云初寺的某个柱础处,捂着胸口,脸色苍白,可是脸颊又有着病态的潮红,神情可见极度的激动。

她忍不住劝她,可是导师总是在笑:“我身体没事,现在不干,等到老了干不动了,就只能后悔了。”

山上的老和尚倒是渐渐的少来了,提起这个,导师就神情淡然,云淡风轻中有着怔忡:“他的身体也不好,我劝他不要下山走动了。”

寒风肃起,将大片大片的秋叶吹落,万事万物,枯荣转瞬。

那是洛遥最后一次见到了那个眉目祥和的老师父。

他依然是在自己的屋子里坐着,轻轻拨动手里的念珠,然后细微的、几不可见的抬起眼,看了一眼进来的人,微笑。

洛遥看见导师微微红了眼眶。任是谁,都知道这样一位病骨支离的老人,都知道再也撑不下去了。

可是导师什么都不说,老师父也不说话,最后只是向洛遥招招手。

她走过去,他便向她伸出手来,将一粒圆润的珠子放在她的手心里。大约是鸽子蛋的一半,又比寻常的珍珠稍微大上一圈,仿佛猫的眼睛,深邃美丽。洛遥见过的,在他不离手的念珠下端缀着,仅此一粒。

他微笑着说:“小姑娘很好,心也很干净。”

洛遥回头看了一眼,她的导师脸色苍白,终于叫了一声:“师兄。”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他们竟是师兄妹的关系。也终于知道了,这样一个宁静的生活在山间的老僧,曾经亦是在外留学,挥斥方遒,风云阅遍。只是在某个时候,幡然悟了,选择了另一条人生的道路。

喻惠茹在向学生说起这个的时候,淡淡笑了笑:“师兄他……就是有些像弘一法师。”

洛遥无声的点点头,手里攥着那粒珠子,她知道很珍贵,不仅是因为这是能避邪的宝石,更因为它随着大师一辈子,渗进了清淡平和的味道。

第二日老师父就圆寂了,喻老师却并没有洛遥想象的那么哀恸,只说:“我是学宗教的,他那时候学建筑,可是不管什么事,他却比我看得开。”

感慨到最后,无非四个字:悲欣交集。既为逝者的解脱觉着欣慰,却又因为离去而忍不住伤感。

白洛遥看着老师坐在窗台前,神情宛如旧时的女子,秀长的眼睛有着难以描述的美丽。时光在她身上流淌,她的身上有很多故事,可是她不开口,只是沉默着回想。

圣诞节那天,是他们近一个月来唯一一次约会。展泽诚甫一见她,就皱眉,然后问她:“谁虐待你了?怎么瘦了这么多?”

洛遥自己也郁闷,明明是冬天,她的食量日渐增加,偏偏还是在瘦。她悄悄伸出手去挽住展泽诚手臂:“我们去看话剧好不好?今天好像最后一场哎。”

展泽诚侧过头斜睨她一眼:“我订好餐厅了。”最后看她不说话,一双眼睛乌溜溜的看着自己,又叹了口气,自动妥协:“话剧几点?”

离开演还有半个小时,小小的剧院里没多少人,光线昏暗。

展泽诚忽然觉得肩膀上微微一沉。不过两三分钟的功夫,她靠着椅背,慢慢的睡着了,头就蹭到了自己肩上,呼吸清甜。他小心翼翼的扶了扶她的身体,让她倚得更舒服一些。又把自己的大衣披在她身上。

有服务员替人领座走过来,手电筒的光线照过来,仿佛刺进黑暗的一道阳光。他借着那丝微弱的灯光,只来得及看见她秀气的鼻子,就在自己的领侧,只要微微一低头,就可以亲吻到。嘴唇几乎已经触到了,最后还是停下,因为她睡得很安静,而他只是怕惊醒她。

开演的一刻,洛遥却奇迹般的醒了。

舞台的灯光几乎在同时打亮。

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话剧。

主角是一个木偶。它在就酒吧里喝酒,听着各种酒醉后的污言秽语,看着韶华不再的女明星勾引酒保。

水龙头里的水滴滴答答。

转眼已是二十年后,换了一批面孔,换了一个半老的女人,可是生活的面目惊人的相似。

它还在喝酒,水龙头里的水还在滴滴答答,仿佛精准的计时器。

这样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值得羞耻的,空虚,寂寥,糜烂。

其实不止是生活,更像是每个人荒芜的精神。

洛遥替它数着水滴,一,二,三,四……忽然觉得心惊胆战,仿佛那个数字有着魔力,可以吸引自己不断的继续。是啊,二十年的时间,如果不数数字,它还能干什么?二十年的时间,如果什么都没了,只是行尸走肉的继续,难道不觉得不寒而栗么?

最后还是展泽诚低声唤她:“结束了,还发什么呆?”

寥寥几个观众开始鼓掌,终于将她彻底的惊醒。洛遥看着台上简单的道具,和仅有的三个演员,忽然觉得这仅仅一个小时的表演这么短暂,在滴滴答答简单重复的声音中,几乎在一瞬间,那人的一生就过去了。

才出大厅,洛遥微微扬起脸说:“我饿了。”语气楚楚可怜,仿佛是他饿着她了。展泽诚看看时间:“你想吃什么?”

她从暖气很足的大厅里出来,被冻得一哆嗦,用等他取车的时间考虑要吃什么。

远处霓虹如画,似是有寂寞的画家在黑夜中快速的用笔勾勒。明明寒气逼人,可是街道上还有很多人愿意在酷寒中低语,相视,牵手,彼此取暖。

车子开出来了,洛遥却改了主意,死活不肯上车,说要和他一起逛街。

虽然冷,可是难掩节日的气氛。路边有圣诞老人在派发糖果,往洛遥手里塞了一大把。洛遥拢着他的大衣,就顺手塞在他的口袋里。路边是一家很小的服装店,暖暖的一盏灯光,像是炉火的颜色,烘烤的人心里也暖和。

里边的衣服不算多,她在外边看见了,拉了拉他的手:“我们进去看看。”

洛遥一眼看上的是模特身上那件烟灰色的毛衣。很低调的颜色,摸上去手感很好,她拿给展泽诚:“你试一下好不好?”

展泽诚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去接,语气也有些不自在:“到哪里去试?”

店很小,连试衣间都只是简单的一块军绿色帆布隔开的小空间。磨破了嘴皮子,他也只是愿意拿在身前比划一下,洛遥声音无限郁闷:“不试怎么知道好不好看啊?”

他像个孩子一样搂住洛遥,低声说:“那就买了,我回家试给你看好不好?”

他们低声的商量,仿佛拿不定主意的小情侣。

到底还是没有买,老板人很好,送他们出门,乐呵呵的说:“下次再来,圣诞快乐。”

洛遥才跨出小店,就笑着说:“人家逛街的时候,女生都会给男朋友选衣服啊,你真不配合。”

说这话的时候,她把他的手抓过来,翻开,然后把自己的手放上去。

有一样滑溜溜的东西落在展泽诚的掌心。

一粒黑曜石。

洛遥很认真的说:“我送你的礼物。”

她没说这粒念珠得来的机缘多么巧妙,也没说它多么珍贵,可是她知道,只要是她送的东西,他一定会珍惜。

展泽诚手中的珠子还有微热,不知在她手中攥了多久。

月光很皎洁,仿佛是夜明珠折射出的明润光线,缱绻的落在在洛遥的的脸上。她的睫毛在月华下微闪,仿佛有看不见的精灵撒下了银色的碎屑,美丽的动人心魄。

他想开口说什么,却被突兀的电话铃声打断。王敏辰的声音很着急:“洛遥,你导师住院了你知不知道?”

此时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

一路都是畅通无阻,她却只觉得展泽诚开得慢,心急如焚。车里的暖气吹在身上,手足却都是冰凉。他瞥了她一眼,沉声说:“不会有事的。”

恰好到了医院,洛遥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一声不吭的就跳了下来。大厅里人来人往,电梯下来,偏偏前面又等着别的病人,磨磨蹭蹭的走得慢,眼看着那扇门要合上了,自己又要等下一批,洛遥急得说不出话来。

蓦然一只手从一旁伸出来,适时的插入了见窄的两门缝隙之间,。那门似乎迟滞了一会儿,终于又缓缓打开了。展泽诚拉着她一道进去,无声的将手按在她的肩头。洛遥看见他的手背上,有一道红色的印痕。虽说电梯并不会夹伤人,可想必刚才他太过匆忙,磕得有些狠了。

叮的一声,门一打开,就看见几个人在服务台不远的地方低声说着什么,护士很不耐烦的走过去:“这里是医院,病人要静养,麻烦你们去外边说话。”

她认出来里边有自己的一位师兄,其余的人则是全不认识。一时间也顾不上那么多,抓住护士就问病房号。

护士面无表情的指指挂钟:“今天过了探视时间了。”

她急得快要哭出来,下意识的要找展泽诚帮忙:“我就在外边看一眼,好不好?”

一回头,却看见他走到另一边去了,正和那几个陌生人低低的交谈。她怔怔的站着,一片茫然。

展泽诚在片刻后回到洛遥身边:“你导师没事。今天太晚了,我先送你回去,明天再来。”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和她说话,似乎不愿意听到她拒绝,又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下,而她只需要听他的,什么也不用顾虑。

他的声音很低沉,带了不经意的威严,揽在她肩头的手微微带了力道:“走吧。”

可是洛遥没动,固执的站在那里,对护士说:“那病人现在怎么样了?”

展泽诚微微踅起眉,却没有再催她,直到洛遥的师兄喊她过去。

她迅速的看了一眼展泽诚:“你回去吧,我还想再呆一会儿。”她指了指师兄,“我会和师兄一起回学校。”

他淡淡的抿起唇,又看了一眼幽静的医院长廊,什么都没说,点了点头。

展泽诚先走之后,那些人陆续也走了,只剩下洛遥和师兄两个人,在椅子上坐下,师兄的脸色也不好看:“真是巧,你和他们老总一起上来了。”

师兄简单的对她说了些情况。

就在下午的时候,考证工作有了重大的突破,喻老师攀着简陋的手扶架,在一根梁的根部处发现了“唐天宝十四年”的印记。在场的人不多,可是每个人都欣喜若狂。一旦确切的证明了这是唐代的古建筑,接下去的申报项目就水到渠成了。

只是想不到,回来的时候遇上了一队人马在勘测地形。一旁有人告诉他们这一大块地都已经圈走,说是要改建开发,连整个村落都要迁走。

洛遥的心慢慢的沉了下去:“你们起争执了?”

“稍微争执了几句,然后喻老师她一急……她的心脏不大好,下午实在是太激动了,唉……”

她继续问:“是易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