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用师兄点头,因为她听展泽诚说起过他们公司的开发项目是在西山。她怔怔的靠回了墙上了,连下文都没有问。师兄只以为她累了,拍拍她的肩膀:“也别太担心,这么重要的发现,我们和开发商协调好,是可以保存下来的。国家法律也不允许他们擅自拆除古建筑。至于老师那边,医生说了,静养一段时间,不要太操劳就好了。”

她茫然的点点头,想说什么,可是头脑一片混乱。

恰好有人提着东西上来,问护士:“有没有一位白小姐?是外卖,客人说送到十一楼的。”

鱼片粥,一盒热好的牛奶,洛遥此时才想起自己一晚上什么都没吃。她捧着牛奶,慢慢的啜饮完,只想这么坐着,一动不动。

护士无奈的看了他们很多眼,终于还是不再理会,靠着桌子小寐。而师兄再三劝说,终于还是拖着她下楼了。因为是凌晨,医院空落落的,只有急诊的灯大开着,红色好似鲜血,很刺眼。好不容易拦到一辆出租车坐进出租车,她手中一直握的手机却震动起来。

展泽诚的声音仿佛很近:“我在你对面,下车。”

她望了一眼,那辆车无声的伏在暗色中,车灯打开着,映出无数落下翩跹的雪花。

天气预报早就在说这些天还会有冷空气,其实已经够冷了,再冷一些又有什么差别?

洛遥都忘了自己后来是怎么搪塞师兄的,胡乱的说了句要去便利店买些东西,也不管对方信不信,就下了车。他的车在马路对面,恰好又隔了一个红灯的时间,竟然冻得洛遥连手指都僵硬得毫无力气。

车里有一股淡淡的烟草味,展泽诚伸手去摸摸她的脸颊,抱歉的笑了笑:“我刚才抽了支烟。”

洛遥忽然想:如果她今晚不下来,他是不是就在这里这么等着,也不告诉她,就是一直等她?

他并没有急着开车,一点点的向她俯身过去,安静的抱住她:“我也是刚才知道的。”

她被他抱在怀里,声音有些惊惶:“我有没有告诉你?云初寺真的是很珍贵的建筑……喻老师她找了一辈子,她说她找了一辈子……现在找到了……”

他轻轻的拍她的脊背,安慰她:“我知道。”

毫无预警的,或许是担心老师,或许是因为他的安慰,洛遥觉得就是忍不住眼泪。他的气息让自己觉得安心,可愈是这样,却愈是心酸。

展泽诚由着她哭了一会儿,似乎有些心烦意乱:“云初寺,也不是想拆就能拆的……好了,不要哭了。开发项目也有很多种,谁说一定要拆的?”

这句话说出口,自己倒先苦笑了一下,展泽诚强迫她看着自己:“今天太晚了,去我家好不好?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他小心的靠近她,慢慢的说,“我可以把开发计划给你看,真的,目前也都是在勘测,你不要急。”

这是她第一次去他家。阿姨跑来开门,关切的问了一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妈妈问了很多次了。”最后目光却落在了洛遥身上,很是意外的样子:“这位小姐……”

展泽诚轻描淡写的说了句:“我朋友。”

他把洛遥领到一间客房,又让阿姨给她拿了崭新的睡衣,淡笑着说:“洗个热水澡,再好好睡一觉。”

她在热水下冲了很久,长发落在脊背上,滑滑的仿佛是丝绸,一道道暖流在肌肤上一路往下,直到在脚下汇成了温热的流水,身体也终于泛出了热意。最后吹干了头发出来,洛遥想找展泽诚,于是悄悄开了房门,恰好阿姨在门口走过,她犹豫了很久,总有些不好意思,最后还是没敢出声。

房子太大,她不知道展泽诚在哪里,于是摸了电话出来,打电话给他。

他很快的接起来,听起来精神奕奕,似乎也没睡。洛遥忽然不知道怎么开口,倒是展泽诚很善解人意的说:“我来看看你,你还没睡吧?”

敲门声很轻的响了数声,她就赤着脚,奔过去开门。

他也是刚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的,身上是宽松的T恤,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倒显得越发的高大,影子能把她的完全覆住。

他径直过去拧了台灯,将手里的资料放在桌上,厚厚一叠。洛遥站在他身边,看见有些水印清晰,是公司绝密四个字。展泽诚翻开了其中一页,安静的说:“我看过了,原本这一块是要开发成高尔夫球场,也就是说,所有的建筑都要拆迁。”他抬眸看了洛遥一眼,不急不忙的说下去,“你先别担心,这不是最终方案,如果你们A大的这个项目正式立项,我们就还要和文物保护的单位接洽,方案还可以变。”

洛遥咬了咬嘴唇,目光掠过图纸,低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压力也很大?”

展泽诚只是笑了笑,索性把她抱在膝上,柔声说:“不会。”

洛遥不说话了,只是伸手揽住他的脖子,靠在他的胸口。或许是因为沐浴露的香气,她的身上有一股温和的奶香味,他细致的亲吻她的颈侧,薄唇微凉,她有些怕痒,就偏过了头。

他的手指修长,一点点的把她的脸转过来,看着她的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洛遥,你相信我。”

很轻很轻的声音,他的笑容淡定而温和,很英俊,几乎让人移不开眼睛。

她点点头,重新埋在他的怀里:“嗯,我知道。”

就像是彼此的允诺,那一刻,洛遥忽然一点都不再害怕,仿佛见到了很美好的明天。喻老师的病会好起来,努力也一定不会白费。

有凉凉的水滴从他的发间落下来,一直落在她的脸颊上,却不能让她更清醒了,她真的已经很累,就这么攀着他的肩膀,安静的睡去。

窗帘没有拉好,窗外的雪有些大了,像是薄薄的、撕碎的白纸,在云层中被人随便的一把把撒下,落地无声。空调送着暖风,轻轻的炙烤着肌肤。

怀里的女孩子身体柔软而轻盈,他清醒的记得自己对她说过什么,于是只在她看不见的时候皱起眉,眼中滑过踌躇,和深邃不见底的幽暗光影。

白洛遥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自己枕着展泽诚的手臂,于是又很快的闭了起来,一边默默对自己说:“怎么还不醒?”。

其实他早就醒了,索性把她摇一摇,逼得她睁开眼睛,他的半边脸还掩在松软的枕头里,神情有些慵懒的说:“什么事都没干,你不好意思什么?”言下似乎深以为憾。

洛遥从他怀里挣出来,有些尴尬的转过脸:“你起来啊,我要换衣服了。”

她就这么抱膝在床上坐着,雪白的被子半堆在身上,仿佛是空地上新堆成的雪娃娃。他半支起身子,连着被子将她抱在怀里,似乎还有些贪眷:“唔,我马上起来。”

洛遥下楼的时候,意料之外的,在餐桌上第一次遇到了展泽诚的母亲。其实她急着去医院,本来连早饭也不愿意吃。展泽诚却神色从容,将她领到客厅,拉了她的手给方流怡介绍:“妈,这是我朋友,白洛遥。”

方流怡正在吃早饭,手边是一杯乳白色的豆浆,她的手指扶在杯壁上,愕然了半晌,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微笑满面,对洛遥说:“白小姐吃早饭了么?”又回头对阿姨说:“再准备一份早餐。”

洛遥坐下来,略带客气的说:“阿姨,您叫我洛遥就好了。”

方流怡的态度十分亲切,又问起她的一些情况,只在洛遥说起自己的专业的时候怔了怔,转头对展泽诚说:“我先去公司。”

方流怡的背影依然苗条,珍珠色的套装将她衬得愈发年轻。她走前将手放在洛遥肩上,俯身的时候有淡淡的香味:“洛遥,我很高兴泽诚把你带回来让我认识。”

洛遥有些发窘,也不敢看展泽诚,幸好方流怡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马上离开了。

“我爸去世之后,集团里的事都是我妈在管理。我一直希望尽快接手,让她休息一下。她很辛苦。”

洛遥不知道说什么,默默的喝了一口粥,半晌才说:“她看起来……很年轻,也很和蔼。”

展泽诚弯起嘴角,轻轻笑了笑:“是啊。你会很喜欢她的。”

车子停在医院的门口,洛遥解下安全带,转头问他:“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见见喻老师?”

展泽诚微微摇头:“现在见她不是很方便,等我处理完,会再来看她。”

洛遥摇头纠正他:“喻老师说我要是有了男朋友,一定要带给她看看。”她眨眨眼睛,“一起去吧……和云初寺没关系。”

走廊上消毒药水的怪味道被早饭的香气稀释了不少,餐车和洛遥擦身而过,她透过玻璃,看见护士把早餐端在了喻老师床上的小桌上。

清晨的光线落在洛遥身后的年轻人身上,深邃英俊的五官,似曾相识。她手里的勺子无意识的倾了倾,煮得很浓稠的粥就这么落下在桌上,洁白雪糯,仿佛花朵。

洛遥很快的介绍了一下,喻老师已经神色如常,请他坐下,微笑着说:“原来那个开发项目是你们集团的。”

他并没有局促,点头说:“是,昨天的事,我真的很抱歉。希望您尽快好起来,如果开发计划有变,我想我们双方还可以合作。”

说起这个,喻惠茹却没有了昨天的激动情绪,她默不作声的看着展泽诚很久,目光如同潺潺流水,在记忆深处穿梭。清晨的光线落在他的脸侧,在他挺直的鼻梁处浅浅的投下阴影。就像那个人,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过他了,于是只剩下淡淡的惆怅。

她秀长的双目微弯,柔和的笑了笑:“但愿如此。”

洛遥很乐观,她一边削苹果,一边说:“老师,你别担心了。开发成功的案例不是没有啊,当年的大佛光寺不就是么?”

喻老师的手指上还挟着脉搏传感器,洛遥看着屏幕上的恒率的心跳,把苹果递给她,又强调了一遍:“一定没事的。”

然而只到过了一天,事情变得急转直下。

王敏辰不愿意放过洛遥,逼着她把和展泽诚相识的前因后果都说出来。听完之后,王敏辰无语的瞪了室友很久,才叹气说:“你怎么能那么低调?低调就算了,连我也瞒着……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

洛遥有些无辜的说:“我也一直都不知道啊……后来知道了他是谁,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敏辰是听到过洛遥的“中彩票理论”的,于是笑着说:“不用买彩票了,真的不用了。买百八十套小洋房都够了……这机率,啧啧……”

她听到这句话,正要笑出声音来,师兄打来了电话,声音很肃沉:“接到易钦的答复了。他们的开发计划照常。村落已经开始拆迁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下周开始会拆迁云初寺。”

洛遥愣了一会儿,傻傻的问了句:“师兄,你是不是弄错了?”

她心底并不相信这个消息,于是又问了一句:“他们这么做,是违法的啊。”

师兄在文物局工作,他沉默了很久,终于说:“云初寺现在还没有申请成为文物保护单位。不是文物保护单位,一旦拆迁,就不能申请原址保护,连拆迁前的测绘、文字记录和摄影、摄像这些资料工作都不必落实,不要说古建筑构件的保管。”

这句话让洛遥心底微微一沉,因为师兄没有提及别的,开口就似乎拆迁已经成了定局。她几乎要脱口而出“展泽诚”三个字,最后又咽了下去:“那我们就申请啊!”

电话那头声音很低沉,似乎在苦笑:“我们申请不上的。”

那时候白洛遥总还有一丝天真和执着,并不知道和有些东西相比,自己真的太渺小太渺小了。

白洛遥是在医院楼下遇到了展泽诚,他独自一人从大门里出来。她从未见他这样的神情,走路时微微低着头,似乎十分疲倦,直到她喊住他。

他在抬起眼望向她的时候,眼神错综复杂,但不管怎样,洛遥清楚的看见淡淡的抱歉,其实那一瞬间,她几乎预感到结局。

茶室的包厢很宽敞,隔音效果也很好。可是没人说话,只有茶艺师摆弄茶具发出的轻微声响。展泽诚看了一眼茶艺师,低声说了一句:“你先出去一下。”

功夫茶只进行了一半,茶艺师还是退出去了。灯光下那套茶具氤氲着暖气,冉冉散发,又消融在空气中。

洛遥低低问了一句:“你去医院干什么?”

他沉默,隔了很久,终于抬起头,一动不动的望进她的眼里:“前期的投入太巨大,董事会不同意弃建高尔夫球场。况且,高尔夫球场也是开发项目的一部分,如果它建不成,整个方案都要重做。”

他的脸色很苍白,语气尽管从容依旧,可眼底是淡淡的一圈青黑色,仿佛不曾睡好,又像被透支完了精力,掩饰不住的疲倦。

洛遥似乎没有听见他说的话,只是又问了一遍:“你去医院干嘛?”

展泽诚在沙发上微微动了动身子,轻轻闭上眼睛,似乎想掩去心事:“去看你的导师。顺便,告诉她集团的决定。”

洛遥不知道此时的心情究竟是不是难受,仿佛失望到了极点,任由一辆车横冲直撞的坠入了悬崖。他这样对自己说,不过就是把师兄的说法再确认了一遍而已。而展泽诚坐在对面,也失去了以往的锋锐,如同失去了骄傲的剑客。

她看着他半晌,忽然倾身去够茶几上的杯子。茶艺师走前刚刚换上红茶,此刻凉了大半,洛遥很随便的喝了一口,放开杯子,隔了桌子,去握住他的手,展颜一笑:“我知道了。其实师兄已经告诉我了。”她慢慢握紧他的手,“我没怪你,你已经尽力了。”

她很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他只沉沉的看着她,仿佛很深的海底,暗流涌动。

她站起来,想要放开他的手,可是他的动作更快——已经先她一步,攥着她的手,将她拉进了自己怀里。

两人之间隔了一张茶几,而展泽诚的站起来的一瞬间,因为碰到桌脚,桌上的茶具哗啦的散落下来。他就这么抱着她,很用力,嘴唇几乎压在她的耳侧,缓声说:“我不知道会这样……”

声音还带着一些恍惚的吧……洛遥甚至听出了一丝软弱。她疑惑的抬头,可他侧过了脸,并不愿让她看见表情。

马路对面就是医院霜白色的大楼。他们在茶室门口告别,他看着她走过去,那幅画面清晰得叫人难以置信,甚至看得见她的纤长的发尾被风卷起。他还记得她长发的触感,柔软轻盈,可是天色阴霾,这一眼望出去,只有黑色的萧索。

洛遥走到病房外,又看了一眼房门,以为自己走错了。恰好护士端着药水走进来,被她一把拖住:“这一床的病人去哪了?”

护士皱了皱眉:“病人出去了,还说有什么责任自己会负责。我们劝了很久都没用。”

洛遥紧张起来,打老师的电话。震动的声音却从病床上传来,她默默的走过去,在枕边找到了老师的手机。

此刻她还能做什么?其实在和展泽诚告别的时候,她就知道,接下去自己要做的事,如果不会伤害他,至少也会叫他难堪。她知道他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他给自己的拥抱。他会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会给自己最大程度的谅解。可在自己心底,那些谅解,实在苍白的可笑。因为终归,心底还是失落的。她信赖过他,因为她爱他,以为他无所不能。

或许事件真的超出了他可以掌控的范围,她不想怪他。洛遥轻轻的握拳,连重病缠身的老师都没有放弃,她怎么会轻易的就这么认输?

喻老师直到傍晚的时候才回来,她捧着很多资料,脸色白得可怕,看上去几乎摇摇欲坠。洛遥几乎从沙发上跳起来:“老师,你去哪里了?”

她笑了笑:“我回家整理了些资料,身体没事。”

洛遥查看着《文物保护法》和《文岛市文物保护条例》,忽然听见老师在叫自己的名字,她的手上还扎着吊针,声音有些虚弱:“你先回去吧,这些东西我今晚会理好,明天让你师兄来取一下。”

洛遥不肯走。

她就没再勉强学生,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你开题完了,论文有在继续么?”又摇摇头,“是我不好,最近事情太多,这件事快忘记了。”

洛遥忙点头:“我本来想把第一部分写完再拿来给你看的。”

夜已经很深了,洛遥的印象里,这是她最后一次和老师这么说话。有似水流长般的温和,像是长辈正最后一次低声叮嘱自己。

老师的眼睛还很明亮,可是语气怅然:“我只是还想试一试罢了……洛遥,很多事,其实努力不是关键。”语气很有萧瑟不详的感觉,她笑了笑,又说起展泽诚:“他下午来看过我……其实也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事,洛遥……”

洛遥匆忙的回避老师的眼神,点了点头:“我知道。”

她笑着拍了拍学生的肩膀,不再说话了。

隔了三年时间,一样的深夜,白洛遥发现自己依然能回忆起那一晚的一切。她的老师有着清澈的眼神,不惊不怒,不喜不惧,仿佛手这是她最后一次的尝试,不论成功与否,她都只是在尽力而已。

空调已经将屋子烤得很暖,可是杯中的红茶,还是不可遏制的凉了下去,洛遥轻轻的把杯子放回桌上,才发觉自己维持了一个姿势太久,身体都有些僵硬。

李之谨一直聚精会神的听着,直到此刻,才浅浅的打断她的沉思,和长时间的滞默。

“后来呢?”

洛遥轻轻笑了起来,可是目光里没有一丝温度:“你不是去过那个球场么?那个人工湖,就算是云初寺的遗址了。”

她的话慢慢的说出来,是真的饱含恨意,冰凉刻骨。

他坐在她的对面,想说些什么,却又一时踌躇。或许只是热,于是松了松领结,微微的踅起眉。

洛遥看他一眼,忍不住,淡淡的扬起眉,只是说:“你的表情……不要那样,其实没什么的。过去很久了,你要是不问我,我也忘光了。”

他没笑:“洛遥,如果只是那样……你不该那么恨他,他也有自己的责任,不可能随心所欲……”

洛遥轻轻咳嗽了一声,并没有打断他,甚至不打算反驳他。她静静的看着他,漆黑的眸子一动不动,就像是黑色的宝石,在暗夜中熠熠。

“我们拿着材料,跑了很多单位,政府,机关,报社,能想到的,能做到的,我们都做了。还有一个师兄拿了材料去了省里。还有同学在网上挂帖子……可那时候不比现在,帖子出一个删一个……全都没用,全都被截了下来。我知道我们的时间不多……可即便那个时候,我都不恨他,可能他也在努力,也在愧疚……”她的声音微微扬了起来,一直以来都只是平静的叙述,此刻带了激动的情绪,“你以为我是因为这个恨他么?不是的,那时候我真的不想恨他的……”

她不记得是哪本书上曾经这样写:爱和恨,总是生命的两极。她如今无法不恨他,就像那时候,她无法停止不去爱他一样。

洛遥发现自己真的说不下去了,手指重重的掐在了手心的肉里,忽然厌恶自己的懦弱——为什么隔了这么久,她还是在恨?

李之谨站起来,什么也没说,不容她抗拒的,慢慢将她揽在怀里。洛遥还是坐着,一动不动,他的手抚在她的脊背上,带了温热的力道。而他的声音则温润如水,像是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不要再想了,都过去了。恨或者不恨,都过去了。”

洛遥的声音从他怀里慢慢的传来,有些柔软,也有些倔强:“我很恨他,不是因为他拆了云初寺。他拆了我也没办法,我已经尽了自己最大努力……可他带着老师去西山,让她看施工现场……让她看着那个寺庙怎么被拆掉的……”

“我到现在的都不明白,为什么他可以这么冷血。他那么有本事,会有几百种方法让我们停手,可他偏偏选了那种……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的。”

III 3 至死不渝

OVL.11 碎裂

第二天洛遥醒来的时候,已近正午。她很久没有睡那么长的时间了。幸好是休息天,她又重重躺了回去,要不是胃部一阵阵的饿得发疼,她还真是不愿意这么快就起床。昨晚和李之谨说到了几点,自己也已经完全记不得了。

她洗完澡,回到厨房一看,杯子和茶壶洗得干干净净,晾在洁白的瓷砖上。洛遥苦笑着拍拍自己的额头,忽然觉得自己的习惯实在可怕。昨天等到李之谨走后,自己还是硬撑着整理完毕,才安心的回去睡觉。

屋外阳光灿烂,世界都是鲜活明亮的,恍如隔世,又像换了新颜,昨晚的一切,都像是过去了很久很久。讲了那么长的时间,又是那么长的故事,把自己的激烈情绪,都冲淡了好几分。

门口传来嘎嘎的声音,有人在敲防盗门。洛遥去开门,李之谨亦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我把你的东西拿回来了。”

原来是落在宾馆里的大衣,和一些乱七八糟的资料。洛遥请他进来,说了句谢谢,除此之外,因为有些尴尬,只好不说话。

“你吃饭了没有?”李之谨随随便便的拉她一把,“出去吃饭吧。这么好的天气,就该出去走走。”

坐在车里,大把大把的阳光洒落进来,给苍白的肌肤踱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李之谨扶着方向盘,并不看着她,却淡淡的说:“昨天的事,如果你希望我不记得,我一定不会再记得。”他想了想,依然不去看她,“咱们就当喝醉了,说完就忘。”

洛遥抿嘴笑了笑,侧头去看他:“你这么说,我倒觉得你是真的不会忘记。”

他笑了笑,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着,车里不算大的空间,浮起一种特殊的韵律,他的唇侧划出清浅的坚毅,似是在让她放心。

奇怪的是,他这么一说,洛遥心里还残存着的尴尬却一扫而空了。她忽然就兴致勃勃的建议:“我们去买些菜自己做吧。”

洛遥是咬着白面馒头做饭的,因为实在太饿,需要充饥,于是此刻手下的动作愈加麻利了。培根片上夹上奶酪,再放上金针菇,用牙签串起来,整整齐齐的叠成了一盘,放进微波炉里烘烤。等到浓浓的奶味一直传出了厨房的时候,耗油汁也已经淋上了生菜叶上。洛遥很久没有这么认真的做菜了,李之谨惊叹连连:“太贤惠了简直。”

他很配合的将所有菜色一扫而空,洛遥的虚荣心很受到满足,于是笑眯眯的谦虚:“也没有很好吃啦,随便做做的。”

杯盘狼藉,李之谨很积极的说:“我可以帮你洗碗。”说着就要站起来收拾。

“不要。”

话一出口,洛遥自己都吓了一跳,她甚至下意识的去掸开他的手——于是讷讷的把手收回来,低了头收拾:“你是客人。我自己来好了。”

刚才那一瞬,自己在想什么?怕他洗不好么?于是硬生生的拂去他的好意?她微微摇了摇头,将一大摞餐具端回厨房。

她一个人在厨房忙,杯盘碗碟不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重复的动作,有暖气的冬天下午,叫人昏昏欲睡。洛遥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李之谨靠在沙发的扶手上,大概是真的睡着了。

她默默的在李之谨身边的地板上坐下。有大团的光亮,仿佛金色的绒线,落在了她面前的地板上,暖洋洋的撩拨着头发。她看见他的侧脸,线条清爽,鼻梁很挺,睫毛因为轻缓的呼吸而轻轻的颤动。

洛遥忽然很想伸出手去,轻轻的描摹一下他鼻梁的形状。手都伸出了一半,却忽然惊醒,于是又收回来,抱住了自己的膝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