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哗啦一声就散落在地上,他只觉得有温热的一道细流从眉梢处滑下来,可是只滑倒脸颊的地方,就已经慢慢变凉。

“展泽诚,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我还以为彼此都心知肚明,这就算是分手了。”

鼻间已经可以闻到血的腥味,他似乎没有顾忌到自己的伤口,一字一句的说:“我不会和你分手。”

白洛遥抬起目光,不深不浅的看着,却没有露出半分的诧异,或是波澜,她顿了顿,简单的说:“你不要逼我。我够恨你了。”

语调清平冲淡,大约就是所谓的如枯槁死灰,连争辩都不曾予他。

恰好有护士走进来,看到这幅场面,吓了一跳,怯怯的问:“先生,需要包扎一下吗?”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回头,淡淡的挑起眉梢:“我可以等,等到你消气为止。”

这就是他们说的最后一句话。

在那之后,他便只记得她的眼神,挑衅般的回望他,像是尖锐透明的针,一点点的推进他心里。或许细如麦芒,并不见血,可就是永远在那里,稍微触及,便痛不可抑。

她曾经自杀,她亦爱他这么深,于是他还是有一丝念想在,尽管细若游丝,可到底还是支撑着自己的;她曾经自杀,于是他不敢逼她,他等她。不错,他一直是在等……等得自己精疲力竭,等得自己耗尽了所有,等得自己看清可笑的怯懦和自欺欺人。

原来,她爱自己,从来没有想象的那么深。

出院的前一天,白洛遥的行政处分也正式下来了。林大姐代表办公室的同事们来看她,拿了鲜花和水果,态度和蔼,一个劲儿的安慰。

因为捐赠者并不打算追究责任,只一张行政处分,算是很轻的处罚,用林大姐的话来说:“人难免都会失手一两次,你把病养好,然后回来上班。孙师傅说了,现在他修补青铜器都找不到人帮忙,他就等着你回去。”

说起来,她还真想念那间不见天日的工作台。真正静下来工作的时候,什么都可以不想,柔软的毛刷擦过文物历经千年的存在上,就像山间清新的岚气滑过发间颈后。曾经那一方小小的工作台好似自己可以依靠的港湾,可是回想起来,距离竟然如此遥远,仿佛这一辈子都再也回不去了。

其实她这一辈子,和很多东西擦肩而过,她爱的人和物,从来没有一样能留下来,就连工作亦是如此。怅然着想起这个,洛遥才发现林大姐是穿着工作服来的,甚至胸牌都没摘下来,她觉得那套被自己抱怨了很多次的制服,其实也很挺括工整。

“范馆长也让你好好休息,其实那次你操作虽然不当,可是小钟也不对,他要不把手机给你送下去,也不会出事。总之,是意外,你心里不要有负担。”林大姐说到这里,带了几分神秘的微笑,“别的也没什么了。你不在,我们办公室都好几天没人扫地了。”

大病初愈后,干什么都有几分疲倦,甚至到住院区楼下的小花园走走,也出了一身虚汗,又因为羽绒衣捂着,有些不舒服。洛遥寻了个石凳坐下,都还没坐稳,就被李之谨拉了起来:“这么凉你也敢坐?”他皱眉,很快的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替她垫在椅面上。

她微扬起头,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你什么时候来的?”她弯下腰,将他的大衣拿起来还给他:“我不坐了,回去吧。”

其实她不应该出来吹风,可是天气实在太好,阳光照的仿佛春风初上的时节,逗得人心里痒痒的,于是忍不住一个人踱了出来。这样被逮住,也实在有几分心虚。风是从西北向吹来的,他站在洛遥身前,恰好能挡住一些冷冽:“刚才碰到你的同事了。”

洛遥微笑:“哦,她刚来看过我。明天我就回馆里去办手续。”

隔了很久,李之谨才重复了一遍:“办手续?”

她并没有回答,轻微的耸肩,表情有些无可奈何,却又倔强得不容旁人劝说。

其实李之谨听她自己说起也已经有两三天了,每次说起,就像被截住了话头,再也进行不下去了。

倒是洛遥转头看着他,眼神异常的明亮,清清透透的带着不解:“我真的很谢谢你们。出事到现在,没有一个人责怪我。可是你们不怪我,不代表我自己已经原谅了自己。”她下意识的把十指放在阳光下,苍白的透明,淡淡的血色,轻轻的摇头笑了笑,“我自己都很难相信,那个瓷杯是我打碎的。如果被……知道,我……”

声音越来越轻,李之谨也听不见她说起了谁的名字,宽慰的话已经说过了很多,也不知道她听进去没有,只能拢了拢她的肩膀,默然无语。

或许以后再来到这座全国闻名的博物馆,就要像学生时代那样,早早的起来,赶在开馆前就排队,在酷暑或是严寒中等得焦躁不堪。光线从屋顶半透明的穹幕上漏下来,又因为灯光的掩映,大厅显得明亮而柔和。

所谓的刚不可久,柔不可守,千年前就奠下这样了的调子,是以中华民族历经劫难,至今尚存。据说设计的时候,正是出于中华文化温和厚重的考虑,不论雨雪艳阳,整个大厅的光线都极为恒定,不会太过黯淡,亦不会太过耀眼。这种柔美正贴适人心,只是此刻洛遥没有像往常那样静静的立一会儿,拐了个弯,径直去了院长办公室。

包里一封辞职报告,写得很简单,只是说了个人原因。当她鼓起勇气把它拿出来的时候,范馆长的目光透过鼻子上架着的眼镜,疑惑的望着她:“我还没让你交检讨书呢。”

洛遥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僵硬着摇头:“这不是检讨书。”

老先生看完,把信放下了,站起来,引她到沙发上坐下:“怎么?心里还是有些情绪么?”

她想他是误会了,可是却拙于解释,看着老人斑白的头发,只能沉默。

范馆长指间还夹着那封信,兴趣似乎不在和她讨论辞职这件事上,只是问她:“你还记不记得为什么要选这样一个工作?”

关于为什么的问题最难回答。

毕业前,她打定了主意要离开文岛市的。这座城市,于她而言,已是一座空岛,冷漠而荒芜。可最后,自己因为这个工作,还是选择留了下来。

是啊,为了什么才会留下来呢?

回忆有些久远,可梳理起来却并不困难。

学院开了两门课,陶瓷鉴赏和玉器鉴赏,上课地点都是在博物馆,学生都要赶很早的一班车去那里,可是没人抱怨,谁会不识好歹的抱怨呢?这么难得的机会,讲课的专家们无一不身经百战,参加过很多次大型文物现场的发掘工作,于是尽管是选修课,却人人热情如火,从不点名,可到课率极高。印象最深的是,当初范先生讲起的、某次关于是否要开掘千古帝陵——秦始皇陵的讨论上,他说:“我们要沉稳再沉稳,或许发掘可以满足一些浅薄的好奇心,可说到底,那都是急功近利。祖宗留下的东西就这么多……唉……”说着放了一段纪录片,屏幕上有新出土的丝绸,仿佛新织,烁烁的色泽艳丽。然而出土后的几秒之内,因为氧化,颜色以惊人的速度的褪去,最后一点点的剥蚀成灰黑的颜色,仿佛被烈焰灼烧过后的灰烬。

老人的叹息落到每个人心底,于是直到此刻,记忆依然鲜活如新。

还是那一次,自己已经是志愿者,恰好有一次佛教石窟壁画的专题展览,她在一幅千佛壁画前站了很久,几乎忘了自己的工作。

老馆长悄悄走到她身后,低声说:“这是赝品。”

她大惊,回头看了如同顽童一般的老人,忍不住驳斥:“黑色的氧化痕迹,还有用药水剥蚀下来的印记,怎么可能是假的?”

后来才知道,原来很多陈列的东西,真的是赝品,真品静静的藏在某个地方,暗不见光。大约是后人出于赤诚,不愿惊醒那些犹在沉睡中的古物。

完整的存在脑海里的美好记忆,全和博物馆、冷冰冰的文物有关。只有在这个地方,还有些许的温暖,可以告诉自己,即便自己的力量多么微不足道,也总还能做些什么,不至于彷徨和茫然。

可是现在,最后一丝温暖也被自己亲手打破了,洛遥不会像三年前那样去怪别人。事实上,她找不到任何人来责怪。她会失手,她忘记了操作规范,只是因为自己心底住了一头巨大的怪兽,它时而透明,时而隐形,可是只要从阴影中露出狰狞面貌的时候,自己无论如何也躲不开。

这本来是唯一可以让自己正常的地方,她放弃,也只是因为迫不得已。接下去的生活,她并不愿意被恐惧、不安和焦躁包裹起来,所以还是平静的和馆长对视:“我没有在赌气。馆长,辞职真的只是私人原因,请您谅解。”

范馆长又定定的看了她几秒,微笑起来:“看来还是留不住你。”他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晚辈,夹杂了几分慈祥和和蔼,“有件事我必须要说,这几年都带着你去饭局挡酒,我这个老头子其实一直觉得不好意思。”

洛遥笑得眼角弯起来,仿佛新月初上:“不会,我从来没有介意。我一直以为,您是器重我,才会让我一起去。”

出门的时候路过陶瓷馆,洛遥无意识的一瞥,展厅最中央的地方,立着一尊素白的瓷器,上边有嫣红的游鱼。只是这一眼罢了,旋即那抹淡影已经被人群遮住。

她亲眼看着它四分五裂的落在地上,可是此刻,瓷杯又出现在世人面前,尊贵而优雅,完好无缺。其实这一点也不奇怪,兴致很高的参观者们,自然是不会知道每一件价值连城的展品都会有专家仿制出的赝品,专门供人观赏。

真相就是这样,总能被掩饰得很好。洛遥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己用力握得发紧而苍白的指节,低了头匆匆的出门。

顺着台阶往下走,这一次洛遥连自我挣扎都没有,放任自己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往下数。走到一半,习惯性的回望巨大的罗马柱,依然气势磅礴。可她知道,一直支撑在自己心里某个角落的柱石,已经悄然垮落下来了。

OVL.14 咖啡屋

周末的沃尔玛,人实在太多,黏黏稠稠的,仿佛是一锅乱粥。推车都不能循着正常的轨道前进,仿佛身处田间的阡陌纵横,不时的需要调整方向,免得撞上旁人或者是货物。洛遥住院一个星期回家,忽然就发现短缺了很多东西,于是选了最热闹的时候做大采购。

洛遥在日用品区站了很久,把一包又一包的一次性纸餐盘往车子扔的时候,她都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可回过神来,却又愣住,隐隐约约的想到什么,手里的那一包东西就僵在那里,怎么也扔不下去了。

口袋里的电话震动起来,洛遥手一抖,看着电话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摁下通话键。

顺着话筒传过去的,可能还有大卖场里的广播声,展泽诚的语气平静:“你在外边?方不方便我过来找你?”

他们还有什么好谈的呢?洛遥握着手机,结结实实的愣了一下。

即便没见面,似乎展泽诚依然察觉出了她的困惑和不豫,淡淡的说:“让我的助理来也一样,可是我怕他解释不清楚。”

她下意识的问了句:“解释什么?”又怕他误会,忙忙的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现在不在家,我们约个时间吧。”

“我现在有时间,你在哪里?”

洛遥报了位置,又说了个时间,最后挂了电话。不知道是不是人多,只是觉得热,连鼻尖都在出汗,握着购物车的手心也觉得湿滑。她在通道上发了一会儿呆,就连着挡了好几个人的道,连连道歉,顺着人群往前走,忽然恨不得就这么泯然于众。

展泽诚停完车,从暗长的甬道出来。前边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他走进入口处,微微踅眉看着眼前的场景。头顶的光线明亮,空气里有温暖的水汽和海鲜的腥气,他孤身一人,没有购物篮,也没推着购物车,只是打发时间罢了,万千人海,他们就这么在不同的角落,连有没有交错的机会都是未知。

这么信步在货架之间行走,直到被一个老太太拦了下来。

老太太身上有着雪花膏的香味,打扮干净整洁,指了指最高一层货架上的一袋黑木耳:“小伙子,帮个忙好伐?”他伸出了手臂,替她取了一包下来,又低下头问她:“是这个么?”

老太太一直在道谢,他笑着说不必,正要离开,唇畔的笑容却陡然凝住。

白洛遥身前是满满的购物车,正蹲在地上,大衣拖了地,她也浑然不觉,认真的查看一包食品,并不像在购物,仿佛在做什么重大的抉择。

老太太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哦”了一声,对他说:“你女朋友在那里吧?今天人多,小心挤散了。”

他笑了笑,不置可否。

人走散了,还有手机,还有广播,最不济就是嘶声力竭的喊她回来……这么多手段,无需恐惧。

可是心走散了呢?

恍惚的时候,脚步却没有停下,默默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毫无察觉的站起来。

面对面的时候,到底还是觉得她清瘦不少,脸色也不好,那层晕红像是被灯光镀上去的,有几分不真实。她傻傻楞楞的看着自己,似乎还转不过弯来:“我迟到了么?”

他很快的转过眼神:“没有,我进来转转。”

洛遥有些局促的推了车子:“你是不是很忙?怎么不打电话给我?其实……不用迁就我的时间,我下次来买也可以。”

他挑了挑眉梢,打断她的语无伦次:“不用。你还要买什么?”

付银台前排了太长的队伍,洛遥看他一眼,低声说:“要不你去车里等着我?”

他没说话,只是摇摇头,神容有些冰冷。

百无聊赖的时候,忽然闻到肉的香气,似乎还有黑胡椒的味道,痒痒的钻进鼻子里,洛遥踮着脚尖看一眼,是排在前边的一位老太太买的一只烤鸡。老太太恰好转过头,看见展泽诚,微笑着说:“呦,你们也买完了?”

展泽诚难得笑了笑:“是啊。”

洛遥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倒庆幸有人插进来聊天免去了尴尬,于是问她:“请问,这只鸡在哪里买的?”

老太太往熟食区一指,乐呵呵的说:“那边,搞特价呢。”

其实洛遥正愁找不到机会溜开一会儿,当机立断:“哦,我也去买一只。”

展泽诚还没说什么,老太太倒是有些不乐意了:“哎呦,姑娘,跑腿的事让对象去吧。”

洛遥结结巴巴的开口:“他不是……找不到……”

展泽诚却先她一步拦住她的话,轻声说:“我去吧。”

他从她的身侧挤过去,却又忽然停下,嘴角的笑带了讽刺,又仿佛是用冰刻成的,一眼扫到了她心底的那些心思,旋即转过身,背影只余下冷瑟。

老太太又说了些什么,她都含含糊糊的应对过去了。那么长的队伍,快要轮到自己了,他却始终没再出现。收银员都扫了一半的东西,她略带着急的张望了一眼,终于看见他从排队的长龙中走过来,仿佛掐准了时间,从容不迫的出现。

展泽诚将手里的食品袋递给她:“是不是这个?”

她“嗯”了一声,低头付完钱,抬头一看,展泽诚已经提了两包东西走在了前边。她数着他的脚步跟上,正想要说话,他却微微驻足,目光仿佛晶亮闪烁的星星,冷冷的开口:“如果不想和我说话,就不要勉强开口。”

她没反应过来,问了一句:“什么?”

展泽诚转过身,微微俯下身,语气薄凉:“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

洛遥看着他薄薄的嘴唇,浅浅的勾勒出一道弧度,前所未有的锋锐。于是被这句话微微蜇痛了,旋即才是不明所以的愤怒和茫然。

隐隐约约的有些剑拔弩张,展泽诚转弯的时候,瞥见她微微撅着嘴——那是她惯常生气的模样,忽然在心底叹了口气,自己这是在置什么气呢?最后语气斟酌半天,才冷着眉眼说:“辞职之后打算怎么办?”

这种消息,他永远比别人知道的早一些。

洛遥不得不回过头来,对着那双如黑玉般的眼睛,慢慢的说:“我还没想好。”

隔了很久,直到将车子停妥,他的语气才仿佛找回了理智,有着淡淡的脱力:“对不起。”

洛遥很快就明白了,他是在为之前乱发脾气道歉。尽管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他,可还是笑了笑:“没关系。”似乎也为陡然一松的气氛觉得释然,她表情瞬间松弛下来,将手扶在车门上:“真的没关系。”

她走在前边,展泽诚的目光落在两个购物袋上,直到现在,才发现她买了整整一袋的一次性用品,眸色仿佛天边的铅云,迅速的凝重起来。

到了家,洛遥脱了外套,里边是一件高领的白色毛衣,整个人显得修长纤弱,她坐在他对面,语气轻松:“说吧,找我什么事?”

展泽诚简单的把一个信封递给她:“你可以抽空去看看。”

洛遥打开,里边是一张小小的纸片,抄录着地址和名字。她看了很久,轻轻念出声来:“宁寿路……”

洛遥出神很久,才将纸片放回信封里,里边似乎还有一把钥匙,可是她没有动,将信封搁在了茶几上。

“这幢房子,是早就买下来的。如果你愿意,可以去那里工作。开一家咖啡店,或者书店,都可以。就当是帮我打点,要是不愿意做了,就把它还给我。”他淡淡的讲完,又补充了一句,“我不是特意为你做这些,不用想得太多。”

究竟算不算欲盖弥彰,洛遥也不想去深究,她站起来,问他:“热可可喝不喝?”

其实厨房里只剩下高乐高,巧克力色的液体在杯中翻滚,白色的泡沫沉浮不定。一直到加完牛奶,洛遥才觉得自己想清楚了回答,她将热饮放在展泽诚面前,坐下,一本正经的问:“你上不上网?”

问得没头没脑,展泽诚愕然看着她:“什么?”

“我就知道,你那么忙,怎么会有时间上网?”她将纸杯往他面前推了推,“知道现在什么内容最红么?网上发一个帖子,带上一个关键词,小三,保准红翻。”

他的脸色不豫,笑容也丝丝隐去了:“洛遥!”

白洛遥捂着杯子,专注的喝了一口,没理会他:“我要是接受你这份好意,或许我自己都会唾弃自己了。展泽诚,你订婚了。”

他静静的回望她:“说到底,你还是觉得我在纠缠你。”

洛遥眉头微锁:“不,我知道你不是。你是想补偿我,对不对?”

“可是真的不必。未来我想要做的事很多,可能会休息一阵;可能和李之谨一起合作,他说他的剧组里需要有人很懂古代器物;也可能到处走走,不会再留在一个地方……”越说嘴角的微笑便越柔和,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么舒适惬意的未来,不用朝九晚五,不用再被自己心里的怪兽吓倒。

展泽诚探手,修长的手指摁在了信封上,其实他早猜到了这样的结果,却想不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于是沉声:“你不愿意接受没有关系。可是,我希望你收回那一句话,你不是第三者,也没有第三者。”

洛遥想笑,这个男人,多么没有幽默感啊,可是她勾动了唇角,最后却笑不出来,心酸得发痛。她抽抽鼻子,想了很久,才终于提醒他说:“你不是那种会轻易给出承诺的人。”

虽然男女当事人都没有出现,那也是很正式的新闻发布会。况且易钦接下去又安排了一系列的媒体,专访了何孟欣,郑重其事的将她推出在公众面前,让旁人知道他们世交数年、细水长流的情感。

他顺着她的语气,喃喃的说:“你说什么?”

不约而同的沉默下来。

展泽诚脸部的轮廓依然坚毅,却倏然滑过茫然。他忽然失语,自己真的是言出必践的人么?

如果他是,那么当初他答应了她,他说有他在,她什么都不用担心……可结果却叫她绝望;如果他不是,他将所有的前后因果都告诉她,他们还至于沦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么?

洛遥并不知道他心里想起了那么多事,只当他不愿意多谈,飞快的接口:“没什么。”又淡淡的说:“我还没恭喜你。”

或许她是真的、迫不及待的想恭喜自己,展泽诚凝望了她一会——就像他说的,他没有耽搁她太多的时间,很快就站起来了:“博物馆那边……”

洛遥喟然叹了口气:“那边没什么,反正没人知道展出的是个赝品……”

他嘴唇微微一动,眉梢轻扬,最后只是说“那就好。”

她送他到门口,看着他将外套挎在小臂上,风度随意。其实他穿起来更好看。就像刚才在超市,一回头他站在自己身后,深棕色的羊毛呢双排扣风衣,大概是因为手工制的,特别贴合他的身材,肩膀宽阔,身材挺直,整个人显得清贵,又极为硬朗。当时自己不是没被吓一跳的,或许更多的是意外吧,又总是诧异自己的心情,自始至终都是掩饰得很好的心平气和。

他们也终于彼此迈出了一步,试图让往事云淡风轻。

只几秒的时间,他便已经下楼离开自己的视线了,洛遥默默的掩上门,收拾桌上的一次性纸杯,杯底剩下尚未化开的一些黝色的巧克力渣,据说直到现在,都还有人用杯中的残渣来占卜,预测未来。她将自己的未来在他面前述说,气定神闲,可是剥开伪装,或许只有自己心底才知道,她是多么害怕……连精神都荒芜一片,将来这么多的时光,又该拿什么去打发?

在逛童装店的时候,才发现人人都说物价飞涨,不是没有道理的。一件小巧可爱的牛角大衣,宜男宜女,让敏辰和洛遥都爱不释手,最后一翻标签,要两千多块。洛遥坚持非要买下来送给还没出世的宝宝,说是一眼相中的东西,不买下来心里不好受。倒是敏辰比她理智:“小孩子哪用这么金贵的东西?再说了,你刚丢了工作,哪来那么多钱显摆?”

这句话让洛遥很不受用,她飞起一眼,很快的说:“你弄清楚,我这不是丢了工作……这是我想要享受生活,主动辞职。”

敏辰抚着小腹,眯着眼睛打量好友,眸子里滑过一丝幽暗:“我们去喝下午茶吧?我知道一家店,起司蛋糕做得最好吃。”

这个时间,宁寿路很安静,梧桐的枝叶都被修剪过,在肃寒中反倒有一种精神气爽。路边暖色调的洋房,屋顶是深红色的,有老人搬了藤椅出来悠闲的晒太阳,也有金发碧眼的老外带着耳机快步走过。

洛遥推开车门,小心翼翼的拉着敏辰的手,问她:“是这一家吗?”

雨棚是玫瑰红色,落地窗透明干净,红砖色的墙面上甚至有一个简陋的白色木质花架,歪歪斜斜的插着几朵不知名的花朵,清新自然。屋檐下是铜质的风铃,服务生替她们拉开门的时候,恰好飘来一阵略带沙哑的金属叮咚声,说不上绵长,却很特别。

洛遥扫了一眼门牌号,才跟着敏辰进去,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咖啡因一类的东西对孕妇不好,敏辰要了杯热巧克力,又把手完全的捂在马克杯上,才满足的叹口气:“好暖和。”

一大杯的拿铁,洛遥看着厚厚一层奶沫,目光飘向了窗外,心情慵懒得不想说话,可到底还是微笑着问好友:“你怎么找到这家店?”

“报纸上有推荐啊,开业没几天。”她对送蛋糕的服务生颔首道谢,“来,试试蛋糕。”

洛遥托着腮,看着敏辰吃了整整两份蛋糕,似乎还是意犹未尽,忍不住笑起来。

敏辰有些不好意思的将目光从蛋糕上移开,满足的说:“要是自己能开一家这样的店多好。”

洛遥低下头,喝了一口咖啡,唇侧沾了些泡沫,她的目光无意识的掠过这家小店的摆设,田园温馨式的格调,不会曲高和寡,只会让人觉得温暖。这样一家小店……和自己曾经想象的一模一样……

纸巾在桌边被叠成了莲花的形状,窗外的电线杆边有一个杂货小摊,洛遥指了指:“我以前在这里买过彩票……”话头倏然止了,其实她并没有倾述的欲望,侧过脸,回想起彼时的亲吻和相拥,心情并不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