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衿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茶,这才含笑着缓缓道:“董姑娘,我哥哥救了令兄,令兄卖身为仆,帮我哥做事,已是偿还了救命之恩。如今他不放心你,把你托付给我照顾,我怎敢拿你当奴婢一样使唤?再说,你是平民身份,以前更是富家小姐,吃穿用度比之我家不知讲究多少。你这样的身份,将你当座上宾都已是委曲了你,我又怎敢将你当奴婢使唤?这样的话董姑娘以后快莫再说了,说出来就已是罪过。”

说着她向薄荷招了招手。薄荷忙将一包茶叶呈了上来。

夏衿将茶叶包递到董方面前,又笑道:“听说董姑娘以前喜欢喝茶,我们家不富裕,吃不起好茶。这茶叶还是我爹的一个病人送,我转送董姑娘。你尝尝看合不合你胃口。”

“夏姑娘…”董方接过茶叶,还想再说什么,夏衿却敛起笑容,打断她的话道,“将你当奴婢一样使唤的话,董姑娘以后千万别再说了。要是被人传出去,说我家把平民当奴仆使用,这罪名我家可担当不起。我哥哥很快就要参加科举,要是名声坏了,他的前程就完了。所以如果董姑娘想要报恩而不是把我们当仇人看待,这句话万万莫要再说。”

董方被夏衿所说的严重后果吓了一跳。

这时代,阶级观念是极强的,朝庭的等级管理制度也十分完善。贵族不能以平民为奴;买奴必须去衙门进行登记;平民出城住店要有路引,而奴仆想要出城,没有主人带着,是不允许出去的——这也是夏衿买了几个下人后放心让他们独自住在两处小院的原因。

第九十三章 拦路(240粉红+)

贵族都不能以平民为奴,更不要说夏衿这样的人家要把董方当奴仆使用了。

“我…”董方张嘴想要解释,却发现说什么都是那么苍白无力。

“董姑娘不要胡思乱想。”夏衿温和地安抚她道,“只管在这里安心地住着就是。缺什么吃的用的,只管让菖蒲来告诉我,千万不要客气,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一样就好。”

说着她对董方含笑着点点头,吩咐菖蒲道:“送董姑娘回院里去吧。”

“不、不用了,我认识路。”董方连连摆手,站起来对夏衿施了一礼,仓惶离开。

看着董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夏衿才收回目光,起身对菖蒲淡淡道:“行了,去收拾衣服吧。”转头叫薄荷,“去厨房夹些炭来,将衣服熨一熨。”

董方一直回到自己所住的院子,才发现不知怎么的自己竟然紧紧拽着那包茶叶。想着夏衿的话,知道这怕是夏家主子们都难得喝到的好茶,她有心想送回去,刚走出院门口,就遇到平日里守门的张婆子。

看到董方,张婆子老脸上堆起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董姑娘这是要到哪里去?我家公子和姑娘都吩咐过,董姑娘是千金之躯,出去的话要是被小厮们冲撞就不好了。依老奴看,董姑娘还是呆在院里比较好,有什么事吩咐老奴去办就行了。”

张婆子既然这样说。董方便不好再出去。她将茶叶包递给张婆子:“这是夏姑娘送的茶叶。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不好收,麻烦妈妈帮送回给夏姑娘。”

“哟,说什么贵重不贵重的?在我们家贵重的东西。看在董姑娘眼里怕是不值什么吧?既然我家姑娘送给你,你拿着就是。我们夏家虽不富裕,但老爷、太太、少爷、姑娘都不是那小气的人。既送出去,就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张婆子说完,也不待董方再说话,兀自转身去了,一面走。一面嘴里还嘟哝道:“哼,什么玩意!兄妹俩都潦倒得住窝棚拣垃圾吃了。被少爷、姑娘救回来,也不知感恩,端着架子还当自己是千金小姐呢。依我看呐,少爷、姑娘就是心肠好。家里开销大。明天的菜钱都还不知在哪儿呢,少爷、姑娘还要带个千金小姐回来养着,让太太为难…”

这话声不大,却句句清楚地传到董方耳里,只叫她如遭雷击。她怔怔地站在那里,连茶叶包什么时候落到地上都不知道。

“董姑娘,你怎么站在这儿吹风呢?快进屋罢。要是受了寒可怎么办好?”不知过了多久,她身后传来薄荷的声音。

董方木然地转过头来,看了薄荷一眼。却仍是呆呆地好半天没有作声。

“董姑娘,董姑娘,你怎么了?”薄荷伸出手指。在董方面前晃了一晃。

董方这才终于回过神来,垂下眼道:“我没事。”声音却有些沙哑。

“呀,这是…”薄荷捡起地上的茶叶包,痛惜地用袖子擦着上面的泥土和草屑,一边埋怨道,“这茶叶。连我们姑娘都舍不得喝呢,董姑娘你怎么…”

说到这里。她忽然止了声,抬头看了董方一眼,咬了咬唇没再说下去,只将茶叶包塞到董方手上,然后转过身往厨房方向走去。

“我、我不是…”董方想冲着薄荷身后解释几句,却不想薄荷走得飞快,不一会儿便拐了个弯,看不见了。

董方的目光落在手里的茶叶包上,好一会儿,她才将手放下,慢慢地进了夏衿单独为她安排的房间,随手关上门。

她顾不得此时只是黄昏,时间尚早,也顾不得脱衣服,只把鞋子甩掉,将手中的茶叶包随手一放,就躺到了床上,扯了被子连头带脸的一起蒙了进去。新晒的被子所带着的太阳特有的气息一瞬间便充斥了她的鼻腔。被子柔软而轻盈,接触皮肤的是细棉布的细密的微凉,与前一阵她在那破屋里所盖的破旧而肮脏的烂棉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蒙在被子里许久许久,直到外面的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她才缓缓将被子掀到胸前,而刚才蒙在她脸上那一块被棉,早已被眼泪打湿了。

第二天,是去宣平候府赴宴的日子。舒氏比夏祁和夏衿都要紧张,一大早就起来将兄妹俩要穿的衣服重新熨了一遍,又叫丫鬟婆子们去花园里采了鲜花,将夏衿按在热水里泡了个鲜花澡。看着夏衿将新衣服穿了,首饰佩戴妥当,还细细地化了个淡妆,她便又忙忙地去折腾夏祁了。而一向不愿意求人的夏正谦,为了一双儿女,则一大早去了秦老板府上,向他借马车。

临近巳正的时候,夏祁兄妹俩早已准备妥当,就见罗叔匆匆来报,说罗三公子已在门口等着了。

舒氏听到在门口等候的是罗三公子而不是夏祤、夏祷,暗自松了一口气,转头对夏祁和夏衿笑道:“有罗公子跟你们一起去,我就放心多了。”

夏正谦却担忧地看了夏祁和夏衿一眼。

他跟舒氏的感觉正好相反,此前夏衿治病找房子,跟罗骞有过不少接触。现在,罗骞认识的那位“夏祁”已换成了真正的夏祁,罗三公子,会不会看出什么破绽来?

“走吧。”夏衿扯了夏祁一下,转身朝外面走去,一面走一面还跟夏正谦和舒氏告别,“爹、娘,我们走了,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夏祁心里要说不忐忑,那绝对是骗人的。不说他与夏衿这码子事,光是去勋贵人家做客,他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他总怕自己不小心出了状况,丢了父母和妹妹的脸。

不过,此时的夏祁,比起夏衿刚穿越来时又成熟坚强了许多。即便心里不安,他也装做若无惹事的样子,对父母笑了一笑,便跟上了夏衿的步伐。

罗骞今天乘坐的马车与往日不同,车厢大一些,外面装饰也豪华许多。见到夏正谦和舒氏送夏祁和夏衿出来,他忙从车上下来,给夏正谦夫妇行礼。

“夏公子,他们兄妹,就拜托你照顾了。”舒氏殷殷嘱咐。

“夏太太请放心,宣平候老夫人对祁弟喜欢得紧,一定不会给他们委曲受的。”罗骞道。

“那就好,那就好。”舒氏听得这话,放心许多。

夏祁与罗骞不熟,出了门后就站在一旁,听罗骞与舒氏说话,全然没有要上前招呼张罗的意思。夏衿见状,只得扯了扯他的衣袖,再朝罗骞那边弩弩嘴,他这才反应过来,忙上前去,笑道:“罗大哥,你来了?”

夏衿在心里暗自翻了个白眼。

她这哥哥,这时候就已开始说废话了。别关键时候再掉了链子。

夏正谦见状,更是担心得不行。但事已至此,再让夏祁与夏衿换个身份已来不及了。他忙道:“祁哥儿,时辰不早了,赶紧上车吧。”

夏正谦借来的马车虽没有罗骞的马车那么豪华宽敞,但比街上随意雇来的马车又强上不少。

夏衿跟在夏祁身后,正要上车,就见一辆车快速朝这边驶来,眼看着就要撞到车尾上。她连忙拉了夏祁一把,又对准备驾车的两个车夫喊道:“罗叔、虎子,快跳下车。”

虎子是有武功在身的,反应极快,夏衿话声未落,他已从马车上跳下来了。

罗叔以前在夏府曾赶过车,现在成了管家,本不用他驾车。但此行特殊,去的是勋贵人家,夏正谦不放心别的车夫,担心不懂礼数惹出事端,便派罗叔跟着。

听到夏衿的喊声,他愣了一愣,待听到马蹄声由远而近,终于反应过来时,那辆马车眼看就要撞过来了。好在那辆车的马夫使劲地拉缰绳,嘴里连连喊“吁”,那拉车的马也有些智商,眼前得此路不通,放慢了脚步,堪堪在秦老板这辆车的后面停了下来。

虎子长得牛高马大,却是个极聪明的人。看到那辆车就是一辆普通人家坐的马车,驾车的人穿的是粗布短褐,他冲过去就朝那车夫嚷道:“喂,你是怎么驾车的?这条街住的是什么人,你不会不知道吧?撞了贵人,你担待得起吗?”

“对不住!对不住!”那车夫也是一脑门的汗,点头哈腰的道歉,一面从车上下来。

而夏家人早已认出这赶车的是什么人了,目光都朝车门看去。

车门拉开,下车的果然是夏正慎,后面跟着夏祤和夏祷两人。三人的脸色,似乎都不大好看。

夏正慎一下车,就换了张笑脸,对虎子连声道歉。

罗骞是认得夏正慎的。即便对他印象不好,但夏正慎终究是夏正谦的哥哥,让下人对他无礼,就是对夏正谦不尊。他忙喝斥了虎子一声:“虎子,回来。”

虎子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是”,转身回来,满脸不高兴地跳上马车。

罗骞也不说话,只冷着脸瞧着夏正慎。

“啊,罗公子也在这儿呢?”夏正慎看到罗骞,装作很意外的样子,对罗骞拱手作揖。

罗骞只对他微微点了点头,便转过头来,对夏祁道:“祁弟,时辰不早了,咱们走吧。”

第九十四章 毒舌(新年快乐)

夏祁巴不得早点离开这里,免得让罗骞看到夏家人丑恶的嘴脸。听得罗骞招呼,他应了一声“好”,提起衣摆就要上马车。

“祁哥儿祁哥儿…”夏正慎一把拉住夏祁的衣摆,急急道,“你祖母的话,那天你也听见了。你两位哥哥既然来了,你就带他们去吧。”

大家来没来得及说话,就听罗骞冷冷地道:“祁弟,这是怎么回事?”

夏祁听得罗骞有插手的意思,大喜,连忙道:“那日我祖母和大伯就来过,硬要我带两位堂兄去宣平候府赴宴。我们都说过这种宴会请谁就只能谁去的,多带了人就是失礼。却不想我祖母和大伯不依。”他用下巴朝夏祤和夏祷那方向一扬,“看,这不就带着人来了!”

夏祷是夏祁的死对头;夏祤是个除了读书,万事不挂在心上的人,对家里人比较冷漠,看到夏祁被夏祷和夏禅欺负,也从来不理。夏祁对他们都没有好印象,这句话便说得一点都不客气。

夏祤听了,脸上露出不愉的神色;夏祷望向夏祁的目光则隐有不善。

罗骞眉头一皱,转过身来,打量了夏祤和夏祷一眼,问道:“你俩都读过书吧?”

夏祤一喜,以为罗骞是在考察他有没有去参加候府宴会的资格,忙恭敬地行了一礼,答道:“在下读书十余载,操童子业;在下的五弟夏祷亦然。”

夏祷也跟着弯腰作揖。应声道:“正是如此。”

罗骞淡淡道:“既然读书十余载,想来也应该知礼仪懂道理才对。‘不请自来,谓之不速之客’。这句话,二位可听说过?你们要做不速之客不打紧,但因一已之私,陷别人于失礼之中,便是不该。心中毫无仁义可言,明知无礼还妄自行之,这样的人要是能考中秀才。吾国堪忧啊!”

这番话说得夏祤和夏祷大惊失色。

谁不知道罗推官的权势比知府还大?他的一句话,或许能左右临江城童生的命运。如今罗骞说如果让他们考中秀才就是国家之耻。有了这句话,他们就是德行有亏,文章写得再好有什么用?谁再取录他们?

夏祷还好,老太太宠他疼他。夏正慎又是他亲老子,而且他念书并不厉害,就算参加童生试,也是陪公子赶考那一类。所以他只是脸色发白,并没有指责什么。

而夏祤则不然。他从小就受先生夸赞,说他有才;平时也极努力。心心念念就是考取功名,出人头地。如今青云之路眼看受阻,他如遭雷击一般,惶惶然道:“并、并不是在下要来。而是家中祖母望孙成龙。非逼着我等过来。在下想着孝道,才有此一行。并不是有意陷公子失礼。在下也知此行不妥,曾极力劝阻家中长辈。无奈…”

罗骞冷冷地打断他的话:“你家的长辈要你杀人,为了孝道,你也杀人不成?不辨是非,毫无主见,亏你还好意思振振有词!”

说着他一挥衣袖,抬步上了马车。

夏祁见了。连忙拉了夏衿一下,也上了罗叔那辆车。

夏衿瞥了夏祤一眼。忍不住心里好笑。

这罗骞向来沉默寡言,没想到说起话来,却毒舌得很。文绉绉几句,一字脏字不吐,就把这三人羞辱得抬不起头来。像夏祤这样高傲的人,没回去撞墙就不错了,哪里还有脸再要求跟着去候府?

罗叔驾着马车,跟在罗骞马车的后面缓缓而行。夏祤和夏祷的脸色一下红一下白,呆呆地站在那里,满脸羞愤,却屁都不再放一个。待得罗骞的马车走远,夏祤也不理夏正慎和夏祷,直接转身就上了车,吩咐车夫道:“走吧。”

车夫迟疑着,望向夏正慎。

夏正慎胆小怕事,凡事都想着利害关系,原不敢再惹有候府和罗府撑腰的三房,无奈老太太闹得厉害,他抱着侥幸的心理,才领着儿子和侄儿来碰运气,却不想被罗骞连讽带骂地嘲弄了一通,闹了个好大没脸。

此时他也没脸再跟夏正谦说话了,转过身来,也上了马车,低低地叫道:“走吧。”

夏祁上了车后,也不知有什么感触,沉着脸,一路没有说话。夏衿见状,悠然地靠在座背上,透过车窗的缝隙往外看风景,也不发一言。在兄妹俩的沉默中,马车终于缓缓停了下来,远远听到罗骞道:“到了,下车吧。”

夏家兄妹下了车,才发现这里离宣平候府还有一段距离。

罗骞走过来解释道:“我们来得迟些,前面已被其他的马车堵住了,过不去。咱们多走几步吧。”

夏祁早已把刚才的事甩到脑后去了,心里不安起来,神情惴惴的:“这么多人来参加宴会呀?”

罗骞看了他一眼,道:“临江城虽有皇上赐的候府,但宣平候的老家却在平南乡下。即便回乡祭祖,临江城也不过是个落脚之处。平时他们一家常居京城。如今宣平候老夫人携女回乡,自然要宴请当地官员乡坤,以召告大家,她回来了。这是礼节。”

“原来是这样。”夏祁点点头,神情仍是不安。

他这么一个小老百姓家的孩子,见过最大的场合,就是亲戚家的喜宴了。即便是喜宴,都有父母长辈领着,还有堂兄夏祐做示范,他只需躲在哥哥、姐姐后面依葫芦画瓢就可以了,哪里有要他自主出头的地方?

可现在,一同赴宴的都是权贵乡绅,他作为治好王夫人病的郎中,没准还会被宣平候老夫人推出来,隆重介绍给大家,想想这种场合,夏祁都心跳如鼓,脚下发软。

夏祁的忐忑。夏衿自然看在眼里。但当着罗骞的面,她也不好出言安抚,只得跟着两人后面。往候府大门走去。

候府门前,站着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锦衣男子。见了有人来,他便笑着拱手寒喧,再派下人领客人进去,

罗骞低声对夏祁道:“这是候爷的远房侄子岑林,平时都是在临江城里,照看这座宅子和一些铺面、田地。”

“哦。”夏祁应了一声。朝那人看了一眼。

此时岑林已看到罗骞了,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拱手道:“罗公子,您来了?刚才我伯母还问起您呢。来,快快里面请。”

说着,他往夏祁和夏衿身上扫了一眼。问罗骞道:“这两位是…”

“这是夏祁夏公子,这是其妹夏姑娘。”罗骞介绍道。至于夏祁和夏衿的身份,他并没有具体提及。他深信,这两个人的身份,宣平候老夫人定然跟岑林说过。

果不其然。一说到“夏祁”两个字,岑林的脸上立刻堆起热情的笑容来,声音也提高了一些:“原来是夏公子。我姐姐的病,幸得你妙手回春。否则,郁气积攒于心。小病都要拖成大病了。岑林在此要代我姐姐多谢夏公子。”

这样的应酬,夏祁哪里经历过?幸好他见过夏正谦跟人寒喧,紧急之下倒也没失了分寸。抬起手回了个礼,脸上带着僵僵的笑容,嘴里客气道:“哪里哪里,岑公子客气了。”

罗骞看出夏祁的不自在,没等岑林说话,便接过话道:“岑兄。今天客人不少啊?你辛苦了。”

“确实不少。”岑林脸上露出一抹疲惫之色,不过这疲惫稍纵即逝。转眼之间他仍是一脸笑容,“家伯母难得回来一次,自然要请大家过来见见面。我这做小辈的,辛苦一些也是应该。”

罗骞又跟他寒喧了几句,便由一个下人领着,往府里走。

绕过壁影,穿过一个院子,便到了候府厅堂。罗骞停在堂前,待得那领路的下人进去禀报,出来道“有请”,这才整了整衣衫,领着夏家兄妹进去。

此时的厅堂里人头攒动,堂上、两旁,站着立着许多人,正热热闹闹地说着话。见罗骞和夏家兄妹进来,这些人俱都停了嘴,朝他们望来。

这么多的女眷,众目睽睽之下,罗骞却依然神态自若。他不紧不慢地跟着那下人直接走到堂前,对坐在上首的宣平候老夫人行了一礼,嘴里道:“罗骞给姨祖母请安。”

“哈哈,骞哥儿怎么这时才来?你母亲可来了多时了。”宣平候老夫人笑道,又转头对坐在左边下首的罗夫人道,“想当年你还是这么点大的丫头片子,如今儿子都这么大了。唉,我们都老啰。”

“我们是老了,可姨母却还跟当年一样,都没多大变化呢。”罗夫人陪笑道。

“睁着眼睛说瞎话!”宣平候老夫人瞪她一眼,转过头又笑了起来,对罗骞道,“好孩子,你几位表哥年纪虽比你大,却淘气得很,没你懂事。等过年的时候他们来,我介绍你跟他们认识,你也教一教他们。”

她话声刚落,罗夫人便接话道:“姨母就会自谦。你家那几个孙子,我虽没见过,却也常听人夸赞呢。一个功夫了得,小小年纪就做了御前侍卫;另一个还考了武状元。我家骞哥儿能有你家孙儿半点能干,我就烧高香了。”

“你就会说好话哄我高兴,我不跟你说。”宣平候老夫人嗔她一眼,转过头来,望向了夏祁,向他招了招手,“来来,小哥儿,过来。”

第九十五章 候府里(270粉红+)

这屋里黑压压全是女眷和她们带来的丫鬟婆子,夏祁跟着罗骞走进来时,便觉得大家的目光都投在他的身上,叫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自在。此时见宣平候老夫人叫他,更是心跳如鼓,手脚都不听使唤。

好在夏衿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目光,让他一瞬间有了视死如归的勇气,竟然一下子就镇定了下来。

他走上前去,学着罗骞的模样,给宣平候老夫人施了一礼:“夏祁给老夫人请安。”

“嗯嗯,好孩子。”宣平候老夫人看到夏祁,十分高兴,指着他对大家道,“我家绮姐儿的事,想来大家也知道。她没了儿子,心里郁结,恹恹地整日茶不思饭不想。我怕她闷出个好歹来,才带她回了临江城。却不想一进城,就遇到个疯子郎中,硬说我家绮姐儿得了疯魔之症。幸亏这孩子在场,一剂药就把我家绮姐儿的病治好了。这孩子开的药跟那疯子郎中的完全不一样呢。”

说着她向夏祁问道:“那日你说我家绮姐儿得的是什么病,你那药又有什么说法来着?”

在来之前,为防穿帮,夏衿早已把当日治病的情形跟夏祁细细说了一遍,又把宣平候老夫人有可能要问的医药知识让他记牢了。

夏祁脑子聪明,又生长在医药世家,虽不行医,但医书是背过好几本的,耳濡目染之下也能说出许多病症。糊弄不懂医药的人,是不成问题的。

此时见宣平候老夫人甚是慈祥,问的又是夏衿让他记的东西。他倒也完全镇定了下来,回道:“姑太太的病,是因火败土湿,金水俱旺所致。小子所使的药,是用燥培木、温金暖水的法子。”

“对对,就是这个。”宣平候老夫人连声道。

在座的妇人都是临江城里有头有脸有地位的,她们从小生长在大家族里。长大后又嫁进权贵人家,做了当家主母。无一个不是人精。

此时听宣平候老夫人的话,她们哪里不知其用意?一个个赶紧附和起来:“没了孩子,是个人都要难受。偏这种时候还要被庸医说成疯魔之症,难怪老夫人听了要生气呢。我听了都狠不得给他几个耳光,再把他抓了下大狱。这种人,太可恶了。”

“这种郎中还不止一个呢,我就曾遇到一个。没病偏要说你有病,小病偏要说成大病,目的就是一个,那就是唬人。唬得你乖乖掏钱抓药,喝完了药还得感激他,感激他治好了你的病。其实。根本就没有病,哪里需要喝药呢。这种郎中,最是可恶。”

“可不是。这种郎中比骗子还可恶呢…”

待得大家的声音渐渐落了下去。宣平候老夫人这才感激地道:“唉,幸得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否则我家绮姐儿的名声,怕是要给这莫名其妙的郎中给毁了。”

大家又纷纷表起决心来:“老夫人放心,这种人的话,谁会去相信呢?”

“王夫人刚才大家也见了。除了有点郁郁寡欢,整个人好着呢。绝不会有人相信那疯子郎中的话。老夫人尽管放心好了。”

“…”

夏衿站在夏祁左后方,看他睁着漆黑的眼眸惊诧的样子,不由得暗自好笑。这种一群妇人争相巴结高位者的场合,夏祁怕是从未见过。现在能见识一番,于他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见多识广,才不会被人几句好话就哄了去。大家族里长大的孩子,跟小门小户的孩子相比要更精明,更会处理事务,区别就在这里。

等大家把这个话题说透了,宣平候老夫人这才指着夏祁道:“别的就不说了。这位夏小郎中,医术高明,算是救了我家姑太太的命。我今日特地请他赴宴,也是想让大家见一见他。往后有什么事,大家见了就照应他些,我这里自然承大家的情。”

这句话,顿时让这些贵妇人们对夏祁羡慕不已。能让宣平候老夫人主动说要罩着,这位姓夏的小哥儿就算是得一块免死金牌。以后他即便在临江城里横着走,也没人敢说半句闲话。唉,要是自家孩子有这福气就好了。

夏衿却没有半点高兴的地方,反而对这位宣平候老夫人的高明手段钦佩不已。

谁说这位老夫人出身将门,行事粗暴简单,她跟谁急。看看她对罗夫人的态度,恼怒嗔怪,虽没一句好话,却是把她完全当自家人的做派,这是要抬高罗夫人的地位啊。明面上震慑罗维韬和那位得宠的章姨娘,其实是在震慑临江城所有人。

而夏祁一进来,便用他做话题为王夫人正名;刚才拜托大家照应他的话,直接就宣告了宣平候府在临江城最高的地位,同时也树立了一个护短的形象——谁帮了我,谁对我好,我就把他当自己人护着。否则…您就自己个儿想想吧。

如此一来,临江城里谁不愿意巴结讨好她呢?宣平候府要做任何事,都不会有反对的声音了。他们几十年不回这里来,可这一回来,几句话就把这里变成了他们坚固的大后方,确定了自己一呼百应的地位。

这份手腕,叫夏衿不佩服都不行。

“这位是夏小郎中的妹妹吧?”说完那些话,宣平候老夫人又把目光投放到夏衿身上。

“夏衿给老夫人请安。”夏衿连忙上前,乖巧地行了一礼。

“嗯,是个好孩子。”宣平候老夫人上下打量了夏衿一下,点了点头,也不多说废话,转头吩咐一个婆子,“把夏姑娘领到瑶姐儿她们那里去,就说我说的,夏姑娘第一次来,对这儿还不熟悉,让她好好照应着,不许给夏姑娘委曲受。”

“是。”那婆子应了。

宣平候老夫人又转过脸来,对夏衿一脸慈爱地笑道:“瑶姐儿是我的孙女,跟你年纪差不多大,昨儿个骑马从京城来的,如今正跟着一群女孩儿在后花园里玩呢,你跟着这婆子找她去吧。”

“是。”夏衿应道,又施了一礼,转身跟着婆子退了出去。

夏祁担心地看了她一眼,见宣平候老夫人的目光转向他,忙将视线收了回来,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那里,一副听宣平候老夫人发落的样子。

其实夏祁这副局促的样子,倒是歪打正着,正是大家印象里小门小户人家孩子参加宴会时应有的表现。

要知道屋里这群女人,个个都是宅斗的好手,心眼子要比一般人都多。如果今天穿男装的是夏衿而非夏祁,她那大大方方、坦然自若的模样,必然会引起这群女人的怀疑,怀疑夏家设了个局给宣平候老夫人钻,非得派人去查出个三五六来才作罢呢。否则,哪家小老百姓家的孩子会如此有大家风范呢?

到时候,即便查不出什么来,宣平候老夫人怕是也不会再承夏衿的情了。这帮子人,最不喜欢的,就是心机深沉之辈,尤其是这心机深沉的还是地位比她们低很多的,没机会成为合作伙伴的人。

所以此时,宣平候老夫人看到夏祁那局促的模样,心里是极满意的。她转头嘱咐罗骞道:“夏小哥儿我可就交给你了。你带着他到外花园找你们那群哥儿玩去,可别淘气了。”

罗骞答应一声,带着夏祁退了出去。

出了院门,罗骞便问那带路的下人:“今儿个都有谁来了?”

那人笑道:“有知府大人家的二、四公子,同知大人家的大公子…”数了大约有十来个名字。

罗骞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