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盛:“有数的就是番邦呈贡上来的折子上写的清清楚楚的东西,写多少入库多少,将来万岁爷若是再赏给娘娘或是臣子们,另有详细的出账,一笔一笔记得清楚明白,不能有一点儿错漏。”

林杏挑挑眉:“那没数的呢?”

候盛:“至于没数的就是入库之后的事儿了,皮毛这东西虽金贵,却也不好保存,虫蛀鼠咬也是难免,故此,每年都有折损的数目,因此项不可预知,便是没数的了,这些折损的皮子,丢了可惜,便有讨便宜的,寻了门路来收,虽说做不成大件,做个帽子坎肩,亦或修补了衬在斗篷里头,倒也比外头卖的强多了,这笔算在折损里,也会记在账上,只不过,因折损的皮子不定,账目也不一样,去年皮库里折损的账目是一千二百六十五两。”

林杏心说,这候盛倒是精明,这分明是用话试探自己呢,不说别的,就是一张银狐皮一千两银子也买不来啊,更何况,贡上的都是极品货,说千金难求也不新鲜,一千二百六十五两?简直是笑话。

笑了笑道:“候公公果然能干,账目随口说来清楚明白,比咱家强多了,不瞒候公公,咱家这也是给万岁爷推到了御用监,不来也得来,咱家也就粗通些药理,在御药房当差,还勉强能支应着,就这儿,先头跟前还有俩专门管账打下手的呢,咱家就是个甩手掌柜的,这御用监的账目,咱家是越看越迷糊,还是算了吧,候公公瞧着怎么着办妥当,就怎么办都还照之前的例,虽说我顶了御用监大总管的名儿,实在的还得回御前当差,这御用监的事往后还得多劳候公公费心了。”

候盛有了底,暗道这位倒聪明,直接当甩手掌柜的了,若真如此,他们就放心了,却听林杏又道:“不过呢,万岁爷自来提倡节俭,便是乾清宫的用度都是一减再减,省出银子来赈济灾民,修建堤坝等等,万岁爷都如此,咱们底下当奴才的更得上心,这六库的折损一项,需仔细再斟酌斟酌,就拿皮库的折损来说,外头都知道大件做不成,改成小件儿的,虫蛀鼠咬的皮毛不能穿在外头,还可以衬在里头,御用监所辖针织房又不是摆设,让他们改着做好,能留的留着,不能留再卖到宫外去,岂不省事,想来成品总比那些皮毛要值钱的多,这一进一出的银子应该能省下不少,咱们当奴才的干不成大事儿,在这样的小事儿替万岁爷分分忧,也是本分,你说是不是。”

候公公从心里服了,刚还以为这位木呆呢,简直是瞎了自己的狗眼,这位要是木呆,天下就没有精明人了,说起来,自己怎么就没想出这个招儿呢,御用监可不光有好东西,天下的好工匠好绣娘都不缺,这工料都从宫里出,不费什么事儿不说,还能卖出好价儿,这价高了,自然银子就多,银子多了,落在他们荷包里的好处自然也多。

这位一个主意,可是指了一条发财的道儿,心里更明白,既然这位随口就能指出来,必然是个异常明白通透之人,御用监里这点儿事儿只怕瞒不过这位的眼,一会儿回去得跟老哥几个商量商量,这孝敬的大总管的好处,可万万不能少了。

再有,也得扫听扫听这位到底怎么个来路,这么大年纪就能当上掌事太监的,从大齐开国也就眼前这位了。

林杏跟候盛略说了几句,乾清宫那边儿的张三就来了,见了林杏忙道:“我的林哥哥,您怎么还在这儿呢,万岁爷哪儿都传膳了,成公公叫我来迎您呢。”

林杏:“传膳跟我有什么关系?该找侍膳监啊。”

张三:“自打刘喜儿之后,侍膳监就没总管了,就两个侍膳太监伺候着,成大总管的意思,既然一时找不着合适的人,不如就让林哥哥先代管着,林哥哥通药理,懂医术,这药食同源,这个是侍膳总管正适合。”

林杏翻了个白眼:“照这么说御药房才适合我呢,把我弄御前来做什么?”

张三嘿嘿一乐:“这不是万岁爷看重林哥哥吗,别人想巴望还巴望不上呢,林哥哥就别耽搁了,侍膳监的人可都在暖阁外跪着呢,林哥哥再不快点儿非冻死不行。”连拉带拽的拖着林杏走了。

候盛有些傻,这位倒是谁啊?御用监的大总管兼着御前给万岁爷调理龙体,这还得管着侍膳监,御前大总管成贵都没这位忙活。

想着,不禁低声说了一句:“这倒是哪儿钻出来的一位神道啊。”

后头的小太监听了忙道:“也难怪您老不认识她,她极少来咱们仁智殿,不过,在乾清宫可是大大的有名儿,不知您老听没听过,前些日子乾清宫传出来的那档子新鲜事儿?”

候盛:“你是说万岁爷瞧上了个小太监的事儿?”

那小太监点点头:“那个太监不是别人就是咱们这位林公公,之前是洒扫处刷马桶的,后来不知怎么进了浮云轩,云贵人坏事儿之后,浮云轩的奴才都倒了霉,唯有她竟然进了乾清宫,没两天儿就成了御前的侍膳总管,万岁爷有事儿没事儿就把她留在暖阁里头抄经,就不知道是真抄经还是干别的了,听乾清宫的人说,亲眼见过万岁爷跟林公公亲嘴,搂搂抱抱的就更不新鲜了,后来不知为什么失了宠,调去了御药房,后又回了洒扫处,前些日子病了,送到了安乐堂去养病,还都说这位的好时候过去了,不想,这一回来就成了咱们御用监的大总管。”

见候盛愣神,小太监又道:“您别看这位是奴才,听说医术通神,钟粹宫张嬷嬷的虫疾多少太医都没用,她一个方子下去就好了,还有,御药房前头的二总管王直跟太医院的冯国安,可都是这位扳倒的,不仅如此,这位还跟宫里多位掌事太监交情莫逆,见了面都是称兄道弟的,都说这位林公公是笑面虎,别看脸上总是笑眯眯的,谁要得罪了她,不死也得扒层皮。”

小太监一番话说的候盛大冷天儿出了一身汗,何时宫里出了这么一位?自己竟不知道,别的人还好说,那王直可是太后娘娘的家奴,在御药房作威作福的多少年,曹化都让他弄死了,末了,竟然给这么个小子扳倒了,可见这位的手段,自己以后可得小心伺候着,别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尤其好处银子上吧,只要能把这位哄欢喜了比什么都强。

林杏这时候顾不上候盛想什么,净琢磨变态皇上了,自己在安乐堂待的好好,本以为过些日子变态就把自己忘了,不想,又把自己弄回来了,还直接搁在了御前,让自己管理他的私库,自己爱银子的事儿,宫里谁不知道,皇上自然也有耳闻,用这个诱惑自己,太他娘卑鄙了。

而且,为什么忽然对自己这样儿,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儿。

张三却高兴了,他可是一心盼着林杏回来,只要这位在乾清宫,就少不了他们的好处,因此,一路都咧着嘴笑,到了乾清宫 ,还拉着林杏,搓了搓手:“好些日子不玩了,回头兄弟窜个局儿,咱们越性耍他一宿,你说怎么样?”

林杏倒是乐了:“只要你们不怕裤子都输了,咱家奉陪。”

张三忙道:“那我可当林哥哥应了,这就找人去。”一溜烟跑了。

林杏进来就看见暖阁外跪着的太监,成贵正站在廊下往这边儿望呢,看见林杏,松了口气,他也不知道万岁爷如今是个什么心思,却知道林兴在宫外住了些日子,万岁爷不仅没忘了,反而更丢不开手了,寻个机会就把她召了回来。

见林杏来了,跟跪着的太监挥挥手:“林公公都来了,还跪着作什么,传膳吧。”这才跟着林杏进去。

一进暖阁,膳食摆好了,皇上就挥挥手:“都下去吧,这里有小林子伺候就够了。”

成贵看了林兴一眼,领着人出去了。

林杏不着痕迹的往门边儿退了两步,琢磨这变态不是想现在就对自己下手吧,饭可还没吃呢。感觉皇上越来越近,林杏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抬起头看着朕,你这奴才不一向胆大包天吗,怎么连看朕都不敢,莫不是做了什么错事,心虚了?”

林杏急忙抬头:“回万岁爷,奴才心不虚。”

皇上低笑了一声:“那就是怕朕对你如何了?”

林杏低下头:“那个,奴才不敢。”

皇上微微叹了口气:“你还有不敢的吗,朕几次三番让你回御前当差,你只是不应,朕恼羞成怒罚你,最后却发现,罚的竟是朕自己,小林子你放心吧,朕不会对你如何,朕终究是个正常的男人,敦伦之事还是该阴阳相济,才能生生不息,朕便再喜欢你,只要你是个太监,朕便不能幸你,只是,放你在朕瞧不见的地方,又格外惦念,因此朕想了一个两全的主意,干脆就把你调回御前来,让朕时时都能见着,你聪明伶俐,又善医,也帮着朕调理调理龙体,朕不是老百姓,老百姓尚知无后为大,更何况,朕乃大齐天子,皇嗣乃国之大事,轻忽不得,你帮了朕也等于帮了大齐的江山万代。”

林杏愣了一会儿,颇为意外,倒没想到变态还能这么人性,仔细想想,貌似这个提议不错,如今自己这个御用监的掌事总管刚当上,一想到那些即将拿到手软的银子,实在舍不得放手,更何况,自己不干只怕也不行,变态这是抽风,才对自己和颜悦色的耐心解释,真要是惹怒了他,一抬手,自己脑袋就得搬家。

更何况,这变态虽说时不时的就抽风,对自己也算相当不错了,刚才这一番话更可称推心置腹,作为皇上,已是极难得的事儿,换句话说,皇上给自己出的根本就不是一道选择题,而是他想好了,就替自己做了决定,要不然,也不会直接就搁在御前来。

闹腾了这么好几个月,还是见好就收吧,短时间内,没有曝露跟爆,菊的危险,又捞了几份好处大大的差事,在宫里待些日子再琢磨跑路的事儿,也可以考虑。

想到此,忙道:“奴才谢万岁爷恩典。”

皇上拍了拍他的帽子:“行了,别一口一个奴才了,伺候朕用膳。”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的错觉,林杏头一次觉得,皇上看自己的目光正了许多,没有了过去那种色,情的感觉,颇温和,时不时还会跟自己说两句笑话,比起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转变太大,林杏都有点儿不习惯了,撤下晚膳,皇上吃了口茶就让林杏给他诊脉。

林杏按着皇上的脉微微皱了皱眉。

皇上:“如何,可是有什么不对?”

林杏:“万岁爷多久没有招娘娘们侍寝了?”

“怎么?这跟朕的脉象有什么干系不成?”

林杏:“从万岁爷的脉象来上看,万岁爷肾火旺不得熄,以致肾阳过亢,损伤龙体,需泻火平阳为上策。”

皇上看着他:“小林子,朕来问你,你说那个雷公藤可以避子三月,可是真的?”

林杏:“的确如此,因药价不贵且轻易可得,民间有用此避子方的。”

皇上:“天仙丸朕吃过几次,对皇嗣可有妨碍?”

林杏:“雷公藤虽有毒,也可入药,少量摄取无妨,只要停药三个月,便可恢复正常,对以后的子嗣也无任何妨碍,只不过,奴才给慧妃娘娘云贵人都曾诊过脉,两位娘娘皆有体寒之症,虽不至绝嗣,却不易受孕,即便受孕,也有滑胎之险,若想坐胎,需好生温养些日子才成。”

皇上脸色一沉:“传瑞充衣。”

不一会儿,瑞充衣走了进来,看见她林杏身子一僵,林杏比她还别扭呢,这瑞儿竟穿着一身太监服饰,乍一看还真跟自己挺像的,一想到皇上晚上搂着这么个像自己的人,林杏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瞄了皇上一眼,心说,这变态刚才不是糊弄自己呢吧。

瑞儿看见林杏,脸色变了一下,便快速恢复正常,到了跟前行礼:“瑞儿给万岁爷请安。”

皇上的目光若有若无划过林杏落在瑞儿身上,同样的太监服饰,同样娇小的身姿,脸庞五官也颇有几分像,分着瞧的时候,还不觉得,这站在一起却高下立分,。

小林子比瑞儿的皮肤更为白皙通透些,还有那股子鲜活气儿,皇上终于知道,瑞儿比小林子差在哪儿了,哪怕她努力学小林子,衣裳动作尽量模仿,可少了这股子鲜活气儿,就好像人没了精魄,再像也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皮囊,毫无生趣。

“小林子,你给瑞充衣瞧瞧脉。“

林杏点头,看向瑞儿。

瑞儿觉得,自己好歹是皇上的女人,这么让个太监号脉有失身份,却想起成贵提醒自己的话,咬着唇伸出腕子。

林杏虽喜欢美人,真没有吃瑞儿豆腐的打算,因为这丫头太小了,身材扁平,一副发育不良的样儿,亏变态皇上下得去嘴,不过,这脉象?

林杏略沉吟片刻,抬起手,站了起来:“恭喜万岁爷,贺喜万岁爷,瑞充衣应是喜脉,虽不足一月,却仍隐约可见。“皇上愣了愣,看向林杏:“喜脉?果真?”

林杏:“千真万确。”

后头的话林杏可没说,虽是喜脉,这喜脉却是留不住的,一是因皇上停用避子的雷公藤,不足三月,便有胎只怕也是病胎,加之瑞儿年纪小,虽天葵至,却仍先天不足,母体先天不足,胎儿怎可能结实的了,漏斗装水哪留得住,这个孩子必然保不住。

不过,林杏可不会说后头的话,皇上年近三十,膝下无子,这忽然有了喜,不管孩子的娘是谁,都是龙种,自然听不得半点不好,自己这时候说这个孩子保不住,不是找倒霉吗。

更何况,这个瑞儿上次因为自己,挨了那多下嘴巴,估摸心里早恨死自己了,好容易熬到母凭子贵,扬眉吐气,自己却告诉她胎儿不保,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把满腔的恨意都算到自己头上,岂不亏死了。

瑞儿给这个天降之喜震的傻在当场,听见皇上开口封她为美人,方才清醒过来,忙跪下谢恩。

皇上:“起来吧,从今儿起,就不用来暖阁伺候了,好生养胎。”

瑞儿瞥了林杏一眼,忽想起那天挨的巴掌,得了一个主意:“万岁爷,奴婢卑贱,能得龙胎已是造化,本不该再有所求,却腹中龙胎金贵,只怕有失,林公公医术高明,能不能请林公公为奴婢保胎,以保万无一失。”

第58章 这是啥招儿

说实话,林杏蛮佩服瑞儿的,这妞儿别看年纪不大,挺聪明,自己像她这么大的时候,还跟二傻子差不多呢,而且,这丫头能屈能伸,挨了打,长了教训,便先引而不发,一等得了机会,绝不放过。

自己帮她保胎,无论保不保得住,都没什么好儿,保住了,这位要是生个皇子,头一个收拾的就是自己,就冲上回那嘴巴子,也不会放过自己。

要是没保住,就更不用说了,这滑胎的屎盆子一准儿扣自己脑袋上,真是好算计啊。

皇上看了林杏一眼:“小林子,你可听见瑞美人的话了?”

林杏忙跪在地上:“回万岁爷,瑞美人如此看得起奴才,奴才家的祖坟上都冒了青烟,按说奴才不该辞,只是奴才虽懂些医术,却不过毛皮,尤其不善妇科,皇嗣干系重大,还请万岁爷另选太医圣手,为美人娘娘保胎,奴才实难当此重任。”

瑞儿扫了林杏一眼,低声道 :“万岁爷是奴婢僭越了,想奴婢身份卑微,怎配使唤林公公,就请万岁爷随意给瑞儿指派一个太医便是。”说着低低抽泣了起来,抹着眼泪万分委屈。林杏瞬间就成了可恶的势力奴才 。

林杏目光闪了闪:“美人娘娘此话奴才可担不起,奴才并非不想伺候美人娘娘,实是有自知之明,娘娘若执意让奴才伺候,奴才自不能推脱,只美人娘娘身怀龙胎,玉体贵重,若有万一,奴才纵万死也难偿其罪,且,娘娘这龙胎怀之不易,更是万岁爷的头胎之子,当千万万千的保重才是。”

头胎之子?皇上开口道:“小林子,你是说瑞美人腹中是男胎?”

林杏:“尚不足一月,难辨男女,只是依奴才的经验,上脉如此之早,十之七八是位皇子。”

林杏话音一落,瑞儿更是大喜过旺,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若果真是男胎,倒要格外保重才成,如今万岁爷膝下并无皇子,自己若能一举得男,将来自然母凭子贵,更何况,此是万岁爷长子,将来若能继承大宝,自己不就成太后了吗。

在这时候跟这狗奴才斗气,极为不智,当前需着紧保胎才是头等大事,只要肚子的孩儿能平安生下来,再收拾着狗奴才也不晚。

想到此,忙道:“万岁爷是瑞儿糊涂了,林公公虽通医术到底还要当差事,哪顾得上奴婢,就请万岁爷另外甄选一位太医,为奴婢保胎吧。”

林杏松了口气,这瑞儿若执意让自己给她保胎,还真是大麻烦,好在这丫头心大,想的长远,自己才得脱身。

皇上:“成贵,你去太医院召一位精善妇科的太医,给瑞美人保胎。”

成贵瞄了林杏一眼,心说,这其中必有古怪,这小子多精,瑞儿腹中胎儿还不到一个月,诊不出来也寻常,他若不说,也没人怪罪到他头上,如今这般宣扬必有原因。

瑞儿记着前恨,借机发难实在有些蠢,以成贵看,便她身怀龙胎,想动小林子也是蠢不可及,万岁爷跟小林子来来回回折腾了这么些日子,要是真舍得下,小林子八条命也交代了,可如今,林杏仍好好的活着不说,还越混越体面,成了御用监的大总管。

这个差事不用说,就是万岁爷摸着小林子的脉给的,知道他贪财,就给他一个最肥的差事,说白了,就是用银子拴住她,借以打消林杏出宫的念头。

成贵如今算想明白了,万岁爷根本不是放下了,而是真走心了,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威逼不行就利诱,为了一个小林子,万岁爷这心走大了。

至于瑞儿怀胎这事儿,成贵真有些看不明白了,万岁爷并无惊喜之色,且瑞儿的位份只升成了美人,按说万岁爷膝下无子,瑞儿肚子里的孩子,可比什么都金贵,便是母以子贵,也该多升升瑞儿的品级,却只是不入流的美人,实在叫人想不透。

从暖阁出来直奔御药房寻孙济世,让他使一精善妇科脉的太医进宫给瑞儿保胎。

他一说完,孙济世就是一惊:“瑞充衣有孕了?多少日子了?谁瞧出来的?”

成贵:“不足一个月,是林公公诊出来的。”

见他神色不对,忙道:“可有什么不对?”

孙济世叹了口气:“万岁爷的御药之中掺有避子的雷公藤,虽不至损害龙体,于子嗣却极不利,需休养三个月才可恢复正常,如今瑞充衣有孕,算算日子,尚未过三月,如今怀胎只怕难保。”

成贵恍然,怪不得林杏说出来,却又极力推脱保胎之责,肯定是知道此胎难保,不然,他早知瑞儿深恨于她,怎会巴巴的为自己竖这么个强敌,瑞儿一旦产子,肯定要为难林杏,纵有万岁爷护着,瑞儿利用皇子收拾个奴才也不什么难事。

如此看来,这给瑞儿保胎的差事,就成了烫手山芋谁接谁倒霉。

孙济世:“若论医术,不是在下妄自菲薄,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加起来,也不如林公公,何必舍近求远,若林公公肯出手,或许有救。”

成贵:“小林子说她不善妇科,怕有闪失。”

孙济世苦笑一声:“如此说来,瑞充衣腹中龙胎必是保不住了,不瞒大总管,下官曾在张府亲见林公公破腹取子,救得母子两条性命,哪里是不精妇科,是知道保不住,方才推脱,只林公公尚且不能之事,太医院还有何人?”

成贵心道,这小子真他娘坏,这就是明明白白的祸水东引,死道友不死贫道啊,先把自己摘出去,管他人去死。

想到此,便道:“若真如此,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孙大人就当不知,派个善妇科的太医进宫也就是了,将来若有事,也怪不到孙大人头上。”

孙济世摇摇头:“太医院的太医哪个不是一大家子,若因此获罪,岂非在下的罪过,在下身为太医院院正,岂可明知是死,还让他人进宫,为瑞充衣保胎之事,由在下担当最为妥当。”

林杏蹭的站了起来,看着成贵:“大总管说谁来保胎?”

成贵:“孙大人言道此事交予别人不妥,当由他亲自出手,方可保无虞。”

林杏跺了跺脚:“他有病吧,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岂非找死。”

成贵:“你果然知道瑞儿腹中胎儿保不住。”

林杏:“本来就保不住,不说皇上体内尚有雷公藤余毒,不能有子,便是没有这雷公藤,瑞儿肚子里的孩子也保不住。”

成贵愣了愣:“却是为何?”

林杏:“这是常识好不好,瑞儿才多大,皇上幸她的时候还不到十四吧,年纪太小,加之她本身便有先天不足之症,虽天葵至却不算真正长成,母体不健如何坐得住胎,便这个孩子勉强保住,生下来也绝不会好。”

成贵倒吸了一口凉气:“可是我大齐风俗,十二三成婚生子的女子比比皆是,也不算新鲜事。”

林杏翻了个白眼:“总管大人不如去扫听扫听,那些十二三成婚生子的女子,有几个能活过三十的,那些生下的孩子,又有几个能健康长大的。”

成贵仔细想了想,可不嘛,先帝爷暮年之时,有那么几年,颇喜好十二三的女子,幸了不少新进的宫女,后也有几个坏了龙胎的,却无一个足月,都掉了,虽免不了如今的太后,当年的皇后娘娘,暗做手脚,到底也是胎儿不稳,不然,也不至于一个都保不住。

且那些宫女,后来不是病就是死,真没一个活过长远的。

林杏看了他一眼:“皇上若想顺利得嗣,还是尽量幸十六岁往上,身体康健的女子为好。”

成贵不禁看了她半晌儿:“ 小林子倒真心为了万岁爷着想。”

林杏乐了:“总管大人这话说的,万岁爷乃我大齐圣明之君,天下之主,皇嗣更干系我大齐国运,自是多多益善。”

成贵:“孙大人执意为瑞美人保胎,雷公藤之事,万岁爷已网开一面,若瑞美人龙胎不保,只怕孙大人的仕途就走到头儿了,林公公跟孙大人颇有私交,想必不会见死不救吧。”

林杏看了他一会儿笑了:“论及私交,恐怕总管大人跟孙大人更为亲厚些,更何况,万岁爷这么多年都未有皇嗣,此次瑞美人怀胎,必然惊动后宫,只要总管大人抬抬手,孙大人此次也不过有惊无险,万岁爷还能借此铲除异己,何乐而不为呢。”

成贵目光闪了闪:“林公公倒真聪明,只不过,此事干系重大,咱家还要仔细思量思量。”说着转身走了。

等他走了,林杏坐在炕上,琢磨拿孙济世这榆木脑袋怎么办,之前还说他挺精明的,如今才知道,自己又看差了,孙济世脖子上顶的根本不是脑袋,就是木头疙瘩,天天恨不能往死里头找,要不是为了自己的财路,才懒得管他呢。

喝了口茶,忽想起刚张三过来说今儿晚上攒好了赌局,还在军机处前头的值房里,看看时间差不多,便套上外头的衣裳走了出去。

又落雪了,林杏张手接了些雪花,冰凉凉的冻人,急忙搓了搓手,把帽子扣严实了,摸了摸帽子上的毛,如今自己管着御用监,不能便宜了别人,回头怎么也得弄个顶儿紫貂的帽子戴戴。

刚到乾清宫门口,就看见张三正往这边望呢,见了林杏忙跑了过来:“还当林哥哥忘了今儿的赌局呢,人可都到齐了,就等着林哥哥呢。”

林杏:“这是都上赶着给咱家送银子来了啊。”

张三嘿嘿一乐:“林哥哥这话倒是不错,如今林哥哥可是御用监大总管,这可是管着整个宫里的用度,谁不想着巴结巴结林哥哥呢,只不过,这赌桌无父子,上了赌桌天王我老子都不认的,谁还管差不差事,林哥哥可得小心些,我瞧他们摩拳擦掌,今儿晚上都想打您这个财神爷的秋风呢,生怕您的银子没带够,回头还得赊账。”

林杏笑的不行,一拍自己的胸膛:“看见没,咱家有的是银子,只你们有本事尽管都赢了去,咱家绝无二话。”

两人说笑着到了地儿,往屋里一进,林杏就乐了:“我还说是底下的小子们呢,原来是几位老哥哥,倒真是稀客。”

万全站起来:“ 老弟高升,我们老哥几个本来商量着要给老弟庆祝,偏张三这小子说,老弟不喜别的,倒是越性的赌一宿,才合老弟的意,这不,我们几个就都过来了,先说好,这赌桌无父子,一会儿上了赌桌,我们几个可不会让着老弟。”

林杏忙道:“如此,方有趣。”

各处的掌事太监都来了,值房也就热闹了起来,通着的三间值房都打开来,敞亮了许多,炭火烧的贼旺,旁边的桌子上摆着一溜食盒,打开,里头装着各式精致的细点,托盘里堆着几样南边进贡的鲜果,旁边屋放了两个火炉,炉子上蹲着大铜壶,水一滚,就有小太监冲入桌上摆好的盖碗里, 顿时满屋都是小龙团的茶香。

小太监端过来先捧给她,林杏接过抿了一口,看着万全笑道:“万老哥如今升任御药房总管,这小龙团想必是万老哥拿过来的。”

万全笑了一声:“说到这个,老哥哥还得谢林老弟,不是林老弟在总管大人跟前举荐,这御药房的好差事,可轮不到老哥哥头上,这小龙团就更甭想了,能喝口凉水就念佛了。”

林杏明白,这小龙团别人想弄点儿难上加难,若是御前的倒不多稀罕,就算福建再闹三年灾,贡上的小龙团也有的是,万岁爷一个人哪儿喝的过来,自然都便宜了御前的奴才们,要不都想谋好差事呢,在宫里只要能谋上个好差事,那过的日子,比皇上都滋润。

万全进御药房,的确是林杏跟成贵提的,只不过,没想到成贵能给自己这个面子,竟然真抬举万全当了御药房的二总管,至于大总管,反正缺了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就这么着,也不影响什么。

说笑了一阵,便上了赌桌,人多,分成了两桌,骰子摇的山响,银子可劲儿的往桌上仍,都是有钱的主儿,没人吝惜这点儿小钱,就图个乐子。

一直耍到窗外翻了鱼肚白,怕耽搁了差事,这才散了。

林杏跟万升一道回来,顺子在后头给两人撑着伞,挡外头的雪,眼看到了御膳房,万升倒提起一件事儿:“过些日子便是朝廷大比,往年这朝廷大比跟御厨大赛都是前后脚儿办的,前儿万岁爷下了旨说今年雪大,只怕影响春播,今年的御厨大赛先停了,倒有些可惜,不然,这可是个好机会,虽说年年的御厨大赛都是由外头的大御膳房承办,不过大赛一开,那过手的好东西就没边儿了,旁的不说,咱们先能落个口服,好在还有个恩荣宴,到时候咱们也沾那些新贵人的喜气儿,听人说新科三桂,状元,榜眼,探花,可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呢。”

林杏:“万二哥还信这个?”

万升嘿嘿笑道:“这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可是人生一大乐事,咱去了子孙根,这辈子是甭想了,不还有下辈子呢吗,回头沾沾文曲星的喜气儿,下辈子投生个好人家,咱也享享福,尤其新科状元,要是能在近处瞅瞅就好了,可惜咱家不是御前的人,这恩荣宴的酒菜虽是从咱家手里走,咱家却去不了那保和殿,不过,林老弟是万岁爷跟前的红人,又兼着侍膳总管的差,定会跟在万岁爷左右,到时可得替老哥好好瞄几眼。”

林杏笑的不行:“这辈子还没过完呢,万二哥倒想的长远,成,到时候咱家替你多看看这文曲星下凡到底什么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