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楼月影 作者:苏绾

[剑三+四大名捕]

四大名捕惩奸除恶、誉满江湖。江湖人为表尊敬,按排行尊称几人一声“X爷”,比如——冷血四爷、追命三爷、铁手二爷。

于是排行老大的无情感受到了来自这个世界森森的恶意——

路人甲乙丙丁:(敬佩脸鞠躬)大爷,您来了!

无情:…

更糟糕的是,身为一个难得的美男子,自从对门的柳沉疏搬来之后,他一下子就从【倍受姑娘们青睐的男神】沦落到了【要和姑娘们抢心上人】的地步——

柳沉疏:大爷~你别吃醋嘛!我发誓我和城东的王姑娘、城南的秦姑娘都是清白的!还有隔壁的李姑娘,我真的早就拒绝她了!

无情:你怎么拒绝的?

柳沉疏:(严肃温柔脸)我告诉她们,在下已有心上人了,我很爱他!

无情:…咳,下次不准再偷穿男装了。

红尘宝典1、CP无情,温馨无脑小甜文(原著同人,和任何影视版均无关系)

2、女主万花,芳主门下

3、没玩过剑三或没看过四大名捕原著都不影响阅读,请放心入坑

4、谢绝扒榜

5、[剑三+陆小凤]系列戳:

6、同系列追命文戳:

内容标签: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柳沉疏,无情(盛/成崖余) ┃ 配角:铁手,冷血,追命,诸葛小花 ┃ 其它:剑三,万花,芳主,四大名捕,女扮男装

 

第一章 无情

汴京城里有一条街的名字很特别,叫做痛苦街;与痛苦街相连着的那条巷子,叫做苦痛巷;苦痛巷的一头有一座宅邸,正是大内高手、十八万御林军总教头、六五神侯诸葛正我的府邸。

诸葛神侯座下共有四名弟子,破案无数、誉满江湖,时称“四大名捕”。各人的原名叫什么如今已少有人提及,然而“无情”、“铁手”、“追命”、“冷血”这四个外号却反倒是响彻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如今正是深秋时节,秋风卷着树上本就已经所剩无几了的枯叶缓缓飘落,显得越发萧瑟了起来——苦痛巷的一头忽然出现了四个眉清目秀的童子,俱是一身青衣,身后各自背着一柄形状大小各异、但却都极为精致的长剑。

四名青衣童子抬着一顶白色的轿子,稳稳当当地停在了诸葛神侯府的门口。

“公子,咱们到家了!”其中一个童子脆生生地开了口,声音轻快活泼,透着显而易见的讶异和不解,“咦?对门怎么这么热闹?药铺的牌匾怎么也不见了?”

其余三名童子闻言,立时齐齐地也“咦?”了一声,不自觉地抬着轿子侧过了方向,好让轿子里的人能看到对门的情形。

轿子里的人似乎是淡淡地应了一声,而后有一只手慢慢地从轿子里探了出来、掀开了轿帘——手修长而白皙,甚至显得略有些苍白,比起那雪白的轿帘竟也不遑多让。

轿帘被掀开,轿子里的人终于也慢慢地显出了真容来——出乎意料地,竟是个格外俊美的青年,看起来大约只有二十岁出头的模样,身形略有些削瘦,剑眉星目、神色冷峻,眉宇间带着一股凌厉的杀气与傲意。

——正是“四大名捕”之首的无情。他自幼双腿残疾、不良于行,出行时便只得以轮椅或轿子代步。

无情侧过头,向着神侯府的对门看了一眼——的确是热闹得很,即便是在神侯府的门口,也还是能隐隐听到女孩子们的欢声笑语随着秋风从那敞开着的大门中断断续续地传来、一并钻入耳中。

无情的动作略略一顿,慢慢抬了头,就见原本该悬挂着招牌的地方此刻已是空空如也——神侯府的对门本来是一家药铺,掌柜年事已高,铺子也有些年头了。平日里生意不坏,但却也绝没有这么热闹的时候,更何况这些“客人”中竟还有这么多的女子。

无情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却也并不多说些什么,只是收回视线、放下轿帘,淡淡道:“进府吧,先将案情禀报世叔。”

——“世叔”,就是诸葛先生。他的师门自在门很有些古怪的规矩,是以他虽悉心培养了四名弟子,却并不让他们称自己为师,只称“世叔”。

四名童子乖巧地应了一声,再不多言,抬着轿子稳稳当当地进了神侯府。

汴京城近来颇为平静,朝堂争斗似乎也暂时告一段落,诸葛先生难得的空闲,听完无情的禀报后,颇有兴致地取了棋盘来邀他对弈。

无情自幼遭逢巨剧变,双腿残疾、连同内脏也受了损伤,无法修习内力,却是以莫大的毅力与天资,练成了独有的轻功与暗器手法,更兼博览群书,机关阵法、奇门遁甲、兵法韬略无一不精,棋力自是也颇为了得,一时间与诸葛先生棋逢对手、难分高下。

“世叔,”无情不紧不慢地落下一子,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对门的药铺…”

“这阵子你恰好出门办案,也难怪还不知道,陈掌柜卖了房子回乡养老去了,”诸葛先生也落下一子,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样忽地笑了起来,“新邻居倒是个有意思的人。”

无情神色未变,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应了一声。诸葛先生笑了笑,也不介意他这略显冷淡的反应,径自将话接了下去:“柳沉疏那孩子倒真是了不得,才刚来几天就把全汴京的姑娘们都迷住了,每天都有姑娘来,连这苦痛巷都好像一下子变得温柔热闹了。”

诸葛先生一向都是个随和的长者,这会儿一边说着,脸上的笑意却一边是越发和蔼,忍不住摇了摇头,颇觉有些好笑和无奈。

无情想起先前在门口时听到的“欢声笑语”,眼底立时一片恍然,随即却是一下子又皱起了眉头——他虽外号无情,实则却比任何人都重情,最是不喜风流薄幸之人。

诸葛先生却似乎对无情的反应浑然不觉,言语间竟满是对那人的赞赏之意:“崖余,你若有空,倒是正应该去见一见沉疏——他医术极好,即便治不好你的双腿,但对你自幼就有的哮喘想必却总是能有些办法的。”

盛崖余,正是无情的原名——这些年“四大名捕”的外号越发响亮,除了诸葛先生,已再没有人叫他的名字了。

柳、沉、疏——无情将这个名字无声地在心底默念了一边,略一沉吟后,终于落下一子,慢慢地点了点头,眉宇间神色淡淡,却似是有了几分隐隐约约的暖意。

——诸葛先生教导养育他十八年,如师如父,而今这般惦念他的病情,这份好意,他自是不会辜负。

无情是在第二天的上午出门的——对面宅子的门口并没有人守着,大门却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敞开着,好像完全不设防备、随时都欢迎着客人的到来。无情坐着轮椅停在门口,视线却是不自觉地看向了门缝的角落处,就这么定定地盯着那里看了好一会儿,眼底渐渐地带上了几分了然之色,这才终于移开了视线,用手转动着轮子进了大门。

有鲜花的芬芳香气渐渐传入鼻中——无情一时间说不上那究竟是什么花的香气,只觉得大约是好几种鲜花的芳香混合在一起融为了一体,闻起来清甜却不腻人、出乎意料地和谐,让人心头一片安宁和舒爽。

无情本来冷峻的神色不由自主地略略柔和了几分,转动着轮子顺着花香继续往里走去。

看方向和周围的布局,这路应当是通向院子里的——无情走了不多时,渐渐地便听到了有人的交谈声一点一点传来,起初还有些模糊,随着他越走越近,声音便越发地清晰了起来。很快,他的视线里便出现了三道人影——

这路果然是通向院子的,围墙算不上太高,然而一墙之隔,却仿佛隔开了两个季节一般——墙外的街道之上秋风萧瑟、枯叶凋敝,这院内却是种满了各种竞相开放的鲜花,错落有致、相映成趣。而那一大片花丛之前,却正立着三道人影——

三人俱是背对着无情,只留给了他三道背影,看不清相貌与神色。中间那人一身墨袍、腰侧斜系着一支形制特异的笔,非金非铁,辨不清材质;那人一头长发竟是不曾束起,尽数披散在肩头。他身边一左一右正站着两个身形纤细的少女,左边一人一身鹅黄衣裙,明媚跳脱;右边的那一人却是一身粉衫,看起来似是颇为娴静。

中间那唯一的男子——想必就是此间的主人柳沉疏了。

“这三醉芙蓉清晨开花,其时花色洁白如雪,至午时转为桃红,日暮时分则又为深红——一日三变,故名三醉。”柳沉疏声音清朗,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温柔呵护之意,一边说着,一边已挽起了自己宽大的衣袖——那人露出来的一截小臂竟是出乎意料的白皙润泽,在阳光下显得越发莹润如玉。他蹲-下身去,就这么伸了手,小心翼翼地扶住了花丛外围一株粉白相间的鲜花,仔细地将它周围的泥土慢慢刨开——这花,想必就是他口中一日三变的“三醉芙蓉”了。

深棕色的泥土衬着白皙的双手形成了异常鲜明的反差,他却似乎半点也不嫌弃,就这么不紧不慢地徒手将那株芙蓉花取了出来,而后轻轻地放进一旁一个空着的花盆里,再一次撒上土、浇上些许水,待到那移植后的鲜花已然被固定住,这才将它连着花盆一起递给了身侧的粉衣女子:“王姑娘温柔明艳,恰似这秋日盛开的拒霜花;王记陈酿芳香醇厚,前日有幸一尝,至今回味——这三醉芙蓉,正与姑娘相得益彰。”

那粉衣的姑娘接过花盆,似乎是有些害羞,微微垂下了头,轻声道:“柳公子谬赞了——多谢公子,我必悉心照料,不负公子美意。”

那姑娘顿了顿,而后声音更小,却也更加温柔:“公子若喜欢我家的酒,过几日来时我替公子捎上几坛可好?”

柳沉疏竟也不推辞,就这么大大方方地点了头,温声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有劳姑娘了。”

粉衣女子微微一愣,随即忍俊不禁,也轻声笑了起来。另一边的黄衣姑娘却似是有些急了,忍不住轻轻跺了跺脚,脆生生道:“那我呢?我也想买一盆花回去养,沉疏哥哥替王姐姐挑了,怎么不替我挑呢?”

“莫急,”柳沉疏又笑了一声,略略提起衣摆、抱着一个空花盆往花丛之内走了几步,再一次蹲下-身去,很快就又抱着一株鲜花慢慢退了出来,“秦姑娘活泼明媚,教人每每一见便心中轻快、百忧俱解——萱草忘忧,正可相合。”

黄衣姑娘立时就清清脆脆地笑了起来,接过花盆紧紧抱在怀里不肯松手。

果真是风流多情…无情皱着眉头转动着轮椅的轮子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沿着来时的路原路离开——主人既已有客,他便也只能改日再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花姐就是这么酷炫!把妹技能爆表有木有!

关于花姐的人设…女装时候可以参照这篇文的封面,就是剑茗套的万花成女——剑茗花姐真绝色!一生推!

PS:关于公子的腿,《会京师》和《谈亭会》里都写到他是膝盖以下全部都没有的,但是《少年无情》和《猿猴月》里又明确写到他有腿、有过扶着墙勉强站起来的情节——我估计是温巨坑写着写着自己就忘记了。所以在这篇文里用的设定是:有腿,但是筋断了不能行走、膝盖以下没有知觉。之后文里也会正面写到,但原著里的情况就先在第一章说明一下。

另外还有就是温瑞安的文里时间线很混乱,有很多BUG,他修订过好几个版本,但我已经搞不清楚自己看的到底是他第几版修订的了,所以我写文的时候就只能以我所看过的版本为准,适当将剧情的时间线压缩一下,否则四大名捕整个系列的跨度有十几年那么长…

最后…还是和以前一样,新文刚开的这几天暂时隔日更,让我歇一歇缓一缓,过几天就恢复日更,然后一直日更到完结。

第二章 问诊

但事实上无情到底还是没有等到“改日”——上午从柳沉疏那里出来之后他就去了六扇门,傍晚回来时,却竟是在神侯府里见到了柳沉疏。

——正坐在诸葛先生对面与他对弈的那人,一身墨袍、长发披散,赫然正是他上午时只见到了背影的柳沉疏无疑!

无情在原地略略停顿了片刻,到底还是推动了轮子,坐着轮椅不紧不慢地行到了那两人的跟前,低头去看棋局。

纵横十九道间,黑白双方正战至酣处——诸葛先生的棋力无情自是最清楚不过,但出乎意料地,柳沉疏此刻竟也能从容相对、丝毫不落下风。他的棋风有些古怪,乍一看好似都是信手落子、随意得完全不按常理,然而细看之下却又分明环环相扣、步步为营,又兼奇招迭出,杀气虽不重,却也是杀伐果断、毫不手软——本以为不过是个自诩风流的轻浮之人,而今看来,倒确实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的。

无情本极不喜欢柳沉疏这样到处留情的为人,但此刻见他确有才学,神色也不由得稍稍缓和了几分,将视线从棋盘上移开、抬了眼去看那一身墨袍的人。

“崖余,你回来了,”诸葛先生侧过头看了无情一眼,和蔼地笑了笑,神色间颇有几分欣慰的意味,“你不在汴京的时候,倒是多亏了沉疏肯时常来陪我下棋。你们棋力相当,有空不妨多切磋切磋——棋逢对手,也是一大快事。”

无情尚未应答,柳沉疏闻言,却是也笑了起来,抬了头去看无情。

无情终于第一次看清了他的相貌——意料之中的面如冠玉、眉目俊逸。

这当然是一个极为英俊的男子,但其实他第一眼看去的时候,最先注意到的却并不是他的相貌——他身上那种气质实在是太过特别和强烈,以至于长相究竟如何,反倒就不那么引人注意、甚而在不自觉间就被人忽略了。

那种气质,无情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风流。

不是轻浮多情的风流,而是随性不羁、萧疏放逸的名士风流。

——无情好像忽然就有些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受女孩子的青睐了。

想到这人的温柔多情,无情就忍不住又皱了皱眉——这本该是个龙章凤姿、才学斐然的人中俊杰,可惜却是如此做派。

无情在看柳沉疏,柳沉疏这会儿却也一样在看无情——事实上柳沉疏至今都还觉得有些云山雾绕、茫然得很。她本是大唐开元年间生人,师从的是武林“六派”之一的万花谷。万花谷乃是秦岭青岩之中的一处幽谷,谷中自谷主以下,有琴、棋、书、画、医、工、花七圣,她正是花圣宇晴座下弟子,属芳主一脉。两个多月前她出谷至山中寻花,不料花未寻到,下山时却发现城镇竟全都已经变了模样,一问方知此时已是大宋年间——转瞬已是数百年物换星移。

幸好不论是否杏林一脉,万花弟子都总是要跟随医圣孙思邈师父学医的——她索性就做了个“游方郎中”,一路上治好了不少病人,其中还颇有几家富商、诊金不菲。到了京城后,她便以所得的诊金买下了这座宅子,以卖花和看诊为生。

她本是女子,只是孤身在外多有不便,每逢出谷便从来都以男装示人。谷中有精通易容的师长,又教她对五官也略做了些修饰,使得看起来更加硬朗一些、不显女气;甚至还教会了她将嗓音压低、听起来与男子一般无二。如今到了大宋,处境还尚且不明,她便也干脆就维持着男子的身份、静观其变。

柳沉疏买下这座宅子的时候并未多想,但很快就从街头巷尾的交谈之中知道了这里的特别之处——对面的那座府邸,正是大名鼎鼎的诸葛神侯府。诸葛神侯及“四大名捕”的名号,不过几天,她便已经如雷贯耳。

诸葛先生与其他三位名捕她都已见过,而这“四大名捕”之首的无情,她今天却还是第一次见——眼前这人,虽是双腿残疾、坐于轮椅之上,但却仍是分毫无损于他的年轻俊美,只是身形削瘦、肤色略有些苍白,恐怕早已是旧病缠身;一袭白衣胜雪、纤尘不染,眉宇间却隐有杀气,还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轻愁与愤郁——很显然,这人出手之时或许的确杀手无情,但为人却绝非无情。

——若真能无情又或洒然忘情,便不会有这样的忧愁与愤郁。

倒还真是个…有趣的人——柳沉疏凤眼微挑,大大方方地将对面的青年上下打量了一通,而后一边似是信手落下一子,一边笑着对无情点了点头:

“大捕头,久仰!”

无情点了点头算作是应答,神色淡淡、未置一词。柳沉疏脸上仍然带着温和的笑意,心底却是暗自“啧”了一声——先前就已见他看着自己皱了眉,如今更是这么冷淡…自己莫非是什么时候得罪他了不成?

虽是有些疑惑于无情对自己不甚友好的态度,但柳沉疏却也并不怎么在乎,只是想过就算了,很快就将注意力又放回到了棋局之上,再也没有分神多看无情一眼。

这一局棋下了良久才结束,无情就这么耐心而专注地看着两人的交锋、观棋不语——意料之中地,柳沉疏到底还是略输一筹。但她也全不在意,大大方方地就认了输,伸手收拾起了棋盘来。

诸葛先生倒也不与她客气,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温和地开了口:“沉疏,有一件事正想请你帮忙。”

柳沉疏抬头,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的神色倒是渐渐认真郑重了起来——对于诸葛先生,她是由衷地敬重着的。

诸葛先生的视线转向坐在一旁的无情:“还要请你替崖余诊治一番。”

柳沉疏点了点头,随手将棋盘上剩下的最后一颗棋子轻轻一抛——棋子准确无误地落进了一旁的棋盒之中,发出了“啪”的一声轻响,柳沉疏却是已经侧过了脸去看向无情。

无情的动作略略顿了顿,一言不发地将衣袖稍稍往上提了提,伸了手。

大概是常年被衣袖遮住了的缘故,这人的手腕看起来竟是比手还更要白了几分,削瘦却又极为有力。柳沉疏一边伸手去查看他的脉象,一边忍不住抬眼去看他的脸——冷峻而平静,似乎对自己的情况丝毫没有半分介怀。

柳沉疏的手已搭上了他的手腕,无情下意识地微微僵了一下——那人指腹温热,竟是出乎意料的柔软细腻,丝毫不像是一个常年习武种花的男人该有的手指。

就在无情难得愣神的当口,柳沉疏却是已经收回了手,习惯性地摸着自己腰间斜系着的笔,声音清朗而温柔:

“腿筋已断,无法行走;腑脏受损、经脉不畅,以致无法习武;再加上已成痼疾的哮喘,以及…”

柳沉疏的声音微微顿了顿,深深看了无情一眼,而后才慢慢接了下去:“——心神损耗过巨。”

——无情的智计,一向都是闻名江湖的,但这也给他本就比寻常人虚弱不少的身体造成了更大的负担。

她第一眼就知道无情的身体一定不好,但也不知道竟是严重到了这样的程度。现在看来可能还没有什么大碍,但若是长此以往,再过个十年、二十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无情竟好像在柳沉疏的那一眼里看到了叹息和担忧,忍不住微微一怔——柳沉疏这个时候却已经是收回了视线,垂着头兀自沉默了起来,腰间的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被她取了下来,此刻正在她灵活的指间上下翻飞着。

谁也没有说话,气氛一下子就有些凝重了起来。

柳沉疏手中的笔转得越发花样百出、几乎让人有些目不暇接——“啪”的一声轻响忽然在安静的屋内响起,那支形制特异的笔也已停了下来、被柳沉疏按在了桌上。

“哮喘我能治,至于其他的…有的是我医术不精、全无把握——这我只能尽力而为,”柳沉疏抬了头,声音似是略略低沉了几分,说到自己没有把握之时,虽略有些遗憾,却也是一派坦荡大方,丝毫没有想要遮掩自己“医术不精”的意思;顿了顿后,眼角忽然微微挑起,定定地看着无情,“还有的——只怕就是大捕头不肯配合了。”

无情不能习武,暗器和轻功虽好,却到底还是有些不够,便只能仰仗自己过人的智谋——只要他还做一天捕快、捉一天凶徒,就绝不可能放松心神,避免不了殚精竭虑、心神损耗。

这一点,柳沉疏知道,无情知道,诸葛先生也知道。

所以柳沉疏只是点到即止,再不多言。

无情点了点头,神色平静,似乎并不怎么在意;柳沉疏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两人都以为这一点已到此为止、不必再提,谁想诸葛先生却是忽然开了口:

“破案重要,身体却也不能不养。我看近来江湖上倒是难得平静,即便有案子也可先交与你三位师弟——崖余,你就暂且休息一阵吧。重任在身,将来少不得你耗费心神,痊愈只怕是有些困难,如今能养一时便是一时吧。”

“世叔!”无情立时就是一愣,正要再说什么,诸葛先生却是已经摆了摆手,转过头去笑着看向柳沉疏:

“沉疏啊,崖余就交给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就是…花姐觉得男神很有趣,男神嫌弃花姐太风流╮(╯_╰)╭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想给男神点蜡- -

“沉疏啊,崖余就交给你了。”——诸葛先生于是就这么愉快地把男神嫁了出去【喂!

不知道有没有人觉得花姐太苏了?觉得苏就对了——我大万花谷的人设就是这么苏苏苏苏苏!【大雾【不过话说回来,琴棋书画医工花、还有风流不羁、幽谷桃源什么的…万花的设定真的太苏太戳心口了!

第三章 医治

诸葛先生一向都是一个极为和蔼风趣的老人——他原名诸葛正我,但他却并不喜欢这个名字,觉得自己这个名字太“正”、太“自我”了,便又自号“小花”,因为他喜欢鲜花,觉得只要看过一朵美丽的鲜花,这辈子便也就不算白活了。但这一次,这样温和开明的长者,却是出乎意料地坚持。

无情到底还是没有办法违逆诸葛先生所做的决定、他也不愿意辜负师长的一番苦心关切,想到近来江湖上确实颇为平静,终究还是点了点头,第二天一早便去了柳沉疏的宅子。

这一日柳沉疏倒是没有什么客人,无情到的时候,柳沉疏正在花丛里浇水——饶是无情实在不喜欢这人风流的性子,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人无论是皮相还是举止,看起来都实在是很赏心悦目的,尤其是他现在站在花丛之中,动作轻柔却又不拘束、只有一派行云流水的从容,脸上带着温和清浅的笑意,满是温柔与呵护之意。

无情也是极喜欢鲜花的——此情此景之下,不由得也放缓了神色、浑身都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静静地看着这开满了鲜花的院子、享受着难得的平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柳沉疏浇完了花、洗干净了手,一边用帕子擦着手、一边随意地回了回头,却是立时就有些意外地愣了愣——不远处,无情正坐在轮椅上淡淡地看着满园的鲜花,素来冷峻凌厉的眉宇间竟是难得的柔和与温润,在阳光的晕染下,本来有些过于白皙的肤色看起来终于多了几分健康的润泽之色。

柳沉疏一边摇着头轻笑了一声,一边不紧不慢地走到他的身侧,也不和他客气,伸手就推着他的轮椅往屋里走。

“你的哮喘已成痼疾,短时间内恐怕难以根治。我每日替你施针,再辅以汤药,如无意外,应可渐有成效。至于你的腿…我便只能尽力而为了。”柳沉疏一边说着,一边去柜子里取了金针。说完就听无情淡淡地应了一声,柳沉疏点了点头,一边挽着自己的衣袖一边抬起头来,“嗯?怎么还不脱衣服?”

这话说得实在是有些突然和意外,无情破天荒地愣了愣神,一时间竟没能反应过来——柳沉疏却已是挽好了衣袖凑了过来,弯了腰伸手就去解他的衣带,一边还摇着头“啧”了一声:

“大捕头既然不动手,那就只能由我来代劳了——能给大捕头宽衣解带的,放眼江湖也没有几个人,如此说来我倒也不算太吃亏。”

无情刚一回过神来,就听见那人的声音几乎是就在自己的耳边响起——比之平时少了几分温柔,却分明就满是调侃和戏谑的意味。无情眼神微冷,原本尚算和缓的脸色一瞬间就又沉了下来,却并没有开口,只是身子却是不自觉地有些僵硬——

他惯用暗器,又不能习武,对敌之时定要拉开距离、决不能让人近身,否则便是危险至极,因而极少与人靠得太近。但此刻柳沉疏因着要替他解开衣带,便弯了腰低头凑了过来,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他甚至能闻到柳沉疏身上带着一股清幽的香气——那是鲜花的芬芳。

过于接近的距离让无情有些不太习惯,微僵着身体任由柳沉疏将自己的衣服解开——好在柳沉疏似乎并没有像他一样的困扰,动作间很是利落,很快就已经将他的上衣解开,而后直起了身子。

无情不着痕迹地微微松了口气,柳沉疏却是也莫名地怔了怔——

这人…虽然穿着衣服的时候就能看出来身形削瘦,但直到现在她才发现,他实在是太瘦了些,再加上那苍白得明显不太健康的肤色,她几乎都能想象到这么多年来他身为“四大名捕”之首,是如何地苦心孤诣、殚精竭虑。原本还存着几分调侃心思的柳沉疏终于是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神色慢慢变得凝重而认真,专注地开始施针。

——即便她是芳主一脉,但此时此刻,她是一个医者,无论如何都要为病人尽心尽力。

金针刺入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反倒是好像还带着一股熨帖的暖意——无情自然明白这是柳沉疏正将内力顺着金针一起打入他的体内、为他疏通经脉。他的内力似乎有些特别,格外温润平和,又好似能催发出人的生机一般——二师弟铁手内力浑厚、江湖上已少有人敌,但在这一点上,却也尚不及此,显然是因为功法特别所致。周身洋溢着的暖意和舒畅感让无情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余光一扫却正看见了柳沉疏的侧脸——

温和沉静,润泽如玉。

这人做起正事来,倒是一丝不苟、专注得很。没了平日里那风流多情的做派,柳沉疏确实是个人才——无情本也是爱才之人,心下忍不住有些可惜,沉默了一会儿,终是淡淡地移开了目光。

平静的日子就这么过了十多天——无情虽然多半都是神色冷淡,但不管是施针还是服药,都很是配合。十多天下来,气色确实是好了不少,但柳沉疏今天早上一看到他,就见他脸色微沉、眉头紧皱,显然心情并不太好。

柳沉疏当然知道他为什么心情不好——昨天夜里幽州府衙快马飞报,平静了许久的江湖又出了大案,无情本想接手,谁想诸葛先生却一口拒绝,不止将这个案子交由铁手和冷血查办,甚至还以“专心修养、方便医治”为由,索性就让他从今日起暂且住在自己这里、由自己“严加看管”。

诸葛先生这一手,实在是…柳沉疏在心里琢磨了半天,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终于是只能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将金针收回匣中放好,看着对面那个心思沉重、明显就还正在专心思考案情的削瘦青年,眼神微微一黯,忽地倾过身去、双手按住了轮椅的扶手,略略弯腰、低了头:

“盛崖余,你若是还想多活个几年、多抓几个凶徒,就给我老实安分地听话养着——你师弟一样是声名赫赫的名捕,难道两人加起来还不如你?否则过个十几二十年你死了——你说最高兴和最难过的人都会是谁?反正我是不难过的——做大夫的,最讨厌的就是不听话的病人,我一点也不觉可惜。”

这还是柳沉疏这么些日子以来,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说来也有些奇怪,柳沉疏似乎一直都称他为“大捕头”,从未叫过他那广为人知的外号。许久不曾听见除了诸葛先生以外的人叫自己的名字,无情忍不住微微一愣,抬眼就对上了柳沉疏的视线——他的语气和平日一样不紧不慢,却又有些低沉,实在是称不上友善,甚至还带着无所谓的态度,但出乎意料地,目光却竟是隐有忧色。两人的目光陡然相撞,柳沉疏竟也是不闪不避,直直地盯着他,片刻后忽地嗤笑了一声,直起了身子,随手把玩着他那支造型奇特的笔,一边推开门随意地走了出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么简单的道理,大捕头应当不用我再说了吧?客房我已经收拾好了,就在隔壁——你要是还想多活几年、不要教亲者痛仇者快,那就安心住着;若是不要命了,反正大门开着,好走不送,全当是我有负诸葛先生所托,也省得我白费心思——有这功夫在一个一心要死的人身上浪费,我还不如多和姑娘们说说话看看花,至少赏心悦目得很。”

柳沉疏的语气不太好,但话却是不错的,无情也自然听得出他藏在这毫不客气的言辞之下的劝诫,心头微有暖意——谁知那人却是越说越不着调,说到最后一句时,那风流的本性一下子就暴露无遗。无情素来不喜他这样的做派,但这会儿却不知为什么,一时间竟有些沉不下脸来,半晌后终于是被他给气笑了——颇有几分无奈地叹了口气,到底还是转动着轮子、坐着轮椅去了隔壁的房间。

无情这一晚并没有一觉睡到天亮,半夜的时候却是被渴醒了——无情撑着床坐起身来披了件衣服,略有些费力地撑着床沿坐到自己的轮椅上,推着轮子到桌边倒了杯水,喝完水正要再回到床上,转身之时却是微微停顿了一下——屋外…似乎仍有灯光?

无情略略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推开门出了房间,立时就看到了灯光的来源——正是从隔壁柳沉疏的房间传出的。

这么晚了,他竟是仍旧未睡?无情微微皱眉,略有些迟疑——他和柳沉疏的关系,大概实在是说不上好的,他既爱才,却又不喜他风流的性子;而柳沉疏却似乎也是浑不在意、依然故我。于是两人除了每日的施针与服药,几乎全无来往——他或许不该多管闲事…

无情想着,正欲离开,余光一扫却是恰见柳沉疏的房门并未关上,透过不小的缝隙清晰地看到了正趴在桌案上的墨袍身影——无情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推开门进了屋。

柳沉疏似乎是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桌上却堆满了一摞一摞的书册,砚台里的墨迹还尚未干透,显然是才刚研过不久。他手边正有几本书还仍摊开着,无情不经意间扫过,就见无一例外都是历朝历代的医书医案,摊开的那一面不是与双腿残疾有关,就是心神耗损以致积劳成疾的病症,空白处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无一不是柳沉疏那一手雍容端正中又带着洒脱随性的颜体。

作者有话要说:

诸葛先生专业嫁徒弟三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