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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争执

油灯的光线尚算明亮,精巧的瓷盏之中,灯火随着门外吹来的风轻轻跳动摇曳着,映着柳沉疏的侧脸——他那比不少女子都还要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了一小片阴影。

——无情这才第一次发现了他眼下的那一片暗色。

无情忍不住怔了怔,一时间默然。

他自幼博览群书,医术虽还不及柳沉疏,但却也已是很不错的了,自己的身体如何,自是再清楚不过——要想治好他的腿,只怕是难如登天;至于心神损耗,他纵然能歇一时,也绝不可能修养一世。换句话说,他这副身子,根本就绝没有能彻底治好的希望了——这一点,他清楚,柳沉疏只怕比他更清楚。但柳沉疏却仍旧还是为了这件事如此劳心劳力——即便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融洽。

秋日的夜里已经有了几分寒意,从门外吹进来的风并不大,却也还是让无情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拢了拢披着的衣服。无情抬起头,四下里环视了一圈,而后控制着轮椅慢慢走到墙边的衣架旁,探手将挂着的那件大氅取了下来。随后略略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将它披到了柳沉疏的身上——无情随即便收回了手,看了看屋外深沉的夜色和已上中天的弯月,动作微微一顿,接着慢慢倾过身去将油灯吹灭。

屋子里一瞬间就陷入了黑暗之中,只剩下朦胧的月光让人尚可视物。无情再次拢了拢披在身上的衣服,正要转动轮椅离开,却立时就是神色一变、双手猛地一拍轮椅扶手,整个人已腾身而起——

灯灭的一瞬间,身侧那人原本平和绵长的呼吸一瞬间滞住,随即就是一股凌厉的气息扑面而来,无情才刚腾身离开,一道气劲就已向着他先前所坐着的位置疾射而来——无情抬手打出一颗铁莲子,正撞在那道气劲之上,发出了砰的一声闷响,无情一边双手按地再退一步,一边沉声低喝了一声:

“柳沉疏,是我!”

对面那道凌厉的气息猛然一滞,不过是转瞬间已然消散无踪——无情借着微弱的月光勉强看清了对面那人的身形,似乎是正摸索着要去点灯。

无情眼神微闪,略有疑色——屋里的光线虽暗,但即便是他也还能勉强看出人影和轮廓。通常内力越是深厚的人越是耳聪目明,柳沉疏内力不俗,在这样的光线下本是绝不应该会做出“摸索”这样的动作。

油灯很快再一次被点亮,屋子里终于又恢复了先前的亮堂。无情坐在地上,抬了头——原本趴在桌案前睡着了的柳沉疏此刻已是霍然站起,脸色竟是微有些苍白,额头像是隐隐沁出了一层薄汗,气息微乱。

“抱歉。”柳沉疏伸手按了按额角,声音略有些干涩,不复平日里的温柔清朗。

无情摇了摇头,淡淡道了一声“无妨”,却是微微垂了眼帘、若有所思——柳沉疏这时候已然大步走到了他的身边,一边弯腰将他扶起来坐回轮椅上,一边又已恢复了白日里那毫不客气的语气: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睡?身体不想要了?”

他虽是声音如常,无情却分明就从这话里听出了几分担忧以及——浓浓的心虚…颇有几分“恶人先告状”的意味。无情坐回轮椅上,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破天荒地,柳沉疏竟是没有和他对视,反倒是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看向窗外的月亮。

“我已经睡了,刚才只是起来喝水,见你房里灯还亮着,就过来看看。”今晚的无情似乎是格外的好脾气,并不因为柳沉疏的语气而生气,耐心地解释着自己之所以这么晚还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柳沉疏点了点头,正要抬手去推轮椅时微微一顿——她先前一直都有些心神恍惚,似乎是直到这个时候才终于发现了自己身上正披着大氅,忍不住低头看了无情一眼。无情抬眼和她对视,满脸的坦然和平静。

柳沉疏下意识地摩挲着自己身上的大氅,神色一下子就柔和了下来——他本就是俊逸温润的相貌,这时候在灯光的晕染下显得越发温柔了起来。

“多谢。”片刻后,柳沉疏移开目光,将身上的大氅脱了下来、抬手就裹到了无情的身上,而后一边推着轮椅往外走,一边低声道,“别着凉了,我送你回房。”

无情素来都是一身白衣,柳沉疏却从来都是惯穿墨袍、几乎所有的外衫都是黑色,这一件大氅自然也不例外——黑色,本该是一个和无情截然相反的颜色,但出乎意料地,此时此刻披着墨色大氅的无情,看起来竟并没有显出半点突兀和违和,甚至在这深沉的夜色中竟还反而显出了几分别样的柔和和宁静来…

两人的房间相邻,不过是几步之遥,柳沉疏很快就已推着轮椅将无情送回了房间。无情坐在床上,神色淡淡地看着柳沉疏关门离开,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还裹着的大氅,却是微微皱了眉、忍不住又往隔壁的方向若有所思地多看了一眼——而后很快便收回目光,随手打出一枚暗器灭了灯,慢慢地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而隔壁房间里,柳沉疏收拾好了桌上的书和纸笔,一个人在桌前定定地坐了一会儿,有些疲惫地伸手按了按自己的额角,长长地叹了口气,终于是也解了外衣上床休息——但房间里的灯,却是一直到天亮都不曾熄灭过。

柳沉疏和无情之间的关系似乎开始变得稍稍融洽了些许——至少现在两人遇到的时候,柳沉疏会笑着挑眉打招呼,无情也会或者点头或者开口予以回应。

如果…柳沉疏这人的性子不是这么风流多情,那他想必一定是一个极好的朋友——这天早上,无情在再一次听到柳沉疏和女孩子温柔的说笑声时,第无数次地肯定了这一点。

无情本是想去看花的,推着轮子到了院子里,就见柳沉疏身旁正站着一个绿衣的少女——那姑娘虽是一身粗布衣衫,却也是一派干净整洁、容貌秀丽,脸上微微泛着粉色,一边说话还一边时不时地偷偷抬眼去看柳沉疏。

“有劳柳公子了,若、若是公子不嫌我烦,我明日再来可好?”

“荣幸之至,何烦之有?”柳沉疏低低笑了一声,一边目送着那姑娘转过身正欲离开,一边又温声道,“近来天凉风大,李姑娘还要多添件衣裳,莫要着了凉、教人担心。”

他声音温柔、语气真挚关切,话一出口,那姑娘本就微带粉色的脸颊一下子更红了,嘴角却是止不住地微微上扬、眉眼微弯,用力地点了点头,而后又依依不舍地回过头多看了柳沉疏一眼,这才终于红着脸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柳沉疏一路目送着她出了院子,而后才是目光一转,落到了无情的身上,和往常一样笑着打招呼:“大捕头,早啊!”

无情皱着眉点了点头,脸色比起平日实在是算不上友善——柳沉疏已然是走到了他的身边,见状忍不住“啧”了一声,手上习惯性地把玩着自己腰侧的笔,脸上的神色却颇有些好奇:

“若我没有会错意,大捕头一直以来似乎都对在下有些不满?不如说来听听?”

无情抬眼,似乎微有些意外:“我若说了,你会改?”

——这么些天的相处下来,无情也早已明白,柳沉疏这人虽不至于自以为是,但却也实在是一个颇为自负和任性的人,要想他主动改正“缺点”,只怕是也难得很。

“大捕头想多了,”果然——柳沉疏凤眼微挑,满脸的漫不经心,“不过是随便问问、随便听听罢了。”

柳沉疏这态度实在是太不认真,但却也是在意料之中——无情倒是也没有生气,只是略略沉吟了片刻,却到底还是如实道:

“我不喜你风流多情。”

——无情是真的欣赏柳沉疏的才学,也感谢他为医治自己而花费的心力,由衷地希望他能改掉这风流的性子,那样此人必然将是栋梁之才。

柳沉疏闻言,似乎是愣了愣,定定地盯着无情看了半晌,而后一下子就笑了起来:“原来是见不惯我常与女孩子们一起——大捕头这莫不是吃醋了?只是不知道吃的是我的醋还是姑娘们的醋?”

好心劝诫,谁想这人竟是如此轻佻——无情的脸色立时就是一沉,低声喝道:“柳沉疏!”

柳沉疏似乎是犹自不觉,习惯性地轻轻“啧”了一声,低了头笑盈盈地凑过来:“还是大爷看上的哪家姑娘时常来找我说话?只管开口,我定然不同大爷争抢…”

四大名捕誉满江湖,江湖人为表尊敬,常按排行尊称他一声“大哥”或是“大爷”——他从前本不觉得什么,这时候“大爷”这个称呼从柳沉疏口中说出来,尾音被拖得极长、又微微上挑,却立时就多了几分风流与轻佻。

无情的脸色立时更沉,终于是再也懒得和他多说,只抬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立时转了身拂袖而去。

这还是两人间第一次不欢而散——两人从前关系虽不好,却也不曾像这一次一样争执闹翻过。

柳沉疏抱着双臂站在原地,看着无情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视线里,忍不住摇着头轻轻笑了一声,正也打算离开,却忽然看见院子门口又站了一人——

那人看来已是三十多岁,容貌颇有些沧桑,胡子拉碴,一身粗布衣衫、连绑腿都已有些破了,实在是不修边幅得很,此刻手里正拎着一坛酒,大步往自己这里走来——步履轻盈得听不到丝毫足音。

——正是四大名捕之中排行第三的追命。

他一边走,一边已是大大咧咧地冲着柳沉疏嚷了起来:“沉疏,我刚才正看见大师兄出门去,脸黑得都快赶上锅底了——你说你没事又招惹他干什么?”

——追命和柳沉疏都好酒,两人认识了没几天便发现意外地投契、当即引为酒友,闲来无事便常常相约一起喝酒。

“我只是觉得…”柳沉疏顺手接过酒坛,挑了挑眉,语带笑意,“他生气起来——有趣至极。”

追命一噎,当即就要跳起来给自家师兄“讨回公道”,谁想刚转过头去,柳沉疏已然飞快地敛去了脸上的戏谑、换上了一张认真严肃的脸:

“他心怀愤郁,偏偏又性子隐忍、极少发作,以致全数郁结于胸——不激一激他,如何发泄得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爷点蜡233333沉疏你第一句回答其实是一不小心把实话说出来了吧?→_→

我写的真的是一篇BG,我的女主如此温柔娇弱、男主如此酷炫狂霸…嗯,没错就是这样!

第五章 温柔

柳沉疏这转变实在是太快太突然,正打算“兴师问罪”的追命一瞬间就愣住了,半信半疑地盯着柳沉疏看了一会儿,见他着实是一脸认真严肃的表情,终于是有些心虚地讪笑了一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脑袋——追命素来是个洒脱落拓的汉子,这会儿见自己误会了柳沉疏的一片苦心,倒也不为了面子而强撑着狡辩,开口就是大大方方的道歉:

“对不住啊沉疏,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大师兄经常不给你好脸色看,所以就存心…”

追命说到这里就停住了,喝了口酒哈哈笑了一声,神色里颇有几分歉疚。

谁想他这一口酒还没有来得及咽下去,就见柳沉疏刚刚还一本正经的脸上居然一下子又有了笑意——

“嗯,不错,”追命的笑声刚落,柳沉疏立时就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一边还随手掂量着刚接过来的酒坛,满脸的漫不经心,“我这个人呢,心眼儿特别小、脾气特别坏,他越是给我脸色看,我就越是喜欢逗他生气——尤其他生起气来还格外有趣,你说是不是?”

“咳咳…”追命一口酒立时就呛在了喉头,捂着胸口咳得简直有些撕心裂肺,好一会儿才终于止住了咳嗽缓过来了一些,刚想指责柳沉疏“简直太恶劣”,抬头一撞上柳沉疏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动作一下子就顿了顿,忽然就有些吃不准了——

柳沉疏这人的脾气实在是很古怪,你若要说他脾气好,他随时都能用一句话将你噎得想要呕血;可你若要说他脾气不好,只怕全汴京城的姑娘都要义愤填膺地告诉你,“柳公子温柔体贴,再也没有比他脾气更好的人了!”

——所以这一回到底是一片苦心还是真的趁机“报复”,又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实在是谁也说不好。

追命忽然想起几日前他恰好和无情提及了柳沉疏,无情既未夸他才学斐然、武功医术俱是不俗,也没有指责他风流多情,沉吟良久后,最终却只是说了短短的一句话——“柳沉疏——太自由。”

——他说那句话的时候,眼里竟像是带着淡淡的欣羡。

追命明白那种欣羡是什么含义,甚至他有时候也会带着这样的欣羡看柳沉疏——江湖义气、快意恩仇、随心所欲…他们这些吃公门饭的,最不能有的,大概就是这样的自由了。

所以他和无情都羡慕柳沉疏——但也仅止于羡慕罢了。这世上总要有人放弃自己的一些自由,来捍卫、来保障更多人的自由和安定。也许他们能做的并不多,但至少已经尽力而为、问心无愧,那也已经足够了。

而至于柳沉疏…不管是什么原因,至少他对病人一向都是极用心的,对无情必不会有害处——追命想着,不禁长长出了一口气,神色略有些怅然,却又很快就释然了起来,抓着自己腰间的葫芦连着喝了几口酒——可想想却到底还是觉得有些“不甘心”,一边喝着酒一边又忍不住小声嘀咕抱怨着:

“女孩子家就不能温柔点吗?”

——追命的易容术从来都是闻名江湖的,早在第一眼就看出了柳沉疏是个女孩子。

他声音虽小,但柳沉疏内力不俗,自然是耳聪目明,将他的话一字不落地听了个清楚,当即就微微一愣,却也并不慌张,很快就回过了神来,随手拍开封泥、仰头倒了一口酒,随即却是轻轻地笑了起来:

“可我怎么觉得…就是因为我太温柔,所以你家大师兄才嫌我风流呢!”

——她的声音已然不复平日里的清朗,而是一下子就变得软糯婉转了起来,竟是出乎意料的温婉柔美,只是吐字间那股风流随性的意味却仍是异常鲜明。

追命噎了一下,却随即就拍着胸口哈哈大笑了一声,抓着葫芦去碰她的酒坛,大声笑道:“喝酒!”

“好啊,”柳沉疏也笑,拎着酒坛抬手和他的葫芦相撞,“喝酒!”

她一边笑一边却是冲着追命满带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这一下却终于显出了几分女孩子身上才有的娇俏来,竟是意外的活泼可爱。

无情在第二天又见到了昨日的那位“李姑娘”——是和前一天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无情的神色却有些复杂。

他想起了昨日下午三师弟追命忽然来找自己说的那一番话——

“大师兄,沉疏他要是说了些什么不好听的…你生气归生气,气几天也就过去了,但别对他这个人有成见,他其实——人挺不错的,也不是真的就风流,他其实…唉算了——他肯定不愿意我跟你说这些,总之大师兄,他这人有的时候确实挺讨人厌的,但对病人那真的是掏心掏肺!”

追命对人情世故最是通透,绝不会无缘无故来找自己说这么一番话,尤其是——最后那一句话。追命走后他静下心神想了许久,已然是隐隐有了些猜测,而现在一看——

“柳公子,我的字…这样写可好?”那李姑娘脸色微红,偷偷抬了眼去看柳沉疏,试探性地又往柳沉疏身侧靠了一步。

柳沉疏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是恰好又往另一侧不动声色地让了一步,不经意间就再次拉开了些许距离,看着手里的一沓纸,柔声道:

“李姑娘的字已颇有进步了,只是这一竖还需多下些力道才显筋骨…”

原来是向柳沉疏学字的——无情摩挲着手里的一枚飞蝗石,抬头又看了一眼…柳沉疏自始至终都和那姑娘保持着距离,神色温柔却极坦荡大方。

看来果真是如此…柳沉疏虽风流,言辞神态却从来都不会显得轻佻,昨日他却一反常态、语气异常轻佻,他早就该发现的——无情眼底闪过一抹恍然之色,拢了拢衣袖、收起了手里的那一枚飞蝗石,推着轮子转身离开。

一个时辰后,柳沉疏照例去给无情施针,本以为定然看不到什么好脸色,但出乎意料地,一向冷峻的青年这会儿神色间却竟像是带着几分柔和的意味。

“怎么?”柳沉疏眼角微挑,低低笑了一声,“莫不是大爷果真看上了哪家的姑娘、而今有求于我,这才不得不纡尊降贵、赏我几分薄面?”

这话明明是在自贬,可此时从柳沉疏嘴里说出来,不知为什么却非但显不出半分卑微和讨好,反而满是自负和调侃的味道。

无情看了他一眼,出乎意料地,脸上竟是没有半分愠色。

柳沉疏挑了挑眉,正要再说些什么,无情却是也已然开了口:

“不必再激我,”他依然语气淡淡,素来清冷的声音里却竟像是带着隐隐的暖意,停顿了片刻后,却是又看着柳沉疏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来,“多谢。”

——自己的症结究竟在哪些地方,他一直都很清楚。理清头绪之后,柳沉疏昨日的举动是出于什么原因,很容易就能够想到了。

无情很少笑,但他笑起来很好看——他本就是一个极俊美的男子,只是平日里杀气太重,这一笑,周身的杀气和轻愁却像是在一瞬间尽数消融,带着一种雪后初霁的温暖,让人有些——惊艳。

柳沉疏一时间竟有些失神——她并不是没有见过和无情一样俊美的男子,万花谷中多的是风流俊逸的师长和同门,但却都没有无情这一笑来得令人惊艳。或许就是因为他平日里实在是太过冷峻、杀气太重,在鲜明的对比和反差之下,才让这一个笑显得格外温暖好看。

柳沉疏就这么定定地看了他许久,好半天才恍然回过神来,第一反应却是伸手按了按额角、轻轻笑了起来——但那笑里,却满是无奈的意味:

“这世上大部分人都要学会好好用一用脑子,但你却要学会——有的时候,不要用脑子。”

无情愣了愣,慢慢敛去了笑意,却并不应答——柳沉疏叹了口气,和往常一样弯了腰去解无情的上衣,开始认认真真地给他施针。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默,无情低头,清晰地看见柳沉疏眼下的暗色,衬着他白皙的肤色,显得异常突兀和鲜明。无情神色微暖,正要移开视线,却忽然听见柳沉疏开了口:

“盛崖余,多活几年、多破几桩案子吧——病人没几年就死了,传出去我多没面子、还如何在江湖上行走?”

他的声音带着惯有的笑意和戏谑,无情却分明就听到了担忧和叹息的意味——他叹息和担忧的,当然不是自己的面子。那么自负又自由的人,哪里会把所谓的面子放在眼里?

无情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

柳沉疏叹了口气,也不再提,仍旧全神贯注地继续替他施针。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却是忽然听见了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只淡淡地说了一个字:

“好。”

作者有话要说:

太自由什么的…所以其实大爷是很懂沉疏的。

你们这群磨人的小妖精!大爷明明辣么攻…才不是拿错剧本呢口亨!这一次的剧本本来就是互攻的节奏嘛【并没有

总之…很快就会知道沉疏是妹子了,不然真的要变成耽美了【咳

PS:今天开始日更

第六章 穿帮

柳沉疏故意去激无情的原因虽是已经被无情揭穿了,但柳沉疏却也没有就此消停下来,反倒像是越发肆无忌惮、变本加厉了起来,只要一逮着机会就有意无意地调侃他——无情的脾气其实说不上太好,起初倒也还会冷着脸看他,可时间久了终于也懒得再和他计较,心头只剩下了满满的无可奈何,气色倒是在不知不觉中一天好过一天。

这几天的天气都有些阴沉,虽然没有下雨,但多半时候却也总是乌云笼罩,尤其是一入了夜,便是根本看不到半点星光和月光。若是不点灯,只怕真的就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了。

柳沉疏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皱着眉看向屋外一片漆黑的天色,转头却就看见了从隔壁房间里透出来的明亮灯光,眉宇间稍稍舒展了些许,抬手弹指射出一道气劲灭了油灯,略微犹豫了片刻,却到底还是留下了屋里另一盏昏暗的烛灯,而后关上门,两三步就走到了无情的门口,屈指敲了敲门。

屋里很快就传出了无情的应答声,柳沉疏伸手揉了揉眉心,转眼间又已换上了一贯的笑意,推门进了屋。

无情放下手里的书,抬起头来看向柳沉疏,对着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视线略略一扫,却在看见他怀里抱着的棋盘和棋盒时微有些意外地愣了愣。

——柳沉疏一贯嫌他思虑过度耗损心神,今晚又怎么会突然来找他下棋?

“先前诸葛先生说我们棋力相当,有空正可以多切磋切磋,”柳沉疏却似乎是浑然未觉,随意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将怀里的东西在案上一一摆放好,眼角微挑,“我看现在就挺有空的,手谈一局如何?”

无情自是没有异议,点了点头,将书合上放到一边,却听见柳沉疏再一次开了口:

“我上次已说过,你要学会不要动脑子。”柳沉疏习惯性地把玩着他常系在腰间的那支笔,手指灵活得让人有些目不暇接。见无情这时候恰好转头看过来,他忽然挑了挑眉,摸着下巴轻笑了一声,“如此——为了避免你太过费神,我们换个新规则可好?”

无情略带疑问地“哦?”了一声,抬眼看他。

柳沉疏手上动作微顿,手里的笔一下子就被按定在了棋盘上,发出了“啪”的一声轻响:“不如就赌一赌——这一局棋,先输的人是谁。”

从来对弈都是求胜,这求败的倒还是第一遭——无情起初的怔愣过后,眼底倒是一下子也显出了几分兴味来,看着对面似笑非笑的柳沉疏,略一沉吟,忽然问道:

“赌注是什么?”

既然称之为赌,那自然就是有赌注的——无情很快就抓住了柳沉疏话里的隐含意义。

柳沉疏“唔”了一声,似乎也是刚起的兴致,一时还没有想好赌注,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略有些不耐地转了转指间的笔,终于是懒得再想下去:

“一时半会儿倒也真想不到什么赌注,难得能和大爷赌一局,若是随口就许了个赌注,岂不是太浪费了?不如这样——就赌一件事吧?输了这局棋的人可以要赢棋的人做一件事,如何?”

柳沉疏说着,微微顿了顿,见无情并未立时应答,略一思索,却很快就朗声笑了起来:“放心,绝不会叫你去做什么伤天害理、有违道义的事,只不过——若是哪天我想请大爷去替我约几位姑娘,大爷只怕是也就只能屈尊走上这一趟了…”

柳沉疏每每念出“大爷”这两个字的时候,咬字总是拖得极长,尾音不自觉地微微上挑,生生就将这个原本是尊称的称呼念出了几分风流迤逦的味道来,说着说着却是老毛病又犯了、越说越不着调了起来——无情如今早已是习惯了他这性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本就是极要强的性子,这时候倒是真被他激出了几分好胜心来,当即也爽快地点了点头:

“那也未必——只怕过阵子就要辛苦柳兄奔波一趟、为六扇门破一桩案子了。”

柳沉疏撑着下巴“啧”了一声,也不和他争辩,信手落下了第一子,笑意里满是兴味:“好极——谁胜谁负,稍后便见分晓。”

这一盘棋,下的时间出乎意料地久——两人都是一心求负,落子时无不破绽百出,可偏偏对方也是为求败局,越是明显的破绽便越是想要避开,到了后来便都是想方设法地要将自己的破绽掩饰成优势、以此来引诱对方上钩——这么一来,竟是半点都不比寻常棋局轻松。

柳沉疏起初刚发现这一点时还尚有些懊恼——她本是想让无情放松一些、学会减少思考,可毕竟赌局已定、再没有反悔的道理,便也只能叹息着将这局棋继续下去。可下着下着却是终于彻底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完全沉浸在了这一场对弈之中——正如诸葛先生所说,棋逢对手,绝对是人生一大快事。

这一子…倒是有些不好决定——无情摩挲着手里的棋子,看着棋盘微微皱了皱眉,良久,终于伸了手正要落子,一旁灯盏里的火苗忽然微微跳动了两下,下一刻,整间屋子在一瞬间都尽数陷入了黑暗之中,即便是近在对面的人影,也已半点都看不清楚。

无情微微愣了一下,被黑暗隐没的脸上很快划过一抹恍然:“想必是灯油燃尽了。”

——灯盏里的油已所剩不多,他本想睡前再去添一些,谁想柳沉疏忽然来了,两人一下起棋来,他倒是一时间就将这事忘记了。

出乎意料地,柳沉疏竟是没有应答——屋里一片安静,无情甚至能清晰地听见自对面传来的呼吸声。

——柳沉疏的呼吸有些粗重,甚至好像还带着几分慌乱,在这一片静默中显得越发清晰与明显。

“柳兄?”无情微微皱眉,喊了他一声。

“我…知道了,我这就、添油。”柳沉疏这一回终于是开了口——可声音却不知为什么竟是异常干涩,连说话也有些不太连贯,吐字里甚至带着几分艰难和微喘,却又似乎比之平时略略尖细轻柔了几分。

无情没有说话,眉头却是立时皱得更紧——对面终于开始响起了悉悉索索的摸索声,应当是柳沉疏已开始添油了。

无情的神色稍稍放松了几分,正想从怀里去取火折子,可手还未探入怀中,下一刻就听到了“哐当”一声瓷盏打翻的脆响——无情脸色一凝,立时就向着声音的方向伸了手,一边忍不住低声喊他:

“柳沉——”

话音未完,已是戛然而止——伸出去的手,莫名地触上了一片柔软。无情微微一愣,尚未来得及有下一个动作,腕间立时就是一凉——他的手腕,已被柳沉疏紧紧地扣住!

柳沉疏的掌心还是一如既往的细腻,此刻却竟是一片冰凉,手心濡湿,竟是满手汗意!

柳沉疏手上的力道极大,无情很快就已觉得手腕开始隐隐作疼,但他不能习武,却是半点也挣脱不得,只能再一次皱着眉沉声道:

“柳沉疏,是我——放手。”

无情忽然就想起了上一次他灭了灯后,柳沉疏那和现在有些相似的异常反应,心头飞快地闪过了些什么——手腕这时却已是一点一点被松了开来。

“你坐,”无情收回手,声音里带着几分令他自己也有些意外的安抚之意,“我来。”

那头传来了一声略有些急促的应答声,无情探手入怀、取了火折子点亮——

略有些昏暗的灯光下,坐在对面的柳沉疏竟是身形僵硬,脸色一片苍白、额头满是汗水;他的手似乎是仍旧维持着先前扣住他时的动作,有些僵硬地架在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