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无情一瞬间变了脸色——柳沉疏的手架在胸前,那么先前他伸手时触到的地方就也是他的…胸口?

那么先前的柔软就是…

“…点灯”柳沉疏盯着无情手里的火折子,呼吸像是终于稍稍缓过来了一些,哑着嗓子道,“先点灯。”

无情终是如梦初醒,立时移开了视线,手上的动作却竟是破天荒地有些手忙脚乱,险些就要将那盛放灯油的瓷盏再一次打翻。

良久,油灯终于是再一次被点燃,屋子里的黑暗尽数被驱散,再一次恢复到了先前的明亮,可屋里相对而坐的两人却是再也没有了下棋的兴致,一时间默然无言。

气氛就这么沉默了下来——无情抬眼,就像是第一次见到柳沉疏一般,认认真真地打量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下午临时被叫出门了…还好现在似乎还不算太晚?

所以大爷发现花姐是妹子的正确方式就是——袭胸【喂!

第七章 倾诉

无情的易容术其实并不算太好——他双腿残疾,特征太过明显,即便是易容了也没有太大的意义,因而对易容术也不过是略有所通,再加上柳沉疏的性格实在是…半点也没有女孩子身上该有的温柔娇弱,以至于他这么久以来从未想过,原来这个“风流多情”的男人,其实竟会是个女孩子…

但其实,一旦知道了这一点再去看,就会发现那人的轮廓,确确实实要比一般男子都柔和了许多,尤其是——她现在脸上带着的那种脆弱和纤柔,是一种绝不属于男子的柔弱…

再也不会有错的了…难怪三师弟追命虽然也一向都不喜欢太过风流滥情的男人,却偏偏和柳沉疏交好——追命的易容术江湖闻名,想必是一早就知道她是女孩子,哪里还会有什么“风流滥情”?

“抱歉。”无情移开视线,有些尴尬地低咳了一声,声音里满是歉疚之意。

柳沉疏这时候似乎是也已经缓过来了大半,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摇了摇头,显然是示意他不必在意。

这人平时似乎总是小心眼的很,现在这种时候却是异常的宽容大方——无情微微皱眉,心头的歉疚却是分毫未减,正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却是忽然听见了一声轻笑——

那是一种轻柔而婉转的、完完全全属于女孩子的笑声。

无情微微一愣,抬眼就看见对面的柳沉疏虽然脸色仍还有些苍白,脸上却是已然恢复了平日里温柔而略带戏谑的笑意:

“大爷不必介怀——我不会要你负责的。说来能看到大爷这般手忙脚乱的样子,多半我还是江湖上的第一人呢——如此,倒也不算很吃亏,权作两清、互不相欠了可好?”

柳沉疏的声音出乎意料的轻软温柔,可说出的话却非但没有半点女孩子的矜持柔弱,反而和平日里一样不着调、满是戏谑和调侃的意味——无情一下子就沉下了脸色。

即便他是无心之失,但毕竟是让她受了轻薄,她一个女孩子,又怎么这样满不在乎、甚至还以此为调侃?

“你…”无情沉着脸刚说了一个字,声音却是一下子戛然而止——他看到了柳沉疏的脸,也看到了…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泛出的那一抹不易令人察觉的粉色。

她不是不在乎、不是不害羞,她只是——想要用这样的调侃和戏谑来掩饰自己的无措和羞涩罢了…

忽然就再也生不起气来——无情叹了口气,尽可能自然地将自己的视线从柳沉疏身上移开,低着头定定地盯着棋盘看了一会儿,沉默了良久,再开口时却已是彻底换了一个话题:

“你怕黑。”

短短三个字,平静得不带半点疑问的意味——这不是一句问句,而只是一句陈述句。

“只要不是突然的黑暗或是…像刚才一样伸手不见五指,那就没有大碍。”柳沉疏笑了笑,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完那一句之后却是再一次沉默了下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间推开了自己的椅子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到了窗边,伸手推开窗户——

屋外的天色也仍还是一片漆黑,看不见半点星月的光芒。

柳沉疏低低地叹了口气,轻声道:

“我小时候家里很穷,常常连稀粥都喝不上。爹娘一直想要一个儿子继承香火,但可惜我是个女孩子——他们对我不算太疼爱,但倒也不曾苛待大骂于我。后来我三岁那年,我娘终于生下了一个儿子——香火得续、后继有人,爹娘自是欣喜若狂,但家里实在是养不起四口人了,所以…”

柳沉疏的声音很轻,语速也极慢,无情甚至有些不确定她到底是在和他说话,还是只是在喃喃自语,但他毕竟还是听清了她说的话——

“所以后来有一天,我爹带着我一起去镇子上卖柴火,傍晚卖完了柴火、他说要去店里替娘买些针线,叮嘱我在原地等他、他去去就来——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我在街角等了他整整一夜,看着夕阳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天色一点一点彻底地黑了下来——那天晚上的天色真是黑啊,就像是今晚一样,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看不见,周围还有野狗吠叫着时不时地从我身边蹿过,我…”

柳沉疏说着,忽然间微微顿住,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攥紧了腰间的笔,声音轻得像是在呓语一般:“我…很害怕。”

无情安静地看着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她的身形其实是极纤细的,肩膀也全然没有寻常习武的男人该有的宽阔,只是平日全数都被那宽大繁复的外袍所遮掩住、让人很难注意到…

“我不知道那一晚到底是怎么过去的,只记得后来天终于慢慢地亮了——街上终于又开始有了行人,有一个很俊美的青年路过时看了我一眼,忽然走过来问我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我爹娘又去了哪里。我那时才终于明白——我以后再也没有爹娘了。所以我对着他摇了摇头——他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忽然间把我抱了起来。我在角落的地上坐了一整夜,他却一点都不嫌我脏,他身上很暖、动作也很温柔——他说他是万花谷的谷主东方宇轩,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去万花谷。”

后来她就去了万花谷——最开始的时候她一到天黑就惊恐慌张、根本无法入睡。是谷里的师长和师兄师姐们每日夜里轮流来陪着她,这才让她一点一点慢慢好转了起来。但有些东西却好像已然是附骨之疽,任凭时间过去再久,那一晚的无措和绝望却还是深深地刻在脑海之中、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晚会突然对无情说这些——如果她不说,无情绝不会追问。但她还是说了,也许…只是有些事在心里埋得太久了,终究还是找一个人倾诉,而无情——刚才在黑暗中听到他略显清冷的声音时,她竟觉得莫名地心安。

柳沉疏有些疲惫地伸手按了按自己的额角,抱着手臂倚在窗口,摇着头轻声笑了笑:“其实…我倒还要感谢他们,若不是如此,我也不会遇到谷主、不会遇到那些师长和同门们,更不会是现在的柳沉疏;又或者当年他们若是将我卖了而不是丢弃,可能我现在也就是哪家的使唤丫头,又或者更不幸一些,早已被卖去青楼了——我脾气虽是不好,相貌却毕竟还是不错的。”

柳沉疏说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边和平日里一样戏谑地轻笑了一声,另一只手中的笔转得越发花样百出、令人目不暇接。

但无情没有笑——很显然这并不是一个好笑的笑话,柳沉疏先前所说的假设,完完全全都是极有可能发生的。

若是那样,大概也就绝不会有如今站在他面前的这个柳沉疏——无情忽然有些庆幸,庆幸那些假设都还未曾发生过。

无情沉默了片刻,像是一下子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抬起了头,看着她的背影道:“你常以男装示人,对女子更是呵护备至,是不是也因为此?”

柳沉疏似乎是没有想到无情会这么问,忍不住微微愣了一下,一失神间手中的笔却是一时间没有控制好,一下子脱手飞出、落在了地上,发出了“啪”的一声脆响。柳沉疏却是忽然耸了耸肩,一边轻笑了一声、一便弯了腰去捡自己的笔:

“或许吧,我也不知道。不过——女孩子,本来就是像鲜花一样,需要呵护也值得呵护的,不是吗?”

但你同样也是女孩子——无情本想这么说,可一抬眼就看到了窗边的那道身影,身形纤细、脸色苍白而疲惫,背脊却是挺得笔直,脸上还带着几分满不在乎的笑意。

无情到底还是没有说出这句话,他只是沉默着在原地坐了一会儿,而后忽然推着轮椅也走到了窗边,仰起头看向窗外,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

“我父亲原名成亭田,文采武功俱是出众、京城称绝,人称‘文武榜眼’,是王相爷手下的重臣。后来更名盛鼎天,居于江阴。我母亲是‘玉女穿梭’甄绣衣,一口细针能绣出皇官御园里也培植不出的花朵,而且能刺中人身的七十二处穴道,百发百中,能治病也能杀人。我小时候家境富有、父母疼爱,快活得无忧无虑。”

无情说着,原本还平静的脸上忽然也显出了几分苍白来:“有一天晚上,十三个蒙面人忽然闯了进来,烧杀奸-淫——我一家上下三十二口,一夜之间鸡犬不留。”

作者有话要说:

大爷你心疼吗?话说…大爷其实很缺爱很容易动情的【喂!

JJ这几天特别抽,经常打不开后台也更新不了…我尽量努力,万一实在是抽得不能准时更新,大家见谅啊QAQ

第八章 亲近

“其中一个人向我用刑逼问家里的藏宝和针诀,我的腿就是那时候废了的,”无情的脸色已是一片苍白,“他们以为我已经死了,放了把火后扬长离去。我用手从草丛里一点一点爬出来,然后就晕倒在了黑暗里。醒来的时候遇到了诸葛先生,他问我想不想要他替我报仇,我说不想——”

无情说到这里,猛然间顿住,原本苍白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冷峻了起来,周身的杀意一瞬间大盛:“我求他教我本领,我要自己报仇,不止要自己报仇,而且还要为天下人报仇。”

柳沉疏似乎是没想到无情竟会将自己的身世也说出来给她听,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却是忽然低笑了一声,轻轻摇了摇头——笑声里,满是无奈和叹息。

“盛崖余啊盛崖余,你这人真是…”

真是什么呢?是该说他真是从小就这么要强重情,还是说他真是体贴聪明、听完她的身世后居然主动讲了自己的身世以示公平、说不定还带着几分“别难过,我比你更惨”这样的安抚意味呢?又或者…他其实也是将这样的事在心底埋藏了太久太久,所以同样渴望能有一个人听他的倾诉?也许三者都是,也或许三者全都不是——所以柳沉疏并没有再说下去,她只是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无情却似乎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周身的杀气渐渐敛了下来,慢慢地也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意——柳沉疏说他太聪明、要学会不要动脑子,但其实柳沉疏又何尝不是如此?太聪明的女孩子,有时候也会少掉很多寻常女孩子该有的天真快乐,尤其是——一个不止聪明,而且还极要强的女孩子。

柳沉疏将笔系回自己的腰侧,曲了肘随手搭上了无情轮椅的靠背,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轻声问:“所以——你报仇了吗?”

“这十多年来我一直都在追查凶手,现在却还是不知道他们是谁,”无情摇了摇头,神色却并不颓然,反而带着一股凌厉和坚定,“但总有一天我会查清一切。”

柳沉疏点点头“嗯”了一声,忽然间弯了弯腰,俯下-身来定定地看着他,眉眼间带着盈盈的笑意:“所以啊——乖乖听我的话才能多活几年、才好为更多的人报仇,大爷你说是不是?”

她的声音终于已经彻底没有了先前的干涩和轻颤,听起来越发温柔酥软,可说出的话却又实在是一如既往的不着调——无情自幼早慧、很是懂事,即便是父母尚在的时候也极少对他说“听话”这样的话,偏偏柳沉疏这会儿说起来竟是一派理所当然、自然得不得了。

但无情却分明听到了她掩在这玩笑和戏谑之下的劝诫和安慰——心中一暖的同时只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头满是无奈,终于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桌上的那盘残局:

“今日的赌局——”

“就暂且算作和局吧。”柳沉疏一边直起身子,一边接过他的话头,“你今日已费了不少精神,天色已晚,早些休息吧。这一盘棋——总有再下的机会。”

无情点头,却并不推着轮椅离开,反倒是看了看屋外漆黑一片的天色,侧过头又看了看柳沉疏,而后淡淡道:“我送你回房。”

柳沉疏一怔,转过头来恰好和无情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微微一顿后却是忽地摇头轻笑了一声,也不拒绝他的一番好意,大大方方地就点了点头,推着无情往自己的房间里走:

“好啊——那就有劳大爷了。”

柳沉疏这一晚睡得意外地安稳,第二天一早起来后正要去将大门打开,却就在大门口见到了正在折腾机关的无情。

“这几个机关做得不错,但还有些不够灵活,我改进了一下,”无情见她过来,抬头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很快就又低头专注到了自己手里的工作上,“你一个人住,总要多小心些。”

门缝边的几个机关确实是柳沉疏放的,就如无情所说,她毕竟是一个人住,总要多几分小心的。只是她到底不是天工弟子,对于机关也不过就是略有了解,自然比不上无情这样的大行家。

柳沉疏略带些疑问地“哦?”了一声,索性蹲下-身来凑过去仔仔细细地看着无情手里的动作。无情的手骨节修长,生得很是好看,只是肤色略有些过于苍白——不过近来倒是也渐渐泛起了几分健康的血色了。

因为总是坐在轮椅上的关系,无情看柳沉疏总是或者仰视或者平视,如今她蹲下了身来,他倒还是第一次以俯视的角度看她——她的头发总是不肯规规矩矩地束起来、就这么随意地披散在肩头,但她那一头长发乌黑顺滑,即便是就这样披散着却也仍是极赏心悦目的。她这会儿正蹲在自己的轮椅边,撑着下巴认认真真地看着他手里的动作,神色里带着几分专注和探究,倒真是有了几分小女孩单纯好奇的模样…

无情的神色不自觉地就柔和了下来,一边继续着手里的动作,一边兴致颇好地给柳沉疏在关键处略做了些解释。

柳沉疏在机关上的造诣算不上太好,但毕竟也是有基础的,再加上她本就聪明,自是一点就透,举一反三后偶尔甚至还能给无情提出那么一两个颇为有用的建议——这一个早晨的相处竟是意外地宁静和愉快。

无情很快就完成了机关的改进,并将它们一一安回原处。柳沉疏站起身来掸了掸衣摆,忽然间就轻轻“啧”了一声笑了起来:

“我是男是女,大爷的态度似乎很不一样啊——没想到原来大爷也是很会怜香惜玉的人呢!”

无情从来都没有见过一个女孩子能将“怜香惜玉”这个词这么自然地用在她自己身上,简直是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觉得好笑——她是男是女,当然很不一样。若她是男人,那便是风流多情,他极不喜欢。而今她是女子,自然就不可能再有什么“风流多情”了,她一个女孩子孤身一人,当然是也要加倍注意安全。

无情知道柳沉疏当然很明白这之间的区别,而今说这些话,只不过是这人的老毛病又犯了,一逮着机会就来调侃他罢了——所以无情干脆就没有说话,只是抬了头斜斜看了她一眼。

柳沉疏转了转手里的笔,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摸出了一朵粉色的鲜花来,随手就往无情的衣襟上一插——鲜花的芬芳立时沁入鼻中,清甜却不腻人。

无情本就是极喜欢鲜花的,见状也不由得缓了神色——谁知柳沉疏收回手后就“唔”了一声,不紧不慢地摇着头叹道:“真是人比花娇啊…”

无情的脸色猛地一黑,还没来得及说话,柳沉疏脸上戏谑的笑意却是忽然一变,转眼就换上了平日里面对女孩子时那副温和的翩翩君子模样,就连声音也是压低了下来、变作了平日里的温柔清朗:

“盛兄还不曾吃过早饭吧?刚巧我做了些早点,不如一起吃早饭,就当是答谢盛兄方才替我改进了机关可好?”

——神色真挚而认真、满脸的一本正经,端的是一派君子如玉,偏偏眼底却带着一股毫不遮掩的戏谑笑意。

无情简直就要被她气笑了,再也懒得和她计较,一边任由她推着自己往前厅走,一边伸手将鲜花从自己的衣襟上取了下来托在掌心——鲜花上还带着清晨时沾染上的露水,在阳光下折射出了令人目眩的七彩之色。

柳沉疏的厨艺很不错,早饭清淡却又很是丰盛,就连一向食量不大的无情也少见地多喝了半碗粥。再之后——便是每日的施针时间了。

无情本早已习惯了柳沉疏每日为自己施针疏通经脉、温养腑脏,但今天却似乎有些不同。

——施针必然要脱去上衣,但柳沉疏…是个女孩子。

柳沉疏似乎是丝毫没有感到半点不自在,仍旧如同往常一样挽好了衣袖、准备好了金针,然后弯了腰凑过来替他解衣带——大约是因为总是和鲜花待在一起的缘故,她的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浅淡却芬芳的花香,只要一靠近,便立时就沁入了鼻中。

她的长发从肩头垂了下来,正落在无情的衣襟上——黑与白的反差异常鲜明。

无情本就不习惯与人近身,更何况还是和女孩子——哪怕知道这不过是为了施针,无情也还是不由自主地僵了僵身子。

柳沉疏已将他的衣带全数解开,很是有些意外地“咦”了一声,顺手就拍了拍他的胸口——“放松些,这么紧张做什么?一会儿下针都找不到穴位。”

女孩子的手温热柔软,掌心带着完全不同于男子的细腻——无情忍不住低咳了一声,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

沉疏的把妹天赋已爆表,总之…大爷我给你寄了一箱蜡烛,不够的话三爷那里还有很多,慢慢用2333333333

第九章 坚持【补完】

“我近来查了历朝历代的医书和医案,勉强开了个方子,”柳沉疏一边替无情施针,一边不紧不慢地道,“我虽全无把握,但至少能保证绝不会对你的腿有坏处,或可一试。”

自昨日性别被揭穿之后,柳沉疏便也已懒得再装,虽仍还是一身男装,说话时却是早已经恢复了本来的嗓音——和刻意伪装的低沉清朗不同,她原本的声音温柔婉转,是一种完完全全属于女孩子的温婉,尤其是轻声细语的时候,总会让人产生一种“温柔娴静”的错觉——

一想到她平日里那“风流”的做派,这样的温婉好像一下子就只能称之为有些不可思议的“错觉”了。

无情似乎是还没有习惯带着这样嗓音的柳沉疏,闻言立时就是微微一愣,低头就是柳沉疏轮廓柔和的侧脸——无情点了点头。

柳沉疏立时点头:“我还需先做些准备、将药材备妥。从明日开始,以后每天晚上用药材泡半个时辰的腿,然后我再施针助你吸收药性——希望能对你有所裨益。你的腿实在是伤得太重、也太久了…”

话说到最后,柳沉疏的语气已是近乎叹息。

无情却是忽然摇了摇头,声音神色俱是一派平静:“治不好也没有关系,我已习惯了——即便残废,也一样可以办案。”

话音落时,柳沉疏正刺下最后一根金针,闻言猛地抬了头——两人的视线就这么骤然相撞。

柳沉疏生了一双凤眼,平日里似乎总是带着几分或者温柔或者戏谑的笑意,但此时此刻,她的眼里竟是一片幽深、全然没有半分笑意。

“或许我的确一辈子都治不好你,但你既然是我的病人,我就绝不会罢手。一日治不好,那就两日、三日、一年、十年、一辈子。但——”柳沉疏定定地看着他,神色是少见的坚持与凌厉,却偏偏又好像带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温柔,“若是连你自己也放弃了,我即便是医术再高,也绝治不好你——你索性就此离开、我绝不过问,免得你我都白费时间。”

气氛一时间有些僵持——两人就这么对峙着,谁也不曾退让。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不过是短短一瞬——对视中好像连时间都已经彻底静止,柳沉疏已不记得到底是过了多久,她只是忽然就看见无情对着自己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意来。

“抱歉,”无情看她,素来清冷的声音里竟好像是蓦然多了几分生机,“以后的一日两日、一年十年——还要你多费心了。”

柳沉疏抬眼看去,一贯冷峻而带着杀气的青年,此时此刻的神色和轮廓竟是少见的温和。

柳沉疏这日的运气不太好——前一天晚上她连夜又将方子再三斟酌才终于彻底定了下来,今日一大早便去了药铺抓药。她住的那所宅子从前虽也是药铺,但她到汴京之时,那掌柜早已萌生去意、一早就将铺内的药材卖了个干净,以至于她没能将宅子连同药材一起买下,因而不得不时常往返于各家药铺之间采买药材。这日早上出门之时明明还是艳阳高照,谁知刚一出药铺、才走了没几步路,天色却是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随即便是一场大雨倾泻而下。

忽然转变的天气让柳沉疏有些措手不及——她当然是没有带伞的。小心地将药材严严实实地护在自己怀里,柳沉疏抬眼飞快地在四下里环视了一圈,无奈之下只能闪身进了一家茶楼暂避。

时已入冬,滂沱大雨之中还时不时夹杂着零零星星的雪花——柳沉疏抬手掸了掸外袍上的水珠,却忽然听到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那咳嗽一声接着一声、一声剧烈过一声,好像那人几乎就要将肺都咳出来了一般,带着一股撕心裂肺的意味,听得人心惊不已——出于一个医者的本能,柳沉疏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过了头。

茶楼门口站着一个人——他似乎是才刚走进门来,却是已经再不能抬脚继续往里走了,因为他已经咳嗽了起来。

——他用手帕捂着嘴,咳得连腰都已经弯了,咳嗽声撕心裂肺得让其他听的人都觉得有些不忍再听下去,柳沉疏甚至眼尖地看到,他手里的帕子上已经染上了一抹猩红。

但他的另一只手里,却握着一柄刀。

透明的刀锋、绯红的刀身,刀上还挂着几滴雨珠——透明的雨珠竟像是也已被刀身所染红了一般,尽是一片盈盈的绯色。

那是一柄极美的刀,美得让人在一瞬间竟想起了红袖添香的美人。

这人的那一柄刀实在是太美也太特别了,以至于柳沉疏竟是第一时间就被它吸引住了所有的注意力,良久后才终于将视线从那柄刀上离开,看向了那柄刀的主人——

出乎意料地,竟是个颇为年轻的男子,看起来也不过是二十多岁的模样,只是因为满脸的病容,一时间让人有些无法估计出他的确切年龄。

那病恹恹的公子其实生得很好看,一点也不骇人,但柳沉疏这一眼望去,却是立时就是呼吸一滞、心头竟涌出了一股近乎惊骇的情绪——

柳沉疏原本听到他的咳嗽和气息,心底已对那人的病情有了几分猜想,尚未来得为这人一身沉疴而扼腕叹息,这一眼望去,却立时又从他的面色上看出了更多的问题:他身上,至少也有七八种病症,这七八种病症之中,竟还有至少一半是至今都仍旧无药可解的绝症,而剩下的那一半,也绝不是什么无关痛痒的小毛病,任是谁得了其中任何一种,都是命在旦夕、随时可能会死。

这人起止是病恹恹,简直早就应该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柳沉疏甚至有些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样才能带着这一身的绝症活了下来、活到了今天——但他确确实实是还活着的。

那病公子的咳嗽声仍旧还没有停下来,和滂沱的雨声交杂在一起,听得人越发有些揪心——柳沉疏微微皱着眉沉吟了片刻,忽地抬脚走到了那人的身边。

两人之间相距还有三步之遥的时候,那人忽地转过了头来——他仍旧用手帕捂着嘴、弯着腰撕心裂肺地咳嗽着,可这一眼看来,那一双眼里竟像是跳动着两簇寒焰一般,视线直直地落在了柳沉疏的身上。

明明是个病得随时都有可能会死的人,柳沉疏却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压迫感——那是一种完完全全属于上位者的威势。

柳沉疏的心头忽然闪过了一个名字。

但不管那个名字是谁,此时此刻对于她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眼前的所有,不过是一个医者遇到了一个病症发作的病人罢了。

所以柳沉疏神色未变,只是就这么坦坦荡荡地和他对视着,平静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医者特有的温和和从容:“我是大夫。”

那病恹恹的公子似乎是微有些意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虽是因为剧烈的咳嗽仍旧说不出话来,可周身的威势却似乎是已经渐渐敛了下去——柳沉疏上前两步,指尖带着内力,抬手疾点他身上几处大穴。

光看那人的气息和手中的刀,就知道必然是个高手——但他既没有躲也没有出手,就这么平静地任由柳沉疏的手指点上了自己的穴道。

咳嗽声很快就缓了下来,渐渐地终于彻底止住。那病公子将沾了血的手帕叠起来收好,对着柳沉疏点了点头,或许是因为刚才那一场剧烈的咳嗽,声音微有些哑,语气略显冷淡却又好似很是真诚:

“多谢。”

“举手之劳罢了,治标却不治本。”柳沉疏摇了摇头,低声道,“你病情太重,我亦束手无策。”

那公子抬了头,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忽然道:“已经足够了。”

柳沉疏微微一愣,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外头的雨声却是已经渐渐小了下来——那病公子转过头,看向窗外的天色。

这一场雨来得突然,去得也极快,不多时,雨声终于彻底停了下来,天色也已然开始渐渐放晴——那满脸病容的公子握着他手里那一柄令人惊艳的刀,撩开门帘,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出去。

柳沉疏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人渐渐消失在自己视线中的背影,常系在腰间的那支笔此刻正在她指间灵巧地上下翻飞着。

雨已经彻底停了,街道上也已再一次恢复到了先前的热闹和繁华,柳沉疏却是忽然叹了口气,低声轻吟道:

“一夜盛雪独吐艳,惊风疾雨红-袖刀。”

话音未落,也已是提着药材大步走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了街道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一年十年一辈子什么的——你们的进展太快了啊喂!

先让另一个男神过来打个酱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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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完!苏楼主简直太苏苏苏苏苏苏!男神我要给你【们?】生孩子!!!!

PS:明天的更新在早上╭(╯3╰)╮

第十章 求医

柳沉疏这晚自吃过晚饭后就开始忙碌了起来,烧完水准备好了药材,又将药材在热水中浸泡了一阵催出药性,正打算端着木桶去隔壁找无情,自己的房门却是忽然被敲响了。

此时此刻还能来敲门的,除了无情,再也没有第二种可能了。

柳沉疏应了一声,起身开了门——门口的人果然正是坐在轮椅上的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