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这日一早本是想去六扇门的——其实这个新年过得还算是太平,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但毕竟是已经休息了一整个新年,如今已出了上元、彻底过完了新年,他也总该去六扇门看一看的。

四剑童年纪尚小、本就都还是孩子心性,难得过年自是爱玩闹得很;更何况这天本也没有什么要事,无情便没有叫上他们一起,而是一个人出了门——推着轮椅走出神侯府大门时视线不自觉地微微一顿,落在了对面那扇虚掩着的大门上——

柳沉疏一整个新年都不在家,对面的宅子总是大门紧闭,倒是许久不曾见过这般虚掩着的模样了,一时间竟让他觉得有几分陌生与恍惚。

无情停在神侯府的门口,沉吟了片刻,似乎是微微有些迟疑,却终究还是转了个方向,推开了对面那所宅院的大门——

昨晚的柳沉疏,似乎有些反常。

无情一路径直去了院子里——柳沉疏似乎是刚浇完了花,正屈着一条腿、随意地靠坐在一棵梅树之下,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酒壶,也不用杯子,就这么仰着头、不紧不慢地就着酒壶一口一口倒着酒。

她依然是一身墨袍,披散在肩头的长发乌黑柔顺,与满树雪白的梅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却又并不显出半分突兀和违和来,反倒像是已然与这满园的鲜花浑然一体,远远看去,竟十足像是一幅泼墨画——悠远、随性,却又带着几分冷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一树寒梅的缘故,柳沉疏即便是穿着宽大繁复的外袍,身形却好像还是莫名地显出了几分纤细和清冷来。

但柳沉疏本来并不该是一个清冷的女孩子——她总是活得温柔而肆意,自由得让他也忍不住心生艳羡。

无情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推着轮子慢慢地走到了她的身边——柳沉疏侧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神色间似乎是有些意外,却也并不多问,只是笑了笑,随手晃了晃酒壶,扬眉道:

“追命说你的酒量也很不错,喝一杯?”

刚一说完却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些什么,立时就摇了摇头否决了自己的话:“这酒是王记的陈酿,酒劲太烈,你喝了伤身——我早先用这园里的鲜花酿了些酒,等过几日开了春大概也就能取出来了,到时候我再请你喝酒吧——你每隔两三日稍稍喝上一些,倒是能暖暖身子、颇有好处。唔…如果那时候我还在的话…”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她的声音已经低得根本听不清楚,一边说一边又倒了口酒,咬字便越发含混了起来——无情只听见她最后似乎是又说了句什么,却半点也听不清楚,但他也不多问,只是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

柳沉疏笑了一声,垂了眼帘不再看他,仍旧自顾自地喝着酒——她喝起酒来很是爽快,难怪能和追命一见如故。但她却又和追命的豪爽落拓不同,即便喝得这么快,举手投足间看起来却也仍旧好像总带着一股从容不迫的儒雅和风流。

——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女孩子。

谁也没有说话——柳沉疏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酒,无情就这么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满园的鲜花。

柳沉疏的酒壶不大,不多时就已经空了,柳沉疏晃了晃手里的空酒壶,轻轻叹了口气。无情从满园的鲜花中收回视线,淡淡看了她一眼——大约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她白皙的脸上已泛起了几分淡淡的粉色,竟是莫名地显出了几分女子的娇媚来——

即便是已遮掩住了真正的容貌,但她无疑也必定是一个极漂亮的女孩子。

无情有一瞬间的失神,柳沉疏这时候却已是撑着地站了起来,随手掸了掸衣摆上的尘土,脸上带着微醺的醉意,眼底却是一片清明,看了无情一眼,忽然笑着道:

“你今早可有空?年前那盘棋还未曾分出胜负,不如今日继续可好?”

无情微微颔首,随即动作却又是微微一顿:“一个时辰后,我要去六扇门。”

一个时辰后便是巳时了,她昨日正是与希音约在了巳时——柳沉疏深深看了无情一眼,忽然间轻声笑了起来,一边推着他往屋里走,一边摇着头、神色间颇有几分无奈的意味:

“大爷,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少动些脑子、不要总是这么聪明呢?”

无情的脸上却是忽然也显出了几分淡淡的笑来,抬头看了她一眼,声音有些清冷,却又似乎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淡淡道:

“何必说我?你我不过是半斤八两,彼此彼此。”

柳沉疏脚下一顿,随即却是哈哈笑了起来——不是平日里那样低沉温和的笑意,而是一种完完全全属于女孩子的笑声,清脆而婉转,率真畅快中却又仿佛带着几分似有若无的叹息。

短短一个时辰对于无情和柳沉疏来说,自然是绝不够下完一局棋的,两人对这一点当然是心知肚明,但对此却好像也都是全不在意,就这么不紧不慢地安静下着棋,将近一个时辰后,却是也不管这还未下完的残局,同时罢了手。

无情告辞离开,柳沉疏推着他的轮椅送他到门口,看着他削瘦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握着手中的笔无声地笑了笑。见时辰还未到和小道姑约定的巳时,想了想便又回了院子里——

自始至终,无情都没有说过为什么今早要来,柳沉疏也没有问过他来做什么。

希音是在巳时准时来的——半分不早,也半分不迟。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到了这里,洛风师兄死了,我在他的房里打坐,醒来就到了大宋。”小道姑捧着热气氤氲的茶杯,板着一张精致的小脸,声音清冷、语气平板得几乎毫无起伏,一望而知必是极严肃刻板的性子,和柳沉疏简直就是两个截然相反的极端。

“我也不知道,”柳沉疏摩挲着手中的茶杯,声音温和,听起来似乎是有些遥远,“我出谷至山中寻花,下山时却已是大宋了——没想到我竟也做了一次烂柯人。”

柳沉疏说着,话音微微一顿,而后语气里忽然带上了几分企盼和试探的意味:“道家真人多有奇术,你…可知道如何能够回去?”

“我…不会。”希音摇了摇头,声音仍是一派平静无波。

柳沉疏应了一声,平静地点了点头,眼神却是一点一点黯了下去,垂眸喝了口茶——希音眨了眨眼睛,忽然间伸了手,有些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

“别难过。”

她似乎是极不善言辞,说完后顿了顿,像是想再说些什么多安慰她几句,可微微皱着眉思索了许久,却到底还是只能再一次认认真真地轻声重复了一句:

“别难过。”

小道姑嗓音清冷,眼神却是一片清亮真挚——柳沉疏笑了一声,也不逞强,却是老老实实地承认道:

“我确实——真的很难过。”

希音抿了抿唇,似乎是有些无措——柳沉疏却是很快就摇了摇头,有些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同样认认真真地看着她道:“不过谢谢你安慰我——别担心,我就难过一小会儿,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希音闻言,一下子就松了口气,用力地点了点头。随后安静地喝完了杯子里的茶,站起身来轻声道:“我走了。”

“好。”柳沉疏也不多留,点了点头,声音却是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模样,笑着道,“你若喜欢,随时可以过来;若是愿意,住在我这里也是可以的——我也是女孩子,没有关系的。”

小道姑点了点头,脚下却是微微一顿,回过头来仔仔细细地看了柳沉疏一眼,神色间却好像是带了几分迷茫和疑惑:“女孩子——怎么了?”

柳沉疏微微一愣,似乎是没有明白她的意思——但她对着女孩子时一贯都是极温柔的,仍是好脾气地笑着,柔声道:“若我是男子,你自然是不能与我住在一起的。”

希音眨了眨眼睛,似乎仍是有些迷茫——小道姑本是极清冷的模样,此刻脸上仍是一本正经,却偏偏带着茫然之色,竟是一下子就显得可爱了起来。柳沉疏终于是没能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有些无奈地低声笑了起来:

“傻姑娘——男女有别,你师兄从前不曾教过你吗?”

“男女各为阴阳,自然是不一样的,”小道姑略略偏了偏头,认认真真地思索了片刻;她本是不喜与人太过接近的性子,却并没有挡开柳沉疏的手,竟是意外地并不排斥她的亲近,待柳沉疏笑完了,她才有些迟疑道,“追命也不是女孩子,但是…我们也曾一起住过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爷你到底是去干什么的?→_→

为什么我感觉在大爷的文里还是一样需要给三爷点蜡呢?→_→

第十四章 离京

柳沉疏闻言立时就是一怔,微微皱了皱眉,轻声问:“那…你可曾受什么委屈?”

四大名捕之中,追命和柳沉疏是相交最早的——两个好酒之人一见如故,来往甚是频繁,柳沉疏对他的性子也算是颇为了解了——追命看起来虽是沧桑不羁,但确确实实是个磊落豪爽的正人君子,自然是不会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只是他素来随意不羁不羁惯了,恐怕也难免有些顾虑不周的地方,更何况昨日一见,他对小道姑的心思根本就已是昭然若揭,偏偏小道姑又是单纯懵懂,半点也不懂得人情世故,也不知可曾在不经意间吃过什么亏…

柳沉疏忍不住微微眯了眯眼睛——一双凤眼眼角微挑、更显狭长,透出了几分狡黠和意味深长来。

希音却显然是没有想这么多,这会儿已然是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仰起脸看着柳沉疏,认认真真道:

“追命…很好。”

言辞间竟像是带着隐隐的维护之意——柳沉疏一时间哑然,摇着头无奈地低低笑了一声,也不再多说些什么,只是伸手又轻轻捏了捏她的脸,笑着送她出了门。

看着小道姑严肃笔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对面的大门之中,柳沉疏终于还是忍不住有些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片刻后却是忽然微微一顿,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垂下眼帘露出了一个无声的苦笑——

回不去了。

苏梦枕的病虽还是茫无头绪,但好在已暂且稳定了下来,柳沉疏略做考虑,下午还是去了一趟金风细雨楼,收拾了东西搬回了苦痛巷,改为每三日去一趟玉泉山。

无情回来的时候已入了夜——柳沉疏家的大门仍旧虚掩着没有关上。

无情的脸上神色未变,似乎并没有感到意外,推开门进了屋。

柳沉疏已准备好了热水和药材,见他进来,随口招呼了一声,便如同往常一样蹲下-身来替他脱了鞋子、将双腿浸入热水之中。

但柳沉疏这晚却并没有看书,只是撑着下巴坐在桌前,随手把玩着自己常系在腰间的那支笔——上下翻飞,令人有些目不暇接。

无情看了她一眼,微微皱了皱眉。

柳沉疏却像是想起了些什么似的,转过头来,看着无情道:

“希音看着清冷,其实单纯得很。”

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脑,无情却好像是听懂了,点了点头道:“三师弟虽粗犷不羁,却极有分寸。”

“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让希音再回去老楼住了,”柳沉疏笑了起来,“但愿能终成眷属。”

无情点点头,少见地附和了一声,神色间也多了几分感慨之意,却又隐隐带着不易察觉的疑惑:

“你对希音——似乎极为关切。”

柳沉疏对女子一贯温柔体贴,却极少插手别人的私事,这一次对希音的关切,似乎已经有些不同寻常,再加上昨晚他们初见时异常的反应…

柳沉疏微微一愣,看了无情一眼,眼角微挑,却是忽地轻声笑了起来:

“因为——我喜欢她啊,更何况女孩子本来就是该被体贴呵护着的,不是吗?大爷莫不是吃醋了?”

无情早已是习惯了她的玩笑,再也懒得和她生气,闻言也不过是脸色微沉却并不见愠色。深深看了她一眼后,淡淡道:

“你也是女孩子。”

这句话也不知道是在回答她那句“我喜欢她”还是“女孩子本就是该被体贴呵护着的”,柳沉疏的身形却是猛然一僵,手中的笔“啪”的一下摔落在桌上。柳沉疏低咳一声伸手去捡,却听无情清冷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

“你心情不好。”

“啪”的一声,刚刚捡起来的笔再一次脱手摔落。

柳沉疏僵了一会儿,终于是按着自己的额角叹了口气,倒也不见生气,索性整个人都趴在桌上、侧过头去看无情,眉宇间满是无奈与苦恼:

“什么都知道——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吗?”

话虽是这么说,可当无情就这么一阵见血、一语中的地指出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她竟觉得像是浑身一轻,整颗心也都像是彻底松了下来,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

有些事,她虽只能埋在心底不能说出口,却终究…还是有人能知道的,虽然——他或许只是知道她心情不好,却不知道她究竟是因为什么而心情不好。

——但这样,也就已经足够了。

无情看了她一眼,见她原本僵硬的身子似是已经彻底放松了下来,也不追问她为什么心情不好,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眉宇间却是慢慢舒展了开来,安静地低头去看手里的书。

几天后,希音和追命却是一同离了汴京,前往湖南调查幽冥山庄的案子。柳沉疏也慢慢回到了从前的生活:每日浇花看书、招待来访的女孩子们、定期去金风细雨楼给苏梦枕诊治,每日给无情施针温养——唯一有些不同的是,无情年前搬回了神侯府,如今过完了年却并没有再搬过来。

柳沉疏心知他大约仍还是不习惯和一个女孩子单独住在一起,说不定还存着些“只怕将来若是她恢复女子身份时会有损名声”的原因,便也只做不知。

但柳沉疏这样的日子也并没有过上几日——很快,她就也离了京城,而且,是和无情一起出的京。

那日一早她本是和往常一样浇了花后去将大门打开,却出乎意料地见到了亲自登门来找她的诸葛先生——他请她帮一个忙,和无情一起去办这桩案子。

“这案子,本是我们职责所在,和你并无关系。但一来出于私心,我想请你照看崖余的身体、莫要教他再殚精竭虑伤了身子;二来——这一次‘四大天魔’到处劫精壮男子制作药人供他们驱使、意欲取代武林四大家,崖余毕竟不是专精医术、只怕对于药人也是力有未逮,我想请你和他一道去,看看这些药人可有挽救之法。”

——诸葛先生是这样说的。他本是当朝太傅,又是十八万御林军总教头,身居高位却并无半分倨傲,如同一个和蔼的寻常老人一般,言辞真挚而恳切。

柳沉疏本是最不喜拘束与麻烦的性子,一听诸葛先生开口就已做好了婉拒的打算,可听完这一番话,拒绝的话却反倒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其他原因且先不论,至少她身为医者,这么多无辜的药人,她就也绝不能坐视不理。

柳沉疏叹了口气,当天下午终于还是和无情以及他身边的四剑童一起出了京城,赶往北城舞阳城。

所谓的“四大天魔”,是指“姑、头、仙、神”四人——魔神淳于洋、魔仙雷小屈、魔头薛狐悲以及最后一位魔姑。前三人虽也江湖闻名、令人闻风丧胆,但据说却都比不过最后一位魔姑,那魔姑据说是个年逾半百却仍年轻貌美的女子,至于究竟是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却是谁也不得而知,因为与她交过手的人,无一例外全都不在人世、而且死状极为凄惨。

而至于“武林四大家”,则是“东堡”撼天堡、“南寨”青天寨、“西镇”伏犀镇与“北城”舞阳城,这四家乃是江湖上白道的中流砥柱。十年前魔姑为祸江湖,也正是南寨、西镇与北城的老家主一同出手,才将其重伤——其中以北城的老城主伤她最重,如今魔姑伤势痊愈,第一件事便是要毁了四大家、取而代之!

“魔姑手下有‘东南西北’四大巡使,昨晚她派东方巡使臧其克暗杀世叔,我已将他杀了,”时至黄昏、天色昏暗,山中的路又颇为陡峭。四剑童年纪尚小,轻功却颇为不错,此时此刻抬着轿子却也依然如履平地。柳沉疏不紧不慢地走在轿子一侧,听着无情清冷的声音从轿中传来、解释着目前的局势与案情,“南寨、西镇和北城都已遇险,东堡堡主黄天星已派人前往救援,北城情形最为危急,他已亲自带人前往。”

柳沉疏点点头应了一声。

无情似乎是已经说完了要说的话,很快便停了下来不再开口——柳沉疏随手转了转手里的笔,仰头看了眼已经快要彻底落到地平线之下的夕阳,微微皱眉,却忽然听见那道沉默了良久的声音忽然又从轿子里传了出来:

“天色已晚,你…”

声音里竟是少见地有了些迟疑之意——显然是担心她怕黑,又顾及着还有四剑童在、不好明说。再加上他大约本是想停下来待明日再走的,只是如今事态紧急、由不得半点耽搁,他便竟也破天荒地有些犹豫了起来…

柳沉疏心头一暖,立时就笑了起来,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火折子随手抛了抛,脸上带着满不在乎的神情,声音却是异常柔和:

“无妨,我带了火折子,能看见路的——事态紧急,还是尽快赶路吧。”

无情淡淡应了一声,透过白色的轿帘,能看见一旁那道墨色的人影,身形微微有些僵硬,背脊却是挺得笔直。

作者有话要说:

好感刷得差不多了,可以开始上案子了!

第十五章 默契

几人一路星夜兼程,几天后,终于到达了剑门关。

剑门关素来都是有名的天险、易守难攻,左右皆是悬崖峭壁,唯一的一条栈道却也是狭窄陡峭、凶险万分。若有人于山顶推下擂石滚木来,那便绝对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很不幸,如今无情和柳沉疏刚到剑门关,眼前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四名紫衣童子站在剑门之上,不断将巨石推落,砸在那狭窄的栈道之上,带起了一阵如同雷声轰鸣般的巨响。本就狭小的羊肠栈道在巨石之下不停地震颤着,几乎就像是随时可能崩塌一般、不堪一击。东堡堡主黄天星一行人在隘道之上艰难地躲避着落石,有心想要抢上剑门,却被一个江湖郎中打扮的人硬生生地堵在了隘口——东堡众人本也都是成名已久的高手,那人孤身独斗几大高手,一时间虽还胜不了,却竟也是丝毫不落下风!

“‘魔仙’雷小屈。”带着冷意与杀气的声音自轿中响起,柳沉疏借着月光隐约能看到身侧轿帘后的身影微微侧过身、抬头看向了剑门之上,而后再一次冷声接着道,“雷小屈手下‘索命四童’。”

据闻这“索命四童”其实并不是真的小童,只是自十岁之后便停止了生长,身形矮小犹如童子,却都是性情残暴、手下亡魂不知凡几。

柳沉疏闻言点点头“唔”了一声,正要抬眼细看,却忽然间神色一凛,手中笔尖凌空连点数下——数道气劲自笔尖激射而出,带着凌厉的破空声骤然划破夜幕。同一时间,墨色的身影也已飞身而下、直扑隘口。

雷小屈的手正要捏上对面那少女的咽喉,忽地动作一顿、猛然间向后翻去——几道气劲堪堪擦过他周身几处大穴,打在对面的石块之上轰然炸开。一袭墨色的身影倏地自眼前闪过,宽大的衣袂临风翻飞间,已然将那险些丧命在他指下的少女稳稳护在怀中,转眼间就已退出数丈。

同一时间,柳沉疏松开怀里的少女,抬头望向剑门之上——那四名紫衣童子之中忽有两人的身子一瞬间软倒、直直摔落悬崖。乍然一瞥之间,两人胸口插着的一排羽箭在月光下反射出一股凛冽的寒芒。

始终脸带笑意的雷小屈终于骤然间变了脸色,疾喝一声“孩儿们下来!”,一边已是死死地盯着对面的柳沉疏,却又因为一上来就损失两名爱将、一时间摸不清对方底细而不敢贸然出手。

柳沉疏浑身上下的神经都已绷紧戒备了起来,面上却是分毫不显、一派从容,笔尖一边在先前救下的少女伤处轻点,一边好似根本不曾看到对面的强敌一般,竟还能有工夫柔声安抚着她:

“伤处可还疼吗?我先替你止血,待稍后除了这魔仙再替你上药包扎,莫怕。”

魔仙雷小屈在江湖上成名已有数十年,闻其名者莫不惊骇动容,可自她口中说出“除了魔仙”这句话,却是一派轻描淡写,自然随意得好像只不过是举手之劳一般。那少女本已吓得脸色惨白,这会儿被柳沉疏护在身侧柔声安抚着,苍白的脸上终于是也泛出了几分血色来,乖巧地点头、轻轻应了一声;雷小屈出道数十年,何曾被人这样轻视过?当即就是勃然大怒,十指如钩、飞身直扑而来!

“退后!”柳沉疏轻喝一声、伸手轻轻一推,那少女已退入黄天星一行人之中。柳沉疏手中笔尖轻点,划出的一道道气劲中竟似是隐隐有墨意流转;但柳沉疏的意图却似乎并不是与雷小屈正面相抗,笔下气劲虽凌厉,她自己却是凭着一身轻功闪躲游走、一触即离——她的身法很是特别,明明是身处一场恶战之中,远远看去却竟好似是在花间信步一般潇洒飘逸、煞是好看。

但雷小屈当然是不会觉得对面那人好看的——几次出手落空后,他终于是阴沉着脸一咬牙、不退反进!柳沉疏的气劲已划破了他的衣袖、在他手臂上带出一道血痕,但雷小屈此刻却也已然蹂身而上、到了柳沉疏的跟前!

风声骤然间呼啸而起——黄天星一柄数十斤重的大刀已从斜里猛然砍出、带着劈山开岳之势重重斫来。雷小屈不敢硬拼,立时收指成爪、狠狠抓向刀背。

原本已退了开去的柳沉疏忽然间扬眉轻笑了一声:“雷小屈,你的孩儿们怎么还不下来?”

雷小屈身形微顿,余光一扫却见山顶之上的那顶轿子一角忽地闪过一点寒芒、又一名紫衣童子立时应声而倒,而原本抬着轿子的那四名青衣童子竟也已放下了轿子、手持长剑将那最后一个“索命童子”困在了当中!

雷小屈当下脸色大变,虚晃一招就要抢上山去。黄天星一众正欲阻拦,却忽见眼前墨袍翻飞、竟是有意无意地将他们阻了一阻,这一闪神的功夫。雷小屈已是脱开了身、直扑山顶而去——众人心头半是疑惑半是不满,正要开口责问,那墨袍之人竟也已是越过众人飞身而上,不远不近地跟在雷小屈身后。

剑门之上忽然间响起了一道清冷的嗓音,极好听却满是杀气:“杀了。”

话音刚落,四名手持长剑的青衣童子手中剑势一瞬间大盛——原本被围困在当中的那索命童子转眼就已命丧当场。

——他手下“索命四童”终于已经一个不剩!

雷小屈原本就阴沉的脸立时就越发阴森了起来,正要发难,已然要扑出的身形却是一瞬间僵住、背后几乎已被冷汗浸透——

他已被这墨袍青年和轿子中的人夹在当中、腹背受敌——左右皆是悬崖峭壁、隘道狭小仅容一人通过,若那两人同时出手,他定是避无可避!

若论单打独斗,那四个青衣剑僮显然不是索命童子的对手,但若以四敌一,要想杀索命童子也不过就是顷刻间的事,但那轿中人却非要等自己抢上山来时才下令斩杀、自己又能如此轻易地自黄天星一干人手下脱身,显然是这两人有意将自己诱入这腹背受敌的困境!

他本不该陷入这样的圈套之中——但先前在栈道之上,那墨袍青年的轻视已将他激怒,他怒而出手却犹如被对方戏弄一般久攻不下,心头怒火更甚,又见那剑门之上爱将接连折损,惊怒交加之下,一时竟已有些冲昏了头脑。

他本以为这些不过是巧合与对方无心之举,但如今冷静下来,却无法不汗湿衣襟——这分明是那两人有意相互配合、环环相扣,将他引入这样的死局之中!

能有这等智计,又是坐轿出行…雷小屈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名字,神色立时又是一变;但这墨袍之人…江湖上何时又出现了这么一个扎手的人物?

“雷小屈。”轿中人冷冷地开了口。随着这道满是冷意与杀气的嗓音响起,轿帘也正一点一点被慢慢掀开,慢慢露出轿中之人的真容来——雷小屈却是根本没有去看他的脸,在那只苍白削瘦的手触上轿帘的一瞬间已抬手打出一把暗器、同一时间几乎是用尽了全力整个人飞身冲了上去——

若轿子里的那个人就是他想到的那一个,说不定他仍还有机会——毕竟,那人是个不能行走的残废,而他的手既已掀了轿帘,便绝没有工夫再发暗器了的!

这已是他唯一的机会!

但很可惜——柳沉疏与无情既已谋划周详地将他诱入瓮中,便绝不会再给他半分机会:

那只苍白的手已将轿帘彻底撩开,露出了轿内那人俊美却冷峻的眉眼——一点寒芒忽然从轿子前的横木激射而出,撞在雷小屈打出的其中一枚暗器之上、带着那枚暗器倒飞出去,又撞上了其后的两枚,随即去势未止、将其后四枚再次撞飞出去…

雷小屈心中一凛、瞬间已萌退意,背心处的几大穴道却是忽然间一凉——他原本如同疾电一般的身形骤然顿住,终于也软了下去——

背心处的几大要穴瞬间已被凌厉的气劲刺破,鲜血淋漓。

雷小屈的身影摔倒在地,发出了“砰”的一声闷响,也就是在这时候,那一把暗器也终于同时力竭、摔落在地上发出了一阵叮叮咚咚的声响,其中一件在月光下反射出幽幽的寒光来,细细看去,却原来是一柄小巧锋锐的飞刀。

——破了他那整整一把、足有数十枚暗器的,竟只不过是一柄小巧的飞刀而已。

雷小屈一时间还尚未气绝,死死地盯着轿子里的白衣青年,双目几乎是要脱眶而出一般,声音嘶哑而艰难:

“无…情。”

作者有话要说:

上来就英雄救美什么的,沉疏把妹技能简直了!

技能[心有灵犀]已彻底点亮╭(╯3╰)╮

第十六章 月下

无情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一身白衣在月光下显得越发冷峻削瘦。

——雷小屈终于彻底气绝,闭上了那双满是不甘与怨毒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