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依你看——若是江湖上的人,会怎么说?”

邝无极立时就倒抽了一口冷气:“这可就麻烦大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江湖上有多少等着抓你的把柄,还有无情——他办案子得罪了不少人,这事儿要是真传出去,你们俩的名声可就全完了!尤其是无情——你别嫌我说得难听啊,到时候肯定还要有仇家趁机侮辱他说他甘心屈居人下什么的,总之什么难听说什么——哎,你们…咳咳,无情腿不好,你们应该是…咳,这样的吧?”

柳沉疏凤眼微挑,斜斜看了他一眼——邝无极一张脸已是涨得通红,哈哈讪笑着避过她的视线。

柳沉疏叹了口气,伸手按了按自己的额角,淡淡道:“不止如此——崖余虽称是捕快,实则尚有官职在身,时常出入大内、有权先斩后奏,就是在皇帝面前也是说得上话的,不知惹多少人眼红怨怼。蔡京一党和诸葛先生的嫌隙由来已久,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还不知要如何编排——说他伤风败俗、有辱斯文都是轻的。”

怕就怕还要给他冠上“以色事人”、勾引男人——甚至是有妇之夫的恶名,逼得他在江湖和朝堂都再无立足之地。不管在哪里,名声都是极重要的。断袖虽是古已有之,却从来都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好事,尤其如今的风气还不比大唐之时自由随意,一旦有人以此大做文章,只怕是…

后面的话柳沉疏没有说完,但却也已不必再说完了。邝无极的脸色同样敛了下来,神色间满是担忧:“所以,你们要不还是…”

“所以,我不能让他成为断袖。”邝无极的话尚未说话,屋里竟是忽然响起了一道陌生的嗓音——那是一种只属于女孩子的温柔轻软。

邝无极惊得几乎是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柳沉疏却只是笑了笑,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取出了一个小瓷瓶来,而后微微侧过身去,从瓷瓶里倒了些什么到脸上,用帕子轻轻擦了一会儿,再回过头来时竟是已全然变作了一张陌生的脸。

五官和轮廓似是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就连身上那股风流的意味也是丝毫没半分消减,但确确实实已变成了另一张脸孔——眉目温婉而柔和,精致纤细。

毫无疑问,这是一张女孩子才会有的眉眼——而且,还是一个极美的女孩子。

“你你你你…”邝无极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人,只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就已经失去了说话的功能。

“崖余不是断袖,”柳沉疏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伸手捋了捋自己的鬓发,轻声道,“我是女子。”

邝无极似是真的已经彻底失了声,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只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柳沉疏——柳沉疏也不喊他,就这么大大方方地任由他看着。

好半天后,邝无极才像是终于看清楚了,干咳了两声,哈哈笑了起来:“别开玩笑了沉疏——知道你易容术好,但是为了无情也不至于扮成女人这么牺牲,再说你也总不能一辈子都扮成女人吧?别急,你和无情都是出了名的脑子好使,再想想总会有别的办法的…”

——开什么玩笑!柳沉疏这风流又古怪的脾气做派,还有平时那一句话就能噎得人想吐血的嘲讽,哪里像是一个女孩子了?怎么可能是一个女孩子!

柳沉疏似是没想到邝无极看了这么半天,最后居然会是这么坚定不移地半点也不相信自己的话,心头忍不住难得地生出了几分无奈来,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忽地挑了挑眉:

“邝兄既觉得我此刻是易容——不如摸一摸我的脸,便知真假?”

她说话时凤眼微挑,嗓音轻软温柔,尾音却是微微上挑,竟带出了一股女子身上才有的妩媚与妖娆来——邝无极猛地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猛摇脑袋。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是应该被给三观尽碎又被调戏的副堡主点蜡呢,还是该给被所有人都当成是被压的那个的大爷点蜡呢,还是给不管怎么说自己是女人都没有人相信的沉疏点蜡才好╮(╯_╰)╭

第50章 争议

看着邝无极那活像是面对什么洪水猛兽、如临大敌一般的紧张模样,柳沉疏简直气也不是笑也不是,生平第一次有了一种“自己挖坑埋自己”的无力和懊恼感,有些头疼地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叹气道:

“我真的就这么像男人?”

邝无极立时就是一阵猛点头——谁不知道近来柳沉疏处处春风得意、声名鹊起,不论武功、相貌、文采、身家…无一不是上上之选,又是风流温柔、受众多女子爱慕青睐,不知有多少男人眼红嫉妒,现在他居然说他是女子——谁能相信?

柳沉疏撑着下巴,侧过脸来斜斜看了他一眼——她现在已是完完全全顶着一副女子的相貌,可这一眼看来,却仍是带着一股漫不经心与似笑非笑的意味,简直与她做男子打扮时的风流散漫一模一样、毫无二致,却又偏偏因着相貌的缘故还多了几分女子的娇柔来。

邝无极干笑一声,忽然觉得背后一凉,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柳沉疏收回目光,哭笑不得地长长叹了口气,认命地放弃了再继续解释下去的念头,只是无奈笑着低声道:

“无论如何——我想请邝兄帮一个忙。”

邝无极从柳沉疏的房间里出来的时候面色还仍有些恍惚,只觉得刚才那一番交谈从头到尾都没有半点真实感——就这么恍恍惚惚地关门出了屋子,刚一转身却是猛地就吓了一跳——

“无情?”邝无极干笑,“你怎么还没睡?”

——对面那坐在轮椅上的人一袭白衣、眉目冷峻而俊美,不是无情还能是谁?

先前在屋里的交谈再一次涌入脑中,邝无极摸了摸鼻子,神色不自觉地变得有些古怪了起来。

“副堡主,”无情点了点头以示应答,却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后侧头往柳沉疏的方向看了看,微微皱起了眉头——邝无极不知为什么忽然有些心虚,生怕他误会些什么,讪笑了一声正要开口解释,谁想却听见无情先一步开了口,“沉疏——是不是请你将她的身份宣扬出去?”

邝无极愣了愣,立时就瞪大了眼睛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无情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眉宇间的褶皱略略又加深了几分,忽然道:“还请邝兄暂且保守这个秘密——沉疏近来风头太盛,盯着她的人太多,现在还不是公开的时候。”

邝无极只是脾性粗豪,人却也并不傻,起初微微的怔愣过后,稍稍一想很快就明白了无情的意思——江湖人虽是不拘小节,但自古以来对女子永远都不如对男人那么宽容。柳沉疏近来春风得意,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抓她的把柄、看她的笑话,一旦她的女子身份暴-露,那些本就因为始终被她压了一头而眼红怨怼的人可不会因此就怜香惜玉、如何能甘心自己连一个女人都不如?再加上那些仰慕她的女子得知此事之后是否会恼羞成怒…一场风波实在是在所难免。

柳沉疏毕竟是女子,若有人说她断袖,正因为是完完全全的无稽之谈,听过后也不过就是一笑置之;但若是拿她的女子身份大做文章,那却又是完全不同的事了…

柳沉疏想要维护无情的名声,所以急着要公开女子的身份;无情要保护柳沉疏避开风波,所以要暂时保密、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谁也没有错、谁也没有不妥,可邝无极此刻却只觉得自己的头一下子比平时大了三两倍都不止,实在是头疼得厉害,犹豫了半晌之后,终于是自暴自弃地摆了摆手,没好气道:

“算了!这事我不管了——你们自己去商量吧!等你们俩都说定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来找我!”

邝无极一边说着,一边已是用力揉着自己的头发转头就走——走出两步之后似是一下子想起了些什么、忽然间停下步子转过头来,支支吾吾了半晌,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对了,沉疏——她真的是姑娘,这回你们真没骗我?”

无情一下子哑然失笑,却到底还是点了点头,冷峻的眉宇在这夜色间竟像是不自觉间柔和了下来。

邝无极已经离开,无情在原地沉默着坐了一会儿,略略沉吟了片刻,终于还是又敲响了柳沉疏的房门——柳沉疏出来开门时只穿着一身白色的中衣,想必先前是已经脱了衣服打算休息了,听到门外喊她的人是无情,索性也就懒得再去穿上外衣了。

无情推着轮椅进了屋子、关上门——柳沉疏迟迟没有说话,只是就这么静静地盯着他,半晌后终于是微微皱眉,低声道:

“你拦住了邝无极?”

无情点头。

柳沉疏眉头皱得更紧——随即却是忽然咬了咬嘴唇,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背对着无情就躺了进去,动作间一派行云流水、毫无停顿。

——竟是少见地生气闹脾气了。

无情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立时摇头失笑,推着轮椅到了床边,低声喊她:“沉疏?”

“我脾气很不好,”柳沉疏似乎是用被子将自己全数裹住了,声音听起来略有些闷,“再不睡觉我就要和你吵架了。”

这样的柳沉疏实在是太过少见,无情到底还是没能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来——支起身子坐到床头,而后伸手将柳沉疏从被子里“挖”了出来:

“我脾气也未见得好,但至少不会和你吵架——里面很黑,别蒙着自己。”

被被子裹住的身形微微顿了一下,却是没有再挣扎,顺着无情的动作从被子里探出头来、顺从地枕到了他的腿上。

“我已经说过不必着急,”无情揉了揉她的头发,只觉得出手顺滑柔软,几乎让他有些爱不释手,“现在也还并没有这样的传闻出现。”

“等到江湖上真的有了传闻就来不及了!”柳沉疏翻了个身,将原本趴着的姿势改为了仰躺着,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到时候就算我说我是女子——又有多少人会信?还有多少人——就算是信了,也定是非要让我做一个‘男人’不可?”

蔡京一党怎么可能放过这么一个打击诸葛一系的大好机会?到时候,不管她是男是女——到了他们口中,也只能是一个男人,而且还是一个有婚约在身的男人!

现在还勉强能算是风平浪静,她若此时公开女子的身份,虽然也定是免不了一番风波,但过几个月后也就会逐渐被江湖人所接受、重归平静,到时候她和无情成亲,也不过就是江湖上一段寻常的姻缘罢了;可如果等到江湖上已经传出了两人断袖的消息,她再辩解说自己是女子——只怕是全都要当她是为了平息传言、保全无情的名声而“男扮女装”了!

柳沉疏简直是已经彻底预见到了那时的腥风血雨,皱着眉咬了咬唇,半晌后终于还是没能忍住,闷声加了一句:

“刚才邝兄就怎么都不肯相信我是女子。”

无情眼底的笑意一瞬间加深——素来冷峻凌厉的眉宇间好像一下子就柔和生动了起来。

柳沉疏微微眯了眯眼睛,挑眉看他——无情叹了口气,忽地将她“捞”了起来、拥进了怀里,沉默了良久后,低声道:

“沉疏,你是女子——不必总是想着…要去保护别人。”

不管是对别的女孩子,还是对他,柳沉疏好像总是本能地将自己放在保护者的位置上——现在江湖上还没有关于他们断袖的传言,柳沉疏此刻若是主动承认自己是女子,那就是要一个人独自承担和面对这场风波、与他毫不相干。

但事实上,她是女子,他是男人——他或许没有宽阔的肩膀和有力的臂膀,但他也可以保护心爱的女孩子,他甚至是迫切希望着能保护自己心爱的女孩子、不让她受到半点伤害和责难。

这话,其实早在丁小发暗杀无情的那一晚,无情就已经说过了。但那时他们还尚未点破情意,但现在听来却是…柳沉疏微微怔了怔,轻轻咬了咬唇,眼底仍还有着些迟疑的神色,眉宇间却是已经不自觉地舒展了开来,只觉得心头一阵暖意与柔软,怔怔地抬眼与无情对视了良久,忽然倾过身去抱住了他的肩膀,轻声问道:

“那到时候——只怕是就算我们成亲也没有用了,我要怎么才能让大家相信我是女子?”

“我真的就这么像男人?”柳沉疏顿了顿,声音里竟是少见地带上了几分烦闷和懊恼,可终究是难改本性,话说着说着,到了最后却又是习惯性地扬了扬眉,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戏谑与揶揄,“崖余同我一起…莫不是也觉得与断袖无异?”

怀里的身子柔软温热、纤细妖娆,还带着鲜花的芬芳,那人却问他“是否也觉得同断袖无异”——无情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正要开口轻斥她几句,却忽然只觉一阵温热的气息喷到了自己的耳朵上,然后那道轻软温柔的嗓音几乎是紧紧贴着自己的耳朵响了起来:

“若是…待我们有了孩子——世人总该都相信我确实是女子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邝无极V:我读书少你们莫驴我——谁家姑娘这么风流多情还攻气爆表的?!

柳沉疏V:连口肉都吃不上,这恋爱没法谈了!【怒甩一墙墨//无情V:最近严打…//柳沉疏V:无情 崖余,我要给你生孩子!

第51章 决定

那人温热的唇几乎已经贴上了自己的耳朵,口中却说着“待我们有了孩子”…无情忽然间竟觉得有些口渴了起来,喉头微动,柳沉疏却不知是什么时候已转过了脸来,下一刻他几乎是立时就已被唇上那一片温软夺去了所有的注意力。

起初那温软还只是轻轻地蹭着他的唇,可渐渐地却似乎是已经不再满足于这样的接触,他只不过是略一愣神的工夫,那人却已然是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他的唇,而后便异常灵巧地探进了他的口中——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竟觉得那人的唇齿间好像是也带着一股鲜花的芬芳和清甜,而后在自己口中一点一点慢慢地弥散了开来。

无情终于是彻底放弃了想要说话的念头,收紧手臂扣住了柳沉疏的腰,低头吻了上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个吻才终于结束,无情有些艰难地一把按住险些就要从自己衣襟中探入胸膛上的手,低声轻斥:

“沉疏!”

他的嗓音一贯清冷平静,此刻却是破天荒地带着几分低沉和沙哑。

柳沉疏轻轻喘了喘,抬眼看他。她的容貌本就生得极好,这会儿脸上又因为先前的那一个吻而泛起了淡淡的绯色,便显得越发纤柔和妩媚了起来——无情一时间竟似是已看得有些失了神。

柳沉疏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仰着脸在他颈侧蹭了蹭,微微眯起了眼睛:“崖余——当真不想?”

柳沉疏平日里说话时尾音总是习惯性地微微上挑,不自觉地就会带出几分风流意味,这会儿听来就越发让人忍不住脸红心跳——无情早就知道她素来任性妄为,却也没想到她竟会大胆到这般地步,扣着她腰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哑着嗓子皱眉轻斥:

“不要再胡闹了!”

“你明知我一向都喜欢胡闹啊…”柳沉疏正靠在无情的肩头,眼前就是他略显削瘦却仍是极好看的脖子,素来略有些苍白的肤色这会儿却似是已泛上了几分极浅的绯色,看起来一下子就多了几分生气——柳沉疏偏过头略一沉吟,忽地凑过去吻了吻他的喉结——无情几乎是一瞬间猛地浑身一震,还尚未回过神来,便听她又笑吟吟地开了口,“崖余——我们生个孩子可好?”

她说这话时嗓音轻软,甚至有意无意见还带了几分诱哄的意味——就和她平日里哄女孩子时如出一辙。

无情不禁心头一荡,待得回过神来后却立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但也好在这一番哭笑不得终于是将原先的那些绮思在不知不觉中冲淡了几分,他低低咳嗽了一声,伸手将仍旧还不肯安分下来的柳沉疏按回到了自己的胸口固定住,轻叹了口气,沉声喊她:

“沉疏。”

柳沉疏微微怔了怔,终于是也谈了口气,却随即就又冷冷地哼了一声,翻了个身背对着无情枕在他腿上不说话——无情揉了揉她的头发,沉默良久,终于还是开了口:

“沉疏,你不必如此——我…”

“我明白你是想等一个能将众矢之的从我的性别上转移开去的时机,”柳沉疏又叹了口气,终于是还是不愿同他闹别扭,转身过来打断了他的话,定定地盯着无情的眼睛,“但你想等的那个时机未必就会如期而至——夜长梦多、迟恐生变,你素来心思缜密,本来是不该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的。”

无情与她四目交接,默然不语。

柳沉疏忽然笑了一声,伸手抱住他的腰,在他胸口蹭了蹭:“我知道你想保护我,但我也不是那么柔弱的女孩子——你想保护我,我也同样想保护你。你我之间…又何必将谁护着谁分得那么清楚?这一次就当是我吃些亏,护着你的名声,至多…你也在别的地方多护着我些。”

柳沉疏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无情的神色微微一动,似是已然被说服了不再坚持,正要点头,却忽然就见柳沉疏凤眼微挑,似笑非笑、漫不经心地又补了一句:

“比如——我很怕黑,崖余今晚便留下来护着我,可好啊?”

语气带着一贯的戏谑与揶揄,却偏偏又好像透着几分认真和诱哄——无情猛地呼吸一滞,低头就压上了她的唇…一吻过后,却是硬逼着自己移开视线、将怀里人紧紧拥住让她再没有任何可折腾的空隙,这才似是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哑着嗓子道:

“就算要澄清身份,至少也要先做好安排——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冒失了?”

柳沉疏心知他是刻意转移话题,却也不点破,只是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老老实实地偎在他的怀里,轻轻笑了一声:“关心则乱——思虑不周也是在所难免啊…”

无情清咳了一声,低头看了她一眼——眼底似是带了几分警告之意,神色却是异常柔和。

柳沉疏终于是没有再去闹他,微微偏过头拖长声音“唔…”了一声,若有所思道:“那…不如就待你办完金印寺的案子,我们一起回京之后?免得节外生枝、影响办案?”

大约是间柳沉疏终于也已将话题转到了正事上,无情几不可觉地舒了口气,略一沉吟后终于是点了点头,低声道:“金风细雨楼的总管杨无邪收集分析情报的能力无人能出其右——回京之后请他帮个忙,查一查江湖上有哪些人对你心存不满又是极可能掀起风浪的,我们早作准备。”

柳沉疏难得乖顺地点头应了一声,从无情的怀抱里挣脱出来,躺回到床上轻声笑了笑:“已经不早了——你也快回房去休息吧。”

无情手下动作微微一顿,低头正对上了柳沉疏的视线,却是慢慢摇了摇头,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而后沉默了一会儿,转头看向窗外,淡淡道:

“今夜天色不好——你睡吧,你睡着了我再走。”

躺在床上的人身形微微僵了一下,手不自觉地抓住了被子,长长的睫毛因为灯光而在眼下投下了一片淡淡的阴影。

“崖余…”

“沉疏,等事情平息后我们就成亲。”无情一边将被子从她手中抽出来、抓着她的手塞进被子里,一边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声音里隐隐带着一股不容置疑和辩驳的强势,“在这之前——我不能陪你整夜,但可以护着你到入睡。”

先前她说“我很怕黑,崖余今晚便留下来护着我,可好啊?”——无情不知道这话里有几分是玩笑几分是认真,但至少,绝不会全是玩笑。

柳沉疏反手握紧了他的手,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无情淡淡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长发,低声道:

“睡吧,我在。”

柳沉疏终于是没有再说话,安静地点了点头,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无情的身形略有些削瘦,可他坐在床头,到底还是将桌上油灯照射出的光线挡住了不少——但柳沉疏在这昏暗的光线之中、紧紧抓着那人修长而略显削瘦的手,心头竟是前所未有的安宁和平静,呼吸很快就一点一点变得绵长而平稳了起来。

前一日接二连三地风波不断,周白宇、殷乘风几人便也同样暂且在东堡借住了一晚。第二日众人皆是起了个大早——早饭过后正要分道扬镳,无情却是忽然收到了诸葛先生的飞鸽传书,要他去捉拿天灵堂的堂主周笑笑。

“反正我现在正闲着,金印寺的案子就让我去吧,”追命接过信看了看,见无情微微皱眉、似是面有难色,很是爽快地拍了拍胸口,“大师兄你只管去抓周笑笑就是了——对了,差点忘了!”

追命说着,猛地伸手拍了拍脑门,一边喝了口酒,一边抬手一指坐在一旁的周白宇,冲柳沉疏使了个眼色:

“周老弟这几天好像有些反常——沉疏你替他看看!”

他话音刚落,一旁素来沉默寡言的希音竟是也跟着点点头“嗯”了一声,看向柳沉疏的眼底隐隐带了几分请求的意味。

柳沉疏扬眉应了一声,一边探手去给周白宇诊脉,一边随口问道:“周兄近来有什么反常之处?”

周白宇干咳了一声,面有难色——柳沉疏暗自“啧”了一声,干脆也不问他,只是转头去看希音。希音对上她的目光,上前几步走到她身边,轻声道:

“我们前天碰到他——他和霍银仙抱在一起,”小道姑说着,微微皱眉,“他好像——不太清醒。”

希音说这话的时候,周白宇频频回头去看白欣如,脸色尴尬,眼底俱是歉疚和悔恨之色。

大约是因为不常说话的关系,小道姑的措辞实在是有些贫乏,但柳沉疏也总算是听明白了事情的大致经过,不外乎是北城城主周白宇险些与西镇镇主蓝元山的妻子有染,却被追命和希音撞了个正着,当下就忍不住轻轻“咦”了一声——霍银仙她从前并不认识,但周白宇和白欣如她在“四大天魔”一案时却是有过来往的,周白宇年少成名,少年意气也是在所难免,但对白欣如却实实在在是一往情深,要说他见异思迁,那倒真的是反常得厉害。更何况——希音还说他那时人不太清醒…

柳沉疏微微皱眉,仔细辨别着周白宇的脉象,片刻后却忽然神色一动,松了手去看无情——无情与她对视一眼,一样伸手去探周白宇的脉象。良久后无情收回手,眉头微拧,若有所思地沉吟了片刻,声音似是略略带了几分不确定:

“‘东北一刻馆’的冰天雪?”

“有些像,但似乎又有些不同,”柳沉疏习惯性地转了转笔,摇了摇头,“‘冰天雪’这药——我至今还是只闻其名,未曾亲眼见过,倒是实在不好确定。”

作者有话要说:肉都到嘴边了还不吃,大爷你还能不能行了!

第52章 分别

无情皱眉不语。

柳沉疏轻轻“啧”了一声,忽然问道:“周兄当时感觉如何?一路上可曾经过什么异常之地?”

“我、我也不知道,那时候只觉得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周白宇的脸上仍是一片青白交错的尴尬悔恨之色,不自觉地握紧了白欣如的手,像是生怕她就此离开一般,“若说异常——从北城来的路上有一片树林,那时已下了一天的雨,但林中却还是雾气弥漫。当时我心中却有疑惑,却因决战在即而未曾注意…”

柳沉疏神色微变,伸手摸了摸下巴,一边转头去看无情——无情这时恰好也正侧过头来,四目相接,眼底俱是一派凝重。

——“一刻馆”雄踞东北,早有南侵之心,若此事属实,只怕少不得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数日后,沧州郊外小道之上,四个眉目清秀、身背长剑的青衣童子抬着一顶白色的轿子步履稳健地赶着路,轿旁同行的却还有一面如冠玉、眉眼温和的墨袍青年——连日的赶路似乎并没有为他添上多少风霜之色,反而显得他越发风流闲雅,也不见他脚下步子走得多快、仿佛只是闲庭信步一般,可偏偏似是转眼间就已走完了这一条不算太短的山路。

——正是柳沉疏、无情与四剑童。

那日自东宝离开,追命和希音便赶去了陕西金印寺,而柳沉疏一行则是跟着周白宇亲自去了那篇蹊跷的树林查看——只可惜大约是时间已相隔颇久,那树林中的迷雾早已彻底散去,再看不出半点异常。

无情还有要案在身,不便多做耽搁,便将此事暂且记下后,辞别了周白宇与白欣如,带着四剑童和柳沉疏一起直奔天灵堂而去。

“赶了大半天的路,先歇会儿吧,”柳沉疏看了看额头都已然沁出了一层薄汗的四剑童,又往四下里环视了一周,一边放缓了脚步一边转头去问轿子里的人,“我去打些水来?”

轿子里很快就传来了无情轻声的应答:“我们在树下等你。”

柳沉疏应了一声,墨袍翻飞间,转眼已没了踪影。

离歇脚的地方不远处就有一条小溪,水流不大却很是清澈洁净。柳沉疏打了水回到树下之时,就见无情已出了轿子,正靠着树干坐在树荫之下,四剑童围坐在他身边,正笑闹着什么。无情神色淡淡、沉默着并不说话,却是好脾气地听着四个半大的少年相互玩笑打闹,素来冷峻的气息也似是在不知不觉中柔和了下来。

——场景竟是少见的温馨与宁静。

柳沉疏脚下微微一顿,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几个小少年都机灵得很,见她回来,立时就都往两边挪了挪、空出无情身边被树荫笼罩着的位置,冲着她一阵挤眉弄眼:

“沉疏姐姐快来坐!”

柳沉疏立时就是哑然失笑,也不矫情,随手一甩将两个装满了水的水囊抛了过去,一边走到无情身边,一撩衣摆大大方方地挨着他坐了下来,将无情平日里惯用的那个水囊拧开盖子递了过去。

如今已是暮春,天气也渐渐热了起来,这日天气晴朗,日头竟也略有了几分夏日的毒辣——无情虽是坐在轿子里不必亲自赶路,但他毕竟是身子弱,大半天下来也仍是不免出了些汗。

柳沉疏倾过身去,取了手帕替他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细小汗珠,一边却还是有些忍不住去想先前周白宇的那件事:“‘一刻馆’的冰天雪虽能惑人神智、令人奋悦、纵情声色,但周白宇虽是争强好胜了些,却的确是人中俊杰,恐怕单凭冰天雪的药性还不至于对他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崖余——我有一个极糟糕的猜想。”

无情喝了几口水,一边将水囊递给柳沉疏,一边同她对视了一眼,慢慢地点了点头:“只怕是‘一刻馆’又研制出了比冰天雪药性更烈、药毒更猛的药…”

无情说到这里,忍不住微微一顿——柳沉疏就着无情喝过的水囊仰头灌了口水,蹙着眉头轻轻“啧”了一声,正要说话,却忽然也止了话头,抬头看向空中——

一只信鸽在空中盘旋了两圈,似是终于见到了要寻找的人,立时俯冲而下,不偏不倚地落到了柳沉疏的手臂上,而后低头轻轻啄了啄柳沉疏的手。

柳沉疏难得有些惊讶地“咦?”了一声,自鸽子脚上的竹筒里取出了一张信纸来——柳沉疏看书读信的速度一向极快,再加上这信也不长,三两眼就已看完,而后竟是有些头疼地按了按额角。

“出了什么事?”无情伸手揽过她靠在自己的肩头,很是自然地一边将她的手拉下来,一边不轻不重地替她揉着额角——柳沉疏在他颈侧蹭了蹭,叹了口气,没好气道:

“金风细雨楼出了奸细,苏梦枕亲自动了手——又是中毒又是受伤,现在病发了,无邪要我即刻回京。”

无情微微愣了一下,脸上的神色却立时就是一凝,点了点头沉声道:“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