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音仍旧是板着一张脸,轻轻眨了眨眼睛,似是并不以为意——追命终于是微微松了口气。

柳沉疏这会儿已哄着孩子入了睡、放到了床上,闻言忍不住就轻声笑了起来,一手搭着无情的轮椅,一边微微弯了腰、略带几分撒娇地扯着他的衣袖问他追命以前“吟诗”的事。

无情有些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随口同她讲了几句追命从前的“丰功伟绩”——柳沉疏一边听一边抬了眼去看追命,笑意几乎都要从眼中满溢而出;追命倒是不生气,只是越听越有些尴尬,一下一下子不停伸手去摸自己的鼻子,摸着摸着似是又想到了些什么,有些紧张地转头去看身侧的小道姑,试图解释些什么——可一向出了名口才出众的追命三爷这会儿却竟是连说话都有些磕磕巴巴:

“希音,这——我那时候…咳咳…”

小道姑眨了眨眼睛,眼底似是也忍不住有了些笑意,抿着嘴露出了两个小梨涡来,一手抱着孩子,一边踮起脚尖抬了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追命的肩膀,满是安抚的意味;而后又转头看向柳沉疏,轻声喊她:“沉疏…”

无情和柳沉疏相视一笑,止了话头。柳沉疏冲她招了招手,希音立时会意,抱着孩子到了她的跟前——

都说男孩儿肖母,这孩子倒果真是像希音多过像追命,眉目俊俏、肤色白皙,将来必然是个俊秀挺拔的少年;小家伙这会儿正睁着眼睛,不哭也不闹,就这么定定地看着柳沉疏与无情,神色平静。

柳沉疏沉吟良久,伸手摸了摸小家伙的头顶,柔声道:“这孩子——我看不如就叫玄微吧。”

——玄微,意即深远幽微,既是义理,却也可指广阔天空。

这孩子——多半是也同他的母亲一样,与道有缘。愿他此后海阔天高,和光同尘、逍遥自由。

希音微微怔了一下,用力地点了点头,抿着唇轻轻地笑了起来。

小怀袖似乎是异常聪明,才七八个月大的时候就已学会开口说话,到了满一岁的时候,却已然是能够一边脆生生地满口喊着“微微”、一边跌跌撞撞地往玄微身上扑了——柳沉疏教了许多次“玄微”,那一个“玄”字小姑娘却不知为什么总是含含糊糊地念不清楚,柳沉疏每每抱着她重复着纠正了两次后,小姑娘就会立时不高兴起来,就像是现在——

“阿醉,跟着娘念——玄微。”柳沉疏伸手把在床上扑腾的小姑娘抱进怀里,揉了揉她柔软的头发,好脾气地纠正着。

小团子眨了眨一双乌漆漆的眼睛,似是认认真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而后张了口奶声奶气地软软道:“环——微?”

念完还略略歪了歪头,满脸期待地看着自家娘亲。

柳沉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耐心地再一次重复着:

“是玄,不是环——阿醉再念一次好不好?玄——微——”

小团子再一次眨了眨眼睛,认认真真道:“…环——微?”

“不是,是玄——”柳沉疏有些无奈,却也并不以为忤,笑盈盈地继续柔声哄她——小姑娘认认真真地低头安静了片刻,似是在努力分辨着两者的不同,片刻后终于渐渐地皱起了秀气的眉头,撅着嘴挣扎了起来。

小团子身量还小得很,力气却是不小,柳沉疏一个不防竟是一下子被她挣脱开来——小姑娘挣脱了怀抱,立时就跌跌撞撞地往床头跑,一边跑还一边奶声奶气地喊着“微微”、“微微”。

玄微比小姑娘小了三个月,这时候还不会说话,也只是刚刚开始学会走路,还不如小怀袖跑得利索,因此方才始终都安安静静地坐在床头、乖乖巧巧地不哭也不闹;这会儿见小姑娘一边嚷着一边跌跌撞撞地往自己这里跑,原本安静的脸上似是一下子就有些紧张了起来,赶紧撑着床想要站起来去扶她。

玄微毕竟是年纪更小,站得还不如小姑娘稳当,哪里能扶得住她?小姑娘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下子就扑在了他的身上,两个人一起就这么齐齐摔倒在了床上——好在柳沉疏早有准备,一早就在床上加了好几层垫子,两人年岁小、也不重,这一摔却只是陷进了柔软的垫子里,并不感到疼痛。

小姑娘似是发现自己闯祸了,急着想要爬起身来,可越是急就越容易出错,怎么都站不起来,趴在玄微身上抓着他的手凑到自己嘴边一下一下吹着,断断续续地软软道:

“微微…不疼…呼呼…”

心知两只小团子绝不会摔疼,柳沉疏也不去阻止,就这么在一旁笑着看自家女儿压着她的师弟、抓着人家的手硬要给他吹吹。

玄微年岁小,还不会说话,却也不哭不闹,脸色平静,任由小姑娘抓着自己的手压着自己,微微眨了眨眼睛似是认真地想了想,片刻后伸了另一只空着的手摸了摸自家师姐的脸。小姑娘似是微微愣了一下,顺着他的手低头看了看他,歪着头喊了一声:

“微微?”

一直安安静静不哭不闹、却也始终不见太多表情的玄微忽然间弯了眉眼、露出了一个笑来。

小怀袖微微顿了一下,随即一下子就也笑了起来,一边抱住了他迭声喊着“微微”,一边却是回过头微微扬了下巴去看自家娘亲,俨然一副“你看,微微都应了,我才没有叫错!”的得意模样。

“是是是,玄微既不介意,你便这么叫吧,”柳沉疏有些哭笑不得,随即却终于是摇头轻笑出声,俯了身柔声哄她,“是娘错了,阿醉最聪明了,好不好?”

“阿醉…聪明,娘——聪明,”谁想柳沉疏话音刚落,小团子却是立时又摇了摇头,认认真真地“反驳”了柳沉疏的话,想了想后又慢慢地加了一句,“微微——聪明。”

被她抱住的另一只小团子眨了眨眼睛,脸上的笑意越发清晰了起来——柳沉疏有些忍俊不禁,伸手捏了捏她秀气的小鼻子,柔声哄着:

“阿醉快起来,别把师弟压疼了。”

小团子有些似懂非懂的应了一声,却是乖乖巧巧地努力撑着床想要站起来。

追命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一眼就看到了床上两只抱作一团的小家伙,微微愣了一下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沉疏,你家阿醉这么喜欢我家小子——我看不如以后就给他做媳妇儿吧,怎么样?”

“行啊,”柳沉疏竟也不否决,就这么点点头应了下来,一边伸手将两只小团子一并抱进自己的怀里,一边抬眼看了追命一眼,微一扬眉,满脸的似笑非笑,“那——就请追命三爷先将聘礼出了吧!”

追命一下子苦了脸,一口酒还未咽下去就已噎住,险些将自己呛到。

作者有话要说:三爷你为何每天都在作死?_(:з」∠)_

【注①:醉肌红,是桂花中的一种珍品。】

好像大家都不太喜欢古穿今啊…那我再好好想想吧QAQ

第102章 番外(二)

若是可以,追命对这门亲事倒真是乐见其成——柳沉疏和无情的闺女,将来无论是相貌还是脾性、才识,必然都是无可挑剔的,两人又是青梅竹马,若真能成了一家人,他家那傻小子那真是赚到的。只可惜——一文钱都能难倒英雄汉,更何况以柳沉疏和无情的身家,这聘礼没个几千上万两的,怎么可能下得来?

追命忍不住想起自己和希音成亲前的事来,不由得苦笑着又喝了口酒——那时候还能有大师兄替自己出聘礼,这会儿自己这简直是要和他抢闺女,还能指望人姑娘的亲爹送了闺女还要送聘礼不成?

“没钱出聘礼?那也行啊…”柳沉疏见他苦着张脸迟迟不说话,自然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再一次扬了扬眉——追命眼前一亮,立时转头看她,就见柳沉疏再一次扬了扬眉,轻声笑了请,“那不如——就入赘吧,如何?”

追命怒目:“有钱就了不起吗!”

“对呀!”柳沉疏歪着头眨了眨眼睛,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追命一噎,冷不丁被一口酒呛在喉头,捂着胸口猛咳了起来。

玄微满一岁的时候,小珍终于也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孩儿——柳沉疏生下小怀袖后不久,铁手和小珍、冷血和习玫红便也相继成了亲。

铁手和小珍抱着孩子来找小楼的时候,柳沉疏和无情简直是有些哭笑不得——四大名捕之中,无情自是学富五车、饱读诗书;追命幼时坎坷,后来在饱食山庄做门客时才终于有机会读了一点书,但也仅仅只是读了“一点”书而已;冷血是孤儿,自幼经诸葛先生严加训练,也没有什么机会读书;但铁手——虽称不上学问有多好,至少还是读过书的,为孩子起名绝不成问题。

是以无情当即就微微愣了一下,简直有些无可奈何:“二师弟,你这是…”

小珍微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铁手却是温和地笑了起来:“有劳大师兄和沉疏了。”

柳沉疏和无情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忍不住齐齐笑了起来,为这孩子起名“渊岳”——取渊渟岳峙之意,望这孩子将来同他的父亲一样宽厚温和、仁义慷慨。

于是等到半年后冷血和习玫红来的时候,柳沉疏几乎是已然熟能生巧——姗姗来迟的小姑娘出生时正是深夜,当日正逢十五,是夜月明如镜、玉盘高悬,柳沉疏便为这孩子取名“明舒”,亦即明月之意。

神侯府里多了四个孩子,似是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哪怕外头的局势再过紧张动荡,可只要是在这神侯府里,便都是一派欢声笑语。

旁人家大多都是女孩子乖巧、男孩子顽皮,可到了神侯府里,一切却像是一下子全然颠倒了一般,玄微与渊岳两人自幼乖巧懂事,偏生就是怀袖与明舒两个女孩子——明舒毕竟年纪最小倒也罢了,怀袖却是满脑袋的小主意,比谁都狡猾闹腾,这不,这日趁着几家大人都有事出了门,小姑娘对着师弟师妹们招了招手,见三人都一同围了过来,便神神秘秘地从身后摸出了一个酒坛来。

“这是娘亲昨天刚从王记买回来的,只是娘亲这几日有些风寒,爹爹不让她喝酒,就锁到地窖里头去了。”七岁大的小姑娘穿着一身墨色的精致衣裙,抱着酒坛眨了眨眼睛,笑得像只狡猾又漂亮的小狐狸,“娘和三师叔都说王记的陈酿芳香醇厚,想不想尝一尝?”

一旁穿着粉衣的小少女看起来还要更小一些,约莫只有五六岁的模样,闻言立时凑了过来,抓着怀袖的衣袖晃了晃,眼底满是好奇和期待:“师姐师姐,快打开吧!爹爹也爱喝酒——却从来不肯让我尝尝呢!”

“师姐…”墨衣的小姑娘点了点头,正要伸手去拍封泥,一旁一身藏青衣衫的小少年却是已然摇了摇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神色间却满是无奈,“师姐,你又偷偷去撬大师伯的锁了。”

——才不过是六岁大的孩子,行止间却从容温和,竟似是已然有了些“渊渟岳峙”的气度。

“爹爹教我机关之术,我总要常常练习,温故方能知新,”墨衣的小姑娘眨了眨眼睛,微微抬了抬下巴,理直气壮、不慌不忙道,“三师弟,我说得可对?”

被称作三师弟的少年显然是有些语塞,微微怔了怔后转头看向一旁一身蓝白道袍、神色冷峻的少年,无奈道:“二师兄,你看…”

蓝白道袍的少年微微皱了皱眉,正要开口,一转头却是正对上了墨衣少女盈盈的视线——小少女眨了眨眼睛,竖起一根食指凑到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歪着头轻声喊他:

“二师弟,微微…”

蓝白道袍的小少年一下子止住了话头,沉默片刻后,终于是面无表情地低声道:“师姐想喝就喝吧。”

粉衣的小少女立时欢呼一声,挽着墨衣少女的手臂,迫不及待地娇声催促着:“师姐,师姐…”

“阿月莫急。”——明舒犹明月之意,家人总是都唤她的乳名“阿月”的。

小怀袖一边柔声说着,一边伸手揉了揉身旁小师妹的头顶,而后终于果断地拍开了封泥——坛中酒果真是佳酿,才刚一打开,立时就是酒香四溢。

墨衣的小姑娘深深吸了口气,也不知从哪里取了四个杯子来一一斟满,而后给每人递了一杯过去,晃了晃杯子,扬眉道:“干一杯?”

一旁的道袍少年微微一怔——这神态、这行止,简直就和他那素来都以风流闻名的大伯母如出一辙。小姑娘这时候年岁还小,可这漫不经心的一扬眉、一晃杯子间,竟也似是有了几分风流意蕴,让他一时间竟有些移不开眼睛。

“二师弟、二师弟,微微?”少年失神间,墨袍的小姑娘已是满脸疑惑地眨着眼睛糯声喊了他好几遍——少年猛然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他父亲追命是出了名的海量、嗜酒如命,平时又是性子落拓、不拘小节,自是早就给他喝过酒了。

少年这满满一杯酒下去,自己尚未觉得什么,其余三人却是一下子有些看愣了——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后,小怀袖第一个反应过来,轻轻笑了一声,眼底忽然带起了几分好胜之色。

玄微心里立时就是咯噔一下,刚想要伸手去拦,墨衣的小姑娘已是也仰了头、干干脆脆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将杯子倒扣下来随手晃了晃,一边抬眼笑盈盈地去看少年——倒扣的杯子里没有一滴酒洒落,显然是早已喝得干干净净。

“师姐…”玄微微微皱了皱眉,刚要说些什么,却忽然听见一旁传来了一阵咳嗽声。小怀袖微微愣了一下,脸色微变,一转头就看见身旁的粉裙少女不知什么时候也已偷偷将杯中的酒尽数喝了——只是她毕竟年岁最小,又是个娇养的小女孩儿,一口酒下去立时就被呛了个正着,猛地咳嗽了起来。

“阿月,阿月…”怀袖揽住她,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精致的小脸上已然是有了愧疚之色,轻声道,“阿月你还好吗?”

——早知如此,她就不该这么冒冒失失地偷了酒,就算带着阿月喝酒,也要看着她、不让她喝得这么急才是。

“好辣,一点儿都不好喝!”小姑娘抓着她的衣袖娇娇软软地低声抱怨着,说着说着却又是渐渐口齿含糊了起来,一边揉着脑袋一边迷迷糊糊道,“师姐,我怎么…晕晕的,好困…”

小姑娘一张漂亮的小脸已然是尽数染上了一层粉色,衬着她粉色的衣裙显得越发娇嫩可爱——怀袖揽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而后忽然有一双手自斜里伸了过来:

“师姐,我带师妹回去、让她好好睡一觉吧。”藏青衣袍的少年似是有些无奈,却仍是动作轻柔地接过粉衣的姑娘揽住——他虽也年幼,但他父亲铁手本就是出了名的内力深厚,一身“一以贯之”神功连诸葛先生也未曾练成,少年自是得了真传,内力已颇有些造诣,要扶住一个小姑娘并不太难。

怀袖点了点头,目送着自家三师弟带着小师妹离开,微微松了口气,回过头来对上道袍少年面无波澜的表情,忽然间轻哼一声,扬了扬眉,脚尖微点正踢上酒坛——力道不至于大到将酒坛踢碎,却偏偏已是让整个酒坛都腾空而起,而后随手一探,已是将酒坛稳稳当当地托在了手中,不曾有过半点酒水洒出。

“三师叔海量,众所周知——却不知二师弟酒量如何?”小姑娘一扬下巴,满脸的自负和狡黠,“如何——敢不敢比一比?”

作者有话要说:追命:有钱怎么了?有钱就了不起吗?!

沉疏:对呀!

追命:(╯‵□′)╯︵┻━┻

青梅竹马是不是萌萌哒!

第103章 番外(三)

小姑娘不过才七岁的年纪,可父母双方俱是出众的容貌显然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说话间带着三分狡黠、七分自负,隐隐约约间又似是带着些许好胜之色,显得一张本就精致的小脸越发生动。

蓝白道袍的少年面色平静地沉默了片刻,终于是没有开口反驳,默许了这场“比试”。

小小的少女立时就弯着眉眼轻声笑了起来,想了想,干脆一撩衣摆就在地上坐了下来,仰着头定定地看他。

少年没有说话,依然一言不发地沉默着在她身侧坐了下来,随即立时就有一只白嫩好看的小手端着酒杯递到了自己的跟前。少年抬眼,一下子就对上了小姑娘笑意盈盈的视线。

少年伸手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几乎是同一时间,身旁的小少女同样也举了酒杯,仰头一口闷下,而后一边继续倒酒,一边笑着道:

“你说等娘亲回来若是见我喝酒赢了你,会不会夸我厉害?”

少年接过酒杯,依然毫不犹豫地将杯中酒爽爽快快地尽数咽下,而后转头看了她一眼,想起大伯母那和小姑娘相似的盈盈笑意,到底还是沉默着点了点头——以大伯母的性子,多半还真会如此,毕竟他父亲追命是江湖皆知的海量,大伯母虽也是好酒量,喝起酒来却当真是从未赢过父亲。如果女儿替她找回了场子,大伯母只怕是真会夸奖。

小姑娘似是已然想象到了母亲抱着自己柔声夸奖的模样,忍不住歪着头笑了起来——两人说话间,已是又有好几杯酒下肚。

追命素来嗜酒如命、酒不离身,酒量好得惊人,玄微显然得了这一身好遗传,再加上追命时不时也会顺手给他尝几口酒——玄微年纪虽小,酒量却是不差,几杯酒下来,仍是脸色平静,不见半点醉意。反倒是怀袖——柳沉疏和无情的酒量虽也都是不错,但对这个女儿从来都是极尽呵护宠爱,简直是恨不得捧在手心、藏在怀里,她如今年纪这般小,哪里会舍得给她喝酒?

作为一个才不过七岁大的小女孩儿来说,小少女的酒量实在已经是很了不起了——可她毕竟是从前不曾喝过酒,这会儿一杯接一杯酒不停下肚,不多时脸上就已泛上了几分微醺的粉色,而后这粉色很快就蔓延了开来,占据了她整张原本白皙的小脸和脖子、耳根,一双本来清亮狡黠的眼睛里也已渐渐开始有些迷蒙了起来。

“师姐,”少年微微皱眉,伸手想要去拦住她,“师姐,你喝醉了。”

“才没有!”小姑娘手腕一翻,灵巧地躲过少年伸来的手,转眼间已是又一杯酒下肚——喝完后饶有兴致地晃了晃杯子,对着他扬了扬眉,轻哼一声,“你没醉,我自然也不会醉!”

小姑娘一身墨袍看着朴素,其实用料和绣工无一不精致考究,衬着她一张白皙中透着粉色的小脸便显得越发玉雪可爱——少年一时间竟看得有些失神,一下子没能拦住,眼睁睁地看着她又倒了一杯酒,一下子就皱起了眉头。

身穿道袍的小少年沉默了片刻,终于是轻轻地叹了口气,接过酒坛将自己的酒杯满上,又接连喝了几杯,白皙俊秀的脸上终于是也渐渐泛起了几分酒意,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略略歪了歪身子、靠在一旁的墙上闭了眼睛。

“二师弟,二师弟?”小姑娘微微愣了一下,摇摇晃晃地凑过去拍他的肩膀,一边含含糊糊地喊着,“微微,微微你醒醒?喝醉了?”

少年没有回答,就这么闭着眼睛安静地靠在墙边,显然是已经睡了过去。

小姑娘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确定他是真的喝醉了,这才扑哧一下轻声笑了起来,一边喝完了自己的那杯酒,一边倾过身去、有些费力地抬起手,用自己的衣袖小心地替他擦了擦额头不知什么时候因为酒意而沁出的一点点薄汗,擦着擦着却只觉得自己的头也越来越晕,终于是再也撑不住,含含糊糊地嘀咕了一句“你看,还是我赢了!”,一边却到底是抵不过上涌的酒劲,慢慢地闭上了眼睛、靠到了少年的身上。

靠在墙边的少年忽然间睁开了原本紧闭的双眼,微微动了动身子和手,小心地将靠在自己肩头的小姑娘揽进了自己的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护着她不让她磕到——少年脸上仍旧带着几分淡淡的酒意,眼神却是一派清明,不见分毫醉态。

于是当柳沉疏这日回来,一进神侯府的大门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酒香、而后沿着酒香一路找了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自家小姑娘正被小小的少年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闷头大睡,而两人的身边,却是散落着几个空酒杯和一坛已然所剩无几了的陈酿。

柳沉疏又是头疼又是无奈,忍不住揉着眉心叹了口气,视线在四下里环视了一圈,而后蹲下-身来与他平时、有些好笑地问少年:“阿醉又胡闹了?这一回——干脆偷了酒来哄你们喝?”

“大伯母,”少年怀里还抱着小姑娘,一时间无法起来行礼,却仍是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顿了顿后,低声道,“不是师姐,是我想…”

“若是你想喝酒,老楼中佳酿无数,你爹爹难不成还会不许?哪里还用得着阿醉来偷我的酒?更何况你大师伯在地窖里上的锁虽不繁复,却也不是未曾学过机关术数的人就能解开的。你…就不必将这些都揽在自己身上替她开脱了,你大师伯若是真有心锁住地窖——小丫头哪里能打得开?”柳沉疏不等少年说完,就已打断了他的话,一边说着一边冲他眨了眨眼睛,眼底里满是温柔又促狭的笑意,“阿醉要同你比酒量是不是?”

少年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柳沉疏一下子就笑了起来:“阿醉的性子——若不是赢了,哪里肯这么安生地就睡了?”

她的女儿她再了解不过,性子像了她大半,一向都要强得很,若不是赢了,哪里肯这样善罢甘休?可眼前少年这模样,哪里像是醉了的?那么以这孩子的性子,只怕当时是故意装醉、好让小丫头赢了后心满意足地安分睡去…

柳沉疏问了这话,少年没有回答,沉默着抿了抿唇——柳沉疏似是也没想要他的回答,就这么笑盈盈地看着他。

她目光温柔,完全不带半点压迫性和责怪的意味,全然是一种长辈看着孩子时的温和目光,可少年却莫名觉得有些窘迫,那目光里似是带着一种了然,仿佛什么都能看穿一般——少年沉默着低了头,耳根微红。

柳沉疏终于轻笑出声,伸手揉了揉少年的头顶,接过他怀里的小姑娘抱到了自己的怀里,而后站起了身来:“阿月和阿渊都回去了吧?”

少年点头:“小师妹喝了一杯,三师弟带她回去休息了。”

“那就好,我带阿醉回去,你也回去好好休息吧,”被抱起的小姑娘似乎是找到了熟悉的怀抱,微微动了动,揪着柳沉疏的衣襟习惯性地往她怀里又蹭了蹭。柳沉疏笑着拍了拍她的背,一边柔声对少年叮嘱着,“记得喝些茶解解酒,省得一会儿头疼。”

少年应了一声,定定地看着那一大一小两道墨色身影渐渐走远。

其实追命和铁手的相貌都不过只是端正硬朗,算不得有多出色,但希音和小珍却无疑都是美人,再加上男孩儿肖母,玄微和渊岳的相貌自然是绝不会差。

于是这日怀袖与明舒自隔壁巷子上的胭脂铺回来的时候,便看见柳宅门口一片热闹。

“师姐,你看他们!”原本还笑盈盈的粉裙少女一下子变了脸色,皱着眉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瞪着柳宅门口——一两个少年正站在门口,似是等着什么,一旁的女孩子们也不知是恰好经过还是有意来此,时不时地偷偷抬眼去看那两个少年。

十四五岁的少年已然是开始有了男子的轮廓与气度,藏青长衫的那人神色温和、五官英挺,另一人身着一身蓝白道袍、身背一柄长剑,五官俊美、神色冷峻,竟是隐隐有了些道骨仙风的意味。两人都是身姿挺拔、气度不凡,只随随便便在门口一站,也是格外引人注目。再加上柳宅因着柳沉疏的关系,本就是汴京城里女孩子们最爱来的地方,也难怪会有许多女孩子看着他们窃窃私语、脸色微红了。

墨袍的小姑娘手里还提着几盒刚买的胭脂水粉,闻言顺着粉裙少女的目光看了看,立时轻声笑了起来,饶有兴致地扬了扬眉,回过头来道:

“阿月这是在生谁的气?”

“当然是三师兄了!”粉裙的小少女闻言撅着嘴跺了跺脚,挽着墨袍少女的手臂气呼呼道,“师姐你看,他竟然还对着她们笑!你看二师兄就冷冷的根本不理她们!”

墨袍少女闻言扬了扬眉,目光一转正对上对面少年温和的笑意,忍不住晃了晃手里的胭脂盒子,伸手揉了揉自家小师妹的头顶,笑着道:“可我怎么看着——三师弟,他是在对着你笑呢?”

作者有话要说:青梅竹马什么的各种戳我萌点,所以稍微写得多了一点,番外大概还有一两章的样子,希望大家不要嫌烦3

我今天也没吃药,感觉整个人都萌萌哒~

第104章 番外(四)

“师姐!”粉衣的小姑娘微微愣了一下,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一边微微嗔怪地喊了一声,一边下意识的转头又去往对面看了看——一下子就撞上了少年笑意温和的眉眼,像是被什么烫到了一样立时别开了视线,也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气愤,一张小脸已然是涨得通红。好不容易收回了视线,回过头来却是一下子又对上了墨袍少女似笑非笑的目光——粉衣的小少女脸色更红,忽然气呼呼地跺了跺脚,转头就跑进了神侯府里。

“师姐,这…”藏青长衫的少年已然是快步走到了怀袖的身边,口中喊着“师姐”,目光却是定定地盯着粉衣少女先前离开的方向久久不曾收回,脸上半是莫名半是无奈,好半晌才收回了目光,看向一旁的自家师姐,微微踟蹰了片刻,却还是忍不住再次喊了一声:“师姐,师妹她这是怎么了?”

墨袍的少女随手晃了晃手里的胭脂盒,双手抱于胸前,好整以暇地上上下下将自家师弟打量了一遍,这才歪了歪头轻轻笑了起来:“大概…是不高兴了吧?”

小姑娘那样子自然是不高兴了,哪里还用得着你说?少年嘴角温和的笑意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却是揉着眉心轻轻叹息了一声,无奈道:“师姐,你就不要再寻我的开心了。”

墨袍的小姑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习惯性地扬了扬眉:“我娘说,女孩子生气起来有时候其实是没有什么道理的,有时候就算是有道理也不重要。”

少年听得微有些愣神,虚心求教道:“那——什么才是重要的?”

“重要的——是有人要懂得去哄她,甜言蜜语也好、投其所好也好,总之…不止要哄,而且哄她的那个人也要对,”墨袍的少女松开抱在胸前的双臂,轻快地眨了眨眼睛,满脸的狡黠,“方才我们回来的时候路过了陈记的糖炒栗子,可惜排队的人太多,阿月赶着回来,便没能吃上。”

少年微微怔了一下,立时恍然,低低道了一声“多谢师姐”后便已然是转过了身,脚下生风地往隔壁巷子去了。

墨袍的少女望着他离开的方向,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再一次晃了晃手里提着的胭脂——有一双手自斜里伸了过来,动作自然地接过了她手里提着的一应胭脂水粉和几包蜜饯。少女回头,就见一身蓝白道袍的少年已然到了自己的身侧,头戴道冠、身背长剑、身姿挺拔,倒还真有了几分道骨仙风的出尘意味,只是和他手中提着的那些胭脂蜜饯一起,便越发显得有些滑稽好笑了起来,但少年似乎是浑然不觉,依然神色冷峻、面无表情,只在对上她目光的时候淡淡喊了一声:“师姐。”

“好在三师弟不像你,他哄起人来我是半点也不担心的。”少女也不在意,笑盈盈地拍了拍手,而后随手拉住他就一起往神侯府里走,“走吧!”

少年低头,看着抓着自己手的那一只白嫩修长的小手,微微抿了抿唇。

明舒的脾气果然没有闹得太久,当天晚上小姑娘就又如同往常一样,坐在自家三师兄的身边一边乖巧地吃着栗子一边甜甜笑着听他讲那些江湖逸事了。而这时候——怀袖正坐在素来由冷血驻守的“大楼”的楼顶上,一边喝着酒吃着糖炒栗子,一边托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下面院子里正挨在一起说着话的少年和少女,蓝白道袍的少年一言不发地守在她的身旁,不紧不慢地喝着酒。

这晚时墨袍的小姑娘还是言笑晏晏,可没过几天,玄微正要出门,却忽然遇到了刚从外头回来了的怀袖——一张素来满是狡黠笑意的脸上此刻竟是一片失魂落魄。

小姑娘也不知正想着什么出神,竟连脚下的台阶也未曾注意到,跨过门槛后立时就被台阶绊倒,猛地一个踉跄。

“师姐!”少年皱眉,快步上前将她扶住,而后立时狠狠一惊——少女身形微晃,抬起头来看他,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竟似是才刚刚哭过一般。

小姑娘素来要强,又一贯狡黠主意多,他自记事起,又何曾见她哭过?

“师姐,”少年下意识地揽住她,素来平静无波的眼底竟也破天荒地显出了几分紧张和担忧来,“师姐,出什么事了?”

话才刚说完,少年立时就感觉衣袖一紧——低头看去,攥着自己衣袖的那一只小手用力到几乎已捏得发白。

“娘说,义父、义父昨天从边关回来了,”小姑娘深深吸了口气才开口,可说话间声音仍是不住地打着颤,几乎有些磕磕巴巴,“所以我方才…去金风细雨楼了。”

她方才去了金风细雨楼,白玉塔内还是原来的模样,似是从来没有变过——可她还没有推门进去,就听到了里头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她急急推门进去,就看到了靠在床头的苏梦枕——他正捂着胸口咳得撕心裂肺、整个背脊都佝偻了起来,身形越发消瘦,本就病恹恹的脸上已然是没了半分血色,苍白而削瘦,一双眼睛几乎犹如深夜里幽幽的两点鬼火。

——他看起来,竟是像鬼多过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