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疏!”

——柳沉疏在说话间,竟是已然自他腰间探入、一路摸了下去。

柳沉疏手下微顿,抬眼看了看他,忽然间就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声笑了起来:“你拦着我做什么?不喜欢?”

无情低咳一声,竟是破天荒地移开了视线、有些不敢与她对视。

柳沉疏笑了一声,微微支起了些身子、凑过去吻住了他的唇:

“你总是这么自持,可知——我有多心疼?”

无情微微僵了片刻,随即立时伸手将她扣住、反客为主地加深了这个吻,动作间却仍还不忘小心翼翼地护住她的腹部、不让她有半分的闪失。

自那日柳沉疏彻彻底底地闹了一回之后,无情似是终于略略松了些口,神侯府中上下虽仍是待她小心翼翼,但也总算是不再像先前那样寸步不离了——这多少也让柳沉疏略略松了口气。

柳沉疏虽是最不喜拘束,但也知道现下情况特殊——自己怀着身孕,京城局势又是一触即发,她自然也是极有分寸的,不再继续折腾下去。

苏梦枕派去洛阳的人已经回来了——“老字号”温家素来以施毒用药闻名,其中“活字号”一支则是专精解毒与医术,洛阳王温晚正是“活字号”的三大高手之一。这一回虽然没能带回鹤顶蓝的解药,却带回了许多温家对这毒的分析与不少解毒的线索——温家毕竟已为这鹤顶蓝折损了二十位好手,许多用命换来的信息却是柳沉疏眼下万万得不到的。

鹤顶蓝虽厉害,但苏梦枕毕竟中毒日浅,柳沉疏也已在第一时间替他克制毒性、没有让它蔓延开来,再加上苏梦枕本身内力深厚、如今又有了从洛阳温家带回来的这些东西,柳沉疏便更是如虎添翼,又花了约莫两个月的功夫,终于将他身上的毒性尽数清理干净,而且甚至还得了个意外之喜——苏梦枕的身体,竟似是有了几分好转的起色。

传闻鹤顶蓝原本并不是毒药,而是作为一种能治百病的奇药被研制而成的,然而药成之后却发现服药之人虽然却能药到病除,然而不多日后便无一例外全数肌销骨烂、体无完肤而死。柳沉疏参考了温家的手札、又结合了万花谷独有的太素九针与离经易道心法,终于将这鹤顶蓝的副作用全部剔除干净——一旦副作用除去,这药真正的药效竟也好像是随之一并发散了出来一般,虽仍不能祛除苏梦枕这一身绝症,但柳沉疏替他诊脉时却发现脉象竟是明显地平稳有力了不少,就连他那病恹恹的脸上竟也像是慢慢地开始有了几分血色,不由得大大松了一口气。

解毒后苏梦枕便以“你给我回去老老实实养胎”为由,板了脸不让柳沉疏再往金风细雨楼里跑——柳沉疏倒是也没有反驳,竟是难得安安分分地点了头,这日之后果真再也没有去过金风细雨楼。

柳沉疏这一回之所以破天荒地这般乖巧,一来是苏梦枕中的毒已结、病情也有好转,让她放心不少,二来是如今她怀孕四个月,已然开始显怀,京畿局势紧张,金风细雨楼又堪称是风暴中心,不论是为了自己和孩子的安全还是生怕成了苏梦枕的累赘,她都不宜再去;至于第三,则是神侯府近来又出了一桩喜事——

希音也怀孕了。

小道姑这一怀孕,却不似柳沉疏肚子里的这个这样安分——怀孕至今四个月,柳沉疏除了嗜睡和易累之外,竟是没有半分其他的不适;可希音却几乎是吐得有些天昏地暗、几乎什么都吃不下。

这下却是把追命给急坏了,偏偏他就是再急也没有半点有用的办法、更何况他如今虽是留在汴京却也常常有事需要出门,只能隔三差五地就往小楼跑,若不是碍于无情时不时扫来的凉凉一眼,只怕是就差拉着柳沉疏的手、眼泪汪汪地托她一定要照顾好自家媳妇儿了。

柳沉疏着实有些哭笑不得,却是难得地没有和他呛声抬杠,爽快地点头应下了这差事,每天变着法地给希音做东西吃补身子。

希音一向吃得清淡,对饮食也不甚在意,便是一盘青菜豆腐也能认认真真地吃完一顿饭,但如今怀了身孕却自然是再不可如此——于是这日下午,追命和无情难得回来得早,到了神侯府却见柳沉疏和希音都不在府中,于是齐齐转头进了对门的柳宅,却见柳沉疏身边正是一片热闹。

柳沉疏的院子里,即便是在冬天,那也是百花齐放、鲜妍灿烂的,如今已是初春时节,那便更是姹紫嫣红、春光无限了。

柳沉疏正揽着希音坐在树下,身边围坐着好几个相貌清秀的少女,俱是眉眼盈盈、笑意晏晏——其中一个姑娘打开手边的食盒,盈盈的眉眼里不自觉地似是多了几分撒娇和邀功的意味:

“沉疏姐姐,我特地炖了鱼汤来给你和希音——我娘说,她从前怀着我的时候就是也常常喝这些,也不常吐,还补身子呢!我央着娘学了好久才学会的!”

少女说着,一边伸手就要去端鱼汤——谁想却是一个不防被烫得低呼了一声、立时缩回了手。

“烫着了?”柳沉疏微微皱眉,拉过她的手仔细看了看,见并未烫伤,这才略略松了口气,微微低了头替她吹了吹手指——

少女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红了脸,待柳沉疏松手后这才将手收了回来,轻声道:“沉疏姐姐——你尝尝看?”

“我自己盛,你小心别再烫着了。”柳沉疏笑着应了一声,给自己盛了一碗,一边低头闻了闻一边柔声道,“那我可不舍得你白费了这么多功夫,定是要好好尝尝的——说不定我多喝些,将来就也能像伯母一样生个这般可爱的女儿。”

这话一出,那少女的脸便是一下子更红了,却仍是忍不住抿着唇笑了起来。

鱼汤本就极补身子,汤里又放了些许补气血的药材,却是没有透出半分药味来,汤色奶白,一看就是花了极大功夫的——柳沉疏认认真真地喝了一碗,只觉得整个人都熨帖了起来,真心实意地道了谢,而后又盛了一碗,微微侧身递给希音。

希音微微皱了皱眉,神色间微有些犹豫。

“汤很清淡,也没有腥味,味道极好,尝尝吧?”柳沉疏揽着小道姑的肩膀,语气温柔得像是在诱哄,“想必不会再吐了…嗯?”

希音略略迟疑了片刻,却仍是一如既往乖巧地点了点头。

“乖。”柳沉疏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就这么端着碗凑过去亲手喂她——希音的孕吐实在厉害,喝第一口时就已有些反胃、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柳沉疏见状,立时将碗移开了几分,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希音的背替她顺气。

大约是这鱼汤确实做得清淡,小道姑虽是有些反胃,但在柳沉疏的安抚下却到底还是没有吐出来——柳沉疏松了口气,喂一口歇一会儿、拍着她的背待她顺过了气再喂下一口…就这么耐心地一口一口喂完了鱼汤。

不大的一个小盅,却是喝了好半晌才终于喝完——柳沉疏神色温柔,脸上没有半分不耐,喂完后还取了手帕,揽着希音动作轻柔地替她擦了擦嘴。

“大师兄,”追命站在原地,抓着葫芦喝了口酒,有些机械性地咂吧了一下嘴,而后转头去看一旁坐在轮椅上的无情,顿了顿后,哭丧着脸道,“我怎么觉得——咱们俩在这儿就这么多余呢?”

无情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不远处正和姑娘们言笑晏晏的柳沉疏,默然无言。

作者有话要说:嗯,没错,特别多余!

三爷哭着回神侯府了233333

征名的时间又到了!作为一个起名无能,哭着来求名字——一次求四个是不是有些丧心病狂?因为番外里四家的包子都会写,所以每个都求名字!QAQ大爷和四爷两家的是闺女,二爷三爷两家的是儿子。起名无能求拯救!

第99章 临盆

柳沉疏喂完了汤,将碗放回了食盒里,而后不紧不慢地一一收拾起来——几个小姑娘立时就抢过了她手里的活,飞快地将食盒一并收拾妥当,硬是不让她动手。

柳沉疏有些好笑,但心知这些都是她们的关心和好意,倒也并不拒绝,就这么笑着任由几个小姑娘积极地抢过自己手里的碗碟、一一收拾起来,末了伸手取了一旁的蜜饯、在一人嘴里塞了一颗算是答谢。

“沉疏姐姐,”一个杏黄衣衫的少女眨了眨眼睛,似是略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红了脸,却仍是忍不住偷偷去看柳沉疏已然隆起来了的肚子,腮帮子因为含了蜜饯而微微鼓起,眼底却满是好奇之色,“我、我能摸摸吗?”

柳沉疏忍不住笑了起来,拉着她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小姑娘似是有些紧张,连动作都有些僵硬,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将掌心覆了上去。

“没事的,其实现在月份还小,也觉不到什么动静。”柳沉疏有些忍俊不禁,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顶——小姑娘被她说得一下子有些窘迫,“嗖”地一下缩回了手、红着脸低了头。

众人顿时就齐齐轻声笑了起来。

“沉疏姐姐和大捕头都生得这么好看,将来你们的孩子一定也漂亮极了!”善意的哄笑声中,却是有人轻声开了口,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欣羡,“我若是也能有这么可爱的孩子就好了…”

柳沉疏循声看去,一眼辨认出的说话的紫裙少女——这姑娘今年十七,早已订了亲事,再有几月便就要出嫁了,也难怪竟会羡慕起她的孩子来。

柳沉疏忍不住笑了一声,刚想说“将来你的孩子定是也会同你一样可爱”,谁想还不等她开口,便听有人似是一下子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一般,兴奋地开了口:

“那还不简单——沉疏姐姐,我给你的孩子做义母吧,好不好?”

“哎…”柳沉疏微微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其他人却是都已经满脸恍然、齐齐转头看向柳沉疏,争先恐后道:

“才不好!那也应该是我来做义母——沉疏姐姐,你说对不对?”

“是我是我才对,沉疏姐姐——”

“沉疏姐姐…”

柳沉疏一时有些发懵,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耳边尽是小姑娘们软糯地喊着“沉疏姐姐”的声音,一抬眼就对上了好几双清亮的眼睛,个个紧紧盯着自己,满是紧张、恳求与撒娇之色——饶是柳沉疏素来哄惯了女孩子,这样的情形也实在还是头一遭,一时间竟也有些头疼了起来,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在柳沉疏的头疼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就有一道熟悉的嗓音将她从这困境中一下子解救了出来——

“沉疏。”在一旁沉默着看了良久无情终于开了口。

柳沉疏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回过头去,眼底的笑意一下子就加深了几分:“崖余,追命——你们今日回来得颇早。”

“六扇门今日无事,我们就早些回来。”无情点了点头,淡淡应了一句——追命推着他的轮椅往柳沉疏这边走。

希音见追命回来,微微挣了挣——柳沉疏松了手,小道姑便撑着地想要站起来。下一刻只觉一阵清风掠过,原本还站在无情身后的追命不知什么时候竟是已然站到了他的身边,小心翼翼地伸手扶住她,一边还止不住地唠叨着:

“慢点慢点,小心摔着了!”

难得见追命这般唠叨小心,希音似是也觉得有些好笑,不由得抿着唇弯了眉眼。

柳沉疏笑着摇了摇头,抬眼去看无情——无情斜斜睨了她一眼,神色间有些意味不明。

柳沉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无情虽是一向名声极好、相貌又是出了名的俊美,但性子到底是冷了些,他这么一来,原本还扯着柳沉疏衣袖撒娇的女孩子们立时就都“嗖”地一下急急缩回了手,有些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无情,见他面无表情、神色冷峻的模样,当下就不由得有些发憷,也不敢再提先前的话头,立时都理了理衣裙站起身来,规规矩矩地行礼:

“既是大捕头和三爷回来了,那我们也不打扰了,这就回去吧,改日再来看沉疏姐姐。”

无情微微颔首,柳沉疏仍旧坐在原地,笑着和她们一一道别,一直到就连追命都带着希音回了神侯府,柳沉疏却仍还是坐在原处,微微仰着脸笑盈盈地看着无情。

无情就这么和她对视着,好半晌才终于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忍不住又睨了她一眼,淡淡道:

“还嫌头疼得不够?”

——整日在外头哄女孩子,如今也总算是自作自受、得了教训了。

柳沉疏想起先前的尴尬,忍不住又摸了摸鼻子,却还是扬了扬眉,漫声道:“这不过是我太讨人喜欢罢了——世间事,总是有利也有弊的,鱼与熊掌不可得兼,如之奈何?”

柳沉疏的嗓音本就轻软,这会儿微微拉长了语调与咬字,尾音微微上扬,便显得越发张扬与风流了起来——无情又是头疼又是无奈,探手屈指弹了弹她的额头,而后伸了手。

柳沉疏笑了一声,将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掌心,就着他的力道稳稳当当地慢慢站起身来,随即动作微顿,忽然倾过身在他嘴角轻轻啄了一下,而后推着轮椅和他一起转过身,往神侯府的方向走去。

王小石回京的时候,柳沉疏已经是七个月的身孕了——王小石的出现让京城的局势再一次彻底洗牌。但柳沉疏这时候身子实在笨重得厉害,汴京城风声鹤唳,她已不敢再轻易出门,每日听着无情带回来的消息,知道金风细雨楼暂时无碍,也总算是放心了不少。

柳沉疏待在神侯府中无事可做,这时候便开始考虑起了给孩子起名的事——柳沉疏和无情都是自幼博览群书、才学斐然,谁想却竟都是被这小小的一个名字给难住了手脚、迟迟下不了定论。

“这个…太过凌厉了些。”

柳沉疏伏在几案边,一边轻声喃喃着,一边提笔在写得密密麻麻的纸上划去了一个名字,然后转头看向下一个。

“这个又似乎——太柔弱了些,不见风骨。”

柳沉疏迟疑了片刻,再一次提笔划去一个,继续转向下一个。

“咦?这个…”

“谐音不雅。”柳沉疏还没说完,便忽然有一只手自一侧伸来,接过她手中的笔,稳稳当当地在纸上又划去了一个名字。

柳沉疏回头,就见无情不知什么时候已推着轮椅到了她的身旁——她自怀孕后身子越来越重,警觉性也难免有些减弱,再加上先前又太过专心,一时间竟是不曾察觉。

柳沉疏有些苦恼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倾过身去抱住他,脸贴着他的胸口蹭了蹭,忍不住轻声道:

“你说——我怀孕之后是不是变笨了?读了这么多书,竟连一个妥帖的名字也起不出来。”

柳沉疏素来自负,本来是绝不可能说出自己“变笨了”这样的话来的——无情忍不住微微愣了一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半是好笑半是无奈:

“是。”

柳沉疏一瞬间睁大了一双凤眼,狠狠地瞪了一眼过来:“你也起不出来——我若是变笨了,那你也不遑多让!”

无情笑,揉了揉她的头发,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是,我也一样。”

——他们都是童年不幸的人,所以如今他们有了孩子,决不能再让他重蹈自己当年的覆辙,所以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名字,也想要给他最好的。想得太多、顾虑太多,却反而有些迟疑、难下决断。

他们是都变笨了——他们本来都不是这样瞻前顾后、迟疑不定的人,他们一向都果决、缜密。不过没有关系,或许为人父母本来就都是这样的心情,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想,也可以慢慢地…学着做一对合格的父母。

日子就在柳沉疏划去的一个又一个名字、一张又一张宣纸中不紧不慢地一点一点过去。汴京城今年的夏日似乎比以往都要来得炎热,即便是无情这样因为体弱而常年体温微凉的人,此时此刻额头竟也早已覆上了一层薄汗——在刑部内的无情放下卷宗,喝了口茶,伸手取了一旁的扇子扇了扇。

——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他今日似是总有些心神不宁,连卷宗竟是都有些看不下去。哪怕是天气再热——他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候。

无情微微皱了皱眉,莫名地有些失神。

“公子!公子!”无情正出神间,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随着拔足奔跑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自门外传来——无情只觉心头莫名一跳,一个熟悉的小身影已然是自门口闯了进来。

“公子,沉疏姐姐先前忽然疼得厉害,她说只怕是要生了!”金剑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连气都没顾得上多喘一口,已然是急急将话都一股脑地倒了出来,“先生让我快来寻你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拯救了一个起名无能!!

PS:下一篇是原创,我想问——古穿今有人想看吗?女主软萌白富美,男主古穿今,自带忠犬属性,偶尔黑化。#每天回家都看见忠犬在摇尾巴#什么的…

第100章 终章

等到无情和金剑急急赶回神侯府小楼的时候,第一眼面对的就是早已房门紧闭的产房,还有忧心忡忡、神色紧张地等在产房之外的神侯府众人。

产房是一早就准备布置妥当了的——柳沉疏估摸着自己应当就在这几日临盆,早已吩咐下去将一切都准备齐全。铁手和冷血依然在外奔走,就连追命也已在前几日离了汴京;局势动荡,几个女孩子倒是都留了下来、没有跟着一起离开,这会儿正和诸葛先生一起紧张地等在门口——就连素来镇定和蔼的诸葛先生,此刻脸上竟也是难掩紧张之色,时不时地抬眼往房间的方向望一眼、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四大名捕之中,无情入门时年纪虽幼,却也已然记事;铁手和追命更都是带艺投师,冷血倒是尚在襁褓之时就已被诸葛先生带回,但却也未曾经历过他的出生。说来——这还是神侯府第一次真真正正地有孩子出世。

饶是早就清楚柳沉疏临盆的日子想必就在这几天,事到临头,即便是素来镇定如无情,此时此刻竟也难免有些手足无措——他能听到柳沉疏隐隐的呻-吟声自眼前的屋里传来、能听到她隐隐约约的喘息声、甚至…甚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几乎还能听到她一边忍着呻-吟一边断断续续却又条理清晰地指点着屋里的丫鬟们准备一应事宜的声音。

无情一瞬间变了脸色,双手下意识地捏紧了轮椅的扶手,一双本就比常人略显苍白的手一瞬间捏得发白——白得甚至连青筋与血脉都纤毫毕现:

“稳婆呢?”

——稳婆也是一早就已请入府中的。稳婆若在,何至于要临盆在即的柳沉疏强忍着剧痛吩咐指点?

“公子你今日出门不久就有人来找稳婆,说是她儿子清早进山砍柴时不慎摔断了腿,沉疏姐姐见她着急,便让她先回去看看,谁想稳婆还没回来,她却是忽然疼得厉害,”一旁的银剑飞快地看了无情一眼,立时急急解释道,“先生已经派人去接她回来了,沉疏姐姐进屋前要我告诉公子,千万不要担心,她一定会没事的。”

——银剑记得清清楚楚,柳沉疏那时已然是疼得满头大汗、脸色一片苍白,脸上的笑意却仍还是一片温柔,轻声叮嘱着他:“银儿,一会儿你家公子回来见稳婆不在,想必定是又要胡乱紧张了——你告诉他,就说是我说的,不许他担心,否则就不给他生孩子了,知道吗?”

柳沉疏素来都是个极温柔的人,但她说那句话的时候,银剑却觉得她却又好像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更加温柔。

柳沉疏了解无情,知道他这时候必然方寸大乱;同样地,无情也了解柳沉疏,他简直能够想象到柳沉疏交代这话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模样——想必是分明早已痛楚难当、脸上却还是硬要笑得温柔狡黠,故作威胁道:“你告诉他,他若是敢瞎紧张,我就不给他生孩子了!”

——无情忍不住摇了摇头,神色间也不知究竟是无奈还是担忧,捏着轮椅扶手的手却是一点一点慢慢松了开来、拢回宽大的衣袖中。

有一道人影踉踉跄跄地急急跑来,推开门冲进屋内、却又飞快地将门关上——无情趁着她开门的空隙试图看清屋内的情形,谁料那人关门的动作实在太快,他只来得及看到一个丫鬟端着水一闪而过,便只见房门在自己眼前砰然合上。

无情深深吸了口气,视线仍旧紧紧地盯着房门,神色间却终于是略略放松了几分——幸好,稳婆总算是回来了。

柳沉疏这一进产房,一直从下午待到了暮色四合,总算是如她和无情所愿,生下了一个健健康康的小姑娘——就这么长的时间,稳婆说还是因为柳沉疏自幼习武、又精通医术,身体比寻常产妇要好得太多,也知道生产时该怎么使劲,生产时便是难得地一切顺利、耗时不长;可这几个时辰,无情却等得心惊肉跳,听到有孩子的哭声从屋里传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整个后背早已尽数被汗湿透。

都说女子生产几乎是一条腿踏进了鬼门关——不过幸好,她和孩子都不曾出事。

无情这日清早时跟着诸葛先生一起进了趟宫——柳沉疏刚出了月子,仍旧还有些嗜睡,他起身时正她还抱着女儿睡得香甜,他便没有吵醒她们。等到从宫里回到小楼,一推门却见柳沉疏已然是醒了,正抱着女儿懒洋洋地倚在榻上,不紧不慢地曼声吟着什么——

“学医之人,应怀好生之德,常有济人之心。胆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圆而行欲方。治人之法,可分轻重缓急,轻者以药治之,重者以气治之,缓者以物治之,急者可以《武经》所载,重手点穴,金针度人。是谓医也。”

怀里的小姑娘显然是承袭了父母的优点,生得粉雕玉琢、精致可爱;五官像了柳沉疏大半,一双眼睛却几乎是同无情像了个十成十,只不过因为年纪尚小、又是个女孩子,便不像无情那般凛然又带煞意,反倒是柔和了不少,却都是一样的目若朗星。

小姑娘才不过是一个月那么大,这会儿却是眨巴着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柳沉疏,竟像是能明白柳沉疏先前念的那些话究竟都是些什么意思一般,听得津津有味。

“这是…”熟悉的嗓音自门口传来。

“《万花秘笈》,《医经》。”柳沉疏听了声响回头,见无情回来,忍不住对着他笑了起来,也不私藏隐瞒,大大方方地如实答了。无情微微愣了一下,似是有些好笑,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

“这么小就教她这些,她如何听得懂?”

话音刚落,小姑娘却是忽然间撇了撇嘴,竟像是不满于柳沉疏忽然的停顿,又委屈于无情的“轻视”,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一般。

“不哭不哭,爹爹小看我们,我们不理他好不好?”柳沉疏一边赶紧抱着她拍了拍,一边没好气地抬眼看了无情一眼——那一眼看来,反倒像是嗔怪多过恼怒责怪,而后却立时收回目光,一边哄着怀里的小姑娘一边接着柔声道:

“凡琴之道,以不变应万变。所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其哀心感者,其声以杀;其乐心感者,其声以缓;其喜心感者,其声以散;其怒心感者,其声以厉;其敬心感者,其声以廉;其爱心感者,其声以柔。六者非性也,感于物而后动。是故审声以知音,审音以知乐,审乐以知政,而治道备矣。”

——这,却是《万花秘笈》中的《琴经》了。

其实柳沉疏原本也没想同一个月大的小娃娃说这些,只是今早小丫头闹腾得厉害,柳沉疏哄着她说话,一时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便随口念了几句《万花秘笈》中的《总纲》,谁想小姑娘却似是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非但不哭不闹,甚至还安安静静地眨巴着一双肖似无情的眼睛,“认认真真”地听着。

这下可好,母女俩“同仇敌忾”,一致对“外”了——无情有些哭笑不得,却也不开口反驳些什么,推着轮椅到了柳沉疏身边,就这么坐在窗边,安安静静地听着柳沉疏给小姑娘“讲课”。

柳沉疏的坐姿依然是同往常一样没什么规矩,就这么歪歪斜斜地倚靠在榻上、随性所欲得很,却偏偏并不见得半分粗俗,反倒越发显出一股随性的风流意蕴来;她动作虽是随意,却仍不忘时时刻刻小心翼翼地注意着怀里的小粉团子、时时调整着抱着她的姿势不让她感到半分不适。

做了母亲的柳沉疏看起来似是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但若是细看,无情却又觉得她的轮廓似是越发柔和了起来——并不毒辣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竟像是将她全身都镀上了一层暖意,显得异常温柔。

柳沉疏说话间并没有什么逻辑与连贯性,时而《总纲》,时而《杂经》——似是并不怎么思考,想到些什么便念些什么,怀里的小丫头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能听得懂,这么长时间竟是半点也不哭闹,只扑闪着一双眼睛定定地盯着她,几乎是目不转睛。

柳沉疏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念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些口渴,下意识地微微顿了一下——下一刻,就见一只修长好看的手端着一杯茶递到了自己跟前。

柳沉疏抬眼,顺着那只手看去,就见无情对着自己淡淡地笑了笑——柳沉疏接过杯子,还没来得及喝上半口,就见怀里的小姑娘再一次撇了撇嘴、似是因为听不见她的声音又要哭了起来,原先递杯子的那只手却是再一次伸了过来,从她怀里稳稳当当地将小团子接了过去、小心轻柔地抱在怀里,而后不紧不慢地也开了口:

“变化无穷,各有所归,或阴或阳,或柔或刚,或开或闭,或驰或张。是故圣人一守司其门户,审察其所先后,度权量能,校其伎巧短长。”①

原本撇着嘴就要哭出声来的小姑娘忽然间眨了眨眼睛,几乎是转眼间就已又安分了下来,乖乖巧巧地靠在他怀里,睁大了眼睛紧紧地盯着无情。

柳沉疏喝完茶放下杯子,撑着下巴看身侧那一大一小的父女两人,盯着那两双几乎如出一辙的眼睛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忽然倾过身去亲了亲他怀里的小姑娘,而后又仰起脸来,亲了亲无情的脸,终于是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注①:出自《鬼谷子》】

刚好一百章整,正文就到此结束啦!接下来会有小包子们的番外,保证萌萌哒!【药不能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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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番外(一)

柳沉疏最终给孩子起的名字叫做怀袖——其实这本不是什么太过特别的名字。她和无情都是饱读诗书、才学斐然,为了这一个名字修修改改、迟疑增删了这么多次、这么多日子,本来似乎是绝不应该选中了这么一个看起来略有些普通和规矩的名字的,然而…怀袖,即怀抱、怀藏之意——她和无情不求这孩子将来如何出众、如何不凡,只希望小丫头能够一辈子都被人放在怀抱之中,受尽呵护与宠爱。

——天下间绝大多数父母的心情,大概都是这般相似的。

小怀袖出生的时候正值桂子飘香的八月,柳沉疏院中那一株醉肌红①开得正盛——柳沉疏干脆给小姑娘取了个小名叫做“阿醉”。

——追命听后哈哈大笑着问柳沉疏是不是自怀了孩子后将近一年滴酒未沾、馋得厉害,所以才给小丫头起了这样一个小名,最终在柳沉疏似笑非笑的一睨中哈哈笑着从窗口翻了出去。

追命这日哈哈大笑着跑了,可还没等过完两个月就拎着几坛好酒“哭着”又来了小楼——

“沉疏,大师兄,你们也知道我是个粗人,书读得少——咱们兄弟一场,给我儿子起个名吧!”

——几日前,希音顺利地生下了一个男孩。诸葛先生恰有事离京,这时候能求助的人便只剩下了无情和柳沉疏夫妻俩。

柳沉疏这时候正抱着小闺女哄她入睡,只抬眼看了追命一眼没有说话,无情伸手轻轻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顶,却是一边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一边不紧不慢地转过头去,淡淡道:

“三师弟——不是很喜欢吟诗吗?”

追命微微愣了一下,似是一下子想起了什么,脸色立时就尴尬了起来,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哈哈干笑了一声:“那时候不是还年轻嘛!再说那些诗也都不是我做的——我什么水平大师兄你还不知道吗?”

——追命早几年的时候除了喝酒就喜欢吟诗,偏偏吟的诗却都是别人的大作,也不知被无情揭穿了多少回。这时候无情一翻起他的“黑历史”来,他一下子就蔫了,一边干笑着解释,一边偷偷去看和自己一起来的希音的脸色,似是生怕媳妇儿听后对自己有了些不好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