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四处看了,我现在根本不在你们附近。”

“……那你人现在在哪儿?!我们找了你半天, 还有, 这声音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我在用螺嫂的河螺和你们说话,但只有很短的时间能够让你们听见我的声音, 我现在正在阴司的一条河下面找龙宫, 螺嫂说眉郎他们似乎想在水底修一座龙宫, 所以在想办法混进去。”

“阴……阴阴司??河里??龙宫?你真的跟着那个抓羊的鬼差跑到阴司去啦?”

“恩,之前带着金羊逃跑的路上秦艽忽然找了过来的,但后来出了些事,所以我现在和他分开了, 你人在哪儿?能帮我去找他吗?我不太放心他现在这个样子一个人。”

“找他?额……可我……我现在……还自身难保呢……大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廖飞云欲哭无泪的话显然让那头的晋衡顿时有些疑惑不解, 所以之后他靠着螺嫂给的提示一边继续穿梭在死人河的同时, 还皱着眉大概地问了一下他们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而这种相对复杂曲折的来龙去脉,肯定还是得石小光代替廖飞云这个马大哈来出马来解释了,所以有些紧张地挠了挠头的小黄狗弟弟整理了一下思路,还是为难地悄悄看了眼一旁正眯着眼睛盯着他们的少年秦艽,又冲晋衡小心翼翼地道,

“额……姓师, 事情其实是这样的,我们刚刚从鬼街跑出来之后,碰巧遇到母狨了,她好像是从主城过来祟君殿下的,但不知怎么的就误打误撞上了我们了,还救了我们……”

“……母狨?”

因为已经很久没见到母狨了,所以乍一听到母狨居然也一起来了,晋衡的神情还随之停顿了一下,而这头的母狨听到晋衡在那边忽然提到自己,也跟着原地挥舞着毛绒狨的手就捧着脸兴奋地吼叫了起来。

“吼吼!!!吼——吼——兔子——舅舅!!”

学着远在主城的张长声的口气就奶声奶气地大叫了声兔子舅舅,水底下穿梭着的晋衡听到这咋咋呼呼的声音之后也没有干脆无视,只是态度很温和地就点点头回应道,

“恩,我听见你的声音了,谢谢你过来帮忙,狨。”

“吼!!”

开心得不得了的母狨一嚷嚷起来就把原来的话题给差点跑偏了,石小光见状有些无奈,但还是赶紧冲母狨竖起手指示意她先让自己说正事,又连忙接着刚刚的话题继续道,

“恩,所以……所以事情就是这样,遇到了母狨之后我们就被她给救了……然后就跟着看见了被关在老鼠洞里的那个之前被祟君殿下绑走的西北城主,他还和我们说了一下关于西北城,年还有什么什么‘瞬’的事,后来西北城就忽然被‘瞬’改变了时间状态,我们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就在这个时候,天上忽然响起了一道雷……”

“雷?然后?”

“然后……额,然后……”

说到这儿,石小光莫名就有些欲言又止了,因为他总觉得要和晋衡本人说现在他们面前正坐着个哭的眼睛通红的小祟君殿下是一件有点奇怪和诡异的事。

而顶着廖飞云一脸你可不许告诉晋衡我刚刚干了什么的紧张注视,又看着不耐烦的母狨在旁边尖叫着捶了廖飞云的后脑勺一下,跟着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的石小光想了想还是为了节省时间决定先不告诉晋衡,等之后具体见到他再仔细说这件事。

“……然后,从大家头顶上面就忽然掉下来一个……和我们一样不小心地困在这儿的受害者……他现在和我们在一起,但是因为‘瞬’的原因无法和我们正常沟通和说话……我们呢……也暂时没办法从‘瞬’里面出去……”

“受害者?看上去应该没什么危险性吧?”

“额,没有没有,他和我差不多年纪,帮了我们,身上还受了点伤,所以……大家现在正坐在一块想办法出去呢……”

“那你们先不要乱走动,看好那个西北城主在原地等我忙完再上去找你们,如果真的是‘瞬’引起的时间混乱,可能和眉郎在水底做的事他们也有关系,因为理论上来说,西北城的时间虽然改变了,但从地理位置上来说是不变的,距离你们最近的还是那条死人河,一旦我这里发生什么变故,河底的阴尸最可能攻击到的就是你们,所以如果你现在们乱跑,才可能遇上意料之外的危险……”

“那……那祟君殿下那边?”

“他那边我自己来想办法,他之前受了蚌油的影响恢复原型了,除了我和他一开始分开的地方暂时应该去不了哪里,你尽量帮我照顾好母狨吧,还有,那个受伤的……受害者?”

“……恩,好,姓师你自己注意安全。”

“恩,你也是。”

明显还要正事要办的晋衡这么快速地交代完就继续去忙了,从河螺中依稀传来的青年声音也在洞穴中随之渐渐消失,抱着手看着他们在那儿古怪地对着空气嘀嘀咕咕半天的少年秦艽见状不自觉眯了眯眼睛,想了想还是低头在地上慢慢写道,

【你们的同伙要来救你们了?】

【……那个,其实我们一般不管这种关系叫同伙,准确的说应该叫同伴。】

【意思反正差不多,同伙和同伴又有什么区别?你们是好人管彼此叫同伴就很了不起?】

【……】

【不过……你们刚刚说话的时候是不是有提到了阴司和死人河?】

“诶??”

本以为他应该什么东西都听不见,没想到这生性狡诈的小子却是在那儿一声不吭地想探他们的底,而根据他们的嘴型隐约注意到阴司这两个字的少年秦艽见他们一个个瞠目结舌地盯着自己也狡猾地转了转眼珠子,随后才有些难掩小得意地在地上写道,

【有些人刚刚不是很厉害还骂我讨厌鬼么?那就别指望我会帮你们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话明摆着就是冲刚刚拿难听话损他的廖飞云去的了,气得险些语无伦次的廖飞云夹在石小光和母狨中间忍了许久,半天才咬着牙瞪着眼睛来了句你到底想怎么样,而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的秦艽也在冷笑了一声,才那指着地上某些歪歪扭扭的字冷冷开口道,

【去把你的名字写在张叉叉是头智商五十的猪那句话旁边,然后给我态度端正地道歉,别让我说第二遍。】

廖飞云:“……”

这么幼稚无聊的招数也多亏了这缺心眼的小混蛋想的出来,满心郁闷的想着大丈夫能屈能伸的廖飞云也拿他没辙了,只能抽搐着嘴角就在那行张叉叉是头智商五十的猪旁边飞快的添了个廖叉叉也是头智商五十的猪,还臭着脸给这小子态度诚恳的额外道了个歉。

而报复完他之后明显神清气爽了不少的秦小祟君见状也愉快地笑了,随后才歪着头若有所思地看着黑漆漆的外面慢悠悠写道,

【你们应该早点告诉我这里靠近阴司,我其实不久之前还曾经来过这儿,死人河上当差地的个船工也与我认识。】

【啊?你去阴司找人家船工干嘛?】

【送一个在人间时对我还算不错的夫人往生,她在人世活的太痛苦了,也没有任何人能帮她,她的丈夫沉溺于给她无尽的长生,可她却不喜欢,所以,我就想了个办法好心帮了她一把。】

【你确定你自己只是……出于好心……额,帮人家一把?】

【当然还收了点额外的报酬,但那也是你情我愿的,不过这些也和你根本没关系吧,猪头?】

因为彼此的熟悉度慢慢上升而用词越来越气人的小秦祟君俨然把自己之前气的哭鼻子的事给忘在脑后了,廖飞云见状顿时也无语了,想想大的秦艽那个还一个人留在死人河上,万一出了什么事他也不好和晋衡交代,所以思索了一下他还是皱着眉看着石小光小声开口道,

“要不咱们信他一回?死人河听晋衡的意思应该是离这儿很近,出去去想想办法把那个大的找回来,咱们也好多个帮手……一直在这儿等着晋衡回来肯定也不是办法啊……”

“额,行,就是咱们得把母狨和西北城主……也一起带上吧?”

“对对对,一定得带上我,你们可千万不能丢了我啊,我都已经弃暗投明了,而且……而且我……我很怕黑……呜呜……”

一听到关于自己的去留问题,之前一直趴在老鼠洞角落打呼装死的西北城主也忽然间醒了,见状的石小光赶紧无奈地点点头表示一定会带上它,随后才有些疑惑地看向接下来他们的主要领头人小秦祟君道,

【那咱们……该怎么找到那条死人河呢?外头的时间明明已经乱了套了啊?】

【你们当然找不到地方,可我却不一样。】

【恩?】

不知为何总觉得这面颊带鳞,眼神傲慢的长发少年的语气和之前比起了丝微妙的变化,今后再没有在失去心和角的成年秦艽身上看到过类似这种对自己的一切充满自信情绪的石小光只看着火堆旁靠坐着的少年神采飞扬地冲自己挑了挑眉,又抱着手一脸骄傲地翘起嘴角道,

【我可是天生就能飞在天上,永远都不可能被任何东西困住的龙啊——】

第109章 嬴

死人河的水面上, 结束了与‘分’之前对话的秦艽正神情略有些复杂地坐在船头盯着水下看, 他的身旁坐着那咧着森森獠牙,全身漆黑的‘分’, 但显然‘分’脸上的表情并不比他轻松。

而在脑海中大概整理了一下刚刚‘分’口中所说的那些事情的来龙去脉, 心中已然有了一丝想法的秦艽想了想还是斜着眼睛抱手冲这格外可疑的家伙慢悠悠开口道,

“所以你现在的意思是水下的这些阴尸都是曾经赢氏一族的尸体,而赢氏的‘门’……也可能就在此处?”

“……是啊, 所以我之前才和你还有晋衡说一定要快点找到秦玄, 要快点找到秦玄,眉郎这次故意把秦玄带到死人河明显是没安好心啊……你自己好好看看水底下那些漂着的阴尸吧, 它们虽然现在这会儿是一动不动的, 但是谁知道它们发现秦玄这个罪魁祸首也在河底下藏着会不会掀起一场滔天巨浪啊, 这可是积压了两个部落之间上千年的仇恨啊,你以为能这么简单就被解开?”

“……”

“而且你可别忘了,秦艽,这里可是死人河, 一头连着祟界的西北城, 一头连着杨川市的三圭桥, 一旦这次事情你们没处理好,让这些阴尸一举爬上河岸,那可就是祟界,人间共同的一场灭顶之灾了啊!再加上眉郎手里还有那面年兽尸骨化身的红月日晷……到时候数以千万的人命和光阴到时候一填进去,别说是一头年兽,就是十头年兽都能再次活过来啊……”

‘分’的口气显然也说明了这次事件失态的严重性, 而如今的当务之急现在看来则是必须要把那秦玄的龙骨安全地带离死人河了,所以当下秦艽也跟着挑挑眉,只是仔细想想,他的心中却还是存着些疑点让他无法完全相信面前这个刁钻古怪的‘分’了,所以当下秦艽便歪着头凑近了‘分’,又翘起嘴角不置可否地笑着开口道,

“从刚刚起你说了这么多,无非还是让我和晋衡当牛做马地替你把秦玄给赶紧找回来,且不论晋衡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你说的这些人间太平,祟界安定又和我有什么关系?西北城的人要是全都一命呜呼了倒是正好,反正也替我解决了一桩心腹大患,至于老祟主的生死,那更是对我影响不是很大,你也许不知道,它还在世时,我也算是他的得力干将之一了,后来他和张奉青闹翻的时候,我可是全程人都不在,就算追究责任也轮不到我……所以,我到底有什么义务来替你吃力不太好地做这些事呢?”

“……”

秦艽这话说的可谓是万分不近人情了,知道他这个恶毒狡诈的家伙一向不是良善之辈,没想到翻脸不认人起来这么快的‘分’顿时也无语了,半天才抽着嘴角小声嘀咕了一句道,

“原来你和你家晋衡……不是一条心的啊……”

“我和他早有约定,小事一条心,大事具体怎么样看我那天的心情,他都不管我私底下到底要怎么样,你有什么意见吗?”

“……成成成,没什么意见总行了吧……唉,我怎么这么倒霉今天偏偏遇上你,要是晋衡在,要是晋衡在肯定不会对这件事冷眼旁观,坐视不管的!”

一听它像说好捏的软柿子一样形容晋衡就忽然间冷笑了起来,秦艽这般阴森森地盯着‘分’看的眼神也让这小怪物有些害怕了起来,而看它这么心虚胆颤的样子,要的就是它这个反应的秦艽先是若有所思地拿手指掐着它的脖子,又显得不太友好地扯了扯嘴角道,

“他就是今天在这儿也得全听我的,少给我在这儿装模作样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当初为什么要偏偏找上他和他外甥,你真当全天下人都是没心没肺的傻子么……”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究竟是什么意思你自己清楚,他外甥晋长鸣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这么吸引你,才让你那天跟着就回了他们家?”

一听秦艽这么说黑脸都给活生生吓白了,‘分’哆嗦成一团在船头看着这掐住它脖子的变态,想要咬牙挣脱却险些被他给活活掐死,而知道自己这次是无论如何都只能说实话了,眼泪巴巴的盯着秦艽的‘分’半天才一脸纠结地开口道,

“我要是说了……你可不许告诉外人……这事的后果可是很严重的……我目前也只是个猜测……”

“说。”

“行行行……说……说……”

“分”这么说着黑乎乎的脸上也露出了些小害怕的表情,毕竟秦艽这家伙真发起疯来他确实也可能会被直接摁到河里喂阴尸,而这么想着,原地打了个哆嗦的‘分’也不想刺激他了,只能迅速地节省彼此的时间,又竖起自己的一根黏糊糊的黑色手指比划了一下并哆嗦着开口道,

“我之前……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么,年兽,也就是你们那个老祟主最开始就是看管着‘年’的一种远古时期的动物嘛……‘年’呢,则是和我一样是一种会说话,会思考的,但是和我又有些不一样的是,它不是一个化身,而是有两个化身,在农耕文明时期,许多人部落先民的家中都会贴有两个一大一小的年画娃娃戏弄年兽的红色剪纸贴画,大多数人以为中间那个长相奇怪的兽类其实是年,但其实那两个亲兄弟打扮的孩子才是老祖宗们所描绘的‘年’的化身,而这两个孩子,因为一般人一生往往大多只有百年寿命的关系,所以一个被称作人的前五十‘年’,一个被人称作人的后五十‘年’……合起来就正好是一个人一生中的百年光阴……”

“……百年光阴?”

“是……是的,相传从前北方一带曾有这样的故事,说有这对‘年’兄弟永远长不大,所以始终在时间中来回徘徊,用孩童之身和稚子之心来管理岁月变迁,然而正是因为他们还小,所以才总是会被邪祟盯上,稍有不慎就会被一起吞吃干净,可凶猛的年兽虽然每每活生生吃了他们,却发现‘年’的神力并没有来到自己身上,相反它居然开始急速地衰老,而吓得把这两个毛孩子赶紧飞快地吐出来的年兽一见那‘年’兄弟一落地就开始哈哈大笑顿时也没办法了,只能心甘情愿地跟着他们回去做了看门神兽……可民间故事到底是民间故事,虽然那时的年兽确实勉强压抑了自己的兽性,但多年后它还是成功地把‘年’兄弟给一起抓走了……”

‘分’这么说着也有点头疼,注意到面前的秦艽和它一样露出微微停顿的表情更是无奈地很,而艰难地呲着牙喘了口气,又挥挥自己黑乎乎的手,‘分’这才一脸悲愤欲绝地开口道,

“晋衡的外甥……还有那个被你总带在身边的小胖子,他们的身上就带着‘年’兄弟的味道……再联系联系他们两个各自的年龄大小和身世,难道你还不明白吗……要是从前的我肯定也不会这么断定,但这件事真的太巧了实在太巧了……你听懂,听懂我是什么意思了吗?”

这番话可谓是有些让人后背发凉的,一直没搞懂‘分’那段时间到底为什么会愿意逗留在他们家的秦艽一时间只脸色阴冷地死死盯着这个通体乌黑的小怪物,却始终不敢去开口断言它说的真假。

只是以此同时,在脑子里秦艽却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一些疑点,比如说先前晋衡和自己提到的那些关于晋淑去世的细节,再比如,张秉忠这么多年为什么不杀让他恨之入骨的张长声,以及西北城主来之前说过的某些话,而即使明白某些真相已经就在眼前,秦艽却还是脸色难看地不想去直接确认,直到一旁的‘分’有些无可奈何地摊摊手捏着嗓子道,

“‘年’被年兽从‘门’中偷走已经很久了,过去的许多年间它一直都作为一件稀世宝物被珍藏在祟界,你的朋友张奉青也许最开始并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只是在很机缘巧合的情况下解救了‘年’又无意中从祟界放走了它,可和我现在一样失去了‘门’的‘年’当初压根无处躲藏,只能寄生在全新的生命上传递下去,而这对无辜的夫妇可能就这样被当时并没有是非善恶观念的‘年’兄弟给连累了……”

“……”

“我想张奉青和他的妻子应该都不知道这将会给他们的亲人朋友在未来带来一场什么样可怕的灾祸,但事实就是……张奉青的死和这件事肯定脱不了干系,晋衡一家会家破人亡也很可能是因为老祟主急于找到‘年’兄弟,我甚至可以有理由地猜测一下,晋衡的姐姐在死前应该是隐约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会发出类似让晋衡做出把两个孩子丢弃回祟界,不然会再次引火上身的警告,只是以这小子的性格,应该到最后一刻也没完全狠下心,所以才会弄得两个外甥一个在人间一个在祟界,而你们两个当舅舅舅妈的竟然也都不知道事情竟然会是这种情况……”

这一番话可算是把之前许多事情的疑点都给一下子理清了,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开口的秦艽面色犹豫地松了松手,再一想到还各自呆在祟界和人间的张长声和晋长鸣更是有些无话可说,而很明白对于晋衡个人而言,那个曾经害苦了他姐姐的混蛋就是一切事情最大的罪魁祸首,垂眸不语的秦艽刚要抿着唇面色难看地开口,他就听着面前的‘分’用一种万分复杂地语气开口道,

“另外,还有……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那一晚我第一次见到晋衡,还有去老宅见到他爷爷包括他家里的佣人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们这一家人吧,看上去有些奇怪……他们身上的时间,还有那座落霞山庄上的时间好像莫名其妙地停留在了五年前……这种情况我还从来没有见过,硬要说的话,可能就只有一种情况……”

“……什么情况?”

“额,那我说了你可不许打我啊……”

“……”

“好吧好吧我直接说,你别这么看着我了……那就是……他们这一家人的阳寿很可能在五年前就已经到头了……他们都是本不该活在世上的……已死之人,你所看到的这个晋衡包括他的家人其实早就已经死了……只是因为有什么东西在一直维持着他们还活在人世的假象……听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了吗,秦艽?”

第110章 嬴

和廖飞云他们隔着一个螺壳的对话就这样匆忙地结束了, 几分钟后, 身形大小看上去与螺嫂们无异的晋衡就这样钻进一个空壳田螺里从礁石底下的另一处隐蔽的洞穴成功地穿了过去。

这个田螺原本那些看上去不情不愿的螺嫂是不想给他的,但无奈晋衡手上的纸青鱼还活蹦乱跳盯着她们准备随时下口, 所以这次明摆着被他摆了一道的螺嫂们最后也有点拿他没办法, 只能派了先前那位胖螺嫂出来万分不舍得地将这个藏在她们洞穴最深处的螺壳先递给他, 这才一脸郁闷地盯着即将准备离开她们这儿的晋衡道,

“喏, 拿着这个老神仙螺继续下面游吧, 穿过后面的这个洞穴往前你就能找到一个龟巢了,那个巢原本是咱们死人河里的一只千年老乌龟的, 可自打一个多月前……就……就被这帮家伙给强行占了, 还莫名其妙地就改了个名叫姒水龙宫……”

“……姒水龙宫?”

“是啊, 原先住在这儿的老乌龟因为这件事被眉郎他们给抓起来了,听说当晚就被眉郎手下的水老鼠们炖成了一锅老龟汤给吃了……要是这次你不主动找过来,河底下发生的这些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发现……不过你可千万别出去说是我们告诉你的,不然我们大伙可也不能在这死人河继续呆了……”

“恩, 不过原本住在河底的老乌龟被炖成了老龟汤, 巢穴还被他们占了, 你们之前就没想过把这件事告诉河面上的鬼差吗?”

“……我们……我们哪里那个本事敢出去通风报信啊……真要是这么做,我们恐怕也只能做那些水老鼠用来下酒的一盘爆炒螺丝哩……而且眉郎他们抓人占巢的时候和河底的大家明说了在西北城有关系,西北城城主据说又和鬼差是亲戚关系,我们又怎么敢到阴司和祟界上面去胡说八道……这种事摆明了都是他们在上面官官相护的呀……再……再加上后来我们也是拿了不少眉郎的好处,所以就只能在这礁石底下整天装聋作哑,每天看着他们进进出出的了啊……”

螺嫂们自己这么说着脸上也有点止不住的惭愧, 毕竟之前眼看着那可怜的老龟被吃掉和后来昧着良心拿好处这种事要亲口承认起来,哪怕她们是河螺压根不会脸红还是会有点不自在的,而见晋衡也跟着若有所思地皱起眉,那些躲在壳里的胖螺嫂想了想,还是有些结结巴巴地埋怨起他道,

“唉,反正现在也没辙了……什么都被你给知道了,要不说怎么过去的老辈们总说你们这些生活在陆地上的凡人狡猾呢,下回再也不和你这样看着老实面相的小相公做买卖了,实在是太吃亏了……不过,你可千万记住,绝对不许让眉郎知道是我们给你指了路啊……”

看她们脸上不自觉透露出来的紧张和忐忑,晋衡不管怎么样当然也得信守之前的诺言,所以当下白发青年便收敛住脸上思索的神情地点点头,又望着前方隐隐发光的如此回答道,

“恩,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告诉眉郎是你们在帮我的,这个螺壳用完之后,我也会另外归还给你们,你们不用担心。”

“那,那就好啊,那就好……还有就是……你自己这一路也可得千万小心着点啊……毕竟眉郎他们的手段可厉害着呢,小相公……”

心眼到底没都坏到哪儿去的螺嫂们这么说着也躲在田螺壳里和晋衡细声细气地招了招手,见状的晋衡语气稍微缓和地冲她们轻轻道了句谢,随后才眼看着身形娇小的螺嫂们扭着腰纷纷钻回了潮湿的礁石底下去了。

而这件事告一段落,接下来的一切也迫在眉睫多了,所以着急去寻找出龟巢究竟在哪儿的晋衡接下来也没有继续耽误时间,直接从这块阻碍外界正常视线的礁石底下穿过去,又显得格外小心谨慎地就背上那个神奇的老神仙螺就朝着下面的‘龙宫’继续游了。

这个所谓的‘龙宫’,按螺嫂们刚刚给他的说法,肯定并非民间传说故事中提到的那种龙王居住的金碧辉煌的水晶宫,毕竟早在上世纪甚至是更早的清末沿海战争频繁爆发的时期,东南沿海地带尚未灭绝的咸水龙就几乎已经全部误伤惨死于人类的枪弹炮火之中。

而眉郎这次为了藏匿住秦玄,想办法复活他们那位老祟主明显也是煞费苦心,不仅找了这么个位置特殊的死人河底,还把人家老河龟的巢穴给想尽办法强行霸占了。

只是他心里的那些算盘打的再好,最终却还是被晋衡独自给找到了这儿,而在这个过程中,他又一次试图用河螺和目前还停留河面上的秦艽联系,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还没恢复人形的关系,秦艽和河面上的小船那边却始终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而因为这件事而不自觉皱着眉走了下神,又在沉默了一下后继续往前游动了几步,藏匿在田螺壳中漂浮在水底的晋衡先是抬头看了眼闪烁着暗金色的巨型龟巢外面来来回回徘徊的那些凶恶的水老鼠,又在隐约注意到远处有一只身材肥胖的水老鼠盯着他这儿看了一会儿,并朝这里迟疑地靠过来之后,迅速地背着壳躲回了龟巢不远处的礁石下面。

“……诶,鼠四,你这是怎么了?”

“哦,没……没什么,就是好像看到一个长的有点奇怪的田螺从这里飞快地滚了过去……”

“田螺?是不是那些整天吵死人的螺嫂又偷偷爬过来了,不都说了不准她们靠近这里了么……还是你看错了啊……”

“我,我也不知道啊,不过这些日子天天在这儿提心吊胆地服侍着那个……那个什么什么的秦玄将军……我半条命都已经快被折腾没了……你看看我这俩眼珠子,是不是都血红血红的,我可都几个晚上没睡着了啊……”

“唉,确实是……不过你说话可千万小声点,一不留心被眉郎听见了可不得了……没听说前两天就连灯芯老人也因为这事被眉郎发火给强行关起来了嘛……现在咱们大伙可是眉郎一切说的算的……”

灯芯老人竟然被身为同伙的眉郎关起来的事显然有点让晋衡没想到,但看头顶凑在一块说悄悄话的水老鼠们确实是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躲在田螺壳里的晋衡也跟着有些疑惑了起来,而接下来又听着那两只水老鼠随口议论了几句眉郎的眉毛其实挺难看的,不知道整天在那儿对着镜子瞎捣鼓什么,秦玄将军究竟长什么样的无聊闲话。

直到确定水老鼠真的已经离开了,慢吞吞探出头来的晋衡才面无表情地扛起背上那个相对他此刻的身形而言显得无比庞大的河螺壳,又像一只软趴趴的蜗牛一样贴着地面透过内壁发光的地方留意着前面的具体地形,同时顺着龟巢内错杂幽深的入口,就这么背着这个隐藏自己身形的螺壳避开了水老鼠的监视一点点地爬了进去。

在这个过程中,内部完全都是黑漆漆的龟巢中难免会有一些看不见的隐蔽死角,所以‘艰难跋涉’着的晋衡还好几次差点背着背上的壳一起撞到潮湿的龟巢墙壁上,直到皱紧着眉头的他隐约看到了前方有两只水老鼠手上端着类似饭菜的东西慢慢走过来,想了想就索性跟上去的晋衡才可算是找到了一条陆续通往龟巢深处的路。

只是他并没有想到的是,说是路,这条狭窄幽深的路却并非通向别处,居然正是眉郎目前管押着灯芯老人的地方。

而亲眼看着那两只水老鼠一脸奚落地将残羹剩饭端到佝偻着背坐在龟巢深处的灯芯老人面前,晋衡刚有些疑问地在心里想着以灯芯老人从前的境遇怎么也不可能沦落到这个地方,他就看到那白发苍苍,面容冷厉的老人身上竟赫然失去了他平时从不离手的蜡烛台,看样子这次……是真的遭了什么大难了。

“灯老……眉郎刚刚已经都和小的们说了,念在你从前也为老祟主的事情上出过一份力的份上,暂且就给你留一条小命……只是如果你再整天胡言乱语,对眉郎不恭敬,他就只能狠心将您推进龙池给秦玄将军做下酒菜了……”

“……”

闻言一声不吭地低头坐着,失去了赖以生存的蜡烛台的灯芯看上去落魄而可怜,咬牙切齿地盯着那两只水老鼠样子怎么看都有点虎落平阳被犬欺的味道,而在一旁亲眼目睹这一幕的晋衡也没有轻举妄动,只是先看着那两只扬武扬威的水老鼠对着灯芯又是一番嘲弄的恐吓,随后才注视到双手颤抖,脸色发白的灯芯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才一点点就忍着心中的屈辱将那些饭菜给端了起来。

“……阿蕴……倩雯……我对不起你们……是丁生……此生对不起你们……耽误了你们的一生……”

口中低声重复着自己妻女的名字,灯芯老人衰败苍白的面容剧烈地抽搐着,似乎是心中积压的诸多情绪都在这个节骨眼一次性爆发了。

而原本对这性格自以为是,还曾经不怀好意地暗算过他们的灯芯老人并无太多好感的晋衡看见这无人知晓的一幕也不知为何多了些复杂的味道,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背上背上的田螺壳缓缓地接近了不远处低头坐着的老者。

可惜他此刻的身形实在太过渺小,所以哪怕都快爬到灯芯脚边来回招手了,这兀自陷入悔悟情绪的老头还是眼泪巴巴的什么也没看见,搞得表情莫名多了些无奈的晋衡也有些没辙,只能冷着脸用力地背起壳往后退了一步,又在一个慢吞吞的俯冲撞了灯芯老人的小腿一下,随后才听着这老头满脸惊恐地哎哟了一声。

“什……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在哪儿!!!一个……一个螺?你是从哪来的!”

大概是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奇怪的田螺给忽然攻击了,灯芯老人一脸古怪地瞪直了眼睛,呆在原地半天也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而撞了他一下自己稳稳又站住的晋衡见状也松了口气,等从壳里探出头并和灯芯对视了一眼后,晋衡才斟酌着语气同他淡淡开口道,

“许久不见,灯老。”

“你……你怎么会忽然在这儿!”

一看见只到寻常人手指大小的晋衡忽然从田螺壳里冒出来,哪怕是之前见多识广的灯芯老人也有点没想到,而出于警惕意识往外头探出头看了一眼确认刚刚那些水老鼠已经走了,又往那田螺壳里小心看了一眼确定晋衡今天的确是一个人来的,灯芯老人先是悄悄松了口气,随后才一脸阴阳怪气地冷哼一声道,

“今天倒真是少见,你和那歹毒的毒蛇居然不同进同出了,怎么,前段时间人间发生的有些事终于是让你们俩闹翻了?”

“……”

有点没搞明白这个怪老头为什么始终对他和秦艽始终恶意这么大,晋衡本来还想和劝劝他,顺便当每天顺带做个好事这次也搭救他一把的,结果听他一上来就开始说些不中听的话他就不悦地皱起了眉。

而注意到晋衡脸上严肃的表情顿时也心虚地住了嘴,始终表现的对秦艽厌恶得很的灯芯老人接下来也没有在说什么,只是臭着脸试图掩饰一下自己脸上狼狈凄惨的样子,又在随后忽然听到晋衡带着丝了然地来了一句道,

“所以……冯至春的丈夫石文彪果然是你和眉郎派人杀的?”

“……那是眉郎自己的主意,和我根本没任何关系!贸贸然取人性命这种事只有眉郎还有……有些人那种卑鄙小人才会做的出来……如果不是为了偿还老祟主当日救我一命的恩情,我才不会一直和这等卑鄙小人为伍……还看着他将阴司的生死簿也给买通了出来杀了那石文彪……”

在这种关乎原则性的事情上灯芯老人的态度还是很坚决的,因为被晋衡怀疑了口气听上去也非常不好,毕竟在他看来,被当成和眉郎是一伙的恶心感觉显然已经快和被当成是和秦艽一伙差不多了,而明白他身上到现在还带着过去那种倔驴一样的书生气节的晋衡也没有过多地评价什么,只是先皱着眉打量了眼他如今被强行管押在此地的遭遇,又显得不太给面子地面瘫着脸慢吞吞开口道,

“也许秦艽和眉郎在你看来是真正的卑鄙小人,但你明明心里分得清善恶,却也可以为了所谓的恩情做出之前那种事,我觉得你和他们的区别其实并不太大,甚至……我觉得你比他们还是非不分。”

“你……你这个整天替那条毒蛇狡辩的臭小子!!”

原本对晋衡的印象其实还不错,但被这么一挤兑任凭是谁都气的鼻子都歪了,而哆嗦着手指竟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许久眼睛气的通红的灯芯老人才语调十分不稳地咬着牙开口道,

“是……是,你说得对,我是比他们两个还不如……那你今天何必要过来特意羞辱我,不如让我就这样死在这儿,也让你们这些年轻人在背后尽情笑话我这个老东西吧……”

这话说的就有点无理取闹了,脸色有点无奈的晋衡闻言也不太好回答什么,但看灯芯老人这个目前无依无靠呆在这儿确实又显得有点可怜,所以想了想半辈子活雷锋的他大舅还是慢吞吞把田螺壳背着挪到灯芯脚边,又在冲他不耐烦地抿了抿唇后才皱着眉开口道,

“你没必要用你的那套世人皆恶皆有私欲的话来一直揣测别人的想法,我今天来绝对不是因为你,是因为外面的很多事迫在眉睫,很多无辜的人很可能下一秒就会死于非命,西北城的那些接连受害的女祟,人间的那些根本不应该受到这些灾祸的寻常人,他们每一个本该有继续活下去的机会,可就因为你和眉郎之前的一腔私欲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