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那栋单独盖在山上的大房子,满屋子都在保护你的小纸人,还有那个拼命也要为你而死的女人我倒是有一点印象的……她和你一样是白头发,白眼睛的,但应该已经被我给吃掉了对吧?可你呢?你当时不是也应该死了吗?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会看起来……像活着一样?有心跳,还有体温?”

“……”

老祟主的这话让晋衡的脸色瞬间就苍白了下去,那种无论如何抑制都在胸口处隐隐烧起来的仇恨简直快把他的神智和冷静都给磨没了,而拼命压抑下心头对那一晚的痛苦回忆,眼睛充血的晋衡先是咬着牙低下头强行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又听着外头语调猖狂傲慢的老祟主继续开口道,

“……我其实真的很意外能在这里再遇到你,起先我以为‘年’最有可能是藏在张奉青那两个孩子身上的,所以我找了啊找……可谁知道……这小小的误差竟然就让我错失了真相那么多年……不过你今天最终选择去而复返的原因是为了什么?你刚刚不是已经带着那面小镜子落荒而逃了吗……看来你已经明白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了……是不是?还是说你已经忽然想起来什么了?”

这个问题从某种程度来说反映了老祟主个人的部分疑问,可显然铁了心要和他死扛到底的晋衡却并不打算从任何一句话上面正面回答他。

而那多年来总喜欢躲在那面红月日晷里窥探人心的老怪物见状也略显无趣地摆了摆龙尾,又在歪着头地思考了一下后,才显得意味深长地静悄悄的看着四周围重新开口道,

“……不得不说,有些人身上真是天生就有一种令人发笑的正义和责任感啊,顶着一具已死之人的身体,怀揣着这样难得的宝物,居然最后还乐意做出这样的牺牲,你一个人回来送死,别人好端端去过好日子,你心里难道不嫉妒,不恨吗……”

“……”

“不如让我来告诉你吧,其实在过去光阴流转间我见过很多如你这样的好人……但最终,他们都死无葬身之地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那些喜欢牺牲的人,他们的结局就只能是牺牲,只有拼了命的想活的人,命运才会永远一直眷顾你,懂吗……”

“……”

“……难道还是不肯出来?不过也没关系哈哈,我其实有很多时间和你耗下去,但你却不一定有了……反正兜兜转转的,我心心念念的宝物终究会回来……我会继续如从前那样主宰光阴!喝令众祟!这世间再没有任何人能奈何得住我!人间和祟界的黑夜将重新由我来掌控!我会让那些背叛过我的人都知道……什么叫做发自内心地绝望……而等我复活之后,我就可以顺利地把这世间万物都一口口地最终吞吃下去,把那些老家仙们留在人间的‘门’都给统统击个粉碎!!一路从这已经沦为地狱的人间打到天上去!”

因为此刻还被迫附身在秦玄的尸骨身上,所以失去原本身体的老祟主说话的声音始终很混混沌沌的,像是在强行压抑着什么兴奋躁动的情绪,又像是急切地想要冲出某个固有的牢笼。

可这依旧无法阻止他那鬼魅邪恶而充满诱惑力的声音在不断地传进晋衡的耳朵里,像是一道道魔咒一样盘旋在龟巢的上空。

而兀自躲在暗处的晋衡见状也没有理会它,只是面无表情地抿着苍白的唇从袖子里掏出几张白纸,又在手掌心中稍微折了之后就朝着下面迅速地扔了下去。

他这么忽然一出手,先前就对暗处的一切有所防备的老祟主自然是迅速察觉,并当下就跳出水面探出头恶狠狠地咬了上去。

可猛地一咬上去,这体型庞大的老怪物才发现那竟然是几张白纸折出来,模样还挺逼真的纸青蛙。

而当下暴怒地嘶吼了一声,又赶紧把嘴里这黏黏答答的软体动物给吐出来,被那一大口活蹦乱跳的青蛙恶心得嗓子都哑了的老祟主只完全失去理智般地喘着气爬上蟠龙柱,又在发出一阵让整个龟巢都为之颤抖的咆哮声后才冷冷地开口道,

“你……你这无赖又可恶的臭小子……和当年偷了我东西的那两个小畜生真是一样令我生厌,都该活活被我碎尸万段……我现在不管你当年究竟是生还是时,但今天我绝不会再放不过你……快给我出来受死!!快给我出来受死!!!”

这一声咆哮声落下,龟巢顶部的洞穴都瞬间塌了大半,在碎石中连忙一瘸一拐地奔跑起来的晋衡见状迈开步从自己藏身的那个洞穴就是纵身一跃,又借着手上飞出那只充满灵性的纸小鸟就翻身跃上了另一处位于高处的洞穴。

而在下方忍不住激动地看着终于肯在自己面前现身的晋衡,那转头就一个猛子扑上来,并活生生撞毁了半根蟠龙柱的黑色‘骨龙’只张开嘴嘶吼着冲着晋衡的方向咬下,又在一开一合间咬空之后,迅速地跟上他的脚步就钻进了出现在他们前方的那个洞穴中。

可这发狂的‘骨龙’刚一甩起可怕的白骨龙尾并一下子埋头扎了进去,迎面却又看见两只咆哮着的阴尸冲着自己的脖子咬了过来。

而被晋衡这反反复复的行为折磨得已经接近崩溃和暴怒的黑色‘骨龙’一口咬断那些残尸,并从散发出恶臭的嘴里飞溅出大量血液的同时,引诱着它继续朝上面爬去的晋衡却只是面无表情地单手抓着洞壁旁边的石坑,又擦着带血的面颊在高处朝下冷冷地看了一眼。

“……问你个问题。”

“……”

“你知道你杀了那个女人的那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

大约是没想到这看上去和哑巴差不多的白毛小子一开口就会对自己说这个,魂魄附身在‘骨龙’身上的老祟主闻言反而有些阴森地眯起了红通通的眼睛,一时间竟开始琢磨他这是什么意思起来。

而见状,自己主动提出了这个问题的晋衡却像是故意卖关子一般,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就就继续爬向了另一个洞穴中,当时就把怔楞在原地的‘骨龙’当下就给弄得怒火都快冲上西北城的天空了。

“你……你该死……你该死的臭小子……我要吃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或许是因为晋衡那最后一眼实在暗藏了太多漠视和挑衅,所以当下把黑色‘骨龙’气的怒目圆睁,张开白骨组成的巨型龙爪就从血池子中飞到了龟巢的最上方。

而在它满怀着杀欲并带起一阵腥臭的风靠近自己之前,早早等候在这个高度上的晋衡就将袖子里所有封印着阴尸的白纸和一下子抛洒了出去,又眼看着那密密麻麻如飞虫一样的小篆字体先是散发着金光围绕着那黑龙将它的去路堵死,随后在那字体后面又飞扑出有一只只倒挂在洞壁上,望着秦玄的龙骨仇恨地张开嘴咆哮的阴尸死咬住了‘骨龙’的咽喉。

而几乎也是这一瞬间,那每根骨头上黏连着腐肉和蛆虫的骨龙身上开始挂满了腐烂且密集的阴尸。

阴尸们纷纷将积压在心中千年的灭族仇恨尽数发泄在这幅同它们一样死去的骨骼上,而一时间竟然真的动弹不得的老祟主只浑身发狠地咬着牙看向半空中,却再一次对上那仿佛埋藏着无尽寒冷和固执的淡色眼睛。

“再问一次,你知道你杀了那个女人的那天是什么日子吗?”

“你到底要说什么……我不知道!不知道!!我要吃了你!!我一定要吃了你!!!!啊啊!!!”

疯狂吼叫着飞到空中并一下子发疯地甩开身上爬满了的阴尸,被彻底触怒的妖龙尸骨和它身体内部蛰伏的年兽魂魄一同朝着晋衡咆哮着,怒吼着,也将刚刚一直借着逃跑的机会,其实就是在给外面的人故意拖延时间的白发青年逼到了绝路之上。

见状,面色隐约透露出一丝衰败和疲惫的晋衡只低着头撑住墙,又将自己带血的手掌缓缓地落在了隐约在发光的心口处。

可就在那巨大的龙爪即将要从天空中落到他的头上,并把他活生生砸死在乱石之下时,一阵他从前并没有仔细听过的龙啸声却远远地从洞穴的另一个方向传来。

——接着,一条浑身落满青鳞,额头还在隐约发着淡色光芒的蛟龙就这样时机格外准确地恰好托住了他,又任由面色惨白的晋衡趴在自己背上,朝着洞穴的另一个方向就甩开龙尾快速而惊险地飞了出去!

……

“你们……你们都快点上船!!快点!下面的阴尸根我去解决!别在这儿继续呆下去!”

“可……可那么多的阴尸啊,河道下面的根一时间根本也砍不完……而且灯爷爷,廖警官,祟君殿下和姓师呢,怎么就只有你们几个从下面出来了……”

死人河的河面上,一块坐在船工小船上的石小光母狨他们,正同狼狈爬上岸的廖飞云灯芯他们说着话。

闻言本来还在匆忙指挥着他们赶紧离开这里的灯芯老人便是一愣,看了眼一旁眼睛通红的廖飞云和金竟之后才脸色难看地开口道,

“……他们两个还在下面……晋衡说了,让你们先走……就别管那么多了……”

灯芯老人的话透出股古怪,石小光和母狨面面相觑地对视了一眼,又显得有些疑惑地指了指晕倒在旁边的眉郎道,

“可是就连眉郎都在这儿来了啊……难道还有什么东西在下面吗?我们把船开走了,到时候祟君殿下和姓师再要上来该怎么办……”

“吼吼!!吼!!”

心里似乎是十分赞同石小光的话,母狨闻言叉着腰瞪着眼睛就一脸不满地看向了灯芯老人,只把灯芯老人给弄得完全无话可说的同时,又无奈地看向廖飞云和金竟之道,

“你们……你们两个也开口说说话啊……这件事总不是我一个人能说得清楚的吧……而且这水底下尸体的根确实一时间难以清除……我们这到底……我们这到底……该怎么办啊……”

灯芯老人这欲言又止的样子落在躲在船舱里呆着的‘分’眼里自然是觉得古怪的很,毕竟塔可太清楚这些人类开始心虚的样子了,而因为它先前就是跟着秦艽一块来的,又恰好同那蛟龙之间发生过一段对河底情形的推测,所以眼下看到少年秦艽带了出来,晋衡和大的那个秦艽却不见踪影,这黑乎乎一团的小怪物只脸色怪异地呲了呲牙,又难以置信地喃喃道,

“不是吧……不会真让我之前给猜中了吧……可这也不能再这么跟着死一个吧……诶诶诶,说你呢,猪头,你现在能感觉到河底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他这么一嘀咕,旁边一直小心翼翼缩着不吭声的西北城主也愣了一下,而发现这莫名给他一股熟悉感觉的小怪物在威胁般的瞪着他,那胆子其实很小的西北城主悄悄咽了口口水才敢小声道,

“我……我好像感觉到‘年’的味道了……年兽要吃了‘年’,‘年’快死了……”

“‘年’?哪……哪哪个‘年’??”

“就那个‘年’啊……‘年’好像还在说什么……你知道那个女人死的那个晚上是什么日子吗……”

一听这话就懵了,本来还觉得自己的猜测至少有八成是对的,可现在也弄不清楚下面究竟是怎么回事的‘分’也顿时哽住了,只连忙抓着这全身上下都显得红通通的猪头就想问个究竟。

而隐约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一直低着头没吭声的廖飞云在抬头往水下面看了眼后也愣住了。

等反复在心里回想了几遍那个女人死去的日子究竟代表着什么意思,因为隐约明白过来什么,所以眼睛瞬间通红的廖飞云先是忽然凑到‘分’和西北城主的面前,又在这黑色小怪物明显有些害怕的眼神中咬着牙断断续续地开口道,

“他在说……那个女人死的晚上是什么日子……对吗?”

“对……对啊……”

“……别给我废话!!他说的真的是这句话对吗!!”

“额……额,对……对,你问西北城主啊,别问我啊,而且我那次不是故意逃——”

“分”还没说完,灯芯他们还在那儿争论个不休的声音就打断了他,而闻言只怔怔地点了点头,半天廖飞云才咬着牙忽然大吼了一声道,

“……我知道了……还有,你们都统统都别给我吵了!安静点!”

廖飞云这么暴躁地冲着外头一喊,船上本来还乱成的其他人都莫名地吓了了跳,就连‘分’和船工也不例外。

而看到石小光金竟之他们都呆呆地看着自己,脸上的表情分外狼狈的廖飞云只用手背抹了下因为难受而不自觉留下的鼻涕眼泪,又在从袖子里取出那张姚氏姓书后才像个委屈的大猩猩似的蹲在地上抱头大哭道,

“晋衡,你这个笨蛋……这个笨蛋……呜呜……我他妈……一定要打死你……淑姐,淑姐……啊啊啊……”

他这么情绪彻底崩溃地一哭起来,船上的大伙都不敢出声了,半天还是心中已然有些不祥预感的石小光结结巴巴地上去问了句,廖警官,你到底怎么了啊,姓师他们到底怎么了。

可没等大家把有些事说清楚,河底下却忽然刮起一阵差点把小船给直接淹没了的巨浪。

而伴着船工在另一边发出的类似警告般的呵斥声,又一脚踢开挂在船头的一只准备爬上来的阴尸,脸色难看,眼睛里还含着泪的廖飞云只赶紧跪在船头向浑浊的水下看去,又厉声冲还呆在船上的所有人开口道,

“……现在在船上的都给我好好听好!咱们必须把河底下那些阴尸的根给弄断掉!晋衡和秦艽才能有机会逃出来!但光靠咱们自己的死力气那些尸体的根肯定是拔不出来的,所以我们只能先想个办法他们都迎上来,再试图从这里逃出去……”

“……那,那该怎么办呢?”

“……声音,或者是它们最讨厌的味道,我们需要一些东西把那些阴尸从河底激怒,让它们自己朝着河面的最上层爬上来,再扯断那些长在河道下面的根,把河道下面的活水给放出来……”

“它们……最讨厌的声音和味道?那不就是……??”

口中默默跟着重复了一遍的金竟之这么说着就将震惊的眼神落在了还倒在一旁昏迷不醒着的少年秦艽身上。

毕竟他可是清楚地之前在死人河那个龟巢中的时候,那些爬进内部的龟巢的阴尸都是如何发狂攻击任何身上沾上龙的味道的人的。

而其他人听到他这么说也将视线往旁边看去,又集体露出明白过来的表情,也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注定的,恰在这时,那从头到尾一直都倒在旁边一动不动的小子真的皱着眉头苏醒了过来。

可是他明显一点都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头隐约有点疼,混混浊浊的什么都不清楚,但好像又依稀记得自己之前遇到了什么让他不敢相信的人……

那个人长的和他很像……但看上去……很厉害……比他厉害多了……

他好像还叫自己……秦艽?

而再等从先前的惊吓中缓慢苏醒过来的少年秦艽虚弱茫然地一睁开眼睛,完全一脸莫名其妙的他就这么对上了眼前齐刷刷看着他,又忽然一下子扑上来死死抱着他嗷嗷大哭的廖飞云。

“……是龙!是龙!!呜呜呜!!他们有救了!!是龙啊!”

【诶诶,廖大头你……你这个笨蛋这是要干什么啊!!!啊啊啊!!!我是龙!我当然是龙!干嘛!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啊啊!!!】

第120章 嬴

死人河河面上发生的这一切, 目前还呆在龟巢内部的人肯定并不知晓, 但秦艽的出现确实将把紧追在他们后面的黑色‘骨龙’给成功甩开了一小段。

而都活到这么大了,其实很少会有被别人给忽然吓一跳的时候, 此刻脸色苍白, 说话都确实没什么力气的晋衡只闭着眼睛轻轻挨着身体下面冰凉的龙背脊, 又显得有些疲惫地缓缓出声道,

“你……怎么……来了?”

他这么一开口, 原来还一言不发地在半空中匆忙躲避着洞穴上方落下的碎石的秦艽顿时就暴怒地阴沉下了脸, 随后干脆一头撞开挡住他们去路的洞口,又忍无可忍冲着背上的晋衡来了一句道,

“……晋姓师都能来!难道我就不能来么!”

一听这恨不得把整个死人河都掀翻了的暴怒口气就知道肯定是生气了, 多亏他刚刚出现, 才能暂时得救的晋衡闻言只能一动不动地趴在秦艽的背上,半天才用汗湿的额头抵着自家祟君殿下的脖颈,又轻轻地摸了摸他光滑漂亮的鳞片并小声地哄了哄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

“……”

“……抱歉, 这次是我……做的不对。”

一听他这没基本剩多少活人气的虚弱声音, 还飞在半空中准备把他彻底带出去的秦艽眼睛瞬间就红了。

等咬着牙强行把眼眶里那些眼泪都忍下去之后, 气的根本说不出话的秦艽还没有来得及开口教训这个自作主张的家伙,像个已经被活生生抽去肚子里棉花的兔子玩偶一样软趴趴倒在龙背上的晋衡就已经很轻很淡地又冲他补充了一句。

“可是,我都想起来了……当初……真的……都是……我害了她……”

“……”

一听这话秦艽就整个人愣住了,因为一直以来晋衡确实从来没有和他详细提起过他家里曾经发生的事,这一是因为晋衡自己也记不起来了,二也是因为他也明白, 那段回忆肯定异常糟糕,偏偏此刻晋衡却像是铁了心地要告诉他一样,因为身上的伤势而被迫停顿了一会儿又断断续续地重新开口道,

“那天……其实是她二十六岁的生日,可是我和她……却在家里吵了架。”

“……”

“……我明明知道那天是她的生日……但还是……和飞飞骑车出去钓了一下午鱼……她给我打了很多次电话……我都没接……想让她故意着急……但……后来想想,还是去买了礼物……”

“……”

“我买了……她喜欢的花……想和她好好说对不起的,可晚上到家的时候……事情……就变成那样了……要是我在家……我至少是……可以陪着和他们一起死……可是我当时看的……却只是……满地碎掉的纸人……晋淑被挖开心口……的尸体……”

说到这儿,背上趴着的晋衡那总是显得慢吞吞像个老头子一样的温吞声音也忽然停了下来,他被风刮得有点疼的右耳朵隐约有女人无奈生气的声音,但却隐隐约约不太真切,就仿佛来自很多很多年前一样,连他自己都快忘光了。

【我说你今年都多大了,能不能稍微懂点事……我让你出国不是想害你,去外面历练几年再回来对你将来的事业总归有帮助……】

【不想学商……那你想学什么……这不是早就和你商量过的吗……你什么时候能也听我几句,他现在年纪大了,很多事都……再说爸妈都已经……】

【我……我和你根本不一样,晋衡……你也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现在能决定我的人生,是因为我已经有这个独立承担责任的能力了,你才多大?你思考问题的时候想法根本就不成熟……】

【而且你想过没有,明明当初失去爸和妈的,不止你一个,我心里同样也都很难受,可是从头到尾也只有你,能一直将你自己不好的情绪随便发泄到我们身上……因为我是你的家人,所以我才能够始终把你当做不懂事的小孩子,包容你,谅解你,可是晋衡,你总有一天是要有自己的家庭,有你应当保护的人的啊,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那么事不关己,学会为别人勇敢地承担些责任起来啊——】

回忆到这儿,仿佛一切就停下了。

而许久,就在面色僵硬的秦艽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有什么冰冷的,和雨水类似的东西就这么顺着他的背脊轻轻滑落,接着脸上的表情却始终是麻木而迟钝的晋衡才趴在他的背上哑着声音慢慢口道,

“你能明白那种感觉吗……秦艽,就是那种……自己什么也没做好,所以非常痛恨自己的感觉。”

“……”

这大概是对于秦艽个人来说最难抉择的时刻了,额头剧痛的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晋衡心中因为愧对亲人而产生的所有的痛苦和伤心,但是偏偏自己却无法去为他做些什么,哪怕是一句显得不那么毫无用处的安慰都做不到,

而最可悲的是,他终于发现狂妄自负如自己这样的人,其实也有即便用尽全力也无法去挽回任何事的时候。

所以在心中咬了咬牙的秦艽便一个转身飞快的钻入一个那黑色‘骨龙’暂时无法进入的狭小洞穴,又在那‘骨龙’的恐怖咆哮声中化作人形艰难地背着晋衡一起爬了进去,接着浑身都充斥着伤口的两人才狼狈地靠在一块,又获得了这么片刻挨在一起小声说话的机会。

“……把你现在心里的所有计划……全都告诉我……”

“……”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还有……你现在究竟要做什么,统统告诉我!”

而确确实实察觉到了秦艽此刻眼中的伤心和恼火,靠在洞壁上定定看向他灰色眼睛的晋衡先是摁着心口平复了一下伤口的剧痛,随后才艰难地垂下眸又动了动苍白的嘴唇道,

“……差不多就是……就是你猜的那样……五年前……晋淑其实死于那些闯入家中寻找‘年’的邪祟……但真的‘年’有两个,不是长鸣和长声……其实一个在她身上,一个在我身上……我一直不知道这件事……但那天我回到家的时候,晋淑已经死了……而我,也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地被打倒在地……那些邪祟一直在问我……‘年’在什么地方,可是我并不知道,直到我被咬断了腿,又挖开了心口……我忽然感觉到了有一个我感觉不出来是什么样的奇怪声音在我耳边出现了……”

“它对你说了什么?”

“它说……一天不仅代表着时间,还代表着距离,如果我……答应了它的条件,即便我的肉身此刻已经死了,但我将来依旧可以和从前一样维持着活人的样子,直到找到并亲手杀死这一晚真凶。”

“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当时的我只知道……自己可能有一丝继续活下去的机会了……所以那时候生命本也已经走到尽头的我……才会请求和当时出现在我面前的‘年’,让它先帮我复活了我身边其他躯壳还算完整的‘家人’……又把晋淑当初留下的两个孩子,一个留在身边,一个送回祟界,留下少许错误的线索以打乱祟界后续的追查……”

“……”

“而按照这个约定的原本内容,等到将来一切真相大白的那一刻,就是我这单调而无趣的一生……终于也要走到尽头的时候了……而我,这个早该在多年前就消失的鬼魂也会如当初和‘年’一开始承诺好的那样,把日晷上混乱的时间恢复正常,再像一张平凡无奇的‘白纸’一样永远地消失在这个世上。”

低着头的晋衡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忽然就有些控制不住地捂着嘴咳嗽了起来,神色一慌的秦艽见状急忙扶住了他,可是双眼紧闭的白发青年还是毫无预兆地从眼睛和耳朵里开始往外流血。

而亲眼看见他这幅身体即将毁于一旦的样子只能赶忙咬着牙帮他擦拭干净,秦艽强忍着心口的剧痛和窒闷就和面前脸色苍白的晋衡对视了一眼,半响才咬牙切齿地贴着他湿漉漉的额头质问了晋衡一句道,

“你心里的这些安排,考虑和那么多有关别人将来的设想里……是不是从来都不包括我……?”

“……”

“你一个人就这么走了,我这辈子就真的无家可归了……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吗?”

“秦艽……”

“是谁当初说好一定会给我一个家的,你是真的把我当成被蟾蜍仙姑吓唬大的傻子了是不是……”

“……可我……其实……早就已经是已死之人……只是因为‘年’当时改变了时间的变化,所以我才一直……没有想起来这件事,也连带着你也只能跟着我……”

“我知道!不用你来特意提醒我!”

“……”

“……你去你自己该做的事,我去做我该做你的事……我这辈子只要你记得一句话……永远都不能再抛下我一个人,无论将来到哪里都一定要……回来找我……”

这般说着,面容阴森,眼睛通红的长发男人也忽然俯下身用嘴唇凑近了晋衡,晋衡见状一愣,在清晰地感觉到他们头顶的洞穴即将崩塌,身后的那条黑龙就快要追上他们后,他才迟缓地点点头闭上淡色的眼睛,又任凭秦艽舌尖下面的舌钉和他的嘴唇舌头交缠在一起,这才抱着秦艽在他耳边感激地吻了吻道,

“……谢谢你,我明白了,秦艽……”

这么一声落下,上方满目疮痍的洞穴就把一记恶狠狠的龙爪就碾碎了,吞吃了大量阴尸和正常女祟的‘骨龙’因为无法消化,所以整个白骨龙身都被那些尾部填充物越发膨胀了起来。

而远远地看着那条疯狂蠕动着,由腐肉和尸骨组成的‘骨龙’朝他们不顾一切地袭了过来,站在洞穴边缘的晋衡和瞬间化作蛟龙的秦艽一起默契地就从碎石中纵身跃下。

而比他们两个人任何一个都要大出无数倍的‘骨龙’见状则暴怒地晃了晃像小山一样的硕大龙头,又用陷在白骨龙骨中的血红色眼球死死地盯着他们,并注意到那条从它头顶飞过的青色蛟龙时一下子就阴森诡异地顿住了。

“……原来……我没看错,真的,是你?”

“……”

“……秦艽!!你这个活该被碎尸万段的小畜生终于肯现身了?!”

躲藏在‘骨龙’腐臭身体里的老祟主疯狂尖叫嘶吼着,像是等不及挣脱开肉身再把空中飞翔着的秦艽撕成血肉模糊的碎片了,而闻言,脸色难看的秦艽则在半空中忽然停顿了一下,接着才眼神冰冷又嫌恶地转头看向这底下咆哮着的老怪物又它对视了一眼。

“怎么了,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哈哈……你不会真以为你自己变成一条龙了不成?别妄想了!快看看自己吧,你与我从来没有什么不同,你这下贱,卑劣,无药可救的贱种骨头一辈子就只能与邪祟为伍……”

“……”

“说起来,你还记得……你的好兄弟张奉青吗?估计是早就不记得了吧……可惜啊……他倒是一直到死前都记着你,听说连咽气之前都特意要了几颗小时候秦艽喜欢的糖,还把那些糖纸都攥在手里不肯放手……一直到,一直到他被他那饿死鬼投胎的弟弟当成了一盘下酒菜吃了下去哈哈……”

“……”

“哟,这是怎么了,伤心了?可你注定一辈子只能在祟界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过着连猪狗都可以随便欺辱你的日子啊……快低头看看你自己的脸啊,多难看啊,你满手鲜血,曾经帮着我杀了那么多人,难道你觉得还会有人相信你能回头吗?你看上去简直像个怪物,听见没有,你这个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