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鸡想要跳坑里】

【脑袋身体却全分离!】

【三只鸡想要躲洞里】

【眼珠扎穿死掉哩!】

【还有一只小公鸡】

【粉身碎骨沉河底!】

【只剩下最后一只鸡】

【公鸡郎一定要抓住你,抓住你——】

第128章 杨

辛酉年, 辛丑月, 庚戌日,农历鸡年即将彻底过去的倒数十天

东山县政府的办公大楼前, 大冬天裹着大棉袄从楼道口匆忙跑出来的政府干部正笑容满面地接待着眼前这远道而来的一行人。

独自站在车前面, 原本正朝车里面的年轻人低声回答什么的西装中年人见状赶忙也应了上去, 等上前握住那位政府干部略带薄汗的手之后,他这才熟络又不失亲切地笑起来道,

“这快要大过年的, 还得麻烦石县长您特意出来一趟了啊,我们这趟确实来的有点突然, 真是对不住对不住……”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哈哈!秘书先生您要是早点打个电话和我说一下陈小姐的儿子今天要来, 咱们全县的人就是赶在大过年的肯定都得集体出来迎接啊……毕竟陈小姐这么多年来可是帮了我们县太多太多, 哪怕她如今已经过世了,可我们大伙心里还是真心感激着她的……”

“唉,不用不用,这本身就是陈小姐自己的一点心意, 她当年能和少爷一起得救也是因为你们本地人的搭救, 大伙不用一直放在心上……”

“不不, 这怎么能不放在心上了呢?二十多年了,我们这一代代人都记着这份恩情呢……哎呀,你看看我这记性,就只顾着说话了……说起来,您和晋少爷的路上都吃过午饭了吗?我听说晋少爷从小身体不太好,路上肯定辛苦了吧?要不要先去我家凑活着吃一点, 家里老小都在,虽然大过年在这小县城想下个馆子也不太方便,但是这家常侗家饭味道其实也是不错的哈哈……”

被称作石县长的中年人一看就是十分会说话,性格也周道知礼数的人,三言两语地就和远道而来的秘书拉近了不少距离,还十分热情地想邀请他们这一行人都上自己家吃饭。

听到他这么主动建议,那位中年秘书虽然面露迟疑却也没有自己去善做主张,只是象征性地回过头就朝拉着车窗的车里面又看了眼。

而他家那位从刚才起就独自坐在车里低头看着手机一直没怎么吭声的大少爷,则显得不是很有耐心地回答道,

“不用了,没那个必要。”

他这完全不给人一点面子的冷淡拒绝把大冬天还在外头站着的石县长和秘书一下子都弄得都有点尴尬。

不自觉抽抽嘴角的石县长可能是因为头一次见到这位据说当年曾经出生在他们东山县的陈小姐的独子,所以对于这大城市来的人的各方面都还有些不太适应。

而从小到大早已习惯自家大少爷这个古怪脾气的秘书也没有对此多做解释,只干巴巴地笑了笑又冲石县长压低声音道,

“没事没事,和你没关系……不过我看这吃饭的事今天还是先免了,咱们下次有机会再说吧,这会儿先去你办公室里坐坐,聊聊这次专门过来的正事吧?”

所谓正事,肯定就得车里面那位始终连面都不肯露的大少爷亲自出马了,在外头等候着的石县长一脸不尴不尬地点点头,接着就眼看着眼前的车门被秘书轻轻拉开,一个个子很高,岁数不大,但头发却已经白到充满沧桑感的清俊青年肩上披着一件黑色大衣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

而一对上这眼睛因为室外光线而有点泛红,所以飞快就给自己戴上薄片眼镜的白发青年的一瞬间,石县长也是一愣。

随后这给人的感觉就得有点冷的渗人,白色的眼眸中更是每一丝正常温度的晋大少爷这才用一种冷冰冰的眼神看了眼他。

“请问,我们到底还要站在这儿多久?”

因为这句话才猛然间意识到自己好像没礼貌地盯着人家好一会儿了,石县长一时间又是惭愧又是紧张,只能脸色不太好结结巴巴地道起了歉。

“额……抱歉抱歉……是我疏忽了……这大冬天的外头风这么大,我看咱们还是别站在这儿快进去吧……小刘小刘,快去楼上烧水泡茶招待客人,快快快……”

而似乎是为了掩饰刚刚自己因为青年奇怪的外貌而盯着他看了很久的尴尬,石县长说完就手足无措地干笑了几声并一个箭步冲到前面去了,搞得被独自留下的秘书目送着那位可怜的石县长离开也是怪紧张的。

等和自家一贯气势压人的冰块大少爷对视了一眼后,心理压力莫名有些大的秘书先生这才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又主动向他提起路上一直没来得及开口的另一件事。

“大少,刚刚咱们过来的路上……文慧小姐和家祥少爷是不是又打不少电话过来了……”

“……”

一听到他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晋锁阳的脸色就不悦地沉了下来,因为他又开始回想起之前发生的那些让他心情糟糕的事了,而秘书见状也是怪紧张的,只苦巴巴地就小声问了一句道,

“您待会儿……真的不给家里回个电话什么吗?咱们走之前,文惠小姐感觉哭的挺可怜的……嗓子都有点哑了……家祥少爷虽然说话挺冲,但他从小就是这样,您也别和计较了……然后就是家乐少爷之前也发了不少消息给我,好像也是在说文惠小姐和家祥少爷的事,说家祥少爷现在在闹着要去自杀,老爷子都快动手杀了他了,还说大过年的让您不要把有些事弄得这么难看……他们到底都是和您都是一起长大的,您看看要不要……”

秘书这话已经把替某些人求情的意思摆的很明显了,晋锁阳来这儿之前家里发生的那些破事显然给陈家不少人的直接利益都带来了影响,可惜他面前站着的这位又向来是个不近人情的主儿。

所以即便听到和自己息息相关的几个人此刻的处境很是不好,来东山县之前没和任何人打过招呼,明显就是还在气头上的晋大少爷还是转过身看了他一眼,又一字一句地冷着脸开口道,

“如果我没记错,他们几个很早以前就已经是成年人了。”

“……”

“可他们现在的行为却只让人感觉到我好像还在和一群智力有哪方面缺陷的人说话。”

“……”

“陈家祥要为了徐文慧或是谁做任何事,都和我没有关系,徐文慧永远不可能会是我的妻子,我也不会因为任何原因就同意娶她,所以不要搞得好像是我一直在故意从中作梗故意拆散他们一样,他们的事不用来特意通知我,接下来这段时间不要让我再听见这几个人的名字,先专心把我母亲临终嘱托的这件事办好,听见了没有?”

“额,好,好吧……”

知道自己这次是无论如何是说服不了他了,跟在他身边也有好几年时间的秘书摸着鼻子点了点头之后,就跟着看上去比刚刚心情还差的晋锁阳一起一步步进了东山县县政府楼。

上楼的时候,秘书帮他接过来放在兜里的电话又响了几次,怕自家大少爷又不高兴的他都给默默地摁了。

等他们这风尘仆仆的一行人好不容易一块进了石县长已经让秘书提前开了暖气的办公室,从小到大因为身体原因,一直都比较畏寒怕冷的晋大少爷这才因为暖和了许多的室温而气色稍微好转了一些。

不过因为东山县整体办公环境还是相对比较简陋的原因,狭窄的室内甚至并没有什么可以好好坐人的地方,仅仅只有几张人一坐下就会吱呀作响的小沙发。

可一落座,晋锁阳首先便看到面前的茶几玻璃下面压着一张暗红色的,如今已经根本见不到的第四版一元纸币。

这张纸币距离现在的时间明显已经有很长的时间了,四个泛黄的边角被压得很平,背面的人物肖像也已经接近模糊了。

而脱掉身上棉袄跟着一起坐下的石县长见状先是客气给他们倒了当地特产的打油茶,又在指着那张背面画着两个少数民族少女的纸币后才有些自豪地笑了笑道,

“这一套是咱们国家1978年发行的人民币了,里面这两个穿着民族服饰的女子其中有一个就是家乡在咱们这儿的侗女,名叫①石奶引,听说她原本只是和自家姊妹们来山下采买,无意中就被当时路过这儿的一位出名的画家给一看相中,又专门画下了这张画,后来这套人民.币发行,全国人民这才知道侗女的容貌生得有点多美,比起那苗家女子也是毫不逊色哩……”

这话并没有引起一旁低头喝茶的晋大少太多反应,倒是让一旁的秘书跟着礼貌地笑了笑,而注意到同样脱掉黑色大衣的晋锁阳在衬衫里面似乎挂着个金黄色的矿石一样的东西,那石县长先是一愣,接着才有些难掩好奇地开口问了一句道,

“哎哟,刚刚在外头我都没注意……大少脖子上的这个是虎威吗?”

“……”

这话让晋锁阳和秘书同时表情奇怪地看了石县长一眼,看神情明显就是有些意外,而意识到自己一不留神貌似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这完全不明所以的石县长也是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随后才缓缓开口道,

“难道不是?我看着还挺像的……咱们本地过去有不少老人家都喜欢让小孩子一出生就带着这个,说是不容易被山上的‘老孩子’抓走吃掉,不过也没什么科学根据就是了……”

听到他这么说,晋锁阳冷淡的眼神也稍微变化了一下,因为这块金黄色的矿石确实是他母亲陈如沁当初给他的,也是陈如沁亲口告诉他这叫做虎威的,而一想到自己此行来到这儿的目的,皱着眉白发青年也是莫名地沉默了下来,

“阳阳,帮妈妈回去,一定想办法要帮妈妈回到那个地方,咱们欠那个地方的债一定得换清楚,否则妈妈就是死了做了鬼也没办法安心……”

躺在病床上面容苍白的女人的话有犹在耳,可惜她口中所谓对东山县的亏欠和补偿,作为她的独生子晋锁阳至今却还是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直到他们在石县长的热心招待下用过面前那碗热腾腾的打油茶之后,为了母亲的一个遗愿特意远道而来的晋大少这才在简单地寒暄,开始了必要的招商信息会谈。

这种见面其实放在以前,秘书一个人也能过来完成,但因为某些特殊原因,平时一向都不喜欢出门,却选择在大过年离家的晋锁阳这次也选择了跟过来一起参与。

而看到石县长在亲耳听说他们愿意出资大力开发东山县的旅游业,还愿意把范家庙和龙王湖重修,甚至盖起更大的龙王庙以招揽游客时所流露出的狂喜和难以置信,一直没怎么吭声的晋大少这才推了推眼镜又表情冷淡地淡淡开口道,

“我之前就听说本地有祭祀龙王和祖庙的活动,但当地一直没有足够的经费去完成庙宇的进一步修缮,如果这对本地的旅游业有正面引导,我们也可以帮助县政府完成这个项目,我母亲当年捐的那些善款说到底也无法从根本上改变本地经济,我个人其实比较倾向于这种方式,您觉得如何?”

“当然当然,就是实在是,实在是太麻烦您了……这对我们本地的帮助实在是太大了……后天,不,明天一早我就带您和秘书一起上山考察我们附近山体的情况,保证尽快把信息反馈给你们,绝对不耽误大家的时间,过年前就争取把这件事确定下来……”

石县长配合的态度显然意味着这件事已经成功了一半,接下来即将合作的双方也没有再说别的,只是象征性地聊起了墙上那些似乎是由石县长本人完成的书画作品。

聊书画这事还是一旁的秘书主动提出来的,因为他家大少爷从小和一般孩子不太一样,打娘胎出来就爱钻研些古书字画古玩,聊这种他还算有些兴趣的话题,他起码不会一直对人家接下来还要帮他们不少的石县长表现得那么爱答不理的。

可惜这本该为了活跃彼此之间气氛才发生的首次交谈,却因为石县长本人的绘画水平实在是业余而弄得有些气氛沉闷。

而亲眼看着眼前那面白墙上除却一些体制内宣传干部精神的章程,一些符合当地节日气氛的福字剪纸,就只有几张不知道创作于何年何月,但取景和渲染都弄得十分粗糙劣质,甚至可以说一句完全不知所谓的素描山水还有油画。

从表情上看,明显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些‘意识流作品’的白发青年先是抿着唇复杂地看了几眼那些画得简直可以说是乱七八糟的歪脖子树和烂石头,又在不经意注意到墙角的位置还挂着一幅似乎是取材于一面上方有云雾缭绕,湖底有奇怪波纹的龙尾状湖泊的半成品油画后,忽然就有些莫名地停顿了一下。

【石雄伟·创作于年夏·赤水龙王湖畔】

“这幅没画完的画……也是石县长你亲自画的?”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看向面前这貌不惊人的中年人的晋锁阳表情明显是有些钦佩和讶异。

毕竟这幅画和前面那些画所表现出来的艺术造诣可就完全不一样了,光是这个稀世罕见的湖景就挑得堪称一绝了,更不用说是这夜晚山林中的特殊光影和笔触的体现。

而一看到晋锁阳居然注意到了这幅放在角落,表面都已经沾上不少灰尘的画,石县长的表情也是一愣,半天神情复杂的中年人才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干笑着道,

“啊?是是是,这是当年我在东山上取景画的,那天是当月的十五,传统的净身节,本地人按照老人家的说法都是要在家用芭蕉叶洗澡去晦气的,就连山林里的山精妖邪都不例外……仔细算算的话……时间都已经过去好多年了……那天山上刚好才下过雨,我和几位熟悉的干部一起去上面走访群众,傍晚经过赤水龙王湖的时候,就临时起意带上画板和照相机去湖边采采风了……”

“……”

“当时湖面上没有风,只有星星,月亮,终年缠绕在湖面上的雾气,还有远处与湖面完全接壤,即将完全落下的夜空,我站在不远处的山腰上拿着相机对准湖面的时候,看到的正好就是这样的一幕,心里只感叹大自然真是太神奇瑰丽了……”

石县长这么说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明显是自豪而感慨的,连眼睛都忽然亮了起来,而真切地感觉到了他对于这幅画的热情和喜爱,一旁的晋锁阳只略显疑惑地淡淡询问了句道,

“那为什么最终没有画完?如果坚持完成,这应该会是一副非常出色的书画作品。”

“额……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也和本地的一些风俗忌讳有关……”

“风俗忌讳?”

“我当时除了湖景,还在下过雨的湖边看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但这种事情按照本地人的传统是不可以随便用相机和其他任何东西拍摄下来的……所以我没当时敢拍,也没敢把我所看到的东西完全地记录下来……”

“……”

“不过后来我回到县城,把这件事告诉给我的家人朋友之后,不少人都和我说我运气不错,能亲眼看到那种东西就是要升官发财的吉兆了,然后没过多久,我还真就赶上了自己这大半辈子运气最好的时候恰好在本地连任了……正是因为这点,我才一直不敢把这幅画里的内容画完,只当这都是自己那一晚在湖边看到的一场幻觉罢了……”

“……”

这话可把在座听到他这么说的其他人的胃口给一下子吊起来,一时间哪怕是晋大少这样很少对什么事表达出好奇心的冷心冷面也疑惑地皱起了眉。

而被紧接着的问了句你究竟看到了什么,这幅画上原本还有什么东西,这说话简直藏一半露一半的石县长这才压低声音,并带着些神秘地指了指靠近的湖畔的那个龙尾水波纹旁边的空白位置开口道,

“水面的这个地方原本应该还有一个人……一个因为隔得太远,所以我没有看清楚脸,但身上很明显有着鳞片,龙角,身后还长了一条……青金色龙尾的男人。”

第129章 杨

这一晚, 趁着大过年独自来到东山这种地方的晋大少爷在石县长安排下顺利地下榻在了县城内唯一的一家干部招待所里。

招待所本身不大, 但内部环境倒是还算可以,房间里一年四季有暖气有热水, 还有一台可以用于收发邮件和进行基础办公的台式电脑和传真机。

晚餐是在县政府楼下的公共食堂吃的, 菜色算得上是招待一般贵客的标准了, 但由于晋大少爷本人心情似乎不太好的缘故,所以连带着石县长他们也不敢搞什么酒桌上的劝酒敬酒那套, 只安安分分地就同这脾气一看就十分难伺候的大少爷保持着一种微妙紧张的气氛, 吃完了这招待远客的第一顿晚饭。

饭后,大家就这么不尴不尬地说了几句话各自散了, 没有什么彼此之间都应该明白的酒后助兴节目, 更不用说有机会进一步加深了解互通往来了。

而这次陪他一块过来, 却对他的种种行为明显有些欲言又止的秘书在交代完一些明天的行程后终究还是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走了,只留下洗过澡换上睡衣,同时已经拿掉薄片眼镜的晋锁阳一个人站在窗前皱着眉想事。

这个独处状态下的他看上去倒是莫名地单薄消瘦了很多,不再像白天那么冷淡疏离不好接近, 反而有些难以言说的孤独感。

而略有些心烦意乱地望着窗户上自己那张异于常人, 每到一处总会引起别人侧目的脸和头发, 半天表情有些不太开心的白发青年才一个人烦躁地闭上了眼睛。

【别拦着我!我就要说!他这个外人!他这个野种!凭什么从小到大一直这么赖在我们陈家!!还让我们大家都必须让着他!文慧根本不可能嫁给他!她是我的人!我和她早就已经上过床了!听懂了没有!】

【家祥……家祥!你快别胡说了……呜呜……锁阳,锁阳,事情不是这样的……】

【我胡说什么了!你自己看看他这个鬼样子再好好回答我!要不是你爸你妈还有我爷爷硬是逼着你嫁给他!你心里真的愿意嫁吗?说到底!我和家乐,家家她们才是爷爷的亲孙子亲孙女!爷爷最应该心疼和在乎的是我们啊……凭什么从小到大我们都要比这个虚伪的怪胎差!凭什么我就不能决定我自己究竟想娶谁,凭什么我就要从小到大处处不如他……凭什么!凭什么!】

【……】

【……就是爷爷你今天活活打死我我也说!!要不是……要不是你妈也姓陈,当初还惨兮兮地回来跪着求爷爷收留你!就凭你这个来路不明, 连自己究竟姓什么都不知道的野种身份!凭什么压在我们头上!!你早就该从这个家彻底滚出去了!!这个世上根本没有人能受得了这种讨人厌,只会装乖拍爷爷马屁的怪胎!你就该滚去没人知道的地方!别再来祸害任何人了!你给我滚!你给我滚……】

那个晚上,冲着全家人莫名其妙就开始发酒疯的陈家祥所说的那些话到现在还停留在他的脑海里。

虽然事后,他外公老陈先生已经单方面替他教训过一喝多就开始无理取闹的陈家祥,但从自己那个亲表弟嘴里冒出来的那些根本没过脑子的话给,晋锁阳心情方面带来的影响却依然在。

这般想着,一直在低头出神的他也不自觉看了看窗户上那张白惨惨像个病人的脸和无论染发多少次都难以被遮盖的花白色头发。

许久,自己心里也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的白发青年先是心情十分糟糕地收回盯着窗外的冰冷视线,并在慢吞吞回到自己的床边坐下后,靠在床头就顺手拿起了放在招待所床头上的那只黑色钢笔和他的走到哪儿都会随手带着的日记。

日记的前面好几页规律地记录着他平时生活上的一些琐事和时间安排,后面则夹杂着不少关于中国古代异闻的信息摘录,批注和分析。

里面收录着大量关于中国姓氏文化和一种叫做‘祟’的妖邪研究,更有诸多他自己关于‘人’,‘祖神’,‘祟’这三者之间在中国古代文化进程中究竟存在何种关联的理论和实际探讨。

不过仔细说起来的话,这本日记平时他其实很少在人前拿出来,一是因为他确实不太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一般一个人呆着的时候究竟在忙活些什么,二也是因为他如今早就已经过了那种会对别人流露出多真实情绪的年纪。

“锁阳,来,乖乖告诉外公,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但我想把您书房里那些古书里的志怪故事都记录下来,然后让这些故事能够永远流传下去。”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不务正业!那些书就是闲来打发时间用的!你自己看看外面搞学问的真正有几个是富裕的!小小年纪多看点书是好事,但一辈子只知道死读书就是傻了……瞧你这个呆头呆脑的样子!家祥,亲口告诉我,也告诉你表哥,你长大想做什么?”

“爷爷!我要赚大钱!发大财!”

“嗯……听着庸俗了点,但比你表哥机灵有志向……锁阳,我再问你一遍,你长大究竟想做些什么吗?”

“……”

“还要外公再问你一遍吗?”

“……好好读书,继承家业。”

“再说一遍,也好好告诉你表弟!”

“……好好读书,继承家业。”

“好,好啊,都是好孩子,有志气,这才是我们陈家的人啊……”

这般想着,好像也忽然明白了那天晚上喝多了的陈家祥会骂自己虚伪卖乖又讨人厌的的原因。

一直以来都以其他人所希望自己的方式活着的白发青年接下来也没有再胡思乱想,只是心情不太好地缓缓翻过夹在中间某一页的他和母亲的合照,又低头看了眼他小时候每次拍照都只是一个人低着头孤零零站着,连一个兄弟姐妹都不愿搭理他的照片。

许久,一个人在房间里呆着的他这才将这一页干脆翻过去,又冷着脸继续沉浸在了日记本里这些自己前段时间一直在古书古籍上查找,却至今没有研究出详细出处的古怪东西来。

【虎威】:垂死的老虎盯着地面的视线化成的黄色矿石,相传有驱邪消灾的奇效。——出自《酉阳杂俎》

【蚍蜉马】:长着男男女女人头的巨大蚂蚁一族,大多姓范,喜欢群居于川蜀,湘西一代的深山中化人形生活,平时多为老幼留于家中,年轻一代外出觅食,少智,温和,足大如鼎,善于盖屋,却大多无撼树之力——出自《季恒子》

【子孙鱼】:羊水为池,母胎化鱼,婴儿被母鱼放在溪水中长到十二岁便能成人,女为子鱼,男为孙鱼,多为姓杨,寻常人养于家中能积攒福气,多子多孙,遂称子孙鱼。——出自《晋书》

【人面禽】:中国古代因为环境,水源等病理原理而出生就形成面部畸形的活人,旧时少部分地区将这类面部畸形婴儿喂食米糠,稻谷等物,再浑身沾满泥土毛发与鸡鸭等禽类于圈中混养,待毛发无法脱落彻底长大彻底为禽,即抽出肠胃下锅宰食。——出自《三说》

要说起眼前这些稀奇古怪,旁人可能听都没听过的志怪故事,自然都是他从小到大自己觉得感兴趣才去四处翻阅古书收集简化得来的。

正如秘书先前所说,作为一个在富裕家庭出生,从小都可以说是衣食无忧的大少爷,晋锁阳似乎从一出生就对这种只有上了年纪的糟老头子才感兴趣的古玩字画上心。

偏偏他外公陈老先生对于这种不知所谓的民间传说研究一向十分不喜,心里明显更希望他听从家里的安排学商或是学医。

所以从小到大,认真听从长辈安排,很少会发表自己意见的他都一直把自己的兴趣爱好掩饰的很好,一方面在人前努力认真地扮演好一个克制冷漠,从不给家里惹麻烦的孤傲大少爷,一方面根本不让任何人知道他私底下还有这种奇怪甚至是有些神神叨叨的爱好。

而此刻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手上的那块金黄色的虎威,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白天在石县长办公室听到的那件无论怎么想都显得匪夷所思的事情。

心中不得不承认,这个叫做东山县的地方确实比自己想象的要神秘古怪很多的晋锁阳许久才垂眸显得有些疑惑地抿了抿唇,又在继续了低头看了会儿自己的批注后,才在放松精神准备彻底休息前把脖子上的虎威给随手摘下来,并放在了房间的床头柜上缓缓地躺了下来。

这块虎威……当初到底是怎么得来的?

妈她当年到底在山上遇到了什么东西……所以才一直不肯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还有,难道说龙……这种东西真的在世间存在着?要不然那个石县长亲眼看到的会是什么?

就这样,这一晚睡意本身就不浓的晋锁阳一直到凌晨都在脑子里都在反复思索着这些复杂奇怪的事情。

不过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个晚上他忽然做了个有些奇怪的梦。

梦里他独自站在一座很破很破的桥下,桥底下有星星,也有月光,远处有两个他其实并不认识,但给人的感觉就很亲密的背影正相互依偎着坐在桥下。

他莫名地想靠近,但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原因他却始终无法走近那个奇怪的地方。

直到神情疑惑的白发青年眼看着其中一个人转过身来,他刚要皱着眉一步步走上前仔细看看,并看清楚那两个男子的脸,被床头的电话一下子弄醒的他就这样脸色地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又对上了满室仿佛被阳光落满了的天花板。

——原来,天早已经亮了。

第130章 杨

翌日清晨, 晋锁阳和秘书还在招待所下面的小茶室单独喝茶吃早餐的功夫, 看样子兴奋了一晚上没睡的石县长就急急忙忙地领着自己的人找上门来了。

锣队,鞭炮队, 技术人员和几个随行的县政府的干部自然都是上山看路时必备的, 但唯独在人群后面还跟着个面容粗糙丑陋, 走路都在打哆嗦的呆傻老汉,这就让人心里有点忍不住犯嘀咕了。

而石县长见状只用本地方言和那裹着大棉袄的老汉叽叽呱呱交流了几句, 又在弯腰递过几只好烟去, 并见那痴痴傻傻的老汉一拿到香烟就呀呀啊啊地笑着点点头后,这才搓搓手转过头来冲面露疑惑的晋锁阳解释道,

“见笑见笑, 这老汉姓石, 算是我以前的同村本家,脑子打小就有点问题,所以到这个岁数身边也没个一子半女的照顾……前几年他都是一个人住在山里看庙的,现在搬下来了就住到县城的养老所里了……让他这趟跟着我们一起上去, 这也算是咱们本地的一个惯例, 以前每次有非本地人的游客第一次上山, 都得额外花点钱才能让这傻老汉帮忙带路的……”

“……他连人都根本认不清楚,怎么帮以前的游客带路?”

“诶,认得清楚认得清楚,别看他现在这样,这东山县城每年来来往往这么些人,每张脸他可都能认清楚, 而且他擅长手语,才七八岁的时候就能和山上的野猴子打手语沟通,还能分辨到很远的地方的不同的鸟叫声,赤水龙王湖往外绕七八圈哪条路该怎么走他都清清楚楚,待会儿路上稍微有哪里不对,他都能第一时间替我们预警,咱们本地还有个说法,说是他认识……咳咳,山里的什么东西……”

“山里的……什么东西?”

“……对,但这些都是老人家们的说法了,我们也不知道真假,就听说大概五六十年前,东山县本地有个一到晚上脑袋就会变成畸形的怪孩子,后来被村里人赶到山上去之后就在山洞里和一只母鸡结了亲,拜了堂,之后东山有一片山头就这母鸡两口子给占了,外人大晚上过去都得当心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