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发生了什么?”

【醉汉当时哭着就准备跪下来谢谢龙王爷的救命之恩,可还没跪他就听水底下那群鱼传来了隐约在对他说话的声音,而等醉汉一凑近啊,就听着那些刚刚救他的鱼嫌弃地大声奚落他道,别自作多情了你这臭哄哄的醉汉,赶快走赶快走,我家龙王最讨厌脏兮兮的醉鬼,你这样的蠢货掉到河里成了水鬼我们还不得天天打扫河底,下次想跳尽管找条远一点的河,再敢往我赤水随随便便地乱跳,鱼爷爷们就直接一尾巴扫得你直接归西,听懂了没有……】

晋锁阳:“……”

听泥娃娃这么给自己绘声绘色地一比划,之前还觉得自己那晚运气不太好的晋锁阳瞬间就觉得没有和那个醉鬼一样被某位龙王粗暴地丢出河面的自己其实已经算是太幸运的了。

毕竟以自己那一晚重伤昏迷的情况,再被那么一群脾气暴躁的鱼这么往岸上的一丢一扔的,估计早就直接去阴司报道了。

而一想到自己之后主要应该还是托了那位大晚上赶到河边的杨花的爸爸的福才捡回了一条命,晋锁阳的心头也莫名地闪过一丝感激和复杂的滋味。

只是再一想到,根据泥娃娃的某些形容,那位脾气不太好的龙王爷显然平时并不爱多管闲事,所以今后这几天找公鸡郎解决诅咒的事也许还得靠自己,并不可能依靠那位神通广大的本地龙君的帮助。

本想着自己或许能通过姓书和泥娃娃这条捷径短暂地求得那位龙王爷帮助,此刻布满人面禽伤疤的脸上却只有些不太确定思绪闪过的晋锁阳这般想着也不自觉地盯着自己手上的姓书又皱着眉开口道,

“我还以为你那天说可以找他帮我们的忙是认识他……算了,那看来,这几天晚上我们还是得自己去找个时间绕开村子外面的那些老孩子去山上看看……”

【就……就我其实认识他,但他不认识我嘛嘿嘿……但是去山上?你还要去山上干什么呀……姓师……而且我们要是再遇到四处找我们的公鸡郎怎么办……】

扯着袖子和他不好意思地撒娇的泥娃娃的样子看上去像是有点不解,摇头晃脑就傻乎乎地看着他淡色的眼睛而提问了。

而开始就没指望它这个泥土捏出来的小笨蛋能跟上自己的思路,认真想了想之后才垂下眸盯着它的晋锁阳还是慢吞吞地严肃起面容解释道,

“我母亲给我的那块虎威还能最后保我一次命,只要目前随身带着那些老孩子应该就不敢近身,……所说的老祖宗家庙究竟在哪儿,我还是得去亲自看看,加上……关于你说的治好我脸的子孙鱼我也去自己找找线索,而且……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其实并不算是全无胜算,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好像知道那个推我摔下来的老汉叫什么名字?”

【额,好像没,没有诶……不过,姓师你说的对,我们……我们确实应该去找找消失了的老祖宗,有了老祖宗,什么治你脸的子孙鱼,还有想抓你的公鸡郎都可以轻松解决了……唔,但这和那个老汉究竟叫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啊……】

泥娃娃这幅完全不知道变通的小笨蛋样子让晋锁阳略有些无奈,随之才无奈地望着它又开口道,

“刚刚是你和我说的,有了姓书我就可以找到世间生灵过往的来历秘密的吧?”

【诶?诶!难道……难道您想……姓师,你好厉害,泥娃娃刚刚都没有想到……】

“……恩,所以我才会想起来我其实无意中看见过他的名字,就在他和那个送我上山的石县长一起上牛车的时候,我看到了他往口袋里掏烟的时候掉出来的一张纸条和一瓶药,又很快地捡起来塞了回去。”

【……纸条和……药?】

“对,他把一个模糊的名字写在一张废纸上,然后贴在药瓶底下随身带着,我以前……在别的地方也见过这种老人,那其实是一种老年痴呆恶化的症状,结合他那天精神始终不太稳定,还一直迷迷糊糊自称自己是公鸡郎堂弟的情况,其实也差不多吻合……而且我虽然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他的本名,但根据他一直自称姓石的这点来看,现在看来确实有很大的概率。”

【……啊?什么概率呀?】

“你自己动动脑子仔细想想,就像你之前和我告诉的那样,他是人,是巫师,不是祟,所以他也会和普通人一样因为衰老而有一定的概率患上老年痴呆症,可哪怕他再神通广大,想要杀死我为他的妻子报仇的记忆还是在他的脑子里断断续续的,导致他并没有办法连续性地完成他的计划。”

【……】

“这也许就是他目前暂时还没有找上我的原因,可人面禽的诅咒现在还在我脸上恶化,我必须在年三十人面禽发作前亲自找到他,再把当年这些恩怨给一五一十地解释清楚,这样才有可能真正地从他手上逃出去。”

【……可万一公鸡郎根本不听我们的……我们又该怎么和他解释那时候发生的事啊……姓师……】

“能解释就尽量解释,不能解释也只能硬碰硬的,总不能就这样选择坐以待毙。”

【哦,也对,那看来也只能这样了,可姓师啊……那,那个亲手推你下山的老汉究竟叫什么啊……】

“如果我没看错,那个被他贴在药瓶上的名字,好像叫……石暮生,而关于他前半生的秘密,也许就藏在我们眼前的姓书里。”

伴着这透出些试探意味的话音落下,姓书上面也闪过一丝金光,随之一页从未见过的内容就这样出现在了晋锁阳和泥娃娃的面前,而当下激动地跳起来又喊了句姓师,嗷嗷,你好厉害啊。

低着头的晋锁阳闻言也没有掉以轻心般的松开眉头,只是将那一页还在不断抖动的姓书轻轻压住,又皱着眉亲眼看着上面清晰地浮现出了这样一段闪着金光的字迹。

姓书云,石氏暮生,东山人士也。

暮生生来得人面禽,被至亲厌弃关于鸡笼,此后下聘娶母鸡为妻舍弃人之姓名,自此便被人唤为,公鸡郎是也。

——《姓书·范氏篇》

……

隔天清晨三四点,天还未亮,昨天被自家龙君狠狠教训了一顿,又赶下山去的横行介士就鬼鬼祟祟从秦艽家的厨房水缸里又一次爬了出来。

而他这一行的目的主要是将自己昨天下山好不容易得来的某些消息带上来息功抵过,顺便再给自家龙君好好道个歉的。

毕竟再怎么说,之前先出言不逊,又戳人痛处的可是他,自家龙君后来气成那样也是应该的,所以无论从哪方面讲,他这个做属下的都该深刻反省,然后好好办事以此来报答自家龙君。

这般想着,蹲在水缸旁自我反省的横行介士也露出了些许惭愧的表情,随之给自己在心里悄悄打了个气,这才慢吞吞爬出了水缸又朝着小厨房外的民居爬了过去。

可哪怕十分小心,他的脚步声还是被某位一整晚都被重感冒和某种难以描述的生理反应困扰着的秦龙君听到了,并在自己冰凉的被褥下很不明显地动了动。

屋檐外边隐约传出来厨房泵头在往下不断滴水的声音,悉悉索索地一听就是某个昨天被他教训了一顿的老东西又要找上门来了。

可就在床上赤裸着身子躺着的秦艽试图往床边挪动,顺便想找双鞋下床查看的过程中,他的手不知为何还碰掉了枕头边的什么东西。

而这一次,他却没有再犯昨晚那种低级错误,倒是在那东西自己掉下去之前,就果断地伸出手并迅速接住了它。

体型轻巧的竹筒轻轻落入手掌中,随之就被抛回到了枕头边上。

再等撑着床慢慢坐起来的男人表情烦躁地抬起头,并望向自己的手掌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他这才感觉到昨晚自己身上的那种不停冒冷汗和打冷战的感觉其实几乎已经消失了。

虽然耳朵和后颈等位置的皮肤不可避免还是略有些余热,但是仔细感受下皮肤表面和血管内部的体温,应该是已经恢复他平常作为大型冷血动物的那种一成不变的冰冷温度了。

这般想着,带着一身还未完全散开的起床气,半靠坐在床上的男人也下意识抬起了灰色眼睛。

当注意到刚刚那个昨天晚上莫名其妙出现在他房间里的鬼东西又被自己丢到枕头边上后,眼神略有些奇怪的秦艽也没有吭声,可稍微过了一会儿之后,隐约想起了什么的他却还是歪了歪头,又不由自主回忆起了昨晚清晰发生在他和一墙之隔的某人之间的那些对话。

【是鼻子很难受是吗?其实你可以先不用像刚刚那么着急,低下头用嘴调整一下呼吸就可以了。】

【……】

【两只手,小心点捂着自己的鼻子就好,没人在看着你,张开嘴呼吸看看就可以了。】

【……】

脑子里到现在还徘徊着昨晚那场谁都没想到会就这样隔空发生的尴尬对话,青年严肃又耐心的语气好像压根就变过,一副从来不会没礼貌地主动揭穿他人窘迫的老好人样子给人的感觉还真是几辈子都没有变。

而明明孤身一人从另外一边那个正常的世界落入这样诡异陌生的环境中对寻常人来说应该心理压力极大的。

可偏偏人家晋姓师还真就是天生淡定又沉着,遇上这种事一点不吃惊就算了,反而在两三天之内就快速地在范村适应下来,并寻找出了最适合自己目前情况的逃生方式,这倒让人不由得有些在意起这个整天一声不吭的家伙脑子里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了。

而哪怕他之前能稍微表现得像个普通人一样稍微惊慌失措甚至是心理接受能力差一点,作为置身事外的旁观者的自己都可以趁这个机会钻些空子去接近他。

但他偏偏还就真的看上去什么不需要,一副什么事他都可以完全自己可以解决的讨厌样子就这样把来自其他人的好意给直接拒之门外了。

只是从某种程度来说,也正是这种性格坚定到压根难以动摇的人,要让他真正地记住一个人或是为了什么人而改变和动摇自己的想法才更困难。

因为对于他这种早已经习惯了心如止水的生活,性格也和和尚一样死板又难搞的人而言,很多存在于世间的,能够引人犯错和迷恋的东西其实本身就是对他缺乏诱惑力的。

想到这儿,秦艽神情似乎有些古怪的情绪闪过,但之后倒也没有表现出对这一切有什么特别嫌弃和不满意的样子。

毕竟,从他最开始认识的那个家伙开始,这个人就一直是这种整天淡定到死,好像一点都不知道害怕和胆怯的死人性格。

所以与其说他现在是在讨厌这样没办法给他一点迂回接近机会的青年,倒不如说他最开始其实更担心自己会真的看到一个如横行介士所说的,连内里和性格都已经面无全非到他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不过幸好,就在他险些也要跟着相信了旁人那些无聊的劝告之前,某人自己就用实际行动告诉了他。

有些东西其实从不因彼此分开的时间长短和漫长的等待而改变,而他前几天的表现确确实实是因为来自外人的一些压力而有点神经紧张甚至是敏感的过头了。

而这般想着,此刻往旁边转了转灰色眼珠子的秦艽也歪着头出了会儿声,随之才抬起手一点点抽出了枕头下面那张自己之前故意私藏下来,并没有归还给某人的半张照片,又拿到放在眼前来细细地打量了一眼。

“晋……锁阳?”

这压着舌尖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的奇怪语气乍一听还真有种强大的食肉动物盯上弱小的食草动物的阴森感觉。

一时间眯着眼睛也不吭声的秦艽若有所指地盯着照片上面目虽然模糊,神情严肃可爱的白发小男孩,想着想着还是不可避免回忆起了昨天晚上在他的耳朵边不停耐心安慰人的声音,又在心底忍不住懒洋洋地摇了摇尾巴并不无感慨地喃喃一句。

感谢杨花,感谢老塔,感谢那个又蠢又笨的死孩子范阿宝。

嗯,或许,还得感谢弄出了传声鬼这么好东西的晋姓师本人。

总之……他和某种之间的有些事在最终还是朝着他最开始预期的某种目的去了。

虽然,这辈子也是个人好心善活雷锋的某位姓师估计永远都不会知道,如果说昨天一开始打出去的第一个传声鬼还可以说是酒醉状态下的龙君完全无心之下的举动。

后面那次通话包括之后发生的那一系列在晋锁阳看来的‘意外’,则更倾向于是秦龙君在清楚地判断了当时双方的情况后,故意想要对方知道并记住自己这个存在才做出来的。

而昨晚厚着脸皮,豁出老脸去也向青年有意做出那些‘示弱’和‘装傻’的幼稚行为前,脑子和身体其实也都是相当清醒和冷静的。

一点点地带着诱惑和试探意味袒露出自己平生最狼狈的一面让那头的青年忍不住出声安慰自己,又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那种被他主动关心和好不容易注意到的感觉,这似乎也是他昨晚无心得到的重要收获之一。

虽然短期来看确实还是双方素味平生,也根本没见过面的陌生人,但至少有了这一层最初的朦胧印象,以后想要再以这种方式联系和接近对方什么也就容易多了,毕竟那短短的一步之遥对于他来说已经不再可怕了。

而诚如外人所说,复杂深沉的心思从来不太好猜,也绝不会让别人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么的秦龙君这般想了想,最终还是歪着头愉悦地揉了揉自己被刺青和鳞片斑斓包裹的后颈。

等他听到外头十分微弱地蟹鳌敲击声后不置可否地抬起头,暂时还是打算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秦龙君这才将那张暂时不想让其他人发现的照片给好好地放了回去,又朝外面漫不经心看了一眼。

“龙君,你,你醒了吗……横行介士……现在有……有要事求见……”

这气喘吁吁的声音一听就是连夜帮自己下山调查事情到这会儿才匆忙赶回来的了,昨天故意给了他三天死限,但其实向来不喜欢别人和自己拖拖拉拉把事情弄到最后一天才完成的秦艽听到这儿其实也没什么太意外的反应,拿过手边的衣服慢慢站起来又朝着外头出声来了句。

“小声点进来说,杨花还在楼上睡觉。”

而一听到自家龙君意外地竟然没什么喜怒掺杂,甚至难得还有些放松下来的懒散声音,门外鬼鬼祟祟探着头,想看看他醒没醒的横行介士也松了口气,随后才注意着不发出过多的动静,又推开门往这间破破烂烂的小屋子里抬脚迈了进来。

可一进来,他首先就闻到了屋子里和床上那股还没散开的龙涎香味道,再等神情明显一愣的横行介士一抬头,他便见自家今天精神明显不错的龙君敞着的上衣下露出精壮的腹部线条和下腹隐约鼓起的地方。

这个发现让横行介士瞬间有些尴尬,但明白作为一个欲望强烈且目前还单身多年的成年雄性,自家各方面都很正常甚至高于常人的龙君大清早会这样其实才比较正常,所以当下他也没敢吭声,只在自家龙君明显有些不悦的眼神中才把自己不安分地眼睛给强行挪到了旁边去。

而大清早的明显也不想和他计较那么多的秦艽见他自己识趣地赶紧把眼睛挪走也没吭声,只当下懒洋洋地系上自己胸前张开的衣扣,又压低声音象征性地冷冷询问了句。

“公鸡郎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他这么一问,刚刚差点被带跑了思路的横行介士也赶紧回过神来,随之他才赶紧凑近些站在自己面前的秦艽,又趁着这大清早地就将自己连夜从东山县县城里打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禀告给自家龙君道,

“确实是……确实是有重要的消息来了,但可能和您之前想的有些出入,所以可能还需要您接下来亲自去山下求证一下……”

“……怎么了?”

“您说的那个焚村的幸存者石暮生据说早就死了,现在躲在东山县川剧团靠拉羊皮和杂耍为生的……似乎也不叫石暮生。”

“那他现在叫什么?”

这话引得秦艽露出了些许思索的眼神,停顿了一下才眯着眼睛顺着横行介士刚刚的话继续问了下去,而闻言,这连夜赶回来的螃蟹公只自己也有些不明白地挠挠头,随后才一字一句地回答道,

“……听说,叫,叫石水生。”

第144章 杨

石暮生, 石水生。

这两个乍一看十分相似, 却也有着细微不同之处的名字再次将晋锁阳和秦艽共同追查公鸡郎的线索锁定到了一处,但同时显而易见的是, 这两人目前获取的信息又不尽相同。

横行介士连夜从山下带来的消息的准确度显然毋庸置疑, 此刻的东山县城或许真的应该存着的一个名叫‘石水生’的老汉, 还时常在县城中以拉洋片和杂耍为生,游走于街头巷尾, 很大程度与那公鸡郎的身份有所重合。

但与此同时, 1994年焚村案唯一幸存下来的明明又应该是生下来就得了人面禽,之后还娶了母鸡为妻的石暮生, 这就不禁让秦艽深深思索起这名为公鸡郎的奇人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了。

“所以……你昨天在山下已经见到那个‘石水生’了?”

“没, 没有, 臣下昨天化做人形去了那东山县城后,花了一上午才找到那个石水生的家附近,可他人根本不在,只听住在旁边的人说, 他前段时间人忽然就不见了好几天, 这两天看上去虽然已经回来了, 但一直也没回自己家里面带着,邻里的人都说他脑子一直不太正常,多年来无儿无女的,这两年一直在吃药,生活也不能自理了,听着似乎像是得了老年痴呆的样子……”

消失了几天, 忽然又回来,老年痴呆状态下需要长期吃药的疯老汉。

细想之下其实正好和范细后来向自己转述的,某人出事还有之前滞留在山上的时间以及被推下来的时候的人物吻合了。

所以此刻听到横行介士这么说,盯着天半亮的窗户外面懒洋洋看着的秦艽也暂时没吭声,只若有所思地抬抬手横行介士继续说下去,又眼见从刚才开始就表情欲言又止,甚至有点古怪的老螃蟹公毕恭毕敬地继续道,

“嗯……其余的话,周围人倒是对他的评价还可以,还说他这么多年了都疯疯癫癫的,一个人过的不算容易,好像还说什么他特别喜欢小孩子,总是傻乎乎地盯着人家的孩子看,还特别喜欢教孩子们唱什么公鸡歌,只是特别奇怪,石水生家明明没孩子,一到晚上却总是能听到小孩子在窃窃私语的声音,有时候还有那种一群娃娃又唱又跳大声尖叫的声音……”

“……”

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问题所在,秦艽转了转灰色的眼珠就阴冷地径直看向了身前神色已然有些不对的横行介士。

而急急忙忙从山下赶上来,原本就是将这最重要的一件事告知给自家龙君的横行介士停顿了一下,这收敛起复杂紧张的神情才继续道,

“就是,就是您想的那样……臣下当时听到这儿也觉得事情可能有点蹊跷,于是昨天晚上就干脆趁着这石水生人现在不在家里的功夫,从他家的厨房的灶台底下钻了进去想看看情况,然后,没想到……还真就让臣下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

“蛛丝马迹?”

“是,那石水生的家从表面上看确实是一贫如洗,只有一块刻了亡妻名字的灵牌摆在屋里和一个供他自己日常三餐的小厨房,小厨房里没有其他东西,就留着一个灶台和一口又大又深脏的不像话的铁锅,那口铁锅盖着盖儿,看着不起眼,但还没揭开盖子,臣下闻到了一股有点奇怪的味道从里头传了出来……”

“……什么味道?”

“额,臣下也不好形容,但您要是闻见了……应该就能明白,那种味道特别……特别像是那种年纪还不满十一二岁的小娃娃身上玩累了发出的油汗的味道……偏偏那口锅和灶台底下还都是这种恶臭难闻的味道,一块块看上去积攒了有不少年头的淡黄色人油都黏在锅底结了板了,寻常人一打开锅里头黏着的那些密密麻麻的黄色油渣还真能吓一跳……臣下当时也觉得有点恶心古怪,就小心地用放在一旁的锅铲刮了点带回来……准备给您具体看看,您看,就是,就是……这么个东西。”

脸色难看的横行介士这么形容着,也从自己的一直揣着袖子里掏出了一块青帕子并递了过来。

秦艽见状略显嫌恶地捂着鼻子又接了过来,稍稍拿手揭开些帕子的一角,果不其然便看到里面放着一小块气味十分腻人恶心的黄色油渣碎块。

而眯着眼睛用指尖轻轻捏起来查看了一块这一看就路数不对的鬼东西,又在闻过味道随后顺手便包起来厌恶地扔在了一旁。

从嗅到这油腻熟悉的人油味道的瞬间就已经大概明白横行介士是什么意思的秦艽只漫不经心地扯了扯嘴角,又低头擦拭着自己弄脏的手指不无嘲讽地开口道,

“很不错,你这次确实是立了大功了。”

“啊?龙君……您的意思是……”

“你想的没错,差不多就是那样……只不过我起初,还当这身世凄苦的公鸡老先生是遭了多大的冤屈,才要为其妻子发疯泄愤杀人,以至于这么多年都愤愤不平,原来到头来也是个恶报缠身,祸及家人的落水狗而已。”

“……”

“这人板油在如今的东山少见,在从前的祟界可是处处可见……什么了不得的厉害法术,呵,也难怪他这么一个活人也能驱使那些我之前见都没见过的‘老孩子’,还能找到那东山时间的入口了,果然是些歪门邪道丝毫不入流的邪术……”

“诶,不入流的邪术?龙君,您……您是从这板油中看出来什么了吗?”

“你还记得村外那些奇怪的老孩子的长相吗?”

“记得啊……可这和这石水生家的人板油又有什么关系?”

“我和张长声他父亲还小的时候,祟界其实有一首流传得很广的歌谣,说的是古时有个卖油翁特别喜欢小孩子,时常教附近的小孩子唱歌舞蹈,可把外头无家可归的小孩子带回家后,卖油郎就会架起滚烫的大铁锅,再把那些被他带回家的孩子丢到锅里去用油一点点地炸掉……”

“……”

“小孩子的肉又香又软,被人摁在滚烫的油水底下炸一炸锅里的肉油自然就会越来越多,可与此同时,小孩子的青春和岁月却像是油脂一样从皮肤表面的毛孔里被一点点榨干了,所以这些被放在锅里用油精心炸过的孩子一般死,只会从正常的‘小孩子’变成丧失人性的‘老孩子’,白发童身老人貌,寻常人根本看不出来它们曾经的身份……”

“……”

“而那些价值连城,甚至能改变人年纪和样貌的孩子油就被掌握了这种办法的黑心凡人大肆兜售……当然,这些年祟界那边其实也已经几乎见不到这种制作方法恶心的要命的东西了……这所谓的公鸡郎定是从哪里学了这阴毒的办法,所以多年来这才必须起早贪黑地要出门去抓小孩子挣钱,至于他妻子独自留于家中遇害的事想来也是因果循环,一报还一报……只是他到底是石暮生还是石水生,还有当年焚村案的这件事我还得好好想想,你暂且就先将这东西留下,我再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抓几个村口的老孩子找找线索,现在也只等他真正地找上门了……”

秦艽这么语气轻描淡写地说着,似乎是心里已经有什么主意了,一旁的横行介士闻言略感欣慰,毕竟自己这次要是真的能帮上忙肯定是再好不过了。

只是忽然,眼珠子一转的横行介士却像是又想起了什么,接着这刚刚已经说完正事的老螃蟹想了想还是有些表情古怪地冲自家龙君小声开口道,

“另外,还有一件事,臣下不知道该不该说……”

“又怎么了?”

一听到他这个欲言又止的口气就觉得肯定没好事发生了,秦艽一时间有些不耐烦,只低下头冷冷地就朝他看了一眼,而横行介士自知这样继续卖关子也有些没意思,只能强作镇定地咳嗽了一声又压低声音显得有些紧张地开口道,

“臣下刚刚摸着黑进村的时候……好像隐约看到一个用布包着脸看不清楚长相的小伙子和另一个有点眼熟的小泥人像从您家……前面那户人家围墙的狗洞里悄悄爬出去了……”

“……”

“那小泥人从模样上看还真有点像以前范家庙看庙的那帮小泥土精,只是没想到东山上居然到现在还存着……村口那些老孩子应该没发现他们俩,村里其他人好像也没注意,总之……额,他们俩就这么一块悄悄爬出去了又往山上去了,但估计也不会跑远……您看,要不要让臣下待会儿跟过去看看,再看看他们俩到底打算做什么?”

秦艽:“……”

第145章 杨

乍一听横行介士说某人大清早地就和一个小泥人像鬼鬼祟祟地一起出了村, 脸色一冷的秦艽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对方这是什么也没说就选择不告而别了。

这个想法来的突然, 却带起了心头强烈的怒气,搞得脸色瞬间就沉下来的秦艽差点就想直接到范细家去验证一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可在身体行动之前, 脚下一顿的他却不由得转念一想, 腿上还带着伤的青年今天要是真的想一个人离开范村, 肯定也得和这几天明明相处的不错的范细一家事先说一声。

总不可能就这样什么也不说的就偷偷摸摸走了,这既不符合那个人一贯的行为模式, 本身似乎也不太循常理。

加上这天寒地冻的无论是上山还是下山都需要一定的时间和充足的食物, 但凡是有脑子的都应该明白这个浅显易懂的道理。

所以面上强行压下疑惑,心里也有点好奇某人到底是怎么和那范家庙的小泥人回合成功的秦艽一时间也没有吭声, 只眯着眼睛思索了一下这才带着点怀疑地拖长调子开口道,

“你刚刚看见那个年轻人和那个小泥人的时候, 他们身上没带什么其他东西走吧?”

“啊?好像,好像是没有,两只手上是空着的,什么别的东西也没拿, 就背了个篓子……但我隐约看见那蒙着脸的小伙子把一个样子有点奇怪的竹筒埋在了村口的雪地下面, 然后牵出一根长长的绳子和那小泥娃娃躲了起来……”

“竹筒?”

一听这话就神情停顿了一下, 因为秦艽忽然想起来自己手边其实正好也有个出自某人之手的竹筒。

而一看自家龙君露出这样了然的表情,还以为这又是他从前在祟界或是哪里见到过的东西,所以当下横行介士只点了点头,又顺着他的话头继续描述下去道,

“对,就是个竹筒, 那小子好像还特意带了好几个在身上,各个都连着一根根麻绳,里头好像还能从地底下传出人说话的声音……后来这事开始蹊跷了啊,围在村口的‘老孩子’们远远一听到从墙底下发出来的说话声音都跟着那竹筒跑了,然后,那小伙子就和那泥娃娃就赶忙一瘸一拐地从另一边钻狗洞去了……因为隔着点距离,我就悄悄跟了上去,然后就听到他们俩在悄悄嘀咕什么,要去这附近转转然后找什么草药……”

“找草药?找什么草药?”

听到这儿其实已经大概明白某人是用什么办法安全地从村子里溜出去的了,一想到前几天他这么费心费力地在范细家捣鼓出这么个奇怪的东西原来还有这用处,秦艽心里倒也不算意外。